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天空下

2023-02-20 00:44李艳霞
牡丹 2023年17期
关键词:厂里流水线表妹

李艳霞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要走长长的路,不管是平凡也好,不凡也好,但凡在时间的流逝里依然能够不被遗忘的,没有被岁月之尘覆盖的那一程,每一段每一步都值得纪念和重返。

我的青春像只迷茫的候鸟,对于未来缺少长足的考虑,总是飞来飞去,不知该如何落脚。当我踏上南国的土地,停留在广东东莞一个叫清溪的小镇,第一次离家千里之外,心里是慌张的、不安的。感觉那里的天空好低好低,随时会压下来,让我产生一种呼吸困难的错觉。

从早晨八点到中午十二点,从下午一点到五点,从晚六点到十点,大多数情况下到零点,甚至连续不眠不休加班三天三夜,流水线就一直流着,许多人站着都能睡着了,手还在机械地干着活。在清溪,我没看到过一条溪,看到的全是大大小小的工厂,和操着全国各地口音的打工仔和打工妹。绿色的流水线,也像一条流动的溪,我在机械地检验着从眼前流动的每一个产品是否合格时,这条溪是冰冷的,甚至是无情的,流走的每一秒,仿佛是我生动不可倒流的青春。

那个脖子上戴着大粗金链子,手上戴着大戒指,身材肥胖且黑亮的台湾人,发现一点点失误张口就骂员工是猪,同样指着主管的鼻子骂是猪。我亲眼看见,台湾人骂那个来自湖南的主管时,他深深地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身子还不自然地微微发抖。当接受完老板的骂,湖南主管又原封不动地把那一顿骂传递到工人的耳朵里。所有的人几乎都习以为常,都麻木,没有一个人敢表现出不满。

当初去广东,是通过邻县的一个劳务输出公司,说那里遍地都是厂,比地里的麦苗都要多,工资高,活又轻松,吃的还好。负责人还对我们几个说,初中毕业的过去做品检,就是检查产品质量,高中的可以到厂里的写字楼做文员。但是到了之后,说好让我们进的电子厂员工已经招满了,要等半年之后的下一批。于是,我们就住了下来,天天被一个女的带着去各个厂应聘。好多厂区大门口都挂着拒收河南员工的大红横幅,让河南人很自卑。再后来,有人问我们是哪儿的,我们商量好就说是洛阳的。

不过就算说了你是洛阳人,打开身份证一看还是河南人。那些待遇好,工资高,各种环境都好的大厂根本就进不去。折腾了快一个星期,耐心都耗光了的几个女孩子去了珠海,我和另外三个留了下来。为了尽快有活干,赶快挣钱,我们妥协了,不再奢望进那些有名的大厂,接下来进了台湾老板的这个叫展毅的小电镀厂。刚办好各种手续进厂,我往家里打电话,母亲告诉我,在家乡郑州的一位姐姐联系我,要我去她那里工作。可是已经千里迢迢来了广东,刚刚安顿好,我决定不回去了。如果当初回去,我觉得我的命运至少会被改写一大部分。

刚进去时,我和表妹被分到了样品班。在车间上流水线的产品,要先做一些样品出来,带着实验性质,做成之后,做一些分析,上线后的注意事项等。样品班的老大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孩,起初不知道他也是河南的,因为一到南方,无论谁都要讲普通话,不管标准与否,否则没人能听懂你在说什么。他讲普通话我们也没听出是河南口音,只有我和表妹说话时还是用家乡方言。他对我说,咱们是老乡,说他是河南商丘的。然后看看四周没什么人就说,你高中毕业怎么来这里了呢,有机会还是去别的厂吧。我说,那你怎么不离开这里。他说,他的身份证是借的,自己的身份证再有半年才能寄过来。借的身份证不敢去大厂应聘,怕被查出来,等新身份证寄过来,立马辞职。

我的老大,也就是这个河南男孩很照顾我。我是那种从小自卑内向胆怯,除了看书还偷偷天真做着作家梦的人,而动手能力极差。做样品需要手工和眼力,可我却我不停犯错出错,做出一堆残次品。这样的情况如果被发现,不被骂死就是被炒掉,而我还没做好离开这里的勇气和准备,打算再干几个月,拿到工资再跳槽。老大话不多,是个沉默的大男孩,做出的样品精致好看,看得出台湾人很欣赏他。对我犯的那些错,他极力帮我掩盖,当然被露出马脚的一部分,他自然就会被上一级骂。但他从来没有对我抱怨什么,甚至一些怕我搞砸的样品,都偷偷替我完成。

没过一个月,样品班就解散了。老大去了销售部,我和表妹被分到了车间,刚开始都是普通员工。后来可能组长看我居然能用一些简单的英文快速分辨产品,加快生产进度,就让我去流水线上做了品检。别看老板冷酷严厉,但是管理却混乱得很,可以称得上乱七八糟。组长连哪个车间哪个组具体有多少人都不清楚。流水线上也是不停换人,别的部门,特别是手工的一些组,一会儿换一个场地,一些人出去几个小时都不会有人注意。其中就有一个江西男孩几乎每天都在楼顶睡几个小时,有一次车间停电,组长跟电工到楼顶查看线路,这个男孩就暴露了,当时就被炒掉,卷了铺盖走人。

还有件令我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也不知道那个又黑又瘦的男孩究竟做了什么。有连续一周,每次饭点,大家排队去饭堂打饭时,他都会站在最显眼的人流量最多的地方,脖子上挂着一个长方形的纸板,上面用毛笔写着三个黑色大字“我有罪”,觉得他好可怜。可是没有人看他一眼,他就像个空气似的站在那里,我真害怕头顶的太阳会把他晒化了。我曾暗暗问过一个老员工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不知道,也不知道这孩子叫什么。一周之后,再也没见到他挂着牌子站在那里,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愿他是回他遥远的家乡了。

厂里天天弥漫着一股油漆味儿橡胶味儿,当时也没人想着戴口罩防护。刚开始进去时,几乎不敢大口呼吸,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还带着一些苦味,慢慢的竟然适应了。一天,一个云南的姐姐,在流水线上站着站着就晕倒了,大家纷纷猜测是怎么回事。听说她是工龄最长干了九年的员工,也是一位品检,可之前,几乎没见过她。原来最近一段在另外一个厂驻厂,就是这个厂的产品要销往的地方,她要在那里做一些反馈,每天发传真回来。自从她晕倒后也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听她云南老乡说去医院检查是白血病,厂里给她结了双倍的工资,派人送她回老家了。

一天下午,主管突然叫我,让我去樟木头镇一个叫力凯的鞋厂驻厂。本来第一次到几千里之外的南方,对一个环境的陌生到熟悉都需要一个过程,而我对这里刚刚适应,虽然和表妹一起挤在一个上铺,天天加班,我也不想去另外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去。但是,没有任何不接受的理由,我几乎带上了所有的衣服,跟着厂里去力凯送货的车一起走了。这是进厂以后第一次离开厂区,清溪三中去往樟木头的路上,到处仍是厂区,几乎都是玩具厂、电子厂和鞋厂。一路上很少看到民居,偶尔远远看到一些小丘岭和香蕉树。清溪的香蕉非常便宜,在街头,不是论斤卖,而是论堆,一块钱一堆,一堆至少有二斤多,那时真真过了吃香蕉的瘾。

到了力凯鞋厂,司机把产品送到仓库,经过对方检验,拿走了不合格的产品。我就留在了那里。我驻厂的工作安排跟一个叫王春花的仓库主管交接。这是个漂亮的湖北姑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长睫毛,身材也好,我瞬间对她充满了好感,但是她不叫我的名字,总是叫展毅的展毅的。刚开始不知道是叫我的,后来一想,自己是代表厂里来这里驻厂的,叫厂名也没错,也慢慢接受了。这边厂给我分的宿舍条件还是蛮好的,六个人一个宿舍,还是下铺,还有阳台可以晾衣服,卫生间和浴室也都挺干净,而且给我发的饭卡是干部食堂的,可以去吃干部餐。对于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我,是善于吃苦和适应各种环境的,总体上,到这个厂的感觉还是挺好。

其实我在的那个展毅就是给力凯厂加工一些名牌休闲鞋的配件,比如后跟、鞋底、饰带等。厂里员工是七点半上班,我一般九点到仓库去一趟,看看有没有我们厂的产品上线,如果没有,我就在仓库帮着他们整理一些东西,如果有,我就去那个车间的流水线,看自己厂送过来的产品在上线时有没有出现色差、残次品等。下午四点,我准时发一个传真到展毅厂反映当天出现的情况,一天的工作内容就是这样。

这个厂是封闭式的,如果有要事出厂,必须由科长批准。但是厂里一切生活学习娱乐配备设施在一般情况下,也完全没必要出厂门。这个厂就像我当时初到清溪时,想进的某个大厂一样,超大的图书馆,还有电影院、邮局、超市、银行、美发店、足球场、游泳池、歌厅、咖啡店等。晚上我可以不用加班,吃过晚饭我就去图书馆看书,那时还没有手机,看书能让人享受到最大的乐趣,有时候一个人也会去看一场电影。

南方的天空下,我似乎有点淡淡的孤独。在这个几千人的厂里,下班的铃一响,从各个车间、部门、办公楼涌出的人跟潮水一般,我常常想,怎么会这么多人啊,想着想着感觉自己就快要被淹没了一样恐惧。

这批鞋子两个月终于赶完了,用的是展毅的鞋饰,我马上就可以回清溪了。那里除了表妹还有一个老乡在。家乡那么远,在南方,我觉得我是一棵细小的野草,却没根,又觉得自己是一片叶子,飘都不知该往哪儿飘。这个感觉让我写了一篇大概是散文诗的东西吧,发表在打工类杂志《南叶》上。文章发表后,我收到好多信件,全是在南方打工者的来信,有时候一天都会有五六封,而且全部是男生。

回到清溪后,才知道,表妹也被派去别的厂驻厂了,从此后和表妹失去联系长达一年多,直到回河南前夕才通过许多曲折联系上。一同进厂的老乡欢欢也“拍拖”了,南方说恋爱叫拍拖,和一个四川男孩。大家都觉得那男孩油嘴滑舌不是很靠谱,然而十七岁的欢欢说男孩对她很好,我们还吃了他俩的一把“拖糖”,不过不知道他们最后的结果。表妹不在这里,我就更不打算继续干下去。一个大姐对我说,咱们前面的展翊厂在招工,那边工资高,条件也好。展翊是加工电脑主机和面板的,在管理上比较正规,厂里也有两千多人,也有公休加班费,你在这里屈才了。

于是,我就递了辞职报告,工资七扣八扣结完后,带着简单的行李独自去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店,一间破旧的小屋,却怎么也无法躺到那看起来脏兮兮的床上去。一个人心里感觉还有点害怕,生怕突然有坏人出现。不敢睡觉干脆就在地上铺了张报纸坐着看书,看了整整一夜。听说展翊厂上午九点在厂门口招聘,我早早的就去了。在厂门口又碰见了之前厂里的俩四川员工,我刚进厂时这俩人对我和表妹可凶,不过此刻,在这里遇到了,瞬间感觉亲近了不少,她俩也是来应聘的。

终于到了九点,厂门准时打开,保安放我们进去,被带到C 楼车间的一个办公室。办公桌后面坐着台湾的吴经理,我们排着队接受面试。据说这个厂也不喜欢河南人,又让我心里一阵紧张。轮到我时,身份证拿出来,吴经理一看河南的,就不耐烦的对身边的一个女孩说:“今天还有几个荷兰(河南)的?这个过了,后面的统统走了啦,不要了啦。”这么说,我就是被留下了。经过各种程序,谢天谢地总算是通过了。如果那俩四川的也应聘上了,我还能有熟人作伴,结果这个厂要求学历最低要初中毕业,而她俩都没有毕业证。

应聘上的几个人需要去清溪镇上办理健康证,第三天带着健康证报道。于是我又回到了那个又破又旧的旅馆,欢欢和她男朋友还有一个叫宋海波的男孩来看我。我没想到宋海波会来。我去广东那年,刚过二十四岁,但这样的年纪在南方的厂里已算大龄了,厂里除了一些少数结过婚的,剩下的几乎都是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我的年龄处在很尴尬的位置。所以我从不主动跟男孩们说话,但是一些东西是很有意思的,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来。这种预感一般都不会错,欢欢告诉我,宋海波喜欢我,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欢欢说,你早都知道啊,那你还走?那时的我,有一颗孤傲的心,裹着薄薄的冰屑,是不会被谁轻易就融化的。可是我依然会为宋海波对我的喜欢而感动,现在想起依然会。当初那些喜欢都是多么的纯粹,像透明珍贵的水晶……

以前的厂叫展毅,这个厂叫展翊,厂名一字之差。在南方,如果在一个厂里只要知道是同一个省里来的,直接都能升级为朋友。到展翊后,认识了南阳的女孩马云和小鲜,全厂人都叫小鲜“大个儿”,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有一米八多,高高胖胖,白白的圆脸,性格活泼,大家都很喜欢她。来自平顶山的高可个子娇小,染着黄色的头发,大家都叫她“小黄毛”。还结识了河南三门峡的男孩浩强,他长得清秀帅气而文静,大家都叫他“靓仔”,他很少说话,在上午休息15分钟时,他会偶尔会来到我旁边,找一些话跟我聊,我是天生的内向,他一过来,我就紧张和脸红,话都说的磕磕巴巴,非常尴尬。

以前在展毅时一直在做品检,到了这里,是要在线上有一个固定工位了。我的工位特别像是男孩子做的活儿。上班第一天,就被一个女工无意中用产品擦破了我的手,鲜血直流,包扎完刚止住血,这边,一个新员工不会使用电批,一下子用她手中的钻头又打到了我的手指。我刚来,不敢去请假,一请假怕主管说让回去养着,那么就意味着没了工作,我就忍着疼坚持上班。我们这边流水线的班长,也是大个子,每天很凶的样子,我们都很怕他。他在时,我们工作特别认真,总怕出错被骂。这个人可不会像我在展毅时遇到的样品班老大一样一开始都关照我。越是他在场,我越是高度紧张,出错频率越高,好几次被他骂哭。后来,我硬是在别人休息时,偷偷练习自己的工序,几次让工具扎伤了手指。天天在下班后练习的我,终于成为做的最好最快的那一个,班长再看我时的眼光才有所改变,后来知道他竟然也是河南的。

马云过了段时间辞职走了,从陌生到熟悉,到离开,刚开始我很不适应,很难过,渐渐已经适应了,知道这是必然的一个过程。所幸还有“大个儿”和“小黄毛”陪着我,我们三个正好分的是同一个工位,上班时偶尔也可以聊天,聊得最多的是家乡的食物,家乡的亲人和上学时的趣事,当然少不了聊聊哪个男生和女生。我们总结出来,每个厂里,基本上最漂亮的妹仔都是山东和河南的,最帅的男生都是江西的。正好我们的组长是江西的,长得像古代的美男子,她的女朋友是山东的,真是绝配。厂里云南贵州四川的女工们大多数都凶巴巴的,不太友好,她们常常欺负新来的员工,大家都私底下骂她们是八婆。

在公休时,我们去街上吃炒河粉、炒面、炒米粉,然后去买衣服。在那里,几乎不见裙子和高跟鞋,街上全是休闲衣服,我们买的最多的就是牛仔裤和T 恤还有“波鞋”。这段时光是很开心的,有朋友,工资也还可以。“小黄毛”高可和一个江西男孩恋爱了,这时包装车间一个安徽的男孩常常在休息时间跑到我们车间来,一来就找我问东问西,一次竟然还给我买了一堆零食送来,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高可和“大个儿”说,那个安徽靓仔在追你啊,你傻呀。哦,我只是茫然的应了一声。

在厂里不加班或者生产淡季的时候,我就去厂子附近的桃园电脑培训,交了三百多块钱,每次去学一小时,先从五笔打字学起,再学习简单的制表和文档制作。这个时候厂里一个叫白雪的行政文员不知怎么知道我会写东西,而且还发表过文章,找到了我的宿舍,要看我写的东西。我就拿出了在家乡时发表的第一篇文章的《热风》杂志,和刚刚在清溪发在《南叶》上的那篇《飘来的叶子》给她看。她说她以前也喜欢写,不过没有发表过。她问我,你想做文员吗?有机会我推荐你试试。过了两周,我们的班长叫我,说你被调走了。调哪儿?行政部啊。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新的工作岗位比较轻松,就是一些接单、派单、制表、整理资料等,正好在学电脑,要不这些事我也做不下来呢。行政楼对于车间里的员工们来说是比较神秘的,他们觉得很高不可攀,车间员工也不可能随便进去。于是,就挡住了那个安徽男孩去找我说话的路,有时候在饭堂里遇见了,他就过来一桌吃饭,常被“大个儿”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后来再吃饭时,经过我们,他就笑笑独自去别的桌上吃饭,再也不到我们桌上来了。

一转眼,我已经在这个厂一年多了,不久马上要搬新厂,也快到腊月了,这时意外接到了失去联系一年多的表妹的电话,她把电话居然能打到厂里的办公室。之前我们互相写信联系,好像都曲曲折折双方都没收到。我们也都去找过对方,也没见到。她电话里说过年想回家,我也想回。于是就递了辞职报告,半月后才能批下来,我们准备一起回。三门峡的黄浩强知道我要走,比我小了整整八岁的他给我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他记述了从第一次看到我到一直到现在的事情,让另一个河南男孩刘仕友交给了我。这时才发现他的文笔挺好,怪不得我总觉得他身上有种忧郁气质。

他在信上的深情远远超出了他的年纪,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清秀的男孩会一直默默喜欢我,却从来没有表达过。当初我还在车间时,一共ABC 三条线,我在A 线,他在C 线,中间隔了一条线,线上都是生产电脑主机,每天流水线一开,线上的主机隔着相同的距离一台台流下去,他在信里写,他每天都隔着主机之间的空隙看我,如果主机之间放的太密,看不到我,他就会骂放线的刘仕友让主机之间空隙大一点,就是为了看我。说我到行政做了文员后,他每天都给我写一封信,但是不敢给我,也怕别人看见,就扔掉了。还说我是他在这个厂里最喜欢的女孩,虽然知道我比他大八岁,但他说他不管,他希望我不要辞职,留下来。说以前他不好意思表达,也知道我是个害羞内向的女孩,更怕我拒绝然后骂他。说只要我不辞职,一起去新厂后,会好好照顾我。我当时没有回他信,但我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他又让高可给我一张他的照片,照片上,他穿着白色的衬衣,牛仔裤,忧郁的眼神,干净的笑容,青春飞扬。他还让高可跟我说,让我不要走,说我走了,他以后怎么办。在最后的几天里,他天天分别让刘仕友、大个儿、高可来劝我不要走,但是他自己却从来不亲自找我。我这才给他回了一封信,也送给他一张我的照片,信得的具体内容也不记得了,我让高可在我离厂之后再给他我的回信。

离开展翊的那天正好和全厂搬到新厂是一天,出厂门时,我一回头,看见清瘦的少年黄浩强站在厂里的一株大棕榈树下,似乎哭了的样子。我也知道,从此后一定不会有再见的时候,不仅泪水也溢出了眼眶。三天之后,回到家乡的那个山村里,一切都变得遥远了。一周之后,陆续收到高可、“大个儿”、黄浩强的信。黄浩强在信中说,我走的那天,他一天都不知道如何度过的,由于走神,手指头被产品擦伤了,已经到医务室包扎,不过没事。还说等什么时候从广东回三门峡了就来看我。忘了是一年还是两年之后,那时候刚有手机,他发短信说他来洛阳了,当时我还在离洛阳三百多里的老家,也没能与他见面。

在外漂泊,有很多因素,加上频繁换厂或者回乡,总是无法保证信件让彼此联系上。最终,再也无法联系上他们几个。但是在南方的日子却始终留在我的记忆里,不时地翻涌出来,提示这一段青春岁月的存在,让我反复咀嚼那种美好难忘的,纯净纯粹的味道。这味道里混合了友谊、青春、还有淡淡的朦胧的喜欢,每一次回味,都像是重回南方的天空下,看见自己孤独的影子,也看见自己像一棵草,虽然细弱,却一点点认真演绎着生命的每个一部分,无法使其精彩,却从不敢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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