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海象的灭绝之战必以当地人的灭绝而告终

2023-02-24 04:50芭丝谢芭·德穆思
世界博览 2023年4期
关键词:海象捕鲸

芭丝谢芭·德穆思

19世纪70年代中期,进入白令海岸的船员一下午就能杀死数百头海象。

海象是外来者在白令陸桥收获的第二种能量来源。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商业捕鲸者不再捕杀稀有的弓头鲸,转而捕杀海象,以从海洋中获取更多的能量。

离开大海,海象就无法进食,因为它们要在水下一百多英尺深的地方觅食,它们在泥土里寻找蛤蜊和底栖蠕虫,但必须在岸上繁殖和生育。海象在海洋和陆地间滑行、翻滚,在秋天,它们沿着海冰的边界南下,在夏天则穿过白令海峡北上,有时从冰面直接扑通一声跳到沙地上。和鲸鱼一样,海象的身体也蕴含着丰富的海洋资源—雌性海象体重达一吨多,雄性海象体重达两吨多。海象不如弓头鲸肥硕。海象皱巴巴的皮肤有几英寸厚,脂肪占体重的三分之一。它们能做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把海底的淤泥转化为有用的自身组织,并把它拖到岸上,由此勾画了一条从海洋到陆地的能量线。

在阿拉斯加的乌尔古尼克以及白令群岛的楚科奇村落,村民认为吃海象肉有着使人长命不衰的神奇魔力。海象的存在使人们能够生活在岬湾里和堰洲岛上的季节性村庄,这些地方离弓头鲸和灰鲸迁徙的海岸很远。在这些地方,人们的主要食物来源就是海象,即使有些地方的人们以鲸鱼为食,还是需要海象;家家户户都用海象的皮毛御寒,用鲸鱼的骨头做床,依靠海洋对陆地的馈赠,死者对生者的奉献,他们建造了自己的家园。

和鲸鱼的死亡一样,海象的死亡也是在祈祷和欢迎仪式中开始的,他们通过“赞美海象的话和模仿海象的叫声”来歌颂那些游上岸的海象。沿海的楚科奇人在冬季禁止焚烧浮木,因为海象不喜欢这种气味。举行仪式的同时也要注意观察。在乌尔古尼克,海象向北迁徙的过程中会把海冰弄得脏兮兮的,猎人们会寻找这些痕迹,因为这些褐色标记说明海象群就在不远处。翁加齐克的尤皮克猎人坐皮船出门前会漱口,寓意是向“天上的老太太”借一张干干净净、充满敬畏的嘴。在因乔温的楚科奇定居点附近,人们在卵石滩上用鱼叉捕捉海象。在斯乌卡克附近,冬季人们就在结冰的海面上狩猎,他们徒步穿过冰面,或者把船拖到开阔地。他们趁海象游到水面上换气时,用鱼叉刺伤海象。“当人们带回第一批海象肉时,每个人都很开心,”20世纪80年代时,康拉德· 奥兹瓦说,“斯乌卡克每个人都能吃到新鲜的海象肉。那时大家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生活在一起。”

宰杀海象也有特定的规矩。在宰杀之前,猎人奉上淡水和驯鹿脂肪来感恩每一头被捕杀的海象。一个萨满是这么说的,海象颈部和脑袋上的肉回归到大海中又“变成了海象的食物”。人们一旦用船或雪橇把海象的尸体拖回家,就会好好照管它的尸体。海象的鳍肢被放在温暖的地方发酵,散发出浓浓的臭味。内脏被分割开来,每一块都是美味;脂肪储存在永久冻土中的冰窖里,硬邦邦的部分用来喂狗。妇女把海象的肠子切开洗净,缝制成防水外套和帐篷的窗户。海象皮非常厚,大部分海象皮都要被纵向一分为二。贸易往来的船只和雪橇就是用海象皮做底,在水面和冰面来往穿梭,男人穿着海象皮做的盔甲在战场上决战厮杀。

在和平的日子里,人们把海象牙雕刻成扣子、鱼饵、渔具、梳子、玩偶和护身符。有些海象牙上雕刻着海象自己的图像(其中许多是拟人化的形象)。在尤皮克人当中,有一个关于海象老妇人的传说,她名叫梅格西姆·阿格娜,这个妇人掌管着海洋里的所有生灵。有一次,她因为自己断了一颗牙而大发雷霆,命令海象远离人类。

在19世纪70年代初的冰冷夏季,海象变成了另一种东西——金钱。美国人的船队在冰面南边守株待兔,船舱里空空如也,他们盯着浮冰对面数目庞大的海象,“它们看起来就像吃过草在休息的牛群”。有人知道,1859年“克里昂”号曾在船上用海象的脂肪炼油,每头海象的尸体都能炼出大半桶油。抓不到弓头鲸的时候就用海象炼油,这样一天才不算白过,从航海日志统计的利润来看,获得的金钱和付出的时间是相符的。就炼出的油量而言,二百五十头海象才等同于一头弓头鲸。“三叉戟”号的航海日志记录员写道:“努力工作,想办法炼更多的油,这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美国人的船队只花了几年时间就改进了捕捉海象的方法。起初,水手们尝试用棍棒打,但海象“以惊人的速度”扑到海中。后来捕鲸者发明了鱼钩和鱼矛,捕捉海象的成功率大大提高。但在海象意识到人类的危险之后事情就发生了变化。它们会安排“哨兵”站岗,这些“哨兵”时刻保持清醒,不仅随时准备提醒睡梦中的伙伴小心可能出现的北极熊或虎鲸,它们还学会了在发现人的踪迹或闻到人的气味时发出警报。海象妈妈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小海象。一位水手写道,有时“愤怒的海象”用头撞击不断靠近的捕鲸船,就像无数根攻城锤在同时撞击一样,这时“如果往船下看,就能看到船底露出两对海象的獠牙”。

因为海象离不开空气和水,无法逃离冰冷的海岸,所以海象的战术是有限的。当捕鲸者把船涂成白色,并穿着浅色衣服,顺风向睡梦中的海象群缓慢接近时,它们就无处可藏了。当捕鲸者开始用步枪狩猎后,海象更是无处遁形。19世纪70年代中期,船员一下午就能杀死数百头海象,子弹直击海象硕大的脑部,由于不断射击,枪管都直发烫,船员就把枪挂到绳索上,吊入海里“冷却”。砰砰的枪声甚至都惊不到海象“哨兵”。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海冰断裂的声音。

子弹的硝烟逐渐消散之后,捕鲸者就开始割取海象脂,砍下免费的海象牙,作为大象象牙的廉价替代品售卖,有时还会把海象的胆囊取出来,在旧金山的唐人街叫卖,用来换取丝绸。为了填饱肚子,捕鲸者会把海象的心脏、肝脏、舌头割下来腌制,还可能会把肌肉绞碎灌成香肠。但大部分尸体都被丢弃在血黑色的垃圾堆里,海象肉卖不了什么钱。约翰· 缪尔在19世纪80年代观察了猎杀海象的情况,他将海象与野牛相比,人们为了得到野牛的舌头而对其疯狂猎杀,致使它们几近灭绝。甚至在鸟、熊和狐狸对着残余的海象肉大快朵颐之后,冰面上仍然充斥着腐烂的气息。

工业废物不只海象尸体这一种,动物被人射中后会沉入海里。如果海面突然“变得波涛汹涌”,水手们就会丢弃尸体,一位航海日志记录员写道,捕鲸划艇“无法停在冰上剥海象皮”。屠宰时热乎乎的血会大量溅出,海象尸体下面的冰就会融化,海象就会掉到海里。商业贸易扼杀了海象的未来。捕鲸者主要在6月和7月捕杀海象,那时浮冰上满是处于哺乳期的母海象的尸体。一位目击者写道,当一个船员杀死“一整群成年海象”后,冰上只剩“小海象在母亲尸体周围徘徊、呻吟,直到饿死”。但在捕鲸者看来根本没时间让那些母海象活着,因为船员们迫切想要回港口换取报酬,现在需要的是油。截至1886年,美国人的船队杀死的海象仅记录在案的就超过十四万头,而海象总数才不过二十多万头。数万头海象死亡,沉入海底的和饿死的小海象并没有被记录在册,这种计量方法只在乎商业发展而不顾海象的死活。

在远离白令陆桥的地方,人们憧憬繁华、机械化的未来,海象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它们是动力织机上的风扇皮带,是工厂齿轮用的润滑油,或是从旧金山到纽约的火车上的行李箱,又或是台球杆的皮头。消费者在海象牙纽扣中看不到死亡,不知道曾经活生生的海象让海底世界丰富多彩,也不知道海象还可能因为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死。这些纽扣不过是物质丰裕的另一个标志,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购置稀罕物。

在白令陆桥,海水退潮后,露出光秃秃的海岸线。市场的掠夺使鲸鱼提供给当地人的能量很不稳定,现在海象也是如此,任何天气变化或是动物迁徙都会让沿海的白令居民陷入动荡。工业现代性在白令陆桥的首次体验是一场深深的伤感。

各地都有自己独特的故事,在悲剧的酿成中,当地的气候、空荡荡的海底和居民都起了作用。1878年的冬天温暖如春,斯乌卡克海岸的海水没有结冰。詹姆斯·阿宁加尤在20世纪40年代时说:“当时年景不好,大家都没什么肉吃,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第二年温度低,冰层厚,海象无法游到海岛旁的海面上。经历两年饥荒之后,痢疾暴发了。斯乌卡克共有一千五百名村民,饿死的、病死的或遭受双重苦难的,加起来有一千多人。1879年夏天,在库库莱克村,捕鲸者上岸后发现有村民死在家中的床上,还有人是在去村里的墓地途中倒下的。

斯乌卡克不是唯一暴发饥荒的村庄。1890年,在乌吉乌瓦克岛,有两百多人依赖海象生存,但因纽皮亚特的猎人只捕杀到两头海象。人们只能吃自己的狗,吃船盖,吃靴底,但仍有三分之二的人没能活过冬天。西格内米特部落存活下来的人不多,所以他们放弃了楚科奇海岸的三个村庄。靠海象为生的村庄和捕鲸村的命运一样,难逃一劫。四十年前,罗伊斯船长驶过白令海峡,在市场上卖出第一头弓头鲸,四十年后,白令陆桥的沿海居民减少了一半还多。

弗雷德里克·A.巴克是一名船长,当他的船在乌维伦失事后,他被当地人救起,他写道:“这一场对海象的灭绝之战必定会以当地人的灭绝而告终。”他发誓再也不捕杀海象。埃比尼泽·奈伊把海象比作渡渡鸟,他写道:“我再需要钱也没有到要猎杀海象的地步。”新贝德福德和夏威夷的报纸满是呼吁人们停止猎杀海象的报道。但到了20世纪,捕鲸船要冒着辛苦好几年最后返航时每人就赚一美元的风险出海。人们在道德上的关怀败给了对金钱的渴求。

(责编:栗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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