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征、消匿与镜像:刍议“咖啡戏剧”的发展与再生产

2023-02-20 01:00广西大学艺术学院于特浩
艺术研究 2023年3期
关键词:仪式化咖啡馆精英

广西大学艺术学院/于特浩

20 世纪是全球文化转型的关键时期,尤其在60 年代以降,新兴思想在带有存在主义意味的思潮的呼吁下,不断强调个体回归与非理性的归位,两次世界大战的毁灭性爆发,迫使艺术家在游荡失所中再寻新的价值。“咖啡戏剧”的生成和发展与20 世纪整体的文化转向和波颤有无远弗届的密缘,就其发展而言可从既有的零落的记录中窥见一斑。“1966 年3 月3日,剧作家伯纳尔·达·郭斯塔,由于他的剧本找不到演出的机会,就到巴黎的王室酒家去……,王室酒家就成为了法国的第一家咖啡剧院……截止1976 年法国已举办三次咖啡戏剧节,早期咖啡剧院‘车站咖啡馆’‘奇迹庭院’‘纵情欢乐’等。”顺沿咖啡文化和都市消费文化的蓬勃兴盛,咖啡戏剧在短时内形成了快速的发展基底,个体昂扬的自我激情已然漫出咖啡杯边沿,渗入咖啡馆的标语。这必然对在咖啡馆进行的戏剧活动有了区别于剧院演出的要求,艺术创作上呈现出空间变化后带来的新特点,与传授距离缩短所引发的体感交互与“去精英化”特征。也正是对文化的过度顺依局限了其发展进而产生了消匿之象,成为如今反思戏剧创作的重要时代镜像。

一、合理性辨析:20 世纪后半叶与“咖啡戏剧”的关系发生

将“咖啡戏剧”置于20 世纪后半叶这一宏观背景下展开讨论,是一次对其立足文本又超脱本体的文化价值挖掘。由于其两者均在上世纪后半叶全球文化发生巨大转型的背景之下渐次长成,因而产生了并构两者并进行交叉研究的可能性。主要以两个理论向度为中枢,即“市民社会”“消费社会”,介于此,“咖啡戏剧”不仅承担了文化传播的现实性功能还兼具了多义的文化价值。

19 世纪至20 世纪期间,黑格尔、马克思与哈贝马斯都曾对“市民社会”抒以己见。黑格尔认为“市民社会”是一种中间机制,介于家庭和国家政治之间;马克思曾强调,市民社会是所有历史的真正的源泉和剧场;哈贝马斯在《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中提到,“市民社会的核心机制是……还包括独立的传媒、运动和娱乐协会……”。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中后期的咖啡馆,成为了一批批才华横溢却怀才不遇的戏剧家的归宿,而“咖啡戏剧”也自然的转换为了,调节戏剧创作和怀才不遇的重要机制,具有市民社会意义上的价值,年轻的戏剧人在此延续艺术生命与才思源泉,进而构建了以戏剧为主要表现内容的“市民社会”。

“……消费是一个系统,它维护着符号秩序和组织完整,因此它既是一种符号体系,也是一种沟通体系、一种交换结构……”,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的论述,勾勒出两条清晰地关于消费社会的轮廓,即其功用性价值与象征性价值,消费所带来的生理实用性与文化符号性在咖啡文化中体现的极为鲜明。“咖啡戏剧”的诞生具备现实基础,其几乎是沿袭咖啡文化、咖啡消费等精神与物质性的活动而兴起的。咖啡馆重塑了都市生活的社会空间、文化空间和都市群体的心理活动空间,也赋予了“咖啡戏剧”灵便的演武场域。

咖啡馆是社会发展进入消费化的符号象征,“咖啡戏剧”的创作紧密依托于此,20 世纪60 年代消费文化的勃兴为“咖啡戏剧”提供了发展契机。介由此思路可顺势展开就其艺术表征的分析,消匿动因的推测与由其所引发的时代镜像与反思。

二、艺术表征:一场无他我的狂欢

在咖啡馆从事戏剧创作,受到场域的转换与传受主体间的无他我化等方面的影响,进而直接引发了其艺术创作的新表征。

(一)剧院到咖啡馆:创作空间的移植、破序、再构

创作空间对创作活动具有重要的规训与约束,限于此,艺术家往往不得已顺诚于空间的制约。对创作空间的梳理应当从两方面加以考量,即“物理—实在”空间与“精神—抽象”空间。按照马克思对生产力发展的相关论述,前者对后者必然存在着重要的甚至决定性的影响,而艺术所追求的必然是两者在理想状态下的平衡性的对立统一。当空间的边界被打破,空间范围被移植至另一场域,内部秩序自然面临一场全新的洗牌与较量。

“物理—实在”空间有具象化的约束效力。传统的剧院建制限制并规范了戏剧创作的面向,艺术家们或能动的将既有的舞台对外延展形成一块新的场域如“T 型台”,使得舞台具有更多元的表现形式和层次感;而在“咖啡戏剧”的创作空间中,其基本是“全景式”的超四面台结构,受众在欣赏戏剧艺术的同时亦是一场来自不同文明背景和文化思想的审视。舞台高度的消逝促使受众从仰视扭转为平视,传受的权力关系纵然消解,甚至颠覆,即受众在部分桥段可以俯视演出者的形体表现。“咖啡戏剧”的创作活动几乎依托于低矮的舞台和四五十人的观众容量,这要求演员在创作时必然要压缩剧目的表现张力和传受范围,例如增加与观众的近距离肢体互动,节奏密集的对白形式以及将咖啡馆的客观陈设加以道具化,以最大程度释放表演张力。这种人对空间范围的服从充分体现在了创作手段的变革当中,从“剧院”到“咖啡馆”的演变,衍生了无定形的演出边界和开放的传受关系,进而催生了上述全新的创作表征。

“精神—抽象”的创作空间要比客观空间更静默悠远也更耐人索味,体现在创作主题与受众精神共鸣等方面。在创作主旨上,咖啡戏剧能动的将现代剧目重构,赋新了不同的价值。戏剧人张献的《等待戈多》在保持贝克特的基本艺术特点的基础上,将角色性别加以置换,形塑了“新女性”的形象,并迎合“时尚”这一时代风向。同样,“剧院”到“咖啡馆”的变化、迁移、分流、融合了全新的受众群体。而咖啡馆的消费行为具有较强的包容性,咖啡需求的日常化也使得咖啡馆具有容纳不同身份顾客的能力。空间的迁移促使受众群体的社会身份、审美层次、素质修养等方面出现了新现象,即精英化与平民化的交织,这为受众的接受提供了更多可能性,充分消解传统剧院创作的精神空间边界,移植、再造了全新的具有消费社会象征性特点的思想空间,所以萌发了关于女性主义、欲望都市、解构经典等母题的创作,拓展了更多抽象层面的精神空间。

(二)两种“语言”的转向:身体交互与文本的再精英化

相比于依靠有声语言为主要手段的创作,“咖啡戏剧”对身体的调动较为明显。据记载,“在早期‘咖啡戏剧’创作《最后三百个》时,演员是从观众当中所出现的……利用观众的每一个掌声……即兴重复某句台词……夸张的佯装下台”,局限的演出空间会自觉的带来演员与观众的被动身体接触和情感交流,但是此亦成为增强身体性交互的重要契机,成为演员的重要创作点。“……,由于文案语言无法呈现太多具有明确意义的地点……扬声器的中断……最终增强了对听觉得关注”,毫无疑问,身体性的介入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与受众的互动性交流,纵然是略带奇巧的创作技巧也可取得较好的效果。

20世纪咖啡馆的消费群体,多以精英知识分子为主。无论是咖啡文化勃兴百年之久的欧洲,还是“西风东渐”后逐步成形的上海海派咖啡文化,都对咖啡戏剧的创作起到了重要的影响作用。“人们不仅在咖啡馆内解决私事,亦在其中讨论公共事务……咖啡馆同时提供‘邮局、会议室、办公室和餐厅’的功能……咖啡馆是劳合保险社和伦敦股票交易市场的诞生之地。”在更早期的咖啡馆运营中,其功能更为驳杂,且运营主体多具有精英化的特点。因而在看似去精英化的市民社会表征之下,其实暗含着精英群体的精英化坚守,彼时的咖啡馆依然是以知识分子为主体的场域,这使得咖啡戏剧的创作势必无法完全对精英化的主题脱敏。“部分国家的咖啡馆(印尼传统咖啡店)的传统性和小资本仍然能够抵抗咖啡馆所体现的西方文化大资本的渗透”,正是咖啡文化本身的市民社会化的属性,使其具有一定的扎根性,因而纵然创作空间发生了移植和再构,其文本仍然呈现精英化的特点。

三、消匿动因:文化性新向与仪式化返潮

咖啡戏剧于20 世纪末期至今,呈现明显的消匿趋势,纵然曾蓬勃一时,亦未形成气候。究其动因可归咎为对两种发展趋势的脱节,其一为在文化全球化中的后进;其二为戏剧仪式化的返潮。

(一)全球文化的漂移与转向

文化全球化所带来的全球文化变革历程几乎贯穿20—21世纪,在生产力的高度发达和消费主义的蓬勃之下,大众文化的如火如荼已成为不争的事实,其凭借跨越阶级、种族、地区的高流动性,成为当下文化发展的重要支脉。与传播效力迅捷的大众文化相比,视野局限于精英文化和部分大众消费者的咖啡戏剧,在创作空间上的局限性和再精英化的创作趋向,使得其在平民社会和消费社会的发展受到一定限制。21世纪,以上海为地缘中心出现了一批批创作,“2001 年初,在上海……出现一家……‘真汉咖啡剧场’……《女人话题》《等待戈多》《我爱抬杠》《欲望X》《情人》《和陌生男人喝酒》等陆续上演”,其中,众多细分且小众的创作,显然难以迎合大众审美的口味,在全球文化的整体转向中呈现明显的脱节和摇摆。尤其是诸多文学性较强和女性主义倾向鲜明的作品,对受众本体的素养要求较高,自然难以在全球文化的急速转型中找到自身定位并跟进。然而,精英知识分子的参与度与自身的传播效力,显然无法与大众文化传播同肩而语,自上而下的传播线程自然应经历相对漫长的时效,这使咖啡戏剧的传播受众局限于咖啡馆中的消费者,自然缺少传播范围的广度。与大众文化的解域式传播存在较大差距。

“咖啡戏剧”作为后现代发展时期的产物,整体并未产生彻底的后现代特征,主要以当代性特征为主,拼贴、戏仿、无深度感等后现代特征较为模糊,夹杂于思潮之交的创作力度,使得其无法释放公共空间独有的开放性。如上海咖啡戏剧节的《降E大调三重奏》取自法国新浪潮电影的代表人物候麦;《雪莉·瓦伦丁》是来自英伦的独角剧,聚焦中年女子如何摆脱生活的百无聊赖,进而为生命灌注全新的活力。这些作品具有明确的当代性和对经典作品的互文,却介于当代其与后现代之间,并未引发一场酣畅淋漓的狂欢。

(二)戏剧活动的仪式化返潮

戏剧欣赏的仪式化现象具有一定的传统积淀和历史性,既是特殊历史时代的要求,也是受众欣赏过程中的主动选择。从早期的祭祀、巫术仪式,再到古希腊的酒神祭酒传统、起源于我国商周时期的傩戏,这些具有启蒙性的艺术形式,为“仪式化”的审美奠定了基础。然而,仪式化的建立与发展需要一定的生产力与物质基础所支撑。剧院的兴起为仪式化提供了归宿,也提升了仪式化的产生成本,相比于高墙林立的传统剧院,咖啡馆的开放、散漫、自由似乎解构了戏剧本身的严肃性也丰富了戏剧创作的艺术性,在短时间内收获了咖啡消费者的关注,激起了戏剧爱好者为主的小范围涟漪。随着20—21世纪生产力的快速发展,剧院的数量迎来了井喷式的上涨,承担起了文化场所所具备的社会属性,“走进剧院”从格格不入的边缘变为了人人皆可的平常。这种更为严肃和仪式化的观剧体验与快速的经济发展,使得受众愿意走进剧院进行仪式化的观剧。

修建剧院所带来的仪式化返潮,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咖啡戏剧的发展格局,也在审美上具有接受意义上的规范性和严肃性,所以符合戏剧在部分受众心目中的观赏期待。这种深藏受众心底深处的戏剧观赏经验,使“咖啡戏剧”从未彻底消亡却也奄奄一息。然而,戏剧文化的普及和分化需要时间的发酵,咖啡文化与戏剧文化的并构融入更需依靠宏观文化基础的升维,短时内自然迎来其自身的消匿和偃息。

四、当代镜像:复思“咖啡戏剧”的本土再生产

线性的消匿动因剖析之外,是“咖啡戏剧”的本土化可能性。作为阶段性的仪式化返潮并非恒定现象,伴随戏剧文化的传播,受众对戏剧的接受程度与社会文化风气的进阶,以“咖啡戏剧”为代表的小众戏剧,在物质和创作两个向度上,具备本土化的可能性。从物质基础基础向度来看。以中国为例,截止2021年底,中国咖啡馆总数已超10万家,上海在开业的咖啡馆数量已经有6913 家,算下来每1 万人中有2.85 家咖啡店馆,位居世界第一。咖啡文化作为当下的重要流行文化之一,咖啡馆数量的快速增长为“咖啡戏剧“的创作提供了重要的物质基础和发展空间。“上生·新所,自2019年开业以来……文化氛围浓厚……茑屋书店二楼咖啡酒廊、燕谷坊、SEESAW咖啡馆等变身戏剧空间,从下午到夜晚共有五部咖啡戏剧……”相对于蓬勃的咖啡馆体量,咖啡戏剧的创作尚且具有较大的发展空间。

“咖啡戏剧”的创作具有一定的先锋性和当代性,在表现形式上迥异于以往,在选材上需进口当下风尚和当代趋势。这与其本土化的要求不谋而合,海派文化浸润下成长起来的咖啡文化,区别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特点。在同样的都市性、中产阶级群体之外,中国的“咖啡戏剧”更偏重于现实主义的创作倾向,在先锋的外衣下往往包孕着对当下年轻议题的反思,如都市男女的情感困惑了;社会的工作压力;理性与情感之间的博弈等话题,具有对时代命题的镜像反射,受众在一天的奔忙之余,在咖啡馆的一隅之地找到了自己灵魂的安栖之所,于戏剧中发现精神的另一个向面与彼岸。

五、结语

“咖啡戏剧”作为不见圭角的戏剧创作活动,由于未形成声势浩大的创作流派和艺术影响力,因而长期以来游离于主流研究之外。作为艺术的“咖啡戏剧”无论从结构编创、主旨立意、题材选择都具有先锋性和小众化的倾向,具有细分的研究意义;从文化层面来看,其自身的文化折射与凝结,是对时代的镜像反映;从跨文化的交叉视野来看,其作为大众文化、消费文化的重要表现载体,是市民社会的重要承载场域,更是消费社会的集中体现。其本身具有鲜明的文化价值和文化内涵。从艺术表征的独辟蹊径,到消匿动因的自省深思,再到本土化再生产的诸多可能性,均可梳理出涉及多元思考的文脉。“咖啡戏剧”的身体交互性与再精英化的创作趋向,使其在时代浪潮中既有昙花一现的闪耀,亦有从小众突围的未来潜力,具备鲜明的当代性与时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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