杨爽爽 李勇
摘要:济南魏家庄墓地共发现汉代墓葬95座,出土了一批保存较为完好的汉代铜镜。这批铜镜的年代以西汉中晚期为主,数量、种类较多,演变脉络清晰,从连弧纹镜、星云纹镜逐渐转变为四乳四螭纹镜。铜镜在墓葬中的摆放位置却未因时而变,始终保持固定位置。铜镜随葬呈现出的“动态”与“静态”并存现象,证明铜镜的背部纹饰不断受到社会文化的影响,其在墓葬中的功能却始终较为稳定。
关键词:汉墓;铜镜;类型学;摆放位置
济南魏家庄墓地位于济南市市中区魏家庄街道,济南市考古研究所在此共计发掘了95座汉代墓葬,其中出土铜镜墓葬共有51座,随葬铜镜53面[1]。本文以类型学方法,讨论魏家庄墓地随葬镜类的演变,探索铜镜随葬遵循的原则,并总结汉代中小型墓葬随葬铜镜的特点。
一、济南魏家庄汉墓随葬铜镜类型学研究
济南魏家庄汉代墓葬共出土铜镜53面,其中纹饰已锈蚀不清、无法作为类型学分析材料的有4面,因此对剩余的49面铜镜进行类型学分析。
(一)类型学分析
根据镜背纹饰和布局的差异,分为八类:
甲类:圈带蟠虺纹镜类
1面,标本为M47:1。三弦钮,钮外有一周凹圈带,圈带外为主要纹饰区,由主纹和地纹组成,主纹为四组变形蟠虺纹,地纹则为圆涡纹。向外为一周内向十六连弧纹,宽素卷缘,直径为12.1厘米。
乙类:草叶纹镜类
4面。圆钮,柿蒂纹钮座,座外凹弦纹方格与凸弦纹方格之间为铭文带,座外每侧正中各有一乳丁,左右为草叶纹,四角为双枝状花叶纹,花叶纹顶端与乳丁上方均为桃形花苞。
根据草叶纹、铭文和直径变化分为二式:
I式:日有熹对称连叠草叶纹镜
2面,标本为M111:6和M167:4。该式镜皆为连叠草叶纹,铭文均以“日有熹”为首句。M111:6铭文为“日有熹,宜酒食。长富贵,乐毋事”,M167:4为“日有熹,长富贵。□君喜,乐毋事”。两枚铜镜的直径分别为15.8厘米、18.2厘米。
II式:日光对称单层草叶纹镜
2面,标本为M105:6和M126:5。该式镜皆为单层草叶纹,铭文内容均为“见日之光,天下大明”。两枚铜镜的直径分别为13.6厘米、13厘米。
丙类:星云纹镜类
12面,多连峰钮。圆钮座,座外均匀分布短线纹,外为内向十六连弧纹圈带。主区居于两凸弦纹间,4枚大乳丁分为四区,内分布小乳丁,每区小乳丁各有5、7、8枚。
根据星云纹镜直径的差异,可分为三型:
A型:直径在7—8厘米之间,主纹区大乳丁皆为圆座,四区内小乳丁均为5枚。这类铜镜共有3面,出土于土坑竖穴单棺墓,标本为M87:1、M131:1、M153:7。
B型:直径在9—11厘米之间,主纹区除M161:1为圆座大乳丁外,其余均为并蒂联珠座大乳丁,小乳丁有7、8枚两种。该型铜镜数量最多,共有7面,出土于土坑竖穴单棺墓,标本为M34:6、M35:5、M83:6、M131:10、M158:6、M161:1、M163:7。
C型:直径在13—16厘米之间,主纹区大乳丁为并蒂联珠座,小乳丁为8枚。共2面,位于土坑竖穴一棺一椁墓中,标本为M85:5、M110:6。从镜背乳丁上来看,星云纹镜的尺寸大小与镜背主纹区元素的复杂程度成正比,尺寸越大,主区包含的乳丁数目越多。
上述三种类型的星云纹镜应为并存的三种风格。
丁类:连弧铭带镜类
18面,大多为圆形、圆钮。圆钮座,座外有内向八连弧纹,两组凸弦纹和短斜线圈带之间为铭文带,皆是素缘,分宽、窄两种。根据铭文内容差异,可分为三型:
A型:日光连弧铭带镜
铭文内容包括“见日之光,天下大明”“见日月心,勿夫毋忘”“见日之光、长毋相忘”,共13面。
根据镜缘宽窄分为两个亚型:
Aa型:窄素缘
以直径差别为标准,分为二式:
I式:直径在6.5—8厘米之间,7面,标本有M65:8、M129:4、M143:6、M142:16、M160:1、M137:3、M157:1。
II式:直径为10厘米,仅1面,标本为M125:3。
Ab型:宽素缘
直径均小于10厘米,标本为M155:4、M84:4、M156:11、M42:1、M82:1。
B型:昭明连弧铭带镜
内容为“内清质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心忽而愿忠,然雍塞而不泄”,镜缘均为素宽平缘,共4面。根据直径的差别可分为二式。
I式:直径在13厘米以下,标本为M92:1、M140:6、M164:9。
II式:直径为16.4厘米,仅1面,标本为M91:1。
C型:日有熹连弧铭带镜
仅1面,标本为M120:6。圆钮,座外为一周圈带,外附有内向十六连弧纹。向外为铭文圈带,内容为“日日有熹,月有富,乐毋有事,宜酒食,□□□□□□面一”,宽素缘,直径11.8厘米。
5.戊类:日光圈带铭文镜类
5面,圆形,圆钮,钮外一周窄凸面圈带,两周凸弦纹圈带间为铭文带,字体简化,每字间隔一类似涡纹符号,素缘。除1面外,其余直径均在7厘米以下,铭文内容与丁类A型大致相似,可能是丁类Aa型的一种变形。标本有M56:1、M97:6、M99:5、M39:1、M81:4。此类镜在章丘女郎山亦有发现,标本为女西M11:3,圆形,圆钮,素面窄缘,镜铭为“见日月之象夫光明”,每字间以涡纹隔开,直径6.6厘米。[2]
己類:重圈铭文镜类
仅1面,标本为M97:5。圆钮,并蒂联珠纹钮座,座外有两周铭文,内圈铭文为“内清质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心忽扬而愿忠,然壅塞而不泄”;外圈铭文为“妙皎光而曜美兮,挟佳都而承间,怀驩察而性宁兮,爱存神而不迁,得并执而不弃兮,精照晰而侍君”。窄素缘,直径13.1厘米。
庚类:神人瑞兽纹镜类
仅1面,标本为M50:9。圆钮,联珠纹钮座,座外为窄凸圈带,向外为主纹饰区,内容有神人、瑞兽等,宽素缘。
辛类:四乳禽兽纹镜类
6面。圆钮,圆钮座或柿蒂纹钮座。主纹区有4枚带圆座乳丁,分为四区,内有纹饰,均为宽素缘。根据主纹区纹饰不同,分为两型:
A型:四乳四虺纹镜
4面。主纹区四区各有一虺纹,呈钩形躯体,两端一致,虺纹外侧或两侧有简化鸟纹或短弧线。其中,M27:3最为繁复,虺外侧一端分别伸出“四神”形象,内侧为飞鸟。
B型:四乳禽兽纹镜
2面,其中1面残破。M144:5保存完整,主纹区由翼龙、朱雀、带翼虎和长尾蟾蜍(或谓之猿),禽兽前后均匀分布云气和卷草纹。
(二)铜镜的分期和演变规律
在对魏家庄墓地所出汉镜进行类型学分析的基础上,结合墓葬年代,对不同镜类镜型的主要流行时期进行讨论,总结铜镜的演变规律。
1.分期
第一期:西汉中期
此期共出土铜镜28枚,流行的铜镜为甲类,乙类I式,丙类A型、B型、C型,丁类Aa型I式、Ab型、B型I式,戊类,己类,庚类。
这一时期,星云纹镜和连弧纹镜数量最多,属于主流镜类。星云纹镜小、中、大三种尺寸铜镜皆存,存在并行关系;连弧纹镜中,直径低于8厘米的窄素缘日光连弧铭带镜、宽素缘日光连弧铭带镜和直径在13厘米以下的昭明镜流行。与此同时,此时期圈带蟠虺纹镜、重圈铭文镜、日有熹对称连叠草叶纹镜、日光圈带铭带镜和神人瑞兽纹镜的数量较少,居于从属地位。
第二期:西汉晚期
此期共出土铜镜14面,流行铜镜为乙类II式,丁类Aa型II式、B型II式、C型,辛类A型、B型。这一期,广泛流行于西汉中期的星云纹镜、日光圈带铭文镜、圈带蟠螭纹镜、重圈铭文镜、神人神兽纹镜消失,日有熹对称连叠草叶纹镜演变为日光对称单层草叶纹镜,日有熹连弧铭带镜出现,日光连弧铭带镜和昭明连弧铭带镜尺寸增大,四乳禽兽纹镜和四乳四虺纹镜成为主流的镜类。
2.演变规律
济南魏家庄汉墓随葬铜镜种类的变化,与西汉中晚期社会主流镜类的演变有密切关系。西汉中期连弧铭带镜与星云纹镜占铜镜总数的75%,是当时随葬铜镜的主流,而西汉晚期主流铜镜变成四乳禽兽纹镜,星云镜消失,连弧铭文镜所占比例大幅缩水。
结合类型学分析,可见西汉中期镜类向晚期过渡时,出现三种倾向:⑴镜类消失。例如星云纹镜、日光圈带铭文镜、重圈铭文镜等;⑵尺寸缩水。此种倾向较为明显的是草叶纹镜,连叠草叶纹变为单层草叶纹,已呈简化的态势;⑶尺寸增大。此种倾向主要体现在连弧纹镜上,其直径与西汉中期相比增加较大,与新出现的四乳禽兽纹镜保持一致。因此,西汉中期出现流行的镜类,在西汉晚期或消失、或趋向于简化,剩余镜类则选择调整自身以融入新的铜镜体系。
二、济南魏家庄汉墓随葬品的种类与摆放位置
济南魏家庄汉墓墓主身份多为历城县居民,其墓葬形制以土坑竖穴墓、砖椁墓为主,葬具为单棺或一棺一椁,往往集群而居,属社会中小家族墓。随葬品数量最少为1件(组),最多为20件(组),以4—9件(组)居多。
(一)随葬品的种类和摆放位置
济南魏家庄汉墓随葬品的种类,在西汉中期至晚期并无明显变化。较为常见的随葬品有陶壶、陶罐、铁鼎、铁削、铁剑、铜带钩、铜印章、铜镜等,绝大多数墓葬中都有五铢钱散布。在空间上,整个墓地空间虽属不同家族,但并无随葬品种类的差异,仅在数量多少上有所区别。因此,济南魏家庄墓地随葬品种类在时空上具有一定稳定性,生前贫富差异影响了随葬品数量的多寡。
在摆放位置上,陶罐、陶壶、铁鼎等器物皆放置于墓主足部棺外(部分置于器物箱内),不少还有禽类骨骼出土。铜带钩、印章位于墓主腰际,铜镜多位于墓主头部(左右侧不定),铜钱均散布于棺内。因此,济南魏家庄汉墓应有较为固定的随葬品摆放习惯。
该墓地墓葬形制、葬具与随葬品的数量多少并不完全成正比。部分砖椁墓随葬品数量、种类要少于一些土坑竖穴墓,部分一棺一椁墓的随葬品要逊色于一些单棺墓。因此,单纯以随葬品多少、墓制差异、葬具多少来判断墓葬等级和墓主身份是不恰当的。对中小型汉墓而言,随葬品的种类和数量与墓室修筑的大小、精美程度是不完全相符的。这存在着两种较为极端的倾向:1.使用规格较高的砖椁墓、配备一棺一椁作为葬具,但在随葬品上有所省略;2.使用规格较低的土坑竖穴墓,使用单棺或一棺一椁(较墓主身份规格略低),但极力补充随葬器物。这两种倾向的出现可能在于社会中下层在营造死后居室上,较社会上层更容易受到财富多少的局限。
(二)关于墓葬随葬品摆放位置的思考
《中庸》载:“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3] 死者下葬的棺椁多是为死后灵魂所居而设的。那么,随葬器物在“死后居所”摆放位置的不同,是否象征不同意义?
随葬品在墓葬中与墓主的实际距离,反映与墓主关系亲近程度的差异。换言之,离墓主愈近的随葬品,墓主使用的频率也就越高,因此越具私人性质。因此,可将济南魏家庄汉墓随葬品与墓主亲近程度分为3级:
1级:贴身器物,此类器物有铜带钩、铜印章等(部分含铁剑);2级:内室用具,此类器物有铜镜、漆奁、铁削等棺内器物;3级:庖厨用具,此类器物皆居于棺外,陶壶、陶罐、铁釜等,部分还有禽类骨骼。
在西汉统治阶级的陵墓中,可分为外藏与内藏两个埋葬系统。上述3级器物在墓葬中与墓主的实际距离递减,证明其与墓主关系的渐疏,或可将其看作是高等级墓葬“正藏”与“外藏”系统的一个简略缩影。以棺为界限,棺内象征着墓主的后寝,而棺外南端庖厨用具更接近东汉经学家服虔所言“外藏椁”中的“厨厩之属”性质。因此,济南魏家庄汉墓群更像是一座座墓主死后的宅邸,既有私人的卧室,又有供给饮食的庖厨,整个墓地仿佛生前家族生活的重现。因此,对于济南魏家庄汉墓随葬铜镜的功能,笔者认为不能超脱梳妆用具的性质。首先,在放置位置上其并无特殊,符合汉墓铜镜放置的一般位置;其次,从随葬品“一致性”原则来看,该墓地各墓葬内皆不含有宗教用具,随葬品均属生活明器,所以铜镜应该亦无镇魂之类属性;最后,各墓葬明显是在模仿生前居室,是家族聚居生活的死后重现,棺椁更像是宅院,位于“宅院”后室的铜镜,自然属于日用梳妆器物。
三、总结
济南魏家庄汉代墓葬出土铜镜数量之多、出土铜镜墓葬占总墓葬数比之高,在同时代家族墓地中较为少见。
在出土汉镜的类型学分析中,西汉中期至晚期发生镜类的交替,原有的星云纹镜、连弧纹镜被更具神秘色彩、神话意味浓厚的四乳四虺纹镜所取代,铜镜的直径也有明显增大的趋势。这两者折射出西汉晚期谶纬学说的盛行和社会追逐财富的潮流,民众借助铜镜纹饰、铭文以寄托来生的思愿,将铜镜尺寸增大,以增添死后财富。
共存器物与墓葬形制、葬具的研究中,我们可见这一时期在对死后世界的构想上,铜镜扮演着梳妆用具的角色。这一时期的社会生活深刻影响到墓葬随葬,墓地结构为模仿生前家族聚居,墓葬棺椁象征墓主宅院,时人将各类随葬器物置于地下,希冀死后开始新的生活。
济南魏家庄汉墓铜镜具有世俗化、商业化的特性。多是当时社会所流行的镜类,应是死者家属购买厚置于死者墓穴中的。虽在纹饰上存在变迁,但下葬的原意应不在于何种纹饰,而在利用于铜镜充实死者地下的空间。
参考文献:
[1]李铭,郭俊峰,仝艳锋等.济南市魏家庄汉代墓葬发掘报告[J].海岱考古,2015(00):164-367+525-528+564-582.
[2]济青公路文物考古队绣惠分队.章丘女郎山汉代墓地发掘报告[A]//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济青高级公路章丘工段考古发掘报告集[M].济南:齐鲁书社,1993:159.
[3]王国轩译注.大学·中庸[M].北京:中华书局,2006:90.
作者简介:
杨爽爽(1992—),女,汉族,河南许昌人。硕士研究生,文博助理馆员,研究方向:先秦秦汉史。
李勇(1997—),男,汉族,山东潍坊人。硕士研究生,文博助理馆员,研究方向:汉魏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