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东
(保山学院 政府管理学院,云南 保山 678000)
学术史就是学术的历史,其主体不仅要有学术,更应有学人。现代史学中人往往“隐去”,这是不幸的。我们需将隐去的人召回到历史著述中,具体到“学人”身上,就人论事[1]。王铭铭提出,要做好人生史的研究,最好是选择一位重要却并非路人皆知的非常人为对象,围绕这个人物,穷尽相关文献,进行相关口述史或口承传统研究,将零碎的信息当作补丁,恢复该人物一生经历的所有事、一生所想象的物,制作某一“history of a life”[2]。当下学术界越来越重视各学科历史演变的脉络梳理,史海钩沉中一个个学人不断被描摹勾勒,整体形象跃然纸上。在我国近代人类学、民族学领域,与费孝通、吴文藻等人尽皆知的名家相比,李安宅(1900—1985)就是王铭铭教授所说的“非常人”。李安宅在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哲学等多个领域都有著述,而且开创性贡献居多,被形象地称为“社会科学家”。随着第三次边疆研究热潮的兴起,更多学者关注李安宅在西北、西南边疆进行实地研究和社会实践的事迹。李安宅研究由其逝世后的冷门到近十年来的多学科开花,呈现欣欣向荣的态势。为全景式展现李安宅研究现状,梳理研究的整体演变历程,探讨研究热点和趋势,本文以中国知网(CNKI)检索到的论文为研究对象,运用CiteSpace软件作为文献计量分析工具,绘制知识图谱。通过定量梳理为主、内容分析为辅的混合形式,推动李安宅研究继续深化,为发扬李安宅学术思想、指导当下相关领域的发展提供参考。
科学知识图谱是以知识域为对象,显示科学知识的发展进程与结构关系的一种图像,它既是可视化的知识图形,又是序列化的知识谱系,兼具“图”和“谱”的双重特征[3]。它不仅能够用来挖掘某领域研究的演变、热点和前沿,而且可以利用其独特的可视化效果全景式再现该领域的研究[4]。目前较受欢迎的科学知识图谱绘制工具是美国德雷克塞尔大学陈超美团队开发的CiteSpace软件,该软件分析功能齐全,容易上手且不断更新,满足研究者的使用需求。
本文基于CiteSpace这一工具,从三个方面进行数据处理和图谱绘制。一是关键词的共现、聚类,用来总结李安宅研究的主要议题和随时间推移产生的变化,方便呈现该领域的知识基础和研究前沿。二是分析机构、作者合作网络,了解学界在李安宅研究方面的整体情况,明晰哪些单位、人员是研究的主导力量。三是关键词突变、时间线图谱的呈现,有利于把握相关研究主题的时间跨度和演进历程,能够把握研究的当下热点和未来趋势。
本文选择中国知网作为文献库,为保证搜集的文献不泛化,且都是围绕李安宅的作品及其思想进行论述。以“李安宅”为关键词进行精确的主题检索,按照检索逻辑,文章题名中包含“李安宅”或者主题为“李安宅”的都被检索出来,不限制检索时间的起点,截至2022年9月底,共筛选出122篇有效的文献资料。
为满足软件的运行要求,整理转换从知网下载的文献资料,使用最新的CiteSpace 6.1.R3版本进行分析。122篇文献中最早刊发的可以追溯到1983年,因此在CiteSpace软件中将时间范围设置为1983—2022年,时间切片设置为1年,阈值设定为前50。为得到定量分析的结果并将其可视化,分别绘制关键词共现图谱、关键词突变图谱、聚类图谱、时间线图谱、作者合作网络图谱等,根据图谱形态及细节分析研判,概括总结规律。
通过统计李安宅研究的论文数量及所发表的期刊,汇总主要研究者的贡献、所属单位及相互之间的合作情况,从时间维度、空间维度和作者维度三个方面呈现李安宅研究的时空形态特征。
对李安宅研究的文献资料按照年份整理分析(见图1),最早的一篇是1983年邓锐龄发表在《民族研究》的《介绍李安宅著〈拉卜愣寺〉》,此文是对1982年出版于东京的英文版书籍《拉卜愣寺》的简介,之后李安宅研究销声匿迹。自1989年到2013年,几乎每年李安宅研究的文献都稳定在5篇以下。2015年研究的文献数量达到顶峰,共有19篇,原因在于四川师范大学2014年10月主办“龙泉驿历史文化名人暨王叔岷百年华诞纪念研讨会”,学人李安宅是本次研讨的三位主角之一。本次研讨会中的论文质量较高,于2015年集中刊发。2016年后,虽然李安宅研究发文数量有所下降,但是相较于之前时期仍然呈现逐年递增趋势,数量基本保持5篇以上,且至今方兴未艾。登载李安宅研究的期刊较为集中,排名前十的期刊共发文51篇,占总量的41.8%,且以民族类期刊为主。发文量最多的是《中国藏学》(15篇),发文量4篇及以上的有《民族学刊》(6篇)、《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5篇)、《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5篇)、《西北民族研究》(4篇)、《文史杂志》(4篇),基本都是CSSCI期刊。
图1 李安宅研究的年度发文量变化趋势(1983—2022)
通过汇总李安宅研究主要作者(第一作者或独立作者)的所在单位,按照发文数量由多到少取前十名(见表1)。分析发现,四川师范大学成为李安宅研究的核心阵地,发文量几乎占总数的四分之一;而同在蜀地的四川大学、四川省社会科学院、西南民族大学也不甘示弱,名列前茅。可见,四川的高校和研究机构占据李安宅研究的半壁江山,充分体现出这些单位对李安宅研究的重视。究其原因,一方面李安宅在新中国成立前后都在四川高校任职,最后落脚四川师范学院,即今天的四川师范大学,其不少档案资料仍存放于该校,使得四川的高校、学者有天然的研究便利;另一方面如四川大学、四川师范大学等,在办学历史上一直重视人类学、民族学、藏学研究,这与李安宅的研究所长正好契合,两校的教师自然较关注李安宅。
表1 李安宅研究主要作者单位及发文量统计(排名前十)
利用CiteSpace软件,绘制李安宅研究的机构合作网络图谱,共有节点86个,连线26条。各个研究机构之间偶有一些合作,但是频次太少,更多呈现研究孤岛现象,哪怕是同在四川的高校和研究机构都是自立门户,没有形成联合研究的网络。
在CiteSpace软件中,以作者为关键词,设置时间切片为5年,其他参数默认勾选,运行之后共有节点98个,连线20条。从作者合作网络图谱可以看出,来自四川师范大学的汪洪亮一骑绝尘,自2006年至今,共发表李安宅相关研究论文18篇,作为专长边疆史学的学者,他对李安宅研究的推动作用显著。正如林日杖所言,从汪洪亮的《李安宅边疆思想要略》一文起,李安宅研究从介绍李安宅本人及其具体论著的层面,开始进入扎实研究的阶段[5]。其次是岳永逸、王川和郭一丹,他们都发表了4篇文章,孙勇自2019年起围绕李安宅提出的边疆性概念接连刊发3篇文章,进行学理辨析。就全国而言,研究李安宅的学者仍较少,李安宅研究的主导力量仍以民族学、边疆学为主,研究队伍的学科背景较为单一。从图谱的连线表明,李安宅研究仍处于萌芽状态,各地各单位的作者形成的合作网络较少,学者们都是单打独斗,没有形成团队优势。
关键词共现图谱是把握研究热点的重要途径,在CiteSpace中选择“关键词”为节点类型,运行软件并可视化,图谱中共有节点206个,连线509条。截至目前,李安宅研究围绕李安宅、于式玉、拉卜楞寺、人类学、边疆研究、宗教史、康藏地区和抗战时期等关键词展开,这些关键词亦是研究的热门话题。深入整理分析数据(见表2),该表呈现出李安宅研究在1983—2022年间各研究热点首次出现的时间、频次和中心度。表中关键词的出现频次代表该研究热点出现的频率;关键词的中心度代表该研究热点的重要程度,中心度越大,表明该关键词在李安宅研究中发挥的桥梁作用越明显,其将不同的研究热点串联起来。
表2 李安宅研究关键词出现的时间、频次和中心度(前15名)
通过表2可知,李安宅研究出现次数最多的关键词是“李安宅”。由于是针对某一学者开展的研究,其姓名成为排名第一的关键词也在情理之中。其他高频关键词涉及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生活与学术的伴侣于式玉。两人作为藏学界的天涯同命鸟[6],夫唱妇随,他们一起从事藏族社会调查研究,于式玉的藏语水平优于李安宅,在调查中她做记录、提问题、查资料,把她所知的情况提供给丈夫研究,自己做无名英雄[7];二是李安宅所涉猎的研究领域,如人类学、藏学、社会学、意义学、宗教史、边疆研究和社会工作;三是李安宅学术生涯的时空维度及研究方法,如抗战时期、边疆、拉卜楞寺和实地研究等。就中心度而言,排名前十的依次是李安宅、于式玉、人类学、藏学、抗战时期、社会学、边疆、学术人生、拉卜楞寺和社会工作。这十个关键词代表着李安宅研究的核心议题和前沿热点。通过分析发现,在2011年之前,李安宅研究主要围绕李安宅与于式玉夫妇最负盛名的人类学、藏学和社会学相关内容展开;而近十年来研究视野逐步拓宽,对李安宅人生轨迹的挖掘、在边疆治理方面的先行经验、对社会工作的知行合一等被不同学科的研究者所关注,并重视其学术思想、实地研究方法和边疆社会工作实践等对于当下的借鉴意义。
运用LLR算法,对李安宅研究的热点关键词展开聚类分析,通过算法将联系密切的关键词自动聚类,并将聚类类团中算法值最大的关键词识别为类团的名称。Cluster size 表示类团容量,并呈现类团中的成员数量,一般类团10以下表示聚类效果较差,可以不分析;Silhouette即聚类轮廓值,表示一个类团内部成员间的紧密程度,或者成员的同质性,一般这个值大于0.7,就认为它们的紧密程度比较良好,或者说类团内部成员比较同质化,表明聚类是成功的[8]。
结合关键词聚类图谱和聚类汇总,李安宅研究聚类形成的类团容量基本大于10,且聚类轮廓值都大于0.7,聚类效果非常好,具有分析价值。这些类团的名称是具有高度概括意义的关键词,呈现出李安宅研究的核心内容与议题,如以“边疆理论”为名称的类团,涉及边疆性、边疆战略、边疆研究和跨学科几个议题,显然都是围绕“边疆理论”这一核心内容以细节的形式发散而来。但是类团又以大小不一的轮廓呈现,表明各研究主题受关注程度并不一样。仔细整理分析排名前八的类团及所囊括的关键词,可以归纳出李安宅研究形成了两大基本路径。
1.李安宅学术历程转变的相关研究。李安宅的人生与其所处的时代充满变数,秉着学人是知识、思想主宰者的原则,李安宅的人生轨迹已梳理得非常清晰。《李安宅、于式玉先生编年事辑》一文更是通过档案整理和文献爬梳,以白描的形式,从李、于二人婚姻家庭和学术互嵌的水乳交融历程中,按照编年史的体例,将两人的生平事迹及学术成就逐年排比,具有极强的史料价值[9]。新中国成立后,李安宅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不公正对待,平反之后任教于四川师范学院,教授英语,远离所热爱的民族学、边疆学,其学术之路再无波澜,因此几乎所有对李安宅学术历程的梳理都框定在其前半生。在众多因素相互交织的影响下,李安宅的学术历程呈现出以下几个方面的动态演变。
第一,学术旨趣变化:由国学到西学。李安宅出生于1900年,当时主导思想是儒家理学与桐城派文学,以此为基础学本领[10],在耳濡目染之下奠定了坚实的国学基本功。而后他接触到社会学、哲学等西方学科,遂产生浓厚兴趣。1934年他赴美学习人类学,开启相关研究,自此再无改变。
第二,学术场域转移:从中心到边疆。1936年李安宅自美国留学归来之后,担任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教师。动荡时局之下,1938年李安宅辗转来到甘肃,展开对拉卜楞寺长达三年的调查研究。1941年他又南下到四川,受聘于华西大学。1938年开始,渐渐离开以北京为代表的核心疆域,他开始走向边疆并涉足边疆研究。
第三,学术路径跨越:由理论研究到实践服务。李安宅的学术研究前期重心在科学理论,尤其是国外人类学者著作的译介[11]。任教于华西大学后,他提倡“研究、服务、训练”一体,不再醉心于纯理论层面的思辨。后期代表作《边疆社会工作》自序中已然表明写作意图,“看见许多事业需要做,便感觉到《边疆工作手册》是需要编写的。希望扩大边疆工作的宣传,以使多有同志从事这种工作,而且这种需要,已非个人的感觉,而变成少数同工的一致要求了”[12]。
任何个体的微观生活世界都是时代背景影响下的必然。知人论世,方能理解李安宅的多次学术转型。父辈的家学修养和对知识孜孜不倦的渴求是引领李安宅从小山村走出来的重要牵引力,而社会转型的时代背景则是其学术视线转向“西学”的深刻动因[13]。李安宅之所以学术转型,是希望通过“学以致用”和“服务边疆”的学术追求更好地实现“学术报国”理想。
2.李安宅学术思想内涵的相关研究。李安宅的著作是理解其思想的基础,他的主要思想及学术贡献主要集中在《藏族宗教史之实地研究》《意义学》和《美学》三本书。
刘波介绍李安宅的《藏族宗教史之实地研究》,重点阐述其注重实地考察、以开放的心态平等对待少数民族文化、具有鲜明的民族意识与深沉的爱国情怀的学术品格[14]。虽然书中以宗教研究为主体,但视野宏观,极其重视宗教现象与种种社会现象的内在联系,并使研究方法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15]。赵毅衡更是直接将《意义学》定位成“中国最早的符号学著作”,虽然主体部分多是介绍皮亚杰等人的思想,分析较少,但在符号意义理论研究初期已是难能可贵。而李安宅著述的主要贡献也是精彩之处,就是用中国典籍说明问题,生动诠释晦涩的理论,令人拍案称奇[16]。《美学》一书无论是作为当时中国尚未成型的美学学科介绍,还是从社会学、语言学等角度考察,都与《意义学》有异曲同工之妙。李安宅认为美的本质是“物作用在我们身上的影响”,美是一种中和,是一种心理上的感受,是一种生命现象。《美学》的特点是“洋为中用”,以西方美学理论介绍为切入点,进而结合中国传统文化,用西方理论来分析中国传统的美学现象[17]。虽然这一著作被历史的烟云覆盖了半个多世纪,价值仍如初。李安宅的美学思想受胎于西洋美学,继而中国化、大众化,整体评价为八个字:吸收、消化、发展、创新[18]。
在《李安宅与华西人类学派》一书中,陈波博士较为系统地阐述了李安宅不同时期的学术思想,从个人生命史的逻辑将人生历程变迁同学术轨迹转变融汇成为全书的框架[19]。整体而言,李安宅思想涉及以下几个主要方面。
一是边疆思想。对于边疆概念而言,李安宅认为把边疆理解为国界是一种误解,他所界定的边疆强调的是地形和文化,实则更侧重于文化[20]。李安宅定义的“边疆”乃是以地形为主的自然条件和以文化为主的人为条件的结合。从人地关系的宏观视角,李安宅从民族国家的空间尺度理解边疆,将边疆与国家的其他疆域整合理解。岳永逸透视李安宅多种研究领域,认为他始终有着相对恒定的文化观,鉴于其厚重的人文色彩、家国情怀与行动力,将其社会学称为文化社会学[21]。李安宅提出建设边疆文化的两个原则:物质上要区域分工;精神上要公民原则。李安宅从“文化相对论”的理论出发,在“整个国家福利”的系统下,将“统一中有个别的适应,个别中有一致的福利” 作为构建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的基本原则,并从语言的魔力、文化尊重与共生和因地制宜的教育等方面延展[22]。在吸收、借鉴以美英等国为代表的西方教育思想的基础上,反思传统儒家教育思想,再结合实地研究过程中对藏区寺院和学校教育问题的认识,李安宅形成自己的边疆教育思想。概括而言,其教育思想以人为本、创化、适应为内核,具体体现如下:以人本主义为立脚点、直接经验与实地研究为内容和方法的教育知识观;因时因地制宜的创化教育论;教育是发展生命的适应过程的教育本质观[23]。
二是宗教社会学思想。李安宅在宗教理论研究和实地研究中逐步形成较有体系的宗教社会学思想,提出族教分离论、宗教成分论、宗教和谐论,这些思想对于处理好民族与宗教的关系、宗教信仰自由、不同宗教之间的关系具有重要意义。他还提出以宗教和谐促进社会建设的思路[24]。针对边疆地区宗教派别多样的实际情况,他认识到在宗教中“信仰是体,方式是用”的本质属性,认为各教不仅不应互相敌视,还应和平共处、和谐发展,站在各教的立场,正宜发挥其本身的优点,以矫正其本身的缺陷[20]。
三是社会工作思想。李安宅指出边疆工作主要是社会工作,将社会工作视为应用社会学或应用人类学,就像其为蒋旨昂的《社会工作导论》所写序言中提及的,“今后的国家,不发展社会学的实用工作则已,倘因事实所迫而必须发展,则本书不管将来修正到如何程度,也是具有促发性能的”[25]。他的专著《边疆社会工作》所蕴含的助人自助的服务理念、以人为本的价值理念、“研究、服务、训练”三合一的工作理念、重视边疆社会工作者的培养等思想,对当代建设边疆地区社会工作具有启示作用[26]。
偏定性的文献综述往往善于在内容层面进行高屋建瓴的概括,但却很难从大量的文献数据中推导出相关研究的发展脉络及其发展趋势。文献的计量分析正好弥补这一不足,CiteSpace的时间线图谱则擅长趋势分析。它通过计算某一研究领域内各关键词的交互作用,并将其置于时间维度,绘制关键词、时间、相互关联性的共现图谱,对判断研究的演进逻辑和未来的发展趋势大有裨益。
根据以上原理绘制关键词演变时间线图谱,结合关键词聚类图谱,可以将李安宅研究的演进脉络划分为以下几个阶段。2000年以前主要围绕李安宅的经典民族学研究成果进行推介,多是介绍性质,如《拉卜楞寺》《藏族宗教史之实地研究》等著作。2000—2010年对李安宅的研究开始拓宽,语言学、意义学、社会工作等都有涉及,整体更多关注边疆思想。2011年以来的十多年,在挖掘李安宅不同领域的学术内涵的同时,形成两个非常明显的特色:一是注重将李安宅作为学人进行研究,考察他的个人成长历程和学术转变历程,如汪洪亮的《建设科学理论与寻求“活的人生”——李安宅的人生轨迹与学术历程》《李安宅的学术成长与政治纠结——两个版本自传比较阅读札记》《李安宅:中国近代学术史上的一个独特存在》。二是注重李安宅思想对当下的启迪作用。基于近年来学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的热潮,文化共同体作为分解式,理解这一概念的共同体“研究模块”备受关注,黄茂从文化共同体视角另辟蹊径,解读该视角之下的李安宅边疆思想。这些为当下弘扬边疆文化内涵中的民族精神、探索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的融合路径提供了理论依据[22]。李安宅认为边疆社会工作的切入点在文化,社会工作是一套软中有硬的功夫,能够有效解决边疆问题。他所提出的应对边疆社会工作的困难,如综合技术与专业技术的提升等见解,对解决今天民族社会工作及社会工作面临的问题仍有适用性[27]。
根据文献定量分析的结果,总结过去四十年间李安宅研究的情况,可以得出以下基本结论。
第一,李安宅研究已经由初期的著作推介主导逐步过渡到重视学人学术。从研究论文的数量来看,整体而言呈现缓慢递增趋势,而且高质量的研究成果占比较大,论文发表在北大核心及以上期刊的比例占到三分之二。一些专门的研究著作问世,如《李安宅与华西人类学派》《〈李安宅自传〉的整理与研究》等出版,推动研究更加系统化、全面化。
第二,李安宅研究的内容逐渐丰富,但是比较研究较少,往往就人论人。现有研究从动态方面看,多是从李安宅的求学经历看思想变化,从人生历程分析学术演变;从静态方面看,学术作品的内涵解读居多;从启示意义方面看,多是谈相关开创性成果对某些学科的启发,相关抽象理论对当下研究的借鉴,相关经验总结对当下治理等领域的启迪。虽然相关成果愈发丰富,但也反映出研究的局限:一是对于李安宅自身不同作品之间,以及他在不同领域学术思想之间进行对比研究的少,多数是从某一侧面分析,缺乏整合、系统地看待李安宅的视角;二是平行对比研究的少,与同时代的费孝通、林耀华等人类学家相比较,确定各自思想、见解异同的研究较少。
第三,李安宅研究吸引多学科关注,但是仍显碎片化。由于李安宅涉猎的领域广泛,随着对李安宅学术贡献的挖掘,越来越多的学科开始关注其在不同领域的开创性价值,除了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现在开始重视李安宅思想挖掘的有宗教学、社会工作、翻译学等。但是李安宅研究仍呈现明显的碎片化特征,不同学科背景的研究者往往站在自己学科的视角,在狭隘的知识体系和研究范式方面截取李安宅学术思想中与之相关的内容,在此基础上的解读常常有失偏颇。对于李安宅经典作品研读得不够,没有从全局的角度、高站位的视野审视,容易造成“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短视,无法充分彰显李安宅思想的价值。
第四,区域范围形成研究共识,但是合作团队仍未形成。2006年以来推动李安宅研究形成一个小高潮的因素,是四川的高校、研究机构及其研究人员对李安宅研究的重视。从华西学派的提出到民国时期边疆服务的回顾,四川省内的学者在人类学、边疆学等方面的相关研究一直较强势。无论是从历史传承角度还是区位优势角度,都便于蜀地学者开展李安宅研究,推动区域内形成研究共识,围绕李安宅学术思想进行多角度阐释。但李安宅研究仍然是以学者个人为主导,没有形成抱团取暖的氛围,合作研究的团队意识较差。此外,局部地区、部分学者的关注并不足以全面推动李安宅研究蒸蒸日上,在李安宅研究领域没有完全形成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学术景观。
首先,加强整体研究,全面理解李安宅。李安宅思想散发于各类作品中,单独解析某个著作、某篇文章会造成盲人摸象般狭隘的认识。对李安宅作品深入研读学习,将其思想串联成体系进行研究,更有助于把握零星观点之间的关联,如人类学田野调查的经历是否触动其在边疆文化教育方面的思考,儒家思想“经世致用”如何影响到后续开展边疆服务的实践等。在推动李安宅研究纵深方面,则有必要将李安宅置于不同的参照系中对照研究。将李安宅与其同时代相关圈层人物比较研究,可考虑将李安宅的具体研究与中外学者的研究成果对照[5]。站在全局高位纵览李安宅及其思想,有利于勾连起一颗颗散落的珍珠,编织成理解李安宅学术生涯的有效路径。
其次,突破地域窠臼,促进各学科交融,加强合作平台建设,形成学术共同体。目前李安宅研究的成果与其学术贡献并不匹配。在巩固民族学、人类学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其他相关学科同样需要基于全面理解李安宅思想的前提,进行深入而有的放矢的研究工作。李安宅研究应该突破集中于四川高校和学者的圈子,吸引全国各地相关学科的研究者们从自己所擅长的领域和关注点切入。不同学科、不同地域和不同学者之间需要突破知识体系的藩篱,搭建起相互交流、探讨的平台,综融性地理解李安宅的思想,推动形成学术共同体。这样有利于搭建立体化的研究网络,全面挖掘李安宅学术思想宝藏,推动研究成果更加饱满。
再次,巩固目前高校、学术团体和出版社等助推李安宅研究的良好势头,同时拉入更多主体,形成多元联动,各方贡献力量。四川作为李安宅研究重镇的作用无需多言,而李安宅人生足迹遍布的其他省份,如北京、甘肃、云南的高校及学者可以从李安宅相关研究中寻找契合自身探讨的主题,而其家乡河北也可以从李安宅的早期成长经历等方面挖掘。不同研究团体的交流碰撞值得探索,可以尝试横向跨时空比较的维度,从“燕京学派”“华西学派”“魁阁学派”等民国时期重要学术团体的代表人物相互交叉影响等方面拓展。新兴力量亦不可或缺,社会工作史的梳理必然绕不开民国时期的“乡村建设运动”“边疆社会工作”等轰动一时的探索,是否可以将李安宅定义为早期社会工作学家等问题值得深究。多元主体的加入更加有利于高质量研究成果的出现,乃至编撰专门的学术专著。
最后,促进李安宅研究的知识再生产,与现实相结合,发挥理论在当代的指导作用。李安宅作为老一辈学者,是多领域研究的先驱,研读其经典作品固然重要,但不能是简单的“掉书袋”。一方面可以挖掘李安宅思想对当今的启迪,如他在文化社会学、宗教社会学等方面的开创性见解,对当下相关理论的深化仍有借鉴意义。另一方面,发挥其抽象理论和实践经验的现实指导作用。乡村振兴、边疆治理等国家方略推行的具体情境虽然与民国时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在边疆基层治理方面的工作本质上仍有诸多相似之处。李安宅无论是在西北藏区的调查还是西南蜀地的实践,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并有学理层面的抽象概括。对相关论文、著作的深入剖析,能够将其彼时的所思所想在时空转移之下借鉴到当下边疆地区、民族地区的治理,指导治理实践少走弯路。充分发挥李安宅研究的知识再生产功能,对于推动多民族文化共融,处理少数民族宗教信仰问题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等方面具有深厚的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