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科技大学城市建设学院/马艺函 陈实
我国石刻装饰纹样在历代人民不断的传承与创新下,逐渐演变为种类繁多、内涵丰富、形式多样的艺术元素集合体,其自身的文化、历史与艺术发展源远流长、灿烂繁荣。石刻装饰纹样是代替文字的艺术语言表达形式,是当时社会阶级与文化传播的重要传播媒介,在古代艺术与现代艺术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在中华文明的传承、延续和发展中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明显陵石刻虽已饱经风霜而被破坏殆尽,但现有遗迹仍足够向世人展现当年的壮美风光。装饰纹样的历史演变可以追溯到明皇陵,显陵的多次扩建其实也是模仿了明代朱元璋时期对其父亲皇陵的追建,但显陵还是主要受到明孝陵的影响,孝陵为明代陵墓丧葬提供了参考样本与基本的制度规范。显陵与其他明代帝陵相比,其石刻体量小,装饰纹样纹饰少且损坏程度严重,石刻装饰纹样主要集中在文臣、功臣衣袖、望柱、影壁、石栏杆、御道上。
(一)飞禽纹样
1.龙纹
在显陵棱恩门的后面有块云龙纹丹陛,是传承了明代雕刻特征又独具特点,其纹饰分上中下三部分,由于上部最为特别我们放在最后讲,中部是一条穿梭在云海中不断旋转、飞腾、翻越、气度不凡的巨龙;下部是龙凤齐驱,在云雾中不断追逐的动态平衡感的呈现,其雕刻技法细腻传神;最为特殊的上部也为龙凤图案,呈现出凤头在上,龙头在下的“升凤降龙”格局,这在明代之前的帝王陵寝中可谓罕见,显陵这块丹陛,是嘉靖皇帝从显陵回京后亲自下诏制作,这块丹陛中“升凤降龙”的出现与嘉靖皇帝儿时经历相关。
2.凤纹
“凤”作为百鸟之王,与龙纹寓意相似都有祥瑞之寓意,但凤更多时是封建社会中皇家女性的代名词,龙则代表男性如“真龙天子”“涅槃重生”这些形容。显陵的龙凤大多相伴出现,在《说文》中写道:“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鳞后、蛇颈、鱼尾、鹳噪、鸳思、龙纹、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此书中写道凤凰具备由数十种动物的面貌特征,是由将多种动物幻化于头脑中幻想出来的神物,是古代中华民族代表女性的图腾。
在《礼记·礼运》中记载的“四灵”,是“凤”“龙”“麟”“龟”,将“凤”与代表帝王的龙鳞龟并列而谈,可见凤在古人心中的地位。朱元璋建立明朝称帝后,回到家乡时忽见天边飞来凤凰、鸣叫、缠绕、盘旋至其父母的坟墓,此后凤纹在明代陵墓中的地位更具特殊性,被大量运用并多和龙纹一起出现。如果说显陵中龙纹注重的是皇家气势氛围的艺术营造,那凤纹的雕刻就是细腻的艺术表达,在显陵石刻纹样中这是整体与细节的完美结合,展现了磅礴美和细腻美的不同魅力。显陵中有一副保留较为完整的汉白玉石丹陛,刻画着“凤纹”与“龙纹”,大都在边饰部分或空白部分雕刻“祥云纹”,凤尾走向大致相同,刻画简洁如柳条般分明,随风而上扬的动态似火焰似朝阳,为其画面增添了灵动之气,这种“龙腾凤舞”的造型是明清时期常用的装饰纹样。
显陵中云龙纹丹陛上部的龙凤图案,凤头在上,龙头在下的“升凤降龙”画面最为特殊,在后世也曾出现过一块凤在上的云龙丹陛为清慈禧陵,但慈禧太后在清朝无法撼动的地位显然可见。当年他进京继位第三遍接母进京,显陵丹陛雕刻造型的特殊性也彰显出其对母亲的孝敬与敬重之心,用心良苦。这与嘉靖早年丧父,年少时在母亲的扶持下与其一起主持兴王府事物,后来14 岁进京登基,朝野荡漾,他自创体系、选拔人才为巩固其统治地位,而母亲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并在其左右扶持17年之久,感情深重。
3.鹤纹
“鹤”在古代装饰纹样中是特别的存在,俗称“仙鹤”被誉为仙界之物,是一种瑞鸟,多与“云”相伴出现。在显陵装饰纹样中,除了龙凤纹样以外,也出现不少鹤纹纹样,鹤多与云相伴,腾云驾雾,其位置多设计在大绶的两侧与纹样的两边,呈现对称纹样,成双相望分置左右两侧,展现破石而出的展翅飞翔动态感。显陵鹤纹的整体数量也比明孝陵、十三陵有所增加,共刻有10 只。鹤纹作为显陵石刻中的重要装饰纹样,不仅体现其审美功能与价值,更体现纹饰本身具有的区别官员地位的衍生实用性功能,但在显陵的装饰纹样运用中并未遵循此规制。显陵中的石刻纹饰是嘉靖皇帝希望自己的父母也同样享有帝王权利的象征,而不断在政治上通过“大礼议”事件追加其父为皇,又通过多次扩建将显陵的石刻纹饰赋予统一的、更高级别的待遇。显陵的独特之处便在于此,不管是处理国家事务的朝廷大臣还是小官都雕刻了一致的鹤纹饰,以此突显陵作为帝王陵寝的地位。
此外,鹤纹与民间流传的“龟鹤延年”寓意相同,具有帝王祈福国运昌盛、国泰民安、平安如意的美好心愿。嘉靖皇帝作为藩王继承帝位,必然期望来之不易的江山可以受到子子孙孙的守护而不断延续传承,因为他懂这江山的来之不易和替父实现帝王梦的心愿。他一次次地改对其生父的称号和修扩建明显陵,增加碑刻等行为都体现着这一追求。鹤纹的寓意刚好与其期望相符,它代表了长寿如意等象征,又常与云相伴,像腾云驾雾的活神仙,代表祥瑞,这些完全满足了嘉靖皇帝生前期的所有愿望,也符合古代历代帝王都希望生前长寿、死后期望归仙而重视丧葬仪式修建陵园的意愿,因此鹤纹逐渐被应用在帝王陵墓雕刻中。
易非呆呆地站着,妈却自己醒了,她拍了拍枕头,说:“睡呀,非。”妈喊他们仨都是只喊一个字,“易非”喊“非”,“向南”喊“南”。
(二)缠枝纹
缠枝纹,是我国古代传统常见纹样之一,起源于汉,兴盛于明,是显陵中运用颇多的纹样之一。《说文》中写到“缠,绕也,从糸,廛声”。缠枝纹大多是边角装饰纹样,辅助为主,雕刻技法与其生长势态相似,缠绕主纹样而向上攀爬。
田自秉先生在《中国工艺美术史》中这样写道:“缠枝花是以花茎呈波状卷曲,彼此穿插缠绕。”文中解释道缠枝纹主要是表现花、茎、叶三者间自由穿插的繁盛状态,纹样类型与手法运用灵活、丰富,保留了植物本身的自然灵动韵律和展现生生不息的吉祥寓意。显陵石刻中的缠枝纹样主要有牡丹、莲花等,其最为著名的琉璃影壁再现了一派春华秋实、四季轮转的盛景。显陵琉璃影壁中的缠枝纹样是在唐宋时期的纹饰的基础上继承又创新,其形式多样,装饰图案运用大胆、丰富,常用缠枝均衡式进行构图,象征着生活的幸福美满与万事亨通。
牡丹,自古就是繁华富贵的代表,牡丹纹是古代重要装饰纹样之一,流行于唐,明代在其统治阶级的影响下,被大量运用与建筑石刻上,其造型多变种类繁多。显陵琉璃影壁中的牡丹纹饰色泽艳丽、花朵绽开而饱满,给人以充足、富裕的美好之感。
莲即荷,古有芙蕖、芙蓉等别称。莲纹兴盛于魏晋时期,一度成为时代特征被广泛运用,明代在此前的运用基础上多有继承与发展。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居于水中,却不被淹没,生长在泥塘,仍保持纯洁。迁客骚人将这些宝贵品质作为“君子”的象征,是装饰艺术的重要载体,也是绘画雕刻的重要题材,无论在雕刻还是在剪纸、绘画、陶艺、服装中均存在莲的身影。显陵中的莲花纹并非莲花本身,更多地运用的是莲与其周围的枝叶组合而成的,也有少数和其他花种如牡丹等一起的“连枝纹样”。
明显陵中缠枝纹运用最多的是设置在裬恩门两侧的一对琉璃影壁,在使用功能上起屏障作用,在审美功能上起装饰作用。现存残缺的青砖墙体上正面隐约绿色琉璃蟠枝琼花图案,形似牡丹纹样,以枝为干,叶为绕,花为缀,寓意“花开富贵、国家繁荣”。在阳光与湖水的映射下清晰可见其残缺且精美绝伦的倒影,背面双龙翻腾飞跃的图案,加之以缠枝绿叶、祥云作为配饰,充分表达了嘉靖皇帝的政治理想,似有卧虎藏龙之意。这可谓明代帝陵中的孤本,与它可相互媲美的是武当山的五龙宫和玉虚宫影壁,运用了“夷陵与山水相制”的特殊营造手法,此类暗喻雕刻手法在明显陵石刻装饰纹样中是比较多见的,集中体现了明代帝王的思想观念、丧葬制度与古代匠人的雕刻技法、情感哲理等。
(三)几何纹样
关于几何纹样的起源,张抒教授的《中国几何形装饰》书中这样说:“几何纹样的产生来源有两种,一种是受到了编织和纺织的影响。二是由现实中动物等具象的形态逐渐演变、简化而成的几何形。”这与考古学家石兴邦先生在《有关马家窑文化的一些问题》中写到的观点相同。而显陵中出现的几何纹样有祥云纹、方胜纹,其中祥云纹多为圆雕纹样,方胜纹为浅浮雕,多出现在石栏杆上。
1.祥云纹样
云纹是我国古代历史悠久、取之自然的传统吉祥图案之一,是具有深厚文化内涵与象征意义的中国文化符号。《说文解字》中解释道“云,大泽之润气也。”《论衡·乱龙》中记载:“神灵之气,云雨之类。”表达人们对自然界中云的崇敬与敬畏。早期云与农耕生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云纹作为一种精神文化的象征,祈福消灾,保佑风调雨顺,过上五谷丰登的美好愿望。象征性云纹最早出现在远古时期的陶器上,到了隋唐时期其形态样式大大增多。明时期的云纹,大多为边饰且对称出现,这时的云与“运”相关联,寓意好运不断,显陵云纹样主要以团云纹为主,这也是明清时期出现并盛行的云纹类型。
显陵中出现的云纹具有龙起生云,虎啸风云,即具有“云龙风虎”的吉祥寓意,这与古人认为人间与仙界被产生真龙天子的云气相隔有关,将云神秘化。这也是继承了魏晋时期的特征,注重气韵、姿态的表现。显陵中的云纹中常常伴随在龙凤身边,当寓意皇权的龙凤亮相时,五彩祥云围绕其旁,是吉兆的预示。显陵中的云纹大概分为两种,一则是与前文中介绍的龙凤鹤纹相结合出现的装饰纹样,这时的云纹线条委婉曲折,虽为陪衬质朴厚重,但也是神形兼备、气韵生动,一则是被单独雕刻于汉白石上,变化多样,多出现在显陵的石栏杆、石柱、石基等部位,有单独作为圆雕纹样雕刻在石栏杆旁的,整体似如意状,刻画复杂,层次变化多样,有较强的立体感;有数朵相组合形成团状云的,其构图紧凑,前后排列层次明确又曲折离奇,展现飘逸灵动的舞动动态之感,表达步步登高、青云直上的吉祥寓意。
2.方胜纹样
方胜纹代表了古代人民对吉祥安康的美好生活的希冀和对生命的无限渴望。传统方胜纹具有对称均衡的特点,为两个菱形压角相叠组成的几何图形,通过菱形的交错穿插,贯穿形成同心相连、中心对称的视觉冲击。方胜纹的菱形多由双层线条构成,也有少数单层线条,呈扁长状立体感强,在菱形的四角有圆形的装饰,似铜钱的刻有凹槽似铜钱,为圆形的似珠宝,暗示财源广进、金玉满堂。
明早期规制未得到统一,方胜纹内部圆形装饰的位置与垂直方向上的外部圆形装饰位置也不在同一直线上,而显陵时期的方胜纹样形制更加规范,变为横竖皆为同心直线,多为两个菱形交错相连的“二连方胜”,二方连续图案是体现强烈的有秩序的重复的节奏感给人以可预期的审美感受,充分表达同心相连、延续不断的美好寓意,与帝王陵园的庄重之感。显陵中的方胜纹具有对称连续、同心相通、渐次统一、以线为美、以和为贵的特点。方胜纹因其简洁的外形和吉祥的寓意而传承至今,在现代很多家居设计中依然可见它的身影,并从平面纹样逐渐向立体雕刻发展。嘉靖皇帝时期显陵的石刻装饰纹样逐渐具有统一的形制,在社会各种思想观念的不断变革下,使得人们更加向往祥纹瑞意的图案,方胜纹则凭借它高度抽象化、样式化又极具个性化的艺术形式,得以在帝王陵墓中被广泛运用。
(一)装饰纹样的艺术形制统一。由于显陵建造时期的明代社会受到理学与道教文化影响,极其的推崇封建礼制,导致民间的各类艺术制造均要在政府的管制下进行,在石刻形制管制上尤为严苛。如明代石狮的“螺鬣”数目要求与府邸主人的官品地位相符,这个要求可谓细致入微,且抬起踩绣球或者戏幼狮的前腿是与狮头方向保持一致的,狮鼻子与其抬脚的中心在同一垂线上,这一点在显陵石狮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显陵中的石刻装饰纹样规制也是遵循了明代早期的形制,这与其他朝代的形制规律是不同的。
(二)装饰纹样形象简洁质朴,雕刻遒劲有力。宋代作品整体风格精简细致,刻画线条柔美,趋于世俗化小资情调。清代作品则较之前代纹样的细致不同,多呈现出画面形象繁杂华贵、线条繁缛等趋势,造型上呈千姿百态状,工艺上更为精细。明代中后期的显陵石刻装饰纹样在画面内容上无论繁简,在雕刻手法上多用圆雕、平雕、极少使用镂空雕琢,其动植物形象质朴无华、线条简洁明朗,刻画大气磅礴、刀法铿锵有力,具有雄浑厚重之感。如显陵中的纹饰大多刻画线条简单,是超越前代集两汉气度和魏晋风骨于一体的艺术风格。
“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中国古代丧葬观念使得古人对于死后世界墓葬的修建、保护及随葬品的种类和放置方法等极为重视,这也使得墓葬与其雕刻能够为我们展示一个立体而全面的古代社会面貌。石刻艺术与社会、自然、人文与科学环境紧密相连,由于它们原本都不是作为观赏对象而被雕刻,所以其装饰纹样、雕刻技法、规制比例、动态韵律等早期只反映它的实用功能及丧葬制度的纪念性意义。这是特定时代的一定阶级信仰、崇拜或纪念某种功绩的产物,整体雕刻是作为原本生命体而出现,并不体现审美意义,但石刻的存在,作为研究历史与艺术发展的“活化石”,无不展现着当时社会的制度与艺术特征,具有珍贵的艺术与历史文化研究价值。
这些装饰纹样的运用如龙、凤都是中国丧葬艺术中纹样的最高阶级表现。这些纹样雕刻精美,神态不尽相同,即使两两成对的同类动物也都存在细微差别,均体现了我国古代传统的装饰形制与思想,阐释了中国封建社会持续数百年的世界观和权力观。通过显陵石刻的装饰纹样纹饰我们不但可以了解明代帝王的社会生活、丧葬文化,同时也对认识古代的礼制文明和传统文化乃至封建社会“皇权至上”的社会本质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这无不彰显出显陵石刻装饰纹样研究的历史意义和艺术研究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