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视域下《小酒店》和《月牙儿》的女性悲剧解读

2023-02-26 17:20郭家梁
文学艺术周刊 2023年22期
关键词:月牙儿底层

郭家梁

《小酒店》和《月牙儿》分别是左拉和 老舍的文学作品,尽管这两部作品在创作时间 上相差近六十年,但两位作家用不同的写作语 言,展现了在不同时代和国度中同样社会地位 低下的女性形象,在如今这个强调以人为本的 社会,她们面临的困境值得我们深思。左拉作 为法国自然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强调“真 实性”与“个性表现”,通过简洁的语言和细 致入微的场景描写,他最大限度地揭露了法兰 西第二帝国时期,底层工人阶级贫困堕落的生 活。莫泊桑曾言: “左拉生来就是一个具有非 凡才能的作家。”《小酒店》作为《卢贡 - 马 卡尔家族》中的第七部长篇小说,一经发布就 在法国文学界引起了激烈的讨论,其中女主人 公绮尔维丝也正是当时社会底层劳动妇女的一 个代表。而老舍《月牙儿》的女主人公同样社 会地位低下,与绮尔维丝有着相似的人生发展 轨迹。老舍在这部作品创作之初,受到五四运 动和新文化运动的影响, 保持“平民的立场”,将普通民众的悲惨与反抗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小酒店》与《月牙儿》的女性形象比较

(一)相同的社会地位

《小酒店》和《月牙儿》中的主人公都属 于社会底层阶级的典型代表,作家都运用了细 腻的笔触为我们呈现她们的底层生活状态。

在《小酒店》中,左拉在勾勒主人公绮尔 维丝这一人物形象时,用不少细节描写来凸显 绮尔维丝的外貌和经济情况,将一个生活在法 兰西第二帝国时期的巴黎郊区底层手工业者的 形象描绘得栩栩如生。“她身体很高,眉清目 秀,可惜已经被艰难的生活糟蹋了”“她的右 脚有些跛”“头发散乱,脚上穿着她那双破旧 的拖鞋”“家具上的尘土和油垢玷污了她的寝 衣,在长时间哭泣和流泪后,她竟看起来老了 十岁”,可见,作家在创作时直接地表达了对 绮尔维丝的同情,认为她“已经被艰难的生活糟蹋了”。此外,绮尔维丝出生在放荡、暴力 的家庭,没有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家庭出身、 社会地位、经济状况都让她在面对生活各方面 的责难时,选择了忍耐。绮尔维丝十四岁就早 早地与工人朗第耶同居生了两个儿子,即使后 来面对着朗第耶的彻夜不归,她也只能默默哭 泣。甚至后来遇到了古波,在他展开猛烈的追 求时,别人也只是在一旁嘲笑着她跛着的脚。 可见,绮尔维丝是 19 世纪中后期的法国社会底 层阶级的典型女性代表。因为处于底层,而备 受诋毁与嘲笑,甚至同属于底层的男性也可以 欺辱她的人格,压迫她的精神,她的人生际遇 与社会发展、思想启蒙都有着密切的关系。

《月牙儿》同样用作家的“血与肉”的 凝结塑造了底层女性代表——“我”。小说中 虽然没有点明“我”的名字,但在“我”童年 生活的描写中就已经显出了“我”的困难与社 会地位。“我”幼年时经历了家境的贫困和父 亲的过世,只得与母亲相依为命。在八岁时, “我”就学会了典当东西,因为“我”知道, 如果当不来东西,是要挨饿的, “我”开始 明白从家里“干净得像体面的寡妇”的锅中就 能看出家里贫困的状况。所以,从八岁开始, “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生活还没有摆脱生 存的困境,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尽管母亲拼命 地干活儿,为别人洗衣,也很难维持母女二人 的生活。母亲改嫁后, “新爸”的突然消失, 让本就不易的家庭雪上加霜,尤其是在封建社 会女性贞节观的影响下,不仅让母亲又一次失 去了希望,甚至在努力想要活下去的时候,无 人伸出援手。在这样的情况下,母亲只得沦为 暗娼,而“我”也受母亲的影响,受到人们的 非议。

不论是绮尔维丝还是“我”,她们都是 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妇女,她们同样身份卑微, 同样生存艰难,她们是那个时代女性的一个缩 影,卑微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地位让她们不断遭受着不公平的待遇,可又不知道如何寻找出路, 不知道如何去争辩,这些都在暗暗地影响着她 们的人生轨迹。

(二)相异的反抗形式

1. 无意识的反抗

身处底层的绮尔维丝善良、朴实、能干, 她娴熟地洗着衣服的样子让博歇太太都感慨, “连铁也能够被她打扁”。在面对维尔吉妮的 讥讽时,她可以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当着众 人的面打了比自己高大许多的维尔吉妮,让其 落荒而逃。在遭受朗第耶的抛弃后,她并没有 被击垮,而是在内心默默地怀着自己的小愿望, 希望工作能够满足基本的生活,常常有面包吃, 有一個干净的地方睡觉。遇到古波后,他们结 了婚养育了一个女儿,开始慢慢攒钱,憧憬着 未来。在顾奢的帮助之下,她实现了开自己的 洗衣店的梦想,将所有的热情都投入洗衣的工 作里,期望掌握自己的前途。在那段日子里, 她连走路都变得轻快了起来,竟看起来不像是 个跛脚的。这时候的绮尔维丝更像一个敢于与 命运抗争的女战士,在遇到一切不公平的待遇 时,敢于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反抗。绮尔维丝敢 于推翻生存困境的思想启蒙是无意识的,是为 了生存而被迫产生的。

2. 有意识的反抗

《月牙儿》中的“我”却恰恰相反。虽然  “我”也处于社会底层,但是“我”接受了学  校的教育,有新思想的熏陶,受五四文化的影  响,对自我的独立解放有一定的要求和渴望。  所以,在“我”童年时期还不需要承担经济压  力时,认为母亲依靠做暗娼生活是不对的,甚  至不惜断绝母女关系来维护自己的观点与思想。 同时,为了摆脱沦落风尘的“命运”, “我” 有意识地做了很多努力。比如“我”时时刻刻  保护着自己的纯洁, “我觉出我身上好像有什  么可贵的地方,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毁了自己”。独立反抗、勇敢抗争构成了“我”初期  的选择, “我”不断尝试着为自己的未来找寻  新的出路,在学校里做了个抄抄写写的差事,  希望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即便是后来“我” 意识到自己无法抗争大环境,需要献出身体妥  协命运的安排时, “我”还是选择吐了那个想  要欺辱“我”的大官一口唾沫,用最后的力量  向这个虚伪的社会做出反击。所以,“我”的  抗争思想一直都是主动的、有意识的。

二、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

弗洛伊德是奥地利著名的精神病医师、  心理学家。作为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他  开创了潜意识研究的领域,被称作“心理分析  之父”。弗洛伊德在 20 世纪 20 年代提出了人  格结构理论, 即人格是 由“ 本我”“ 自我” 和“超我”三部分构成。其中, “本我”位于  最底层,充满着先天的本能和基本的欲望,它  要求即刻满足需要,只遵循“快乐原则”,而  不考虑愿望是否有社会接受性和道德性。“自  我”位于中间层,在现实人格构成中是无法独  立存在的,会偏向于“本我”或是“超我”,  体现出某种偏向性的价值取向,按“现实原  则”活动,是正常的普通大众的心态。“自  我”没有自我理想,但也不会放任“本我”的  需要,能够站在现实的角度上,调节和控制非  理性冲动,在“超我”允许的范围内满足“本  我”的需求,起到了调节“本我”和“超我” 之间矛盾的作用。“超我”位于人格结构的最  高层,它是个体对社会规范、价值观念等内化  的道德和自我理想,它抑制“本我”的冲动,  并对“自我”进行监督,受到“道德原则”的  支配,追求达到一种完美的境界。“本我”追  求原始的快乐, “自我”注重现实的执行,  “超我”追求完美的道德,它们之间相互作  用,达到某种平衡或者不平衡的状态,就形成了现实生活中的人的不同表现。

三、“本我”“自我”“超我”在两位主人公 身上的体现

两位作者塑造小说中人物的方法和弗洛伊 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有着共通之处,都体现了对 人类心理的探寻和对无意识的洞察。在绮尔维 丝和《月牙儿》中的“我”身上,我们都可以 看到“本我”“自我”“超我”的影子。

绮尔维丝的人生历程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积极向上的贫困时期、“自我理想”推动下的 创业时期、“本我”支配下自暴自弃的人生毁 灭时期。绮尔维丝在她人生的第一阶段以“自 我”的形态生活,没有崇高的理想,她背负着 家庭的重担,只是希望有工作做,有面包吃, 可以养活自己和孩子。后来她梦想着开一家属 于自己的洗衣店, 为了这个理想她努力做到“超 我”,即便是被朗第耶抛弃,她也一直洁身自 好,做各种杂活儿补贴家用, 和古波在一起后, 她可以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熬到深夜,只为 了努力攒钱开店,这个时候“自我”偏向“超 我”从而限制“本我”的欲望。但当原始的欲 望未受到“自我”的抑制时,就会迸发出来。 绮尔维丝存在一定的性格缺陷,她缺乏原则性 并在遇到问题时表现得十分懦弱。在朗第耶回 来之后,她没有拒绝,而是选择在他和古波之 间周旋,一再忍让和纵容最终让“超我”未能 压抑住“本我”,让自己陷入了放荡纵欲的生 活之中。同时意志力的薄弱让她在古波将钱耗 尽时变得思想放松,对工作懈怠,甚至连顾客 的衣物都不能按时送达。当她经受过多次现实 的重击之后,这些性格缺陷就会越来越明显, 直至染上酗酒的恶习,自甘堕落。

在绮尔维丝身上我们可以清楚地发现“本 我”“自我”与“超我”之间的矛盾,古波的 病让绮尔维丝从“超我”退回“自我”,而持续的饥饿和穷苦把她从“自我”变回“本我”。 她没有处理好三者之间的关系,从而导致了在 “自我理想”失败后的绝望和溃逃(见表 1)。

《月牙儿》中的“我”长久地处于“本  我”与“超我”的斗争之中。一方面, “我” 具有独立的抗争精神,渴望脱离“本我”寻找  自立自强的道路,同时,来自社会道德的约束  让“我”摆脱不了对暗娼的有色眼光, 使“我” 无法走上和母亲一样的道路,此时的“自我” 偏向“超我”。另一方面,胖校長侄子的甜  言蜜语让“我”受到诱惑, “我”心中的道德  观念和残酷现实之间的激烈冲突让“我”痛苦  不堪,最终生存的困境让“我”选择开始出卖  肉体只为不被饿死,也让“我”陷入无尽的深  渊。

在《月牙儿》中, “自我”的力量没有强 大到让“我”能够协调“本我”“自我”“超 我”之间的关系,在希望破灭后, “我”没有 了退路,一步步走向了毁灭。“我”面对生存 困境时内心摇摆、转变的过程正是体现了“自 我”在人格结构中的调节, “自我”不断对 “本我”抗拒,但最终却抗拒失败,从而引起 了“本我”的释放以及内心的强烈冲突,造成

了“我”的悲剧结局(见表 2)。

从这两部文学作品可以看出,两位女主人 公的困境与她们自身的人格失衡密不可分。尽 管她们都有过无意识或有意识的反抗,尝试在 黑暗中为自己寻求一条出路;尽管她们在思想、 精神等方面都高于当时的底层女性,走在了时 代的前列,但从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来看, 她们的“本我”“自我”“超我”始终是斗争 的,她们自身的力量最终无法压抑本能的欲望, 从而走向了人生的悲剧。虽然左拉和老舍两位 作家在创作背景和个人经历方面有所不同,但 小说中无不蕴含着“人民的气味”,他们用自 己独有的写作风格展现了性格同样鲜明的女性 形象,捕捉到了女性群体的困顿和迷茫,真实 地表现了特定历史阶段中,女性艰难的生存状 态和无法遁逃的命运。通过比较两部作品,我 们可以探寻作品中蕴含的文学价值以及对社会 文化、人的思考,这也正是本文的研究价值所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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