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贸女性国家认同的情感转向(1992—2022)
——基于中哈边境边民互市的田野考察

2023-02-24 16:16于洁茹
关键词:互市边贸边民

于洁茹

(1.兰州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兰州 730030;2.兰州大学 中国边疆安全研究中心,兰州 730030)

一、问题的提出

边疆发展是一个涵盖经济、社会、文化、安全等多方面发展的复杂议题,其中经济发展是边疆地区整体发展的重要根基。而边境贸易作为边疆地区特有的一种经济发展方式,依托陆路边境口岸与周边国家开展贸易往来,在促进两国边境省区经济发展的同时,也为两国边民提供重要谋生方式与交往平台,长期受到国家重视、支持与鼓励。1992年邓小平视察南方谈话后不久,中国陆地边境省区13个沿边城镇相继对外开放(1)即黑龙江省黑河市、绥芬河市,吉林省珲春市,内蒙古自治区满洲里市、二连浩特市,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宁市、塔城市、博乐市,云南省瑞丽市、畹町市、河口市,广西壮族自治区凭祥市和东兴镇。,边境贸易亦如火如荼地发展。1999年,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联合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财政部等部门共同倡议发起“兴边富民行动”,边境贸易则成为实现振兴边境、富裕边民的重要途径。2011年国务院印发《兴边富民行动规划(2011—2015年)》,在发展目标中指出要显著提升沿边开发开放水平,稳步发展边境贸易。在2020年10月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以及2022年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再次强调要促进区域协调发展,加强边疆地区建设,推进兴边富民、稳边固边。在国家政策大力支持下,我国边境贸易发展日益成熟,并成为边境民众发家致富的重要渠道。

1992年中国与哈萨克斯坦正式建交后,鉴于中国轻工业产品与哈萨克斯坦重工业产品的互补优势,中哈两国边民在边境口岸的互市贸易很快被带动起来。不少女性积极加入边贸行业,并因游走于两国边境地区、销售邻国产品,而日益成为连接中哈两国商品往来、文化交流和社会交往的重要纽带。因此,边贸女性及其所从事的跨境贸易一定程度上可视为全球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她们自身是边境地区塑造全球化的重要行动者,亦是维护边境发展与治理的关键。

从目前学界动向来看,国外对于边贸女性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非洲、南亚、东南亚地区的边境地带。其中,关于非洲地区边贸女性的研究议题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如从事边贸的民族志描述[1-2]、多种身份和应对新挑战[3]、身份认同与归属[4]、贸易中的性别差异与不公正对待[5-6]、非正式跨境活动的“非法化”遭遇[7-8],以及基于边贸经济收入探讨关于边贸女性角色冲突[9]、家庭内部权力不对等[10]、跨境贿赂行为[11]等问题。关于南亚、东南亚地区边贸女性的研究议题,则紧密围绕提高妇女社会地位及促进包容性贸易[12]、性别区隔与贸易公正性[13]以及生存策略[14]等。此外,萨雅娜·娜姆萨拉耶娃和陈红基于民族学与社会性别视角着重对中俄边境满洲里口岸边贸女性展开调查,发现俄罗斯籍边贸女性通过在满洲里消费,从而获得在情感和身体形态上的提升与认可,这种行为进而对满洲里城市规划、行业发展等产生深刻影响[15]。反观国内关于边贸女性的研究,在地理分布上主要集中于我国西南边境省区,研究议题大多以介绍性内容为主,如毛妹、曹贵雄、刘玉皑等学者在相关论述中主要对边贸女性进行较为详细的基本情况概述,并未展开更加深入的问题讨论[16-17];仅有个别学者以边贸女性为研究对象,如邓玉函通过对中越边境越南籍女商贩营销实践的考察,认为越南女商贩进入中越边境口岸虽是为了谋求经济利益与个人发展,客观上却促进了边境地区多元文化的交流与互鉴[19]。相比之下,西北边境地区不仅尚未开展关于边贸女性的相关研究,女性与边疆发展间的关系也极少获得学者关注,其中关于女性宏观情感的探索更是屈指可数。情感作为意识形态内容,具有强烈价值色彩[20]。对于边境安全与发展而言,边贸女性的情感意识不仅作用于私人领域,同样可能成为影响边境社会秩序维持或变迁的重要因素。本文以中哈边境口岸边民互市作为田野点,采用观察、访谈与口述史等方法,重点考察边贸女性在从业过程中对国家认同的情感转向,通过分析影响边贸女性国家认同的波动因素,提出强化边贸女性国家认同的相应对策,以期在丰富我国关于边贸女性与国家认同方面相关研究的同时,致力于为情感维度在我国固边兴边中的凝聚作用提供例证。

二、田野点及边贸女性基本情况

边民互市指在边境线20公里以内、经政府批准的开放点或指定集市,两国边民可在不超过规定的金额或数量范围内进行商品交换活动(2)参见1996年《国务院关于边境贸易有关问题的通知》(国发〔1996〕2号)第一条。。与边境小额贸易不同,边民互市的主体是两国边民,并享有专门的优惠政策及免税额度。1992年7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批准在中哈边境设立7个互市贸易点,即阿黑土别克、吉木乃、阿拉山口、霍尔果斯、巴克图、都拉塔、木扎尔特。其中,阿黑土别克口岸和木扎尔特口岸并未开通,实际只有5处口岸展开边民互市点建设。1992年之前,我国边境贸易尚处于初级发展阶段,沿边开放程度有限、边贸成交额较低、优惠政策力度不大。如1980年我国边民互市免税额度仅为每人每日20元,1985年边民互市免税额度调整至每人每日100元。1992年之后,边民互市优惠政策随着边贸发展日益完善。

截至2021年8月,笔者走访5处中哈边境口岸边民互市点,仅有吉木乃、巴克图和霍尔果斯口岸仍保持着边民互市贸易,其中吉木乃和巴克图口岸有专门的边民互市市场,并已通过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边民互市转型发展验收。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截至本文调研结束,两处边民互市运营工作主要集中于转型前的巴克图口岸边民互市和吉木乃县吉百汇边民互市之中。从边民互市发展连续性来说,吉木乃、巴克图口岸边民互市市场是目前能够相对完整地反映中哈边境边民互市整体发展历程的两处边民互市,亦有助于本文对边贸女性在从业过程中国家认同情感转向的调查研究。

吉木乃、巴克图口岸边民互市分别于1996年6月和1996年10月经国务院批准后开始建设,并依次于2006年3月和2009年12月正式开业运营。前者位于吉木乃县吉百汇大厦负一层,与当地农贸市场相邻。吉木乃边民互市占地面积约1800平方米,一共有74间商铺,其中中方商铺43间,哈方商铺31间,商务洽谈、物业等部门均设在他处。从商品类型来看,除了哈萨克斯坦进口产品外,还有蒙古国的毛织品、俄罗斯套娃等。巴克图口岸边民互市则位于塔城市光明路元盛市场,2008年由塔城西部实业公司(中方)以企业化运作管理。该市场可使用商铺达400余间(8000平方米),海关监管仓库46间(3600平方米),车辆装卸场1800平方米,每日可容纳货物5000吨以及5000~10 000人进行贸易活动,同时可停放大型车辆50辆[21]。互市产品类型主要以哈萨克斯坦、土耳其、俄罗斯等进口产品为主。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前,在两处互市市场的进口产品主要依靠哈萨克斯坦边民通过人货混装的方式输入,再由中方边贸商户向当地及周边地区销售,产品主要流向阿勒泰地区、塔城地区。

2018年7月至2021年8月,笔者共计6次前往中哈边境口岸进行实地调研,着重对设有边民互市并维持正常运营的吉木乃、巴克图口岸展开关于边贸女性发展问题的深入考察。经调研发现,边贸女性作为个体工商户因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职业特点而游离于单位体制之外,又因所从事的行业特点而展现出与众不同的国家情感认同。其中,口岸政策变动、互市点建立、2015年坚戈贬值以及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等事件对边贸女性职业发展产生重大影响,并使之在从业过程中出现对国家情感认同的波动变化,故引起笔者关注。截至2021年8月,在两处口岸边民互市中仍从事互市贸易的边贸商人共计101人,其中女性82人,男性19人,女性人数占总人数81.19%。其中,吉木乃边民互市女性人数占比85.29%,巴克图边民互市女性人数占比77.61%。在年龄分布方面,边贸女性普遍集中于50岁左右;在收入预期方面,边贸女性经历从养家到糊口的利润降级;在销售产品方面,目前以哈萨克斯坦进口食品为主;在职业发展方面,边贸女性已完成由跨境倒商向边境坐商、网络微商的转型。综上可知,以边贸女性群体作为研究对象在行业性别占比上较具典型性,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边贸行业的发展变化。

三、边贸女性从业变化与情感意识转向

情感意识隐匿于不同的文化场景和空间,并通过社会,集体和个体的语言、行为与情绪等途径体现[22]。边境贸易作为我国边境地区特有的一种对外贸易,其区域性与民族性、分散性与依赖性,以及规模小、层次低等特点,致使边贸女性在从业过程中逐渐产生不同于其他行业的情感意识。就其从业发展变化来看,边贸女性主要经历“三个时期”和“四个转折点”,前者分别为跨境带货的“倒商时期”、互市空间下的“坐商时期”,以及基于网络空间的“微商时期”;后者则依次为口岸跨境贸易、互市点建立、坚戈贬值,以及新冠肺炎疫情暴发。

(一)“倒商时期”:口岸跨境贸易与国家意识的强化

1992年吉木乃、巴克图口岸正式对外开放,在国家政策支持下边民开始广泛参与边境贸易活动,更有不少边民加入跨境贸易队列。从跨境贸易组织形式来看,边贸女性经历由群体跨境向个体跨境的变迁过程,但总体上该阶段从业空间始终位于跨越边境线的两国边境集市之间。

1.旅游团队式群体跨境。在中哈边境口岸开放初期,我国纽扣、服饰、水果等产品颇受哈萨克斯坦边民喜爱,而来自哈萨克斯坦的轮胎、汽车零件、废铁废钢等产品亦满足我国当时发展所需,中哈两国产品互补使边境贸易非常火爆。此时,除了在中国境内进行互市贸易,边民还可通过报名“国际旅游团”,以跨境旅游形式携带中国商品进入哈萨克斯坦指定集市进行买卖。由于旅行团只负责乘客往返安全而不参与其余事项,真正进入哈萨克斯坦指定集市后,边贸女性为了应对语言不通、饮食不习惯和社会环境不适应等诸多问题,自主学习俄语、自行做中餐或申请中国厨师,并恪守当地各项贸易条例规则。为了紧凑安排出境时间,大多数边贸女性往往会与家人达成默契。当其出境销货时,家人可根据返程时间提前进行下次出境报名和备货等事宜,一旦出现未能准时回国的情况,家人便知道其旅途出现意外。虽然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因为过海关延误时间,但身在国内的家人总是不放心。对此,边贸女性直言跨境生意确实令人身心疲惫,但是只要能带着钱顺利回到国内家中,所有辛苦都能烟消云散。

这种以“国际旅行团”为代表的群体跨境贸易盛况大约持续到1996年便开始走下坡路。原因既有哈萨克斯坦本国改革措施之内因,也有国际经济波动之外因。1996年哈萨克斯坦私有化进程开始进入“外资化”阶段(3)哈萨克斯坦共经历四个阶段的私有化过程:第一阶段(1991—1992)为“主动”私有化;第二阶段(1993—1995)为“小私有化”和“大私有化”;第三阶段(1996—1998)为“外资化”;第四阶段(1999年至今)为加强对国有资产的管理。参见杨思远.哈萨克斯坦经济[M].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2016:102-104.。1997年哈萨克斯坦受东南亚和俄罗斯金融危机的影响,经济发展再次陷入困境[23]。自此,群体式跨境贸易的组织形式逐渐步入发展尾声,取而代之的是边贸女性个人独自展开跨境贸易。

2.蚂蚁搬家式的个体跨境。2000年之后,虽然一般贸易、加工贸易的比重逐步扩大,但是边贸仍然占据进出口贸易中大部分比重。此外,随着我国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私人护照办理限制有所放宽,边贸政策日益完善。边贸女性逐渐开始凭借护照、签证或“一日游”等免签政策每日往返于中哈两国之间。此时,“国际旅行团”已不再为其提供任何跨境保障,而她们则像“蚂蚁搬家”似的靠着双手和双肩,将中国的水果、蔬菜、床品,哈萨克斯坦的糖果、巧克力、香水、肥皂等货物来回搬运。

从时间安排来看,通常情况下边贸女性需要在北京时间早晨7:30起床准备出发,大约11点到达哈萨克斯坦指定集市。接着便抓紧时间买货装车,几乎没有午饭时间。大约下午4点左右乘坐国际班车返程,晚上8点左右才能到家。整个跨境过程共计需要装卸4次货物,所有装卸工作均由边贸女性自己完成。由于个体跨境贸易对个人时间消耗比较大,边贸女性为了使利益最大化,总是尽可能地利用每一次跨境机会。特别是在个体跨境带货初期,由于哈萨克斯坦海关并不严格限制带货出境数量,边贸女性经常带着几百公斤不等的货物返回国内,故成为我国海关人员重点检查对象。此番情况下,海关人员逐渐成了边贸女性出入境时最常见到的人:

我每次回来都带着几百公斤货物,所以口岸的海关人员都认识我。他们见到我就竖起大拇指夸赞我一点不输给男人。每次出境的时候他们还会给我嘱咐两句,说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早一点回来。虽然是短暂的几句话,却让人很暖心(4)访谈对象是吉木乃中哈边民互市边贸女性JNR,46岁;访谈时间为2021年5月23日。。

边贸女性自进入个体跨境带货以来,在缺乏旅行团的直接庇护下,国家转而成为她们跨境过程中唯一可以依靠的重要力量。通过跨越国门、界碑等国家符号,边贸女性穿越两个相邻的异质性空间,反差之下,边贸女性的国家意识在该阶段主要表现为对“祖国”“家乡”的明确认同。情感既包含结构性、仪式性的群体情感表述,也包含个体在不同场景或空间中的情感表达[22]。在该时期,边贸女性每日从中国到哈萨克斯坦再返回中国的出行路径不仅是她们跨境经商的必经之路,也隐喻着她们从离开家到返回家的情感回归与压力释放。

(二)“坐商时期”:互市点建立与个体利益观的凸显

自个体跨境带货以来,边贸女性便开始由“倒商”向“坐商”转变,并经历从地摊向商铺的不断转型。深受俄罗斯、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三国关税同盟海关关税配额机制影响[24],以及哈方海关内部长期存在腐败现象[25],边贸女性跨境带货的商贸活动在该时期受到重大冲击,遂逐渐减少前往哈萨克斯坦的带货次数。加之吉木乃、巴克图口岸边民互市相继正式开业运营,边民互市优惠政策吸引不少边贸女性进驻互市市场。值得注意的是,此时除了我国边贸女性在从事跨境带货,前来中国买货的哈方边贸女性也开始来回带货。正是由于该群体的出现与接替,我国边贸女性得以从哈方边贸女性手中直接购入进口产品,并由此从跨境带货的分工中逐渐向经营店铺的坐商转型。但与跨境倒商相比,坐商更注重细水长流式的买卖,需要边贸女性对店铺投以细致、长期的经营。其中,开店频率、店铺装潢、商品质量、服务态度、价格高低等因素均会影响商品销售,此时边贸女性愈发专注个人商铺运营。

开店做生意必须每天都要守着店,精心设计店铺商品的摆放位置,要想着怎么才能尽可能多地展示店铺商品,这样才能吸引顾客到店里。而且顾客进店里,你必须主动问一问需要什么,只有天天这么坚持下来,你的生意才会比其他人的生意好(5)访谈对象是吉木乃中哈边民互市边贸女性ZXJ,58岁;访谈时间为2021年6月8日。。

自边贸女性生计空间由国界线两侧转至国内互市空间内部后,稳定、安全的外部从业环境使边贸行业内部竞争意识更加强烈。特别是随着空间流动范围由跨越国门缩小至跨越家门,国门、界碑等国家符号逐渐悬置在边贸女性的脑海中,此时她们对国家的情感认同亦逐渐隐匿于个人利益观念之后。

(三)“微商时期”:坚戈贬值与情感意识的趋利化

2015年边贸女性逐渐进入“微商时期”,并借助互联网优势突破时间、空间对产品销售的限制。然而,同年哈萨克斯坦中央银行引用自由浮动汇率制度却导致坚戈大幅度贬值[26]。受此次货币贬值影响,边民互市内从事出口贸易的中方边贸女性或退出边贸行业,或转向国内旅游贸易,哈萨克斯坦边民则纷纷开始带本国产品进入中国互市市场。伴随这种变化,原本边民间的互市贸易逐渐转向针对国内顾客的进口商品销售。随着哈方边贸商人数量不断增加以及受坚戈贬值影响,进口产品进货价格迅速下降,边贸女性之间出现较严重的低价竞争。

我们卖进口糖果最贵的时候是45元进,卖65元。后来哈方边贸女性大量带货入境,加上坚戈贬值,进口糖果价格一下子就掉下来了,45元进的糖直接掉到20多元。互市商户之间为了争夺顾客也开始低价销售,搞得整个市场都卖不了高价,所以有些商户也干不下去了(6)访谈对象是巴克图中哈边民互市边贸女性GLN,46岁;访谈时间为2020年9月29日。。

在2015—2017年,进口糖果由于价格低廉、分量充足且有着进口标签,在销售数量方面非常可观。然而伴随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及生活方式的改变,糖逐渐与“身材走样”“皮肤老化”“器官病变”等词汇紧密关联,民众对糖的喜爱程度亦被削弱。自2017年下半年开始,以价促量的销售模式已不再能为边贸女性实现销售量上的突破,反而成为遏制商品提价的牢固枷锁。在商业竞争压力之下,边贸女性个人利益观念无形间被强化,自身也被卷入由阿莉·拉塞尔·霍克希尔德提出的“情感劳动”之中[27],不仅个人情绪情感逐渐被销售情境所支配,情感意识的趋利化特征也愈发显著。

(四)特殊时期: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与国家认同意识的深化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边贸行业受到重创。据边贸女性们讲述,疫情暴发之前适逢中国春节前夕,在批发商的劝说下不少商户囤积了上万元的巧克力、饼干、饮料等进口产品。随着新冠肺炎疫情不断蔓延,居家隔离期间边贸女性囤积的产品几近全部过期,进口产品也因境外疫情而受到重创。因疫情管控影响,边贸女性的店内顾客数量急剧下滑,外地批发商也不再进货,销售对象仅集中于老顾客。

因为居家隔离而过期的产品就上千元,虽然政府给补助了两个月的房租,但也是杯水车薪。我们每年就暑假、节假日和过年生意好,可是现在货不好进,我们只能也上架一些国产食品。游客也进不来,就靠本地顾客和微信老顾客。但是就目前来看,买东西的人确实少了很多,大家都受到疫情的影响。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积极配合政府防疫工作,希望这个疫情赶紧过去吧(7)访谈对象是巴克图中哈边民互市边贸女性YCZ,53岁;访谈时间为2021年6月15日。。

进入疫情常态化之后,为了防止境外疫情输入,边境城镇居民被国家予以优先免费接种疫苗,尤其是当地防疫一线人员。边贸女性作为边境主体人群也被列入优先接种疫苗的行列。在防疫期间,人员核酸检测、货物核酸检测、顾客购买登记表、商品中文标和消杀标、口罩佩戴等一系列防疫工作相继融入边贸女性的日常工作。据国内外实时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12月31日,全球累计新冠感染确诊病例2.82亿例,其中哈萨克斯坦累计确诊病例逾98万例,中国累计确诊病例逾13万例。中国应对新冠肺炎疫情采取的有效措施让边贸女性看到社会秩序逐步恢复、行业发展日益正常,在此情境下,边贸女性将自己对社会发展、行业发展和个人发展的期望整合至对国家认同的情感之中。

由上述边贸女性从业发展历程及其情感意识转向的民族志描述可知,“国家在场”始终伴随着边贸女性的从业发展,市场经济利益驱使导致边贸女性在宏观情感层面对国家产生“强—渐弱—渐强”的阶段性情感意识转向。具体来看,当贸易空间路径需要跨越边境时,边贸女性通过对国门、界碑、边境线等国家符号的空间跨越,从而在思想观念中明确树立国家意识;当贸易对象涉及邻国边民时,群体间的文化差异则强化边贸女性个人的国籍身份,从而巩固对国家的情感认同;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当边贸女性经济利益受到国家直接庇护时,其情感意识便具化为对国家的强烈认同与认可。相反,当边贸女性的贸易空间由边境线两侧转移至互市空间内,在缺乏异质性因素对比下,同一互市空间中关于争夺顾客的恶性竞争让边贸女性的国家认同情感逐渐趋弱,转而更加重视个人利益。综上可知,贸易空间路径、贸易对象以及经济利益等因素是边贸女性产生情感转向的重要因素,并对其国家认同情感强弱产生深刻影响。

四、边贸女性国家认同情感强化理路

情感表达可以被认为是一种话语,其描述性话语的外观、建立关系的意愿,自我探索改变的效应等特点,使之成为意在简略描述正在呈现的被激活的但又在当前注意力所及范围之外的思想材料[28]。在边贸女性的情感意识转向过程中,笔者发现边贸女性对国家认同的情感变化不仅与其职业发展有着紧密联系,国家符号与异质性因素对于强化边贸女性国家认同情感同样有着“信号”指引作用。

(一)以“一带一路”倡议为契机,加强边民互市的双向连通性

边民互市是口岸经济发展中最为独特且重要的组成,特别是对于经济发展相对滞后的西部边疆省份而言,更是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对“一带一路”的“五通”建设亦有着重要作用。从边民互市性质来看,它是一个可供两国边民往来贸易的边境集市,同样能够与党建、互助组、扶贫、金融结算、专业市场、落地加工产业、互联网金融、电商等产业建设相结合,能够有效推进两国边民间互惠、互通、互利的发展目标。但就目前我国中哈边境边民互市转型发展情况而言,边民互市区的整体规划更加侧重当地扶贫、专业市场、落地加工产业等与国内边境省区相关的宏观经济发展,一定程度上忽视了边民互市本身的对外功能建设。在实际建设中,中哈边民互市的双向联通建设仍较落后,并出现以“物的流通”取代“人的交流”的发展趋势。随着“边疆越来越被视为‘过程’而非‘后果’,是内部和外部机制性关系之间一种波动性张力的结果”[29],“人”日益成为边疆发展、边境建设的关键。作为长久以来连接边境两国民众交流往来的贸易中间者,异质性接触与交流并非边贸女性产生不认同国家的绝对因素,相反在差异对比中更加强化她们对“我”与“他者”之间彼此不同的观念认知。而边民互市作为我国沿边境内能够实现两国民众沟通交往的互动空间,双向连通性既是其不同于其他集市的关键所在,也是边贸女性得以接触邻国边民、了解邻国社会的重要桥梁。因此,加强边民互市双向联通性是实现扩大开放领域、优化开放结构、提高开放质量、完善内外联动的工作重点,也是让边贸女性真正了解邻国社会、经济、文化发展,并由此增强她们国家情感认同的重要途径。

(二)突出我国边民在边民互市贸易中的主体性

边民互市贸易的产生离不开边境线两侧民众对物产交换的渴求,其发展目标同样包含着实现两国边民友好往来、共同进步等愿景。正如李金发所说边民互市本是一个“通过与外界、外族人接触和交流从而扩大人们活动地域、社交空间,并获取物资、开拓视野、结识朋友、了解信息”的复合型空间[30],但口岸经济发展却日益趋向于单纯的经济空间,并业已出现“无交流的交通”的极端情形[31]。以中哈边境边民互市为例,自我国旅游业发展兴起之后,边民互市建设便逐渐从最初面向中哈两国边民的互市市场走向针对国内游客的景区化发展模式。其中,吉木乃、巴克图口岸边民互市中均出现哈方边民人数锐减情况,仅剩的哈方边民开始由消费者慢慢向互市进口产品的供货商转型,而我国边贸女性则不得不将贸易对象转向国内游客。这种变化虽然带来经济效益上的显著增长,却严重削弱两国边民之间长久以来形成的贸易传统,同时阻碍彼此间的交往合作。由此可知,以边民为主体的互市贸易既具有经济意义,也饱含文化功能。而边民作为我国边境地区的常住居民,在地理分布上的优势恰恰是我国同邻国之间展开经济合作、社会交往、文化交流的重要桥梁,也为两国内陆民众之间的进一步交往合作奠定基础。在具有差异性的文化交往和共同追求经济发展的背景下,我国边民参与互市贸易不仅能够真正实现与邻国边民跨境共生,也增进彼此之间在社会发展程度、民风习俗差异等方面的相互了解,从而在对比中我国边境民众牢固树立起对国家发展的高度认同与肯定。因此,突出我国边民在互市贸易中的主体性具有重要意义和深远影响。

(三)强化“个人—国家”利益的一致性

自我国经济体制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以来,利益主体也由计划经济时期的“国家、集体、个人”走向市场经济时期的多元利益主体[32]。在此过程中,民众受经济利益主体分化影响,逐渐形成不同的利益观念。特别是当利益观念不一致时,会直接导致不同利益之间的冲突。边贸女性作为率先享受我国边境地区对外开放红利的群体,她们在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之间的认同波动实际上反映出在我国经济快速发展过程中,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之间并不始终一致。当市场经济打破等级划分、促进平等竞争时,放大了人们对物质利益的渴望,功利主义、拜金主义、享乐主义的兴起亦使价值理性日益为工具理性所取代。在马克思看来,利益的基本问题是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关系问题,而正确处理个人与集体之间的利益关系则是解决上述冲突的关键。通过强化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的一致性,不仅能够在意识观念方面重新树立对国家的情感认同,而且能有效防止极端个人主义的产生和发展。与边贸男性相比,边贸女性虽然总是从事一些规模小、交易额度低的互市贸易,但由于这种贸易恰恰介于大型出口贸易和国内贸易之间,她们在该行业中反而成为连接不同群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个人—国家”利益观念往往会对周围的环境和人产生潜移默化的熏陶与影响。因此,强化边贸女性“个人—国家”利益的一致性,对边境民众的国家认同情感有着重要意义。

五、结语

陆地边境区域作为国家领土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自然、人文的特殊性,在国家认同的内容、路径等方面与内地不同[33]。国家认同情感作为缓解社会矛盾与有效构建和谐社会关系的润滑剂,能够在对外开放中有效维护边境地区的社会秩序稳定。边贸女性是中哈边民互市空间中的主要从业群体,伴随商品交换,其国家认同情感亦受到空间环境、行业发展、政策制度、接触群体等多重因素影响而发生转向。当与异质性空间、群体、文化接触时,边贸女性便自发地形成对“他者”的观察与对自我的反观,进而在差异对比中巩固并强化对所属国家的认同与认可;反之,则表现为对国家认同情感的悬置。通过对中哈边境边贸女性国家认同情感转向的历史梳理能够发现,对于边贸女性国家认同情感的强化需要具体结合从业环境与群体特点,才能实现强化其国家认同情感之目的。此外,鉴于情感是人类在对外界事物做出判断后引起的感受,并具有稳定性、长期性及理智性的特点[34]。国家认同情感作为边贸女性积极情感的具体表达,既对国家富强、民族复兴有着重要的精神引领作用,也是防止边境地区离心倾向的情感意识防线。强化边贸女性的国家认同情感,对于维护边疆稳定、促进边境发展有着积极作用,对于边境安全及向西开放亦有着重要意义与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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