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祐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2023-02-20 00:37徐礼军
牡丹 2023年19期
关键词:草堂洛阳

徐礼军

缘分来时挡不住,缘分去时留不住。谁能想到,我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山野之人,竟与被誉为民国洛阳书坛“三驾马车”的高祐、林东郊、李振九发生“量子纠缠”,并与高祐、李振九的后人产生过交集。

限于篇幅,这里只说高祐吧。7 月10 日,“牡丹文学杂志”公众号推送了沙草先生所写的《高祐〈嵩洛草堂遗编〉出版纪实》一文。此文发表于《牡丹》2016 年第1 期,虽然已过数年,不过读来仍觉得亲切,并令人感慨万千;虽然文章较长,但仍吸引我一口气读完。

这是因为,我与《嵩洛草堂遗编》也有一份难以忘怀的缘分。

因为工作关系,我曾于2014 年《嵩洛草堂遗编》出版时获赠了一套,受托送书的青年才俊余子愚,很郑重地对我说:“这套书很有分量,很有价值,你慢慢品读,也许会有所收获,能写点东西。”

子愚诚不欺我,此书确实厚重,不仅博雅耐读,而且发人深思。九年来,我时不时翻看这部煌煌巨作,只觉得很享受,但竟然没有为其写下只言片语,颇为愧疚,甚至惶恐。如今从沙草先生的文字里,进一步了解到此书在整理、编校、出版过程中的种种艰难曲折,便有了写点什么的冲动。虽有蹭热度、傍名人之嫌,但情之所至,不吐不快。

高祐是个什么样的人

被称为洛阳最后一个大儒的高祐,字福堂,号崛山子,今伊滨区庞村镇掘山村人,生于公元1873年,卒于1955年。

高祐晚年曾对自己有一个总结:人格第一,古文第二,书第三,诗第四。那就按照这一顺序,来看看他在人格、古文、书法、诗词方面的魅力和造诣吧。

人格修养,是他最在意,也最为公众乐道的品质。作为一介布衣,他在乱世中设馆或被聘于附近诸县舌耕授徒,教书育人长达五十八年。

当时的社学,又称乡校、乡学、讲堂等,是传授文化知识和进行道德教育的乡村学校。今伊滨区庞村镇是高祐的故里,也是古时洛阳社学较为集中的区域之一。民国时期,这一带虽已出现新式学堂,但社学仍存,高祐就是当地一位颇负盛名的社师。其祖父高凤书、外祖父陈丹书,都是清代有名的社师。家学渊源,加上他先后师从晚清洛阳名儒杨伯峰、何天根、孙佩南等,使得其才学渐渐闻名于洛阳。由于当时废除了科举考试,高祐遂打消了求学取士博功名之念,安心当社师,先后在附近村、镇和登封、临汝、禹县等地教书,可谓桃李满河洛。

其间,他也有过出仕的机会,一是参加乡试后入选国史馆誊录,但他弃而不赴。二是1923 年陕西督军刘镇华曾延请他为社学教席,但他认为刘振华治下弊政丛生,不屑与之为伍,若走此“南山捷径,祐实耻之”,遂婉拒不就。由此可见其洁身自好、不愿同流合污的品性。

高祐不仅对父母十分孝顺,对兄弟姐妹和其他亲朋也是至诚至善。有一“小事”足以说明这一点:弟弟成家后要求分家,高祐便毫不犹豫、无所保留地将崛山故宅及田亩都给了弟弟,自己却迁到村东的庞村定居下来,再困难也不言苦。

高祐生性孤傲,自号竹逸居士、大懒散人,其学馆为寻乐堂,居舍为嵩洛草堂,足见其不随流俗的性情。但他又慈善为本,扶弱济困,风格高尚,人称儒师典范。其风范至今仍在激励、影响着庞村高家后人。

有这样耕读传家的家风家教熏陶,有这样忠厚耿介的人品,高祐的为文水平就可想而知了。他醉心于古文,尤其追慕韩愈、柳宗元,对司马迁的《史记》更是熟读成诵。其文多记录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反映民生疾苦,也可以看作民族血泪史的一部分,更是河洛大地的民风民俗的画卷。其忧国忧民情怀,可与杜甫、白居易相比;其真挚朴实而又笔力雄健的文风,则可跟韩愈相比。

书法是高祐的长项,其书风雄健、率直、憨厚、奔放。他受颜体书法影响最深,同时能博采众长,自成一体。其榜书撇捺放纵,笔画粗重,大气磅礴,个性鲜明,辨识度很高。他用小行草书写的诗稿,也是字字珠玑,功力精深,让人赏心悦目。他于上世纪30 年代参加县志编纂时撰写的正楷小字人物志,底稿历经磨难得以保存下来,成为珍贵文物。

当时,洛阳城颇为流行他的榜书匾额。如今,我们在洛阳民俗博物馆旁的匾额博物馆,仍可欣赏到他的杰作。我在该馆看到高祐榜书“教术”“慈爱”“阃范”(妇女典范)等匾额时,不禁为他那苍劲的笔力、酣畅的笔墨、夺人的气势所吸引,尤其是他的刚劲匾文与秀美题跋刚柔相济、顾盼生姿、相映成趣的特色,颇值得细细玩味。

本人与著名榜书大家宋仁杰先生有过一面之交,他和乃父都曾拜高祐为师,深得高先生衣钵,故称高祐为师爷。洛阳城多处可见到其墨宝,如“青年宫”巨幅榜书,至今仍高悬在老城青年宫大楼顶端,颇有气势。每每看到这三个大字,我便会想起高祐先生,想起两位书家的师徒传承之谊。我与宋仁杰及再传弟子、洛阳禅学堂堂主郜泽松也有过数次交往,从他身上也能领略到高祐、宋仁杰的遗风和美德。

高祐的诗歌也颇有内涵和特色。其遗诗《崛山子诗集》《采薇诗集》存诗上千首、十万余字,多为五言、七言律绝,间有古风和排律。这些诗篇最能体现其人格、操守、审美情趣和深厚学养,慢慢读来很有味道。

其诗多言说自己的忧国忧民之志,对身处乱世的劳苦大众寄予真挚的同情,以忧世情怀和沉郁笔调描写民众疾苦,颇有杜甫遗风。如描写匪患严重、鸡犬不宁的情景:“前有虎狼嚎,后有戈矛追。昼危登崚嶒,夜苦宿险峨。重趼哭穷途,只手扶弱儿……”(《昨有家人来》),写官吏扰民民不聊生的情景:“但恐果实未实口,吏迹已满花果乡。枝枝颗颗无遗算,一枚不税被桁杨。”这些诗歌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杜甫的“三吏三别”。

其咏史诗、咏物诗,也都平仄合律、对仗工整、音韵和谐,读之朗朗上口,品之美不胜收。咏史诗富有史料价值,大多描绘抗战时期残酷的社会现状、日本鬼子的残酷无情、无辜百姓的走投无路等,感情真挚,描摹生动。

我读他的咏物诗《咏虹》:“半轮红气转,万里碧云消。太极无人践,缘何起此桥。”不由得拍案叫绝;及至读他的“自画像”《夜客自贻》:“不墨不儒一福堂,小时脔卷壮时狂。烟霞大地行歌处,书帖满车鏖战乡。百万金钱皆粪土,二三冠盖值蜣螂……”又为他的洒脱自乐深表敬意。便猜想,假如他当年应了刘振华之邀入仕,以他这般性情,恐怕难以顺意,断无如此快意人生!

高祐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高祐一生经历了清末、民国、新中国成立初期三个历史时期,在动荡不安中无意仕途钻营,始终淡泊名利,以诗、书、文自娱育人,著述甚丰,且内蕴深厚。在他身上,我们不仅能看到中国古代大儒的学养和积淀,也看到了正直文人的骨气和傲气。

高祐之书道,即使在世时也是载誉河洛。仰慕其为人,请文乞铭者众,先生或因其德,感其诚,多满足对方要求。其中有大风雪仆马相迎者,有长跪叩头不起者,至于走书祈为载笔、挟册稽首者,更不可胜数。如今,其墨宝在文物市场已成珍品。

我们从一些著名文化学者对高祐的评价中,就可以窥见其留下的文化遗产有多么丰厚。

著名学者、教授叶鹏评价高祐其人其文时说,高祐先生雄于文,精于书,他的诗文襟怀磊落,意境高远;他的书法行楷庄丽,兰亭风韵。在他的诗文中,我们不仅能读到开阔雄厚的历史知识,更能领略河洛大地的民风民俗。

洛阳民营博物馆协会会长王支援曾参与筹办“高祐先生遗作展览”及《嵩洛草堂遗编》出书事宜,他认为,高祐先生在民国时期和解放初期的洛阳非常有名气,在诗歌、文学、特别是书法等多个方面影响着当代一大批文化追随者,不愧为清末民初的一代大师!《嵩洛草堂遗编》的出版发行,可以将一代书法巨匠的作品发扬光大。

原洛阳诗词研究会会长谭杰高度评价高祐的诗、书、文成就,“是继王铎之后,洛阳古文、诗词、书法界无人比肩的文化大家,是洛阳跨时代的一代大儒。《嵩洛草堂遗编》是无人匹敌的百年巨著”。

洛龙区档案史志局原局长马正标认为,高祐先生为社会留下了一笔可供学习参考、永远借鉴的文化遗产、精神财富!他不仅仅是位书法家、文学家、教育家,还应该是位史学大家!

洛阳千唐志斋博物馆原馆长赵跟喜说,纪念高祐先生,要学习他的做人第一,作文第二,作书第三,作诗第四的精神,他的人生操守可与张钫先生的父亲张子温先生比肩。他的人格魅力正所谓“器识为先,文艺其从,立德立言,无问西东”。同时,更要学习他雄文精书、不遗余力、传播民族文化的崇高精神!

登封市政协办公室原主任赵彦铮谈到,高祐先生在登封授馆经年,登封有很多他的高徒和老友。大家每提及先生,总是心生恭敬,端坐正容。他虽没有高官以显名,没有余财以结友,但他却被世人追慕了一百多年,并将继续追慕,这就是因为:先生之字,雄秀端庄;先生之才,项背豉望;先生之声,嵩岳回荡;先生之名,嵩洛昭彰;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先生之德,泰山是仰!

显然,高祐留给后世的,绝不仅仅是《嵩洛草堂遗编》四卷本所涵盖的内容,即《散文》卷396 篇,《洛阳人物志》卷906 篇,《诗歌》卷836 题,《书法》卷525 幅等,还有他的人格魅力和人文情怀,以及在传承中华传统文化方面所做的贡献。一介布衣,能在离世半个多世纪后仍被这么多人追忆、仰慕,绝非偶然。

为什么要感谢这些人

追忆、传承高祐的诗文和书法造诣,确实是件很有意义和有价值的事情。其多达240万字的诗稿及书法作品,最终能以《嵩洛草堂遗编》之名出版,确实是洛阳文化界的一件盛事。

诚如沙草先生所言,精美的四卷本《嵩洛草堂遗编》得以出版发行,我们要记住为此付出艰辛努力的一系列有名和无名的后辈和后学。天道大公,机缘偶合,高祐遗作今天得以出版,谁能想到,竟是得益于他的同门师兄弟许鼎臣之曾孙许焜和玄孙许坚,是他们父子二人,与洛阳、偃师的两个企业家张敬业、肖崇安和高祐孙女高淑申共同举资,襄助该书出版。高祐的女儿高素娇、女婿丁万乐,高祐诗稿的整理校勘者范西岳,力主其事,多方奔走,殚精竭虑,不畏困难,终于把这文化的薪火传之于后世。

每每读到高祐临终前一再嘱咐其家人要妥为珍藏其书稿的情景,以及其家人费尽周折,终使书稿重见天日的艰难过程,还有那么多有志之士不遗余力襄助书稿付梓出版的义举,范西岳先生面壁9 年,搁置所好,专注于此,废寝忘食的付出,我都会感佩不已。他们可谓功在河洛,既可告慰先贤,又可补河洛史料之不足。搜集原作的艰难、校勘注解的疑难、出版费用的困难,非亲历者实难体会,得此巨著者实当珍惜。

我们还欣喜地看到,《嵩洛草堂遗编》的出版,不仅见证了高祐、许鼎臣的至交之情,也使两家因此成为世交,两家后人谈起先辈往事,感慨万端,均表示愿续通家世谊之好。得知丁万乐和高素娇在整理高祐遗著,迁居西安的许鼎臣的曾孙许焜及许焜的儿子许坚,毅然捐资8 万元,用于该书出版。这样的情谊,这样的传承,正是文化界之幸事。

范西岳说,高祐的遗著如浑金璞玉,人见人爱;真正的文化应该永续传承,不能遗失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

高祐先生的遗著得以出版,既是高祐之幸,也是河洛之幸。难怪沙草感叹,此书的出版历尽磨难,终成正果,莫非天助?

我想,所谓天助,实乃文化人的责任心加上爱心人士的“菩萨心”使然。记得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一馆一院”并出席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时曾强调:“我最关心的就是中华文明历经沧桑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我们文化不断流,再传承,留下的这些瑰宝一定要千方百计呵护好、珍惜好。”正是一代又一代文化人的坚守和努力,让那些即将消失的文化遗产得以保存并重焕异彩。河洛文化绵延五千年而依然鲜活,我们既要感谢前贤的厚赠,也要感谢后学的传续。他们,不由得让人顿生爱意和敬意。

听说伊滨区庞村镇东庞村立有高祐“慕思碑”和“教思碑”,我打算去追慕、追思这位先贤,感受一下那里还保留着先生的哪些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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