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新
(河西学院 外国语学院,甘肃 张掖 734000)
认知科学和认知语言学的发展促生认知视角下翻译研究过程的转向,认知翻译学应运而生并蓬勃发展。认知翻译学指一切以认知科学为依据,探索翻译活动过程中心智、行为及语言转换理据的研究[1-4],主要包含三大方向:“语言认知视角的翻译研究、翻译认知过程研究和社会认知视角的翻译研究。”[5]1-2语言认知视角的翻译研究以认知语言学、认知心理学为基础,探索翻译双语转换中语言变换规则、认知理据及认知模式;翻译认知过程则研究译者对翻译过程的认知处理过程,关注翻译过程中的双语信息加工,包含记忆、认知负荷、认知努力及认知策略等[6];社会认知视角下的翻译研究关注社会文化语境对译者行为、职业动机、译者身份等方面的影响[7-8]。
语言认知视角的翻译研究运用认知语言学的理论及分析方法,综合“文本”和“人本”,将译者认知纳入跨文化文本转换过程,为探究译者跨文化构建目标文本过程中的认知机理、文本转换的认知机制及认知策略,为探究中国文学外译中地域性书写认知重构提供研究路径。本文以雪漠短篇小说《新疆爷》英译本为例,分析中国文学外译中地域性书写的认知重构。
《新疆爷》是雪漠早期的短篇小说,讲述中国西部一位被称为“新疆爷”的老人的生活故事。小说通过对新疆爷一天生活片段的描写,刻画西部人民的生活方式,展现西部人民面对生活的豁达和智慧。2012年4月英国汉学家韩斌(Nicky Harman)英译雪漠短篇小说《新疆爷》,发表于《卫报》,并被《卫报》评为中国最优秀的五部短篇小说之一。《新疆爷》中类似“活人了世”“是活老的,又不是叫人偷老的”等地域性人物语言,对构建人物形象、展示人物品质起到重要作用,同时也成为作品英译的重点和难点。研究从认知翻译学的视角出发,通过文本对比,分析韩斌对《新疆爷》中地域性书写的认知重构,以管窥中国文学外译中地域性特征书写的跨文化认知再建。
研究选取认知翻译学“语言认知视角的翻译研究”取向,视翻译活动为译者的双语认知转换,具体过程为译者对源文本完成认知识解,摄取源文本表征的心理经验结构,并通过对所摄取经验结构的认知处理转换,在目标文本中再现或重构源文本的心理经验结构。不同的语言结构表征不同的心理经验结构,译者通过语言结构的再现或重构来再现或重构心理经验。认知语言学的范畴化、概念隐喻、主观性、框架、概念整合等理论,成为研究者分析翻译中文本语言结构变化的重要理论维度[5]3。
本文重点关注中国文学外译中文本的变化,从认知翻译学的视角而言,即为文本的认知重构。中国文学外译中地域性书写的翻译,必然涉及译者对源文本心理经验结构的调试转化,并作为文化间的连接沟通力量,在目标文本中完成对源文本的重构。文学作品的意义在读者的阅读中建构实现,读者阅读后的心理经验表征是作品的意义所在。认知翻译学关注译者翻译过程中的认知活动,从认知角度探究语言文本变换的规律特征,解释翻译中文本变换的认知理据。
依据前期双语文本对比和语料的整理,研究重点从上位范畴介入与认知补缺、粒度调整及具体化引申几个维度展开分析,下文介绍所涉理论要点。第一,范畴层次及转化。认知语言学认为人类存在于一个相互关联而结构化的世界中[9],为了认知世界,认知主体对世界进行种属归类、概括总结,形成范畴。范畴在纵向维度上具有层级关系,纵向维度高的范畴包含维度低的范畴,通常称为上位范畴,如上位范畴动物包含哺乳动物、爬行动物和鸟类,上位范畴哺乳动物包含狗、猫、牛及狮子等[10][11]64。第二,认知补缺。主体对范畴的感知辨认与范畴的特征相关,关键特征的缺失会对事物辨认产生障碍[11]25。经过长期内化,范畴名的简单提及便可让感知者激活相关特征,无须赘述特征值;但对初次认知者而言,需要相关关键特征的描述来完成对事物的初次认知。翻译活动中,面对目标语受众陌生的地域性实物,在目标文本中对实物特征进行认知补缺,是目标语读者认知地域性实物的关键。第三,粒度调整。粒度表征认识处理的深度,细粒度高的认知处理显示事物的精度和更多细节;粒度的可变性可理解为认知的缩放。深度放大的认知处理会在一个更细致的层次发现更多细节,深化对事物的认识;浅略的认知处理则大致显示实物的一般情况[12]。特定颗粒度显示对事物的认知处理详略度。翻译中的粒度调整体现为在目标文本中对源文本细粒度进行调整,语言层面体现为详述或略述。第四,具体化引申。主体在识解外界事物时,会依据自身经验及百科知识,激活对实物的相关认识[13];最终经过多层次认知加工,赋予抽象实物具体特征。翻译中的具体化引申则为译者对源文本进行认知处理,在目标文本中呈现具体化认知处理结果的过程。
文学作品通过一时一地的地方性叙事来呈现大时代下的生活流变,通达人类共通的认知情感。作品的地方性叙事涉及地域性实物参与叙事的构建。从文学作品的外译和走向世界角度而言,有些地域性实物对他者必然是陌生的,在目标文化中不存在,目标语中也未有其相应的语言表征。在目标文本中完成对地域性实物的认知重构,使其对目标语读者有意义,是译者建构目标语文本时的重要任务之一。对《新疆爷》汉英文本中地域性实物翻译的研究发现,译者通过两种方式来完成地域性实物的认知重构:一是通过使用两种语言间上位范畴的介入,来替换目标语读者陌生的地域性实物,完成地域性实物的认知重构;二是通过信息填充来完成补缺目标语读者的认知空缺。
范畴化是人类对外部世界进行抽象概括、特征提取、提取类的归属关系,最终形成范畴。范畴之间呈现上位范畴和下位范畴的包含关系。范畴层级越高,抽象概括程度越高;范畴层级越低,则包含更多其他范畴成员不共享的细节信息[14]。当译者面对目标语文化中不存在的某一地域性实物时,办法之一便是寻找这一实物范畴的上位范畴,以此消解目标语读者的认知障碍。
例1新疆爷收拾完果子,又收拾鸡蛋。说是摊子,其实不过两个提筐,两块硬纸板。 一块上垒一堆果子—软儿梨,一捏软软的,薄皮,一包甜汁儿透心凉,能清咳呢;一块上放一堆鸡蛋[15]1。
Old Man Xinjiang packed his fruits away, then started on eggs. His stall was nothing more than two baskets and two pieces of cardboard. The eggs were piled on one of these and the other held the pears, each one of them soft to the touch, thin-skinned and when you bit into them-runningwith sweetcold juice which was good for coughs.[16]1
例2它原本是有耳的,那时,就放在炉子上熬个茯茶呀啥的[15]8。
It had started out with a lip, but one day he’d had it on the stove-top to heat some water.[16]11
例1中,译者通过上位范畴的介入来完成对“果子”和“软儿梨”两类地域性实物的认知重构。《新疆爷》故事的地点为甘肃省武威市凉州区,在当地方言中,“果子”为一类特殊范畴名,是指苹果和各类梨,但不包括香蕉、橘子等其他水果。英语文化中虽有苹果和梨,但却没形成苹果和梨的上位范畴,“果子”特殊的地域性实物范畴对目标语读者存在认知障碍。在源语文化中,指代苹果和梨的“果子”范畴,是“水果”的下位范畴。“水果”在英汉语言文化中有共通性,译者通过上位范畴“fruits”(水果)来翻译下位范畴“果子”,在目标语文本中完成对“果子”的认知重构。例1中的“软儿梨”又叫“化心”或“冻梨”,主要分布在黄河沿岸及河西走廊等地,立冬后成熟,冰冻一段时间并经自然解冻后,成为在冬季食用的香甜多汁的一种特殊梨。“软儿梨”这一地域性实物不管是实物范畴或是范畴名,在目标语文化中都不存在。译者放弃“软儿梨”范畴的认知再现,转而寻找具有认知共通性的“软儿梨”地域性实物的上位范畴,于是“梨”这一上位范畴便成了译者重构的选择。在目标语文本中“软儿梨”被认知重构,译为“pears”。同理,例2中地域性实物“茯茶”这一范畴在目标语文化中不存在,译者通过寻找上位范畴的方式,用具有认知共通性的“水”来替代“茯茶”,完成对“茯茶”的认知重构,译为“water”。
图1概述了上位范畴介入下的地域性实物认知重构机理。虚线表示范畴在认知中存在,但未在文本中明示表征;实线表示范畴在认知中存在且在文本中有明示表征。范畴A包含范畴B,范畴B包含范畴C。在源语文化中,文本语词表征的范畴C的上位范畴为范畴B。目标语文化中,不存在范畴C表征的地域性实物;译者在建构目标文本时,通过两种文化共享的上位范畴B的介入,在目标文本中完成对源文本范畴C的认知重构。当面对目标语文化中不存在的地域性实物范畴时,办法之一便是寻找具有认知共通性的上位范畴概念,用上位范畴来翻译源文本中的地域性实物范畴,完成对地域性实物范畴的重构。图1中,范畴B为两种文化共享且距离地域性实物范畴C最近的上位范畴,因而范畴B成了译者重构的最佳选择,而非范畴A。经由上位范畴介入来完成对地域性实物范畴的重构,是译者的重要选择之一。
图1 上位范畴介入下的地域性实物认知重构
意义具有百科知识性并且和基于使用的经验相关[17]。地域性实物对本土人而言,早已形成相关的认知框架;只需提起相关名称,便可形成对实物及其相关联活动的联想,快速解读文本的意义。在目标语文本中,需要将源文本中省略的背景知识补缺,通过明晰化的描写,来帮助目标语读者完成对地域性实物的认知建构,以此实现地域性实物的认知重构。
例3屋子暗,纸糊的窗子不透光。炕沿上有个红眼老汉在抽烟[15]3……
The paper window coverings let in little light and it was very dim. There was a kang bed, heated by a flue from the cooker. An old man with redden eyes sat there[16]3……
例4收拾完,新疆爷提了筐子,往村东走去[15]1。
Old Man Xinjiang hoisted the carrying pole with a basket at each end onto his shoulder and headed off toward the east end of the village.[16]2
炕是文化依存度较高的事物,对文化和社会语境依赖高[18]。对汉语读者而言,例3中的炕较为熟悉。但对目标语读者而言,炕是一种相对陌生的地域性实物,若只在目标文本中提及炕,则必然对读者造成认知障碍;同时,很难在目标语中找到上位范畴对其认知重构。译者的处理办法为认知补缺实物的细节,在炕后增加“床”的功能,并增加“由灶台的烟囱加热”细节,以此来补缺目标语读者的认知空缺。例4中的“提了筐子”,对源文本读者而言,就是靠扁担挑起两只筐子的意义解读;但对目标语读者而言,由于缺乏相应的认知背景,仅仅依靠“提了扁担”四个字很难建构起“用扁担挑筐子”的认知解读。译者的处理方法为认知补缺实物的细节,用“hoisted the carrying pole with a basket at each end onto his shoulder”翻译重构“提了扁担”,将源语文本中省略的“扁担两头挑筐子”的背景知识在目标文本中补充出来,让目标语读者形成完整的“把扁担放在肩上,两头挑起两只筐子”的认知解读。
图2概述了实物细节认知补缺下的地域性实物认知重构。虚线表示特征存在,但在文本中未有语词表征,实线表示特征存在且在文本中有语词表征。源语文化中,地域性实物包含的特征B、特征C、特征D为源语文化读者所共享,或通过认知推理便可获得。因而这些特征作为默认值,并未在文本层面有语词表征,提及实物名A便可实现对特征B、特征C、特征D的联想。目标语文化中,地域性实物A并不存在,仅仅提及实物名A并不能激发读者的认知联想,完成对该物体的认知建构。因而译者在构建目标文本时,需要在提及实物名的情况下,对类似C的某些关键特征在文本层面明示。通过认知补缺,让读者借由实物名A及补缺特征C,联想推理出特征B和D,完成对地域性实物A的认知建构,以此完成实物细节认知补缺下的地域性实物认知重构。
图2 实物细节认知补缺下的地域性实物认知重构
粒度表征了认知处理的深度,体现为感官经验表征为语言时的详述度。详述度越大,感官经验描写的细节就越丰富,会涉及比喻、拟人等各类修辞手法。由于生活地理环境和具身经验存在差异,文化间常存在“粗略体验相同、细致体验相异”的状况。中国文学作品中描写的人物感官体验,可能对目标语文化的读者存在一定障碍;有些感官经验描写的详述度越大,细节越多,对目标语读者而言就可能差异越大,最后造成整体经验的不可认知。译者的主要任务之一便是完成作品中感官体验描写的认知重构。在翻译构建《新疆爷》的英语文本时,译者主要通过认知经验粒度的调整来完成对主人公新疆爷感官体验的认知重构。
例5可没有胡麻油的时候,菜籽油也香到脑子里去了[15]7。
Though when he had no sesame oil, he’d use the rapeseed oil and smelled just as good.[16]10
例6山药好,一滚,就烂了,舌头一压,就能往嗓门里送[15]7。
Yams were good. A few minutes in the pan and they were soft-he could swallow them easily.[16]9
例5中,源文本作者用“香到脑子里去了”来详述新疆爷闻到菜籽油的嗅觉体验,表征香味的程度为“直入大脑”的香。这一表述凝结的认知体验的粒度较为细腻,倘若直接呈现给目标语读者,则可能因为“香到脑子里去了”过于细腻而不可理解。译者在处理这一感官体验时,调整认知经验的粒度,将这一经验的结构详述度变小,省略香味程度入脑的体验,仅保留香的认知体验,以此来减少目标语读者的认知负荷。调整后的认知经验具体到语言层面,则体现为译者通过将“香到脑子里去了”译为“smelled just as good”,实现细腻感官体验的认知重构。同理,例6中译者通过粒度的调整,实现新疆爷对山药(实则为土豆)煮烂后的感官体验。源文本中,作者通过“舌头一压,就能往嗓门里送”的连续性动作描写,详细表征土豆煮烂的程度,即无需咀嚼舌头就能压化,直接下咽。“舌头一压”“往嗓门送”皆为详述度极高的动作经验,二者详细展现了新疆爷对土豆煮烂后的认知体验。然而,连续的细节性动作所展现的认知体验可能对目标语读者存在障碍,无法使其体会“东西煮烂的程度可以用舌头压化”来衡量这一经验。于是,译者通过粒度的调整,消除经验结构中“东西煮烂到可以用舌头压化”这一体验,只保留“东西煮得很烂可以直接下咽”的粗粒度体验,在目标语中将“舌头一压,就能往嗓门里送”译为“he could swallow them easily”,重构简化新疆爷对土豆煮烂的认知粒度,以双语读者通达的“可以直接下咽”来完成对主人公感官体验的重构。
图3展示了粒度调整下的感官体验重构。源文本展现的感官体验粒度更加细化,包含更细微的感官粒子,实现方式为语言上的详述,包含更多的细节描写、比喻等修辞手法的运用。然而,由于生存体验不同,对源文本粒度细化的感官体验,目标语读者可能无法认知,更无法对人物体验感同身受。此种情况下,译者的处理方式为粒度调整,粗化感官体验的粒度,类似相机摄影时低像素展现物体全貌;在语言层面表征为略叙,略省细腻化的描写和相关修辞。译者调整粒度后的感官体验相对源文本较为粗略,保证了目标文本的可理解性,却在一定程度上损耗文本人物感官体验丰富度的传达。
图3 粒度调整下的感官体验重构
个性化的人物语言是作品塑造人物性格和品质的重要依托,人物通过语言在作品中存活,而语言则展现人物性格和精神品质。《新疆爷》中,主人公新疆爷的个性化语言“活人了世”在作品中多次出现,诸如“多少人饿死了,他活下来了。真好。没大病没大灾地活下来了。真好。活人了世嘛!”“我一个孤老头,一年两件衣,一天二顿饭,够了,活人了世嘛。”“活人了世嘛,算那么精,干啥!”等多个包含“活人了世”的话语,展现新疆爷坦然面对命运,豁达面对生活的精神特质,传达出作者意欲展现的西部人豁达、坦然、坚韧的精神品质。汉英文本对比发现,译者通过具体化的引申来实现人物个性化语言的认知重构。
例7没怨你哥?
活人了世嘛,怨啥!
为啥再没娶?
活人了世嘛,娶啥[15]6!
Aren’t you angry with your brother?
What’s the point in being angry? You take what life throws at you.
Why didn’t you marry again?
Why bother? You take what life throw at you.[16]7
例8进了家门,放下篮子。篮子明显变轻了,新疆爷有些心疼,知道这几天的光阴又白熬了。但他晃晃脑袋,便把心疼晃没了。活人了世嘛,算那么精干啥。他想[15]6。
Old Man Xinjiang got home and put down his baskets. They were considerably lighter now, and he felt a twinge of annoyance. But he shook it from his head. That’s just how it was. You need to be smart in this life, he thought to himself.[16]7
具体化引申为译者通过自身的认知理解,根据语境和百科知识,对目的语读者可能存在认知障碍的抽象表述做具体明晰化处理,并将自身认知处理结果在目标文本中直接呈现给读者。在处理例7和例8中的个性化人物语言“活人了世”时,译者在目标文本中通过不同的具体化引申,对“活人了世”进行认知重构。例7中的对话背景为新疆爷年轻时被抓壮丁,新婚妻子被转卖,他归来后再未娶妻,并始终照顾前妻一家。在此背景下,新疆爷“活人了世嘛,怨啥!”“活人了世嘛,娶啥!”体现他面对命运不公的不抱怨和乐观豁达的精神品质。译者根据对话的背景和自身知识,将例7中的“活人了世”具体化引申为“坦然接受命运安排”,并在目标文本中译为“You take what life throw at you.”。例8描写了新疆爷篮中的梨被同村人免费吃掉后他的心理活动,这时“活人了世嘛,算那么精干啥”展现新疆爷豁达的人生观。与例7不同的是,同样的“活人了世”,例8凸显新疆爷“活人不计”的精神侧面。译者根据源文本的上下文语境及自身理解,将此处的“活人了世”具体化引申为“生活就是这样的”,并译为“That’s just how it was.”,实现对人物个性化语言的认知重构。总体来看,汉语中同一个“活人了世”包含新疆爷不同的精神品质,但在构建目标文本时很难再用英语的同一表述实现源文本中所承载的人物塑造功能。译者的处理方法是把新疆爷个性化语言“活人了世”根据不同语境进行具体化引申重构,而后将其译为不同的英语表述。
图4展现了具体化引申下的人物个性语言重构。源文本人物个性化语言通过A形式重现,来固化人物形象,展现人物精神世界。在高语境的汉语文化中,同一形式的话语A内涵丰富,在不同语境下凸显不同语义,展现人物不同的侧面,但最后统一于话语A;不断的重现让读者在人物形象和话语A之间形成紧密连接。低语境的英语文化中,译者需要结合语境和自身解读,将话语A在不同语境下的意义进行具体化引申,并在目标文本中以话语B、话语C、话语D的形式明晰化展示。重构后的人物个性化语言不仅消除目标语读者的认知障碍,而且实现通过人物个性化话语展现人物形象的文体功能。不同的是,源文本通过同一话语不断重复来塑造人物,目标文本通过不同话语来展现人物的不同侧面。
图4 具体化引申下的人物个性语言重构
对比《新疆爷》汉英文本发现,在构建目标文本时,译者通过上位范畴介入与认知补缺来实现地域性实物的认知重构;通过认知经验的粒度调整来实现人物感官体验的认知重构;通过具体化引申来实现人物个性化语言的认知重构。译者在不同层面的认知重构,降低了目标语读者的认知障碍,一定程度上传达出雪漠作品的个人风格及其西部文学的特质,体现西部生活、西部人及西部精神。
文本的认知重构是中国文学地域性书写外译的重要手段。文本认知重构起点为消除认知障碍,终点为达到认知对等。鉴于绝对的认知对等不可实现,译者通常需要以此为导向,考虑源文本读者在阅读源文本话语后的认知情感反应,再通过上位范畴介入与认知补缺、粒度调整和具体化引申,完成对文本的认知重构,最大限度实现目标语读者在阅读目标文本后有相似的认知情感体验。
具体而言,第一,作品叙事在特定的地理空间伴随一定的实物展开,部分实物的地域性决定了跨文化认知的不可通达性。译者在地域性实物重构时有两种较好的选择:一是寻找两种语言共享的上位范畴,通过上位范畴替换重构下位实物范畴;二是通过增加实物的特征信息进行认知补充,帮助目标语读者认知地域性实物。对精确传达中国文学的要义而言,通过认知补缺来帮助目标语读者认知地域性实物为最佳选择。但有两种情况不得不考虑,一是过多的认知补缺会造成读者的认知负荷过重,二是部分地域性实物即使通过认知补缺也无法消除认知障碍。在这两种情况下,上位范畴介入下的地域性实物重构则成为译者的首选。第二,人类感官体验因时、因地、因人而产生差异,细腻的感官体验描写详细再现了主体的深度体验,是感官体验主体间传播的重要手段。当认知主体间生活环境差异巨大时,纵使再深度的描写,也无法在主体间传播相同的体验。译者需要对双语读者的认知背景进行综合评估。当深度感官体验通过语言转换不可通达时,就需要调整感官体验描写的粒度,浅化、略化感官体验,并在语言层面略述。这种粒度调整下的重构,在追求理解度的同时,虽浅化、略化主体的认知体验,一定程度上减损了作品的完整性,但却成为译者在面对此类问题时的重要出路和策略选择。第三,作家凭借个性化的口头禅、说话方式和话语让人物鲜活,但高语境汉语书写的人物个性化语言通常内涵丰富,在转化为低语境的英语时需要具体化引申并明示。源文本通过重复让人物和话语固化,目标文本通过不同话语形式呈现人物的不同侧面。
中国文学作品的中国文化特性、乡土地域生活的描写及中国故事的书写,是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独有身份表征。其间,地域性实物承载的地理叙事、感官体验承载的情感叙事及人物个性化话语承载的人物精神品质,体现了中国文学的中国性。读者通过这些地域性特征的描写,进一步概括、推理、总结地域性特征所承载的文体叙事功能。然而这些地域性特征的描写,有时很难在目标语中找到对应的话语表达,让目标语读者在阅读这些相应的话语表达后难以形成与源文本读者同等的认知反应。此时,认知翻译学的范畴转换、粒度调整、语义框架调整等为译者进行认知重构提供了重要启示和路径,也为研究者总结译者的文本认知重构策略提供了重要维度。
本文从认知翻译学视角,以韩斌英译雪漠短篇小说《新疆爷》为例,分析中国文学外译中地域性书写的认知重构,发现:译者通过范畴介入与认知补缺来实现地域性实物的认知重构;通过认知经验的粒度调整来实现人物感官体验的认知重构;通过具体化引申来实现人物个性化语言的认知重构。译者在目标文本中再现中国文学地域性书写时,可通过上述手段完成对文本的认知重构,以“殊途同归”的另类话语表达方式,帮助读者消除认知障碍,重建地域性书写承载的叙事。研究从地域性书写承载的叙事功能出发,考察不同地域性特征的认知重构方法,关注译者在文本转化中的认知调试和重构 ,以此关照中国文学“中国性”的跨文化建构,认为在认知翻译学背景下对中国文学地域性书写进行认知重构,以及研究中国文学外译中地域性书写的认知重构必须且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