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志军
绵延千里的巍峨太行,有郁郁葱葱的山林,涓涓的山泉,弯曲的细流小河,更有壁立千仞的山崖。钟灵毓秀和铁骨铮铮的太行山,孕育出万千侠骨柔肠的太行好儿女。
山脚下有一座古县城,古县城四周全是青翠浓郁、连绵起伏的大山。出古县城往西三十里有一座杜家寨,寨主姓杜名彪,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财主。
杜彪的爹,也曾是响当当的人物,曾是太行山里横行数十年黑虎寨的大头领,大头领老年得子宝贝异常。那年大头领擒获多年宿仇冤家,砍对手头时,对手声嘶力竭狂喊:“杜大头,小心你全家,会有人替我报仇!”江湖纵横刀头舔血,见惯人头落地的大头领,不由陷入沉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百密还有一疏。为传宗接代着想的大头领,于是暗中转移钱财,让老婆带着独生儿子离开黑虎寨,悄悄住到了距县城不远的山脚下,过起了寻常百姓生活。安置好家眷,大头领更加疯狂地打杀敛聚钱财,他要为儿子老婆挣个长远的好生活。在一次与另一山寨火拼时,大头领不幸中了对方诡计,被对手砍了头。
好在没人知道大头领家眷藏到何处,好在大头领老婆也是刚强之人,好在大头领老婆还是个治家能手。闻听丈夫走了,她抹去腮边泪,用老公留下的钱财购田置产,很快就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地主。
寡妇心疼无爹的儿子,每天鸡鸭鱼肉美酒膏粱,把儿子杜彪催成个肥胖臃肿的身材。别看杜彪胖如猪,但杜彪却娶了三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大夫人比杜彪大三岁,娘家是另一村寨的大富户,那是他娘按门当户对从小定的娃娃亲,大夫人给杜彪生有两个儿子一个丫头。二夫人是个佃户家的闺女,比他小九岁,是杜彪二十五岁初掌家时带着管家和家丁收租要账时,看到佃户家的闺女长相秀气甜美,回来说给寡妇娘。寡妇娘让佃户把闺女带上门过眼,寡妇娘相中了佃户闺女的相貌和乖巧,免了佃户家一年的租,把佃户家的闺女娶回了家,二夫人又给杜彪生了一个儿子一个丫头。而他的三夫人小杜彪三十多岁,三夫人本是跑江湖翠玉戏班子里唱小花旦的戏子,也是杜彪小儿子的娘。
说起杜彪娶三夫人,那可是杜彪一见钟情花了大价钱。那年杜彪给娘祝寿,请了翠玉戏班到家唱堂会,杜彪娘爱看恩爱相许、至死不渝的戏,杜彪娘点了《白蛇传》。嘁咕隆咚呛、嘁咕隆咚呛……一串锣鼓点响起。“青儿带路!”小花旦白蛇由青儿带路登了场,那小花旦粉白鹅蛋脸柳眉杏眼,素衣素裙舞动着婀娜如杨柳的腰肢,一圈小碎步踱到台中,一个亮相,开腔唱道:“离了峨眉到江南,人世间竟有这样美艳的湖山。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那一旁好楼台紧傍着三潭。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那婉转的声腔明亮透彻。杜彪不由鼓掌道声:“好!”随后杜彪那双眼,就再也离不开戏台上翩翩舞动的白素贞。
戏台上许仙登场,白娘子看中了年轻俊朗的许仙,白娘子、小青、许仙三人同登船前往钱塘。瞧出姐姐心思的青儿做法,天边骤起乌云,瞬间就下起了蒙蒙细雨。善良的许仙看着同船雨中的白娘子和小青无处躲雨,忙把手中的伞递给了白娘子和小青,自己淋雨伫立船头。船到了钱塘,青儿收法,白娘子唱道:“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春风习习透罗衣。问郎君家住在哪里,改日登门叩谢伊。”许仙忙摆手:“不用谢,不用谢,小生只是举手之劳。”看着憨厚实诚助人的许仙,白娘子的心里顿时布满了浓浓的爱意,约下了后边的楼台会:“谢君子恩义广,殷勤送我到钱塘。我家就在红楼上,还望君子早降光。青儿扶我把湖岸上,再回首嘱郎君,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白娘子眼波含情似水看向许仙,木讷的许仙不解风情拱手揖别。惹得台下眼瞪得如铜铃的杜彪,大呼:“真是个大木瓜,调情都不会。”杜彪搓手恨不得立马蹿上台,把白娘子拉入怀里。
戏唱完已半夜,戏班子按惯例住在了杜家,第二天天亮再登程。杜彪在堂屋里摆下酒宴,请了翠玉班主和琴师鼓师一起喝酒。酒过三巡,杜彪提出了要娶小花旦为三夫人。琴师听了摇头:“俺这俏花旦早已爱上了俊许仙,这事恐怕说不成。”杜彪一摆手,管家捧上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百块白花花的袁大头。银钱晃花了班主和鼓师琴师的眼,鼓师敲起了边鼓:“给许仙二十块大洋还怕他以后说不上个好媳妇?再说,这也是咱们给小花旦寻了个好人家,这以后小花旦有的是吃香喝辣穿绸缎的好日子过,她将来感激咱们还来不及呢。”小花旦本就是当年班主花一块大洋,从要饭婆子那买来的,小花旦的委屈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几人一商量班主点了头,第二天戏班子走,留下了十六岁的小花旦泪流满面红布盖头与胖杜彪拜了天地,成了大她三十多岁杜大财主的如意三夫人。
隔年三夫人就给杜彪生了小儿子,起名叫敬儒。小敬儒长得像她娘,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得像个小妮子。近五十又得了小儿子的杜彪,把个小敬儒疼爱的如心尖尖,三岁就送到私塾读书。三夫人戏子出身,虽嫁了大户人家不再唱戏了,经常爱哼两句,遇到周围集镇上有唱大戏的,三夫人必抱着儿子前去听戏。听罢戏回家的路上又总爱哼着戏里的唱腔,逗得儿子在她怀里也咿咿呀呀地跟着他娘哼唱。
杜敬儒从小在他娘怀中耳濡目染,小不点的他早早就成了小戏痴,八九岁时就能跟着戏班子连跑好几个集镇去听戏,还常跟着戏班的年轻人们吊嗓子、练下腰、折跟头、跑场子。杜彪骂小儿子不务正业,天生是个浪荡的戏子,从此就有些不喜欢小儿子。杜彪更喜欢的是老大、老二、老三,那都是钻营仕途和管理家务的好手。不喜欢归不喜欢,但杜彪还是娇惯着他这个小儿子,因小儿子的娘年轻貌美,杜彪听任这个不长进的小儿混迹于梨园。唉,龙生九子各不相同,随他吧,反正家里不缺钱,不缺管家干活的人。老了老了,有个在身边舞袖弄倩影的小儿子,也未尝不是个乐事。敬儒娘见儿子学戏得到老爷认可,还专门请了当年戏班的师兄点拨儿子,敬儒得到好唱家的点拨,戏艺如竹子拔节。
到了杜敬儒十四岁时,杜彪把小儿子送进了县城上了洋学堂。进了县城的杜敬儒还是经常进戏班子,央求戏班的班主客串戏里的角色。班主们也都乐意用他这个会唱会舞,还不要酬金的少爷登台唱戏。到了十五六他已是一个好唱家,杜敬儒长相随母,化妆登台更是扮相俊美,还文武生全拿,花枪能舞出一片梨花,嗓音清亮、高亢、婉转,韵味悠长,不输戏班里的正规唱家。
杜敬儒若是只有这点癖好,杜彪看开了早已容忍。谁知上了几年洋学堂,从老师那学了不少新思想,天天喊着要挺身救贫弱的中国,还指责父亲为富不仁,大讲世界要大同,要共产要分田地给穷人,要耕者有其田。几个哥哥趁机向杜彪拱火,说:“小弟常从账房支钱,散给长工佃户。”杜彪闻听火冒三丈,先是苦劝,见劝不醒于是大骂:“逆种,你老子就是地主,老子供你吃喝,供你唱戏,供你上学读书识理。没想到老子供来供去,反倒供出你这个败家子白眼狼。”杜彪越骂越气,操棍子把小儿子赶出家门,怒吼:“混蛋玩意,老子不是你爹,你给我滚!”瞧着小儿子真的扬长而去,杜彪把一腔怒气喷向小儿子的娘:“都是你这个戏子养得好儿子,你也给老子滚!”杜彪一气之下把小儿子的娘也赶出了家门。赶出家门的敬儒娘,住进后山坡上一间茅草房里。其实当年秀美的小花旦如今已人老色衰,杜彪早就不再宠爱当年的小花旦了。前年就又花大洋钱,娶了县城洋学堂里一位十七岁的女学生,此时正宠爱得紧。
杜敬儒的老师曾是北平大学的学生,参加过“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举着“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华北五省自治、打倒汉奸卖国贼”的旗子上街游行。那时杜敬儒的老师,就已经是一名共产党员了。运动过后,为防国民政府对进步人士的迫害,老师奉党的指示回到家乡当了县城中学的老师。老师向他的学生向周围的民众宣传共产主义思想,描述美好的新中国。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鬼子在卢沟桥打响了侵犯华北的枪声。轰轰烈烈的全民抗战爆发了。杜敬儒的老师奉党的指示,组织学校进步师生组成抗日宣传队。每逢周围有集市,就带着宣传队赶去,宣传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唤起民众觉醒。
这天逢大集,老师带宣传队来到枣林镇。赶集的人熙熙攘攘,老师让宣传队员圈出个圈,转身把他的女学生陶慧娟推到圈子中心,陶慧娟挺胸唱起了家乡的小调,清脆的歌声顿时吸引赶集的人围了过来。这时会演戏的杜敬儒,头戴礼帽手拿一根草绳做鞭子登了场,鞭子抽打在陶慧娟身上:“不争气的妮子,咱们都成了背井离乡逃亡的人,你还唱这酸小曲,唱咱家乡的歌。”陶慧娟歌风一转,变得压抑深沉。“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大豆谷子高粱,还有那无穷的矿山宝藏,九一八、九一八在那个悲惨的日子里……”杜敬儒把礼帽摘下托在手上:“乡亲们行行好,给失去家乡的人一口吃的吧!”围观的群众有人抹起了眼睛,有人往他的礼帽扔进一两张小钱。老师瞧准时机,从旁边商铺拉了张凳子站了上去:“乡亲们,乡亲们!小日本鬼子强占了我们的东三省,使我东三省人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可他们还不罢休,还想吞并我们全中国。就在不久前,他们在卢沟桥打响了侵吞我国的枪声,小鬼子所到之处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小鬼子这是想让我们都成流离失所的人啊。乡亲们,我们不做无家可归的人,我们不做亡国奴。乡亲们,我们要组织起来跟鬼子干!保卫我们的家,保卫我们的妇孺。”宣传队员掺杂在人群中,举起写着标语的小旗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誓死保卫我们的家乡!”人群中的热血青年也跟着喊起了口号:“还我河山!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
忽然,桌上的老师看到人群后边起了纷乱,他以为是有人在捣乱宣传,忙跳下桌子带着几个男学生赶过去。看热闹的人群已围成个圈,圈中一壮小伙扯住一人怒斥:“敢到我们镇上偷东西?”“关你屁事,老子又没偷你的。”“找打!”壮小伙举起了拳头。小偷扯起嗓子大喊:“大哥,救我。”围观的人群中顿时窜出五六个人来:“管闲事的多嘴狗,讨打!”壮小伙笑道:“想打架,老子正手痒痒。”双方一交手,老师就看出,都是练家子。几个回合下来,好虎敌不过群狼,壮小伙处在下风。老师忙招呼学生帮忙,贼首瞧出惹了众怒,一声唿哨:“风紧,扯呼。”几个人撒丫子窜出镇不再回头,周围响起一片掌声。
壮小伙正欲走,老师上前拉住他,笑道:“小兄弟好身手,替镇里人赶走盗贼,真不愧是行侠仗义的好汉。小兄弟贵姓?”小伙大大咧咧地说:“俗话说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就这区区小事算个啥。啥贵不贵姓的,我叫郭大亮。”“哦,是郭兄弟。赶走盗贼对郭兄弟是小事,我有个更大的事还想请郭兄弟相帮。”“瞧先生也是个拔刀相助豪爽仗义之人,先生尽管吩咐,兄弟我愿助先生一臂之力。”“好,痛快。郭兄弟可知道,北边有条恶狼正向我们扑来,那恶狼所到之处奸淫烧杀掠抢,它的野心不小,目标是要灭我华夏民族。”“先生不必说了,先生说的是小日本鬼子。小鬼子离我们还远,如果哪一天他们真的打过来,我定当投军报效国家。”“好,我记下郭兄弟的话了。”
日本鬼子真的打了过来,老师和同志们扯起了抗日的大旗,组建了抗日民众自卫队,郭大亮果然不负前约投了自卫队。后来自卫队变成了抗日游击队,老师成了游击队的政委,郭大亮和杜敬儒成了政委的左膀右臂。
杜敬儒有孝心,常趁着队伍游击路过家乡时,摸黑到他娘居住的山坡茅草小屋看他娘,留下些口粮给娘度日。
日本鬼子打来了,一支军队在柳家庄附近打了一场狙击战。柳家庄收治了几个抗日伤兵,不知柳家庄收治伤兵的事怎么传到了鬼子那里,鬼子于是趁着一个阴雨天包围柳家庄搜出了伤兵。鬼子于是把村民全部赶到打谷场,用歪把子机枪把村民和伤兵全杀害了。
血洗柳家庄那天,猎户柳运来恰好在山里打猎,当他提着猎物转回庄时已是夜半。离庄还老远他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惊得他加快脚步奔进了庄,在打谷场上他看到了一片尸骸,那血被雨水冲刷成了小溪,流进了村外的小河。柳运来在尸骸中看到了他爹、他娘,还有他的两个哥哥两个嫂子和几个侄子侄女,他惊呆了、愤怒了,他扔掉猎物提着猎枪冲出了庄。在鬼子的驻地他干掉一个鬼子,也被鬼子发现。“叭勾、叭勾”三八枪的子弹不断炸响在他身旁,他不敢恋战,提着死鬼子的三八枪跑进了黑漆漆的夜幕。
脱身的柳运来决定投军打鬼子,为爹娘哥嫂侄子侄女们报仇,为全庄老少爷们报仇!
柳运来向南奔去,他知道那支军队撤往了南边。连着走了几天几夜,也没有碰见那支军队。听沿路的老乡们说,军队过去好几天了。他沮丧,军队咋这么不禁打,跑得也太快了。路过一个集镇,听人说西边山区有支队伍打鬼子。只要是打鬼子就行,他于是就决定投奔那支队伍。他转头向西,不出一天就找到了那支队伍。在队伍驻扎地的一间房子里,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接待了他。听说他是带枪参军大为高兴,拍着他的肩连声叫好:“这才叫热血男儿。好,咱们一起打鬼子,不赶走倭寇咱誓不回家!”柳运来被书生说得热血沸腾,他握住了书生的手。登记造册后书生向门外喊道:“二孩!”“到!”从屋外蹦进来一个十二三的孩子。“把柳运来同志带到二班。”就这样柳运来成了二班的战士。进了队伍他才知道,这是八路军的潜山游击大队,书生叫杜敬儒,是一中队的指导员,二孩姓姜是指导员的通讯员。
几天游击队员当下来,柳运来有些瞧不上这支队伍了。这哪像军队,他曾见过正规军的队伍,统一的军装,军官穿呢子服,枪械一水的汉阳造,还有捷克机枪,军官都佩带驳壳枪。而这支队伍像是才丢下锄杆的老百姓,长衫、短褂、毡帽、头巾,枪也是五花八门,有汉阳造也有七九老套筒,他的三八大盖竟是这支队伍最好的枪。他看着这支军不军、民不民的队伍,竟有些疑惑,他们能打鬼子吗?枪一响还不散了摊。他懊悔不该投这支队伍。当了几天游击队员的他准备抓机会开小差溜号,他要离开这支游击队再往南追那支正规的军队,他要去投靠真正能打鬼子的队伍。
可是一场战斗阻止了柳运来溜号的脚步。就在他准备动身的当天夜晚,游击队有了行动。队伍进行了战前动员,据情报说,一个班的鬼子押着几大车从老百姓那抢来的粮食回县城。杜敬儒挥着拳头说:“同志们,鬼子以战养战,不断掠夺老百姓少得可怜的口粮,我们能答应吗?”“不能!”低沉的吼声从游击队员口中喷薄而出。“对,不能!我们要抓住机会好好教训教训这帮小鬼子。”游击队员们举起了拳头,齐呼:“打他!”柳运来也随着众人举起了拳头,呼出了心声。
游击队连夜出发进入了阵地。那是一个小山坡,通往县城的路在此拐了个弯,他们就埋伏在拐弯处。游击队的子弹少全靠近战搏杀,他们的藏身之处离路很近,也就百八十米。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的时候,拉粮的车队进了伏击圈。“啪、啪”枪声骤起,几个鬼子刚一栽倒,游击队就发起了冲锋。醒过神来的鬼子“叭勾、叭勾”开始了还击。中间的一辆大车上出现了一挺歪把子,歪把子像一条毒蛇,枪口喷着蛇信舔倒了好几个正在冲锋的游击队员。猎人出身的柳运来跑得快眼又尖,鬼子机枪刚一架起他就发现了,利用沟洼树木一个蛇形疾跑再来几个蛙跳起伏就窜出了一大截。躲过了歪把子机枪的扫射,离那大车队也就只剩下二三十米,柳运来举枪向那机枪手射去,一枪毙命,机枪立马哑了。游击队冲了上来,双方展开肉搏。游击队人多,三四个对付一个鬼子,战斗很快就见了分晓,游击队大获全胜。战斗中柳运来看到了游击队员们不怕死的精神,就连通讯员二孩也一步不落地冲向前。他为这支队伍感到了自豪,他们打起仗来舍生忘死比正规军还要强。
夺回的粮食又分给了老乡,老乡热情地慰问游击队。柳运来看出了这支民不民军不军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深得民心,他喜欢上了这支游击队。战后的评功中,柳运来机智勇敢,冲得快枪法准干掉了鬼子机枪手,夺得歪把子机枪立下战功。二班的班长在冲锋中牺牲,新战士柳运来被任命为二班的新班长。
这天部队宿在老鸹顶上的山神庙里。太阳接近西山尖时,指导员杜敬儒把柳运来约出了山神庙。两人来到了庙后的山坡上坐下,杜敬儒问柳运来:“运来,还想走吗?”柳运来不由一惊,看一眼杜敬儒:“指导员,你怎么知道我想走?”杜敬儒看着远处的群山,嘿嘿地笑道:“这还不容易,你刚找到我们时满脸兴奋,不出几天就显出了对我们的不屑,还有就是你在悄悄地积蓄干粮。”柳运来大为叹服,没想到这个书生的眼真毒,能把自己的心事看穿。他也不瞒指导员,说出了自己与日本鬼子的血海深仇,说出了他投奔队伍就是为了打鬼子报仇。杜敬儒默默地听着柳运来的叙述,久久地长出一口气:“是呀,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残害了多少中国人,就拿我们这支队伍说吧,你的前任二班长,妻子被鬼子蹂躏后又被刺死,一同被害的还有他们两岁的孩子。还有我的通讯员姜二孩,他的父母被扫荡的鬼子打死在自家的地里。他们都是与鬼子有着血海深仇才来到队伍里扛枪抗日。”
两人越说越投缘,说到了月挂西山尖,说得柳运来更加离不开这支队伍。
飘忽不定的游击队在太行山东击西打,指导员杜敬儒在战斗的间隙中,又约柳运来在小溪旁、树林边、山峰上谈了好几次话。杜敬儒问柳运来:“赶走了日本鬼子,抗战胜利了你准备干什么?”柳运来神往地说:“回去娶个媳妇生一堆儿女,再打猎养家。”杜敬儒笑了,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打仗不仅要赶走日本鬼子,还要解放天下的劳动人民,建立繁荣富强的新中国。”杜敬儒与柳运来的谈话越谈越深入,杜敬儒从打鬼子说到了救中国,从中国的贫穷羸弱的根源,谈到了未来的共产主义。一个崭新的世界呈现在柳运来眼前。柳运来更深地认识了这支队伍和领导这支队伍的中国共产党,他在杜敬儒的引领下决定要为党的伟大目标奋斗终身。
在一处山村的茅草屋中,杜敬儒领着柳运来还有另外几个游击队员站在了党旗下,杜敬儒庄严地举起了攥成拳头的右手,柳运来他们也都举起了攥成拳头的右手,面对党旗发出了誓言:“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决抗战到底,坚决为共产主义奋斗到底……”
抗战打到第八个年头,日本鬼子显露出颓势。延安中央看准形势,命令八路军新四军大反攻。天津、保定、张家口、安阳、新乡都出现了八路军的身影,新四军也在上海、南京周边活动更加频繁。党中央在陕北又组建了以八路军359 旅为主的南下支队,目标湖南、江西,准备再打上个一两年创建一块新的根据地,策应江浙的新四军,为抗战胜利后建立新中国奠定基础。
杜敬儒这支游击队也按照延安的指示,开始转守为攻。游击队的活动区域越来越大,游击队的人员也越来越多,杜敬儒已升为游击队的副政委,骁勇善战的柳运来也当上了游击队的分队长。游击队走出了太行山,开始向敌伪据守的战略要点派出了侦察人员,战略要点的城市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古时就是战略要冲。游击队派杜敬儒带了几个人潜进了战略要点城市,侦察敌情与地下党联系,建立联络站。
战略要点城市是鬼子的地盘。军统的戴老板看得清楚,抗战就要胜利了,八路军一定眼馋这座城市。戴老板于是早早派军统人员潜入,明里暗里满大街地追打八路军的地工人员。那天,杜敬儒从联络站出来,就发现身后有尾巴。他甩了几次都没甩掉,而且尾巴还多了几条,看来他们是铁定要吃掉他了。杜敬儒手攥住腰间的驳壳枪,他扫一眼周围的地形,大街上无遮无拦,打起来他寡不敌众,肯定要献身革命了。他的任务没完成,可不想就这样把自己交代了。右侧有个小胡同,他骤然拐了进去,听见后边响起了跑步声。急不择路的他顺手推开了旁边一个小院的门,反手插上了门栓。门外杂乱的跑步声逐渐远去。他知道这跑步声很快就会转回来,他转身奔向身后的屋门,推了推,门被从里边闩死了推不动。再也没有路可走了,他返身贴在了院门边把枪拔了出来,拼吧,拼个鱼死网破。
突然,一只手按在了他握枪的手上。他一惊,扭脸看到眼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你是这个?”中年男子另一只手伸出来,比了个“八”字。他点头。“跟我来。”中年男子不由分说拉着他进了已经打开的屋门,这是间穿堂而过的后堂屋。穿过后堂屋再进一屋门,杜敬儒看到了一群正在化妆的演员。原来这是城里大戏院的后台。中年人是这家戏班的班主,班主夺过他的枪塞在一堆服装底下,一脸紧张地问他:“会唱戏吗?”“会。”“走两步,唱两句。”班主吩咐。
杜敬儒走了个台步来个亮相,一运气唱道:“我的儿你不要逞刚强,打死人也应当把命偿。”这是三哭殿中李世民的唱腔。班主一听唱腔一看台步,不由赞道:“好,是个唱戏的人。会大破天门的杨家戏吗?”“会。”班主脸上现出了轻松,把他按在了镜前凳子上,转身吩咐化妆师:“老戴,快给他妆上杨宗保。”
后院响起了砸门声。“谁呀?来了,来了。”班主应着声跑向后院拉开了门栓。门被猛地推开,把班主推得一个趔趄。从门外一下子冲进来七八个拎枪的,为首的就是侦缉队的吕队长。吕队长是皇协军侦缉队长,但也是新近被军统发展的线人。吕队长有了新主子没了后顾之忧,为了在新主子面前表现,他更加疯狂地追杀八路军的地工。吕队长驳壳枪枪口朝上,顶了顶头上的礼帽:“韩班主,我们追了个八路军探子,他跑进了这条胡同,我们前前后后搜了个遍没有发现,一定是进了你的院子。”韩班主一脸委屈:“瞧您吕队长说的,我这在前边张罗着准备开场,后院的门闩得死死的。连个鬼影子也进不来,如何能有八路军的探子。吕队长您可不能冤枉我。”吕队长看了看后院果然藏不住人,一挥手中枪:“走,前边看看去。”七八个人拎着枪穿过后堂屋来到了戏院的后台。
后台化妆的、搬道具的、试服装的,一片忙碌。吕队长平时也爱看戏,韩班主的戏他没少看。他绕着众演员转了一圈,最后对束了头化了一半妆的杜敬儒看了又看,问道:“韩班主,这位师傅怎么这么眼生?”韩班主忙递上烟,赔笑道:“这是我师兄戏班的当红小生,前两天我那个唱小生的坏了嗓子,这不在后台养嗓子吗。可咱这票卖出去了,戏又不能停,我请了他来客串几场救救急。”吕队长狐疑地看了一眼韩班主,又看了一眼杜敬儒,吩咐手下几个人提着打开大小机头的驳壳枪站在后台,他却径直走出后台进了场子,坐在了台下一张桌子旁,边嗑瓜子,边看起戏来,自家的驳壳枪就拍在了桌子上。
韩家班今天上演的是《大破天门阵》。戏从焦孟二将押运粮草路过穆柯寨,被山大王穆桂英劫走。焦孟二将战不过穆桂英回去搬救兵,路遇先锋杨宗保。杨宗保闻听粮草被穆柯寨的草寇所劫,大怒,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匹马单枪找上穆柯寨,向穆桂英索要被劫粮草。二人青春年少都要强,几句话下来言语不和,于是大战于穆柯山寨下。
杜敬儒演的杨宗保把银枪舞得如梨花纷飞,舞得台上的穆桂英心花怒放。“好一个小将杨宗保,相貌俊功夫好,堪堪与小姐我匹敌。”于是穆桂英把绣绒宝刀舞出一片灿灿桃花。杨宗保与穆桂英一场好杀,看得台下的吕队长不由也鼓掌叫了声“好!”这小子确实是个好武生,那功夫可不是一两年能练成的。
戏演到了杨宗保被擒上山,穆桂英知被擒的小将是忠良后代不由心动,唱道:“小将相貌好,忠良后代,姑娘我不如与他洞房花烛喜结鸳鸯。我自己有心与他当面讲,唉,羞答答俺本是女孩家怎好开腔。”戏中的穆桂英托穆瓜前去提亲,莽穆瓜刀架杨宗保脖子说亲,杨宗保闻听立眉瞪目怒斥穆瓜:“我本是忠良将后代子孙,怎能娶强盗女进杨家门为妻。为大宋黎民百姓尔等把粮草还我还罢,不然我杨家大军与尔等誓为仇敌。小将我被擒早将生死忘与度外,要杀要剐悉听你尊便。”
台侧的穆桂英听后银牙紧咬,略一思忖又眉目含情:“杨宗保他那里怒火万丈。穆桂英我呀越爱他英勇刚强,真不愧临危不惧杨家儿郎,怪不得他杨家将四海名扬。鱼儿呀,你入了我的千层网,还逞的什么强。姑娘我要杀你易如反掌,还是杀,还是放,还是杀还是放俺要做个商量。不能放不能放可是不能放,姑娘我心里自有主张。”穆桂英由台侧转到前台,袅袅婷婷上前嗔笑着唱道:“劝小将你不要秉性太刚,穆柯寨里你逞什么豪强。忠良女从不杀无罪儿郎。我念你正青春少年是良将,还念你是杨门后世代忠良。你若与我成婚配,夫妻并马上战场,俺是忠良穆家女,你是保国杨家郎。俺绣绒宝刀安天下,你花杆银枪镇四方,有俺夫妻俩员将东挡西杀南征北战,人强马壮,谁也不敢犯我大宋边疆。你想哪我若是真不把粮草还与你,你父统着那无粮的杨家兵,嘻嘻,怎能抗辽上战场。”
穆桂英一番话如醍醐灌顶,惊醒了糊涂中的杨宗保:“穆小姐她说的情通理顺,一句话提醒我梦中之人。我今一死不当紧,无粮草的抗辽大军军心难稳,父帅他又怎能破天门。虎狼辽军若胜宋,中原万千百姓难免就要遭祸殃。罢、罢、罢,为了国家和我大宋军,小姐呀,婚姻之事我应允。”
穆桂英转怒为喜,唱道:“姑娘我喜随了心愿,脸儿红,心儿跳,不由得扭呀,扭呀,扭扭捏捏走上前,亲手松开俺意中的杨家儿郎。”
“呸!真是个戏子,耽误老子半天工夫。”吕队长站起挥了一下手,台上的几个提枪的呼呼隆隆下了台,一帮特务骂骂咧咧出了戏院。
散戏了,演员们都歇息去了。后台只剩下杜敬儒和韩班主,杜敬儒从服装底下取了枪就要走,韩班主伸手拦住:“英雄你不能就走,姓吕的王八蛋不是盏省油的灯,我担心他再来看戏找我要人。不如你留在这里串串场子,也好让我应付一下这帮龟孙们。”杜敬儒听班主说得在理,决定先在戏班子里住几天。韩班主看留下了杜敬儒,高兴地冲外喊道:“仙娃,弄俩菜烫壶酒来,我和这位大哥喝两盅。”没多久门外进来端着托盘的仙娃,托盘上是一碟盐煮五香花生米,一碟切成丝的猪顺风,一壶酒两个盅。仙娃就是台上唱穆桂英的,她是韩班主的闺女。仙娃放下酒菜,看了一眼杜敬儒,脸上一红退出了门。
韩班主给自己和杜敬儒斟上了酒,碰一下抿一口,夹起一筷子猪耳朵放进嘴里,眯着眼很享受地嚼着。杜敬儒也抿口酒问:“大哥,你为啥要掩护我?”韩班主一口干尽盅中酒,愤愤地说:“谁还不知道你们八路军是打鬼子的英雄,那个姓吕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早先就是个街混子。后来投了小鬼子提了杆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新近听说这小子又投靠了军统,这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的是王八,我看这国民党也好不到哪。”杜敬儒也干了杯中酒:“大哥你这话说得太对了,只有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才是咱老百姓的队伍。”两人越说越投机,不觉间酒就下去了小半壶。有了些醉意的杜敬儒看着韩班主有些后怕地问:“大哥,如果我要不会唱戏,那不就连累你们了吗?”韩班主又抿一口酒,说:“你要不会唱戏,我也有办法,只好委屈你当杂役了,不过那样就要多费些周折。姓吕的王八蛋我跟他打过交道,那小子是个见钱眼开的杂碎,大不了破费一笔就是了。”
酒将尽,韩班主已有些醉意,他借着酒盖脸问杜敬儒:“兄弟今年多大呀?”“小弟我今年二十五了。”“呵呵,你比我家仙娃大五岁,我可比你大二十多岁,当你大哥可就委屈我了。”杜敬儒也被酒灌得脸上显出了酡红,忙点头:“是、是,你是大叔。”
杜敬儒又在剧院唱了三天戏,三天戏都是和韩仙娃搭台唱对手戏。他们唱《大破天门》的杨宗保和穆桂英,唱《西厢记》中的崔莺莺和张生,唱《盗仙草》中的白素贞和许仙。那一招一式碎碎的台步和重重杵在额头的兰花指,那一笑一颦一嗔喜怒变幻的粉脸嫩腮,一时立眉怒视,一时又笑靥如花。仙娃好像不是在演戏,而就是戏中的人。透露出姑娘心中的爱和恨,真把个杨宗保、张生、许仙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头两天杜敬儒果然看见了吕队长前来听戏。到了第三天,台上的杜敬儒唱戏时瞧着台下,再不见了吕队长的身影。第四天头上,杜敬儒告别了韩家戏班,他要返回游击队汇报情况。临分手时,韩班主一再嘱咐他再来,韩班主身后的仙娃默默地凝视着他,看得他一阵心跳。他脸一红答应着韩班主,打走鬼子他一定回来再登台唱几出,好好过过戏瘾。
以后杜敬儒又多次潜入这座城执行任务,他把戏班子当成了一个落脚点,久而久之韩班主也被他发展成八路军的地工。
一九四五年八月,美国把原子弹投向广岛和长崎,苏联也于八月九日凌晨向盘踞在中国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发起了进攻。败局已定,日本天皇只好宣布无条件投降。南下支队来不及创建新的根据地,就发现周边已经出现来抢胜利果实的国民党军。孤悬南方的南下支队有被国民党军包围消灭的危险,只好迅速北返。北返的支队与接应的新四军五师在宣化店会合后,接到中央电令:鉴于国民党军积极北进,抢夺抗战胜利果实。特命令你们所部停止北撤就地驻扎,牵制国民党军北上的势头。
南下支队和新四军五师共五万人的部队,顽强地据守在方圆不足百里以宣化店为中心的一小片根据地里。蒋介石从北进与共产党争夺地盘的大军里,抽三十多万人四面八方围住了宣化店。
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六日,宣化店终于响起了枪声,新四军、八路军、东北民主联军也都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宣化店的中原解放军分头向北向西向东胜利突围成功。
国民党军利用交通便利,利用改编的伪军所建的先遣军,迅速抢先占了战略要点的城市,随后就和县区保安团反复围剿挤压潜山游击队。游击队又进入了艰难的岁月,杜敬儒所在的队伍又转战退回到太行山深处打游击。
秋深,大山里的树叶快落尽,只有耐寒的零星几片树叶还高高地挂在树枝,被风霜摧成通体透红,红叶挑在枝头,像一面面旗帜。围剿游击队的敌人越加猖狂,好几次准确捕捉到游击队的宿营地。虽然游击队的暗哨提前发现鸣枪报警,但也是险象环生,激烈的枪声骤然响起,惊飞寂静山林的鸟群。为了对付敌人的围剿,游击队化整为零,三五人一组,如麻雀散在了大山中。
副政委杜敬儒带几个战士为一组。那天傍晚他们被敌人包围了,一番激战打到天黑透,杜敬儒为掩护战友不幸被敌人活捉。人们传说,被捕后的杜敬儒,受不了严刑拷打叛变了革命。更可恨的是他利用熟悉游击队的情况,带着敌人追踪剿杀游击队。游击队队长郭大亮和政委多次从望远镜里看见,是他领头走在追剿的国民党军前边指手画脚。
游击队最痛恨叛徒,侦察到叛徒住在大古镇据点。政委命令柳运来前往据点刺杀叛徒,可恨的是叛徒竟策反了游击队这个能打善战的分队长。郭大亮愤愤不满地说:“柳运来这小子,进了咱游击队就和杜敬儒谈得来。政委你不该派他去刺杀叛徒。要不我亲自去趟大古镇除掉他俩。”
政委曾是杜敬儒的老师,看着郭大亮的脸,欲言又止,思索半天检讨道:“是我想得不周,现在咱保存实力最重要,你就不要犯险去刺杀他们,万一有个闪失咱的损失更大了。”
秋去冬来,大雪染白了群山。快过年了,国民党军的围剿暂停,他们驻扎在山脚附近的线和山里大集镇的点上。游击队有了喘息之机,几支分散的小组在深山的石塔沟草鞋村会合了。几个月不见,相聚格外亲,几个年轻的队员忙着撵山兔套野鸡。看着年轻人手中的山兔野鸡,炊事员大老王笑得咧开了嘴,他有了显示好厨艺的机会。
大老王是抗战参加的游击队。大老王打起鬼子来凶悍狠勇,上阵最爱提着个大菜刀拼命。原来大老王是县城聚仙楼饭庄的厨子,他老婆秀英贤惠漂亮,是聚仙楼端菜上酒的服务员。
县城日本宪兵队长常在聚仙楼宴请部下。那天宪兵队长带几个僚属在包间里喝酒,端菜上酒的恰是大老王的老婆秀英。几杯酒下肚,宪兵队长瞧着漂亮的秀英兽性大发,几个僚属一拥上前,抱住了秀英就撕扯衣裤。秀英吓得扯直了嗓子,狂呼“救命”。听到老婆呼救声,大老王从后厨掂着菜刀就冲了出来,推开包厢的门,他看到餐桌上的菜肴尽被扫到地上,他老婆像待宰的羔羊,被几个赤裸上身露出胸毛的鬼子摁在餐桌上,宪兵队长衣衫褪尽两眼放着凶光,兴奋地嗷嗷叫着正在解着兜裆布。他眼红了,抡着菜刀要拼命,却被一只王八盒子逼住。一愣神间,身后的老板和伙计忙把他搂住,强拉他退到了后厨,身后传来野兽们的嚎叫和秀英凄惨的哭泣。
事发后的当天晚上秀英就吊死在自家的房梁上。葬了老婆的大老王忍气吞声继续在聚仙楼,只是话语少得像个哑巴。日本宪兵队长也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在聚仙楼请客吃饭。宪兵队长这事干得太多了,他早已忘掉那个拿菜刀欲与他拼命的中国佬。不动声色的大老王瞅准个机会在饭菜中下了毒,毒死了宪兵队长逃出了城参加了游击队。打鬼子大老王不含糊,但因为有一手好厨艺,大老王被分配到炊事班。平常他总抱怨着没能给同志们做个好饭菜,今天看着山兔和野鸡高兴的他把菜刀磨了又磨。
大雪、天冷、路滑,深山里的一切都令游击队放心,准备着过了春节再转移。政委抓紧时机召开了游击队干部会议,会议一连开了三天。
腊月二十九,天刚麻麻亮,沟口传来了一声尖利的枪响,那是暗哨发出的报警,随后,就是一阵急促“哒哒哒”的冲锋枪声。枪声把睡梦中的游击队员惊醒,常年的游击战争使队员机警,很快穿衣操枪蹿出屋与奔进村的敌人展开了激战。枪声刹那间如爆豆般响成一片。
原来在大古镇驻防的国民党军的一个营得到情报,游击队聚集在草鞋村。营长立功心切,集合部队趁着年下,雪夜摸到了游击队的驻地。多亏了暗哨的机警和枪声,游击队才能仓皇应战,不然损失可就大了。
紧追的国民党军死咬不放,游击队枪不如敌人好,人没有敌人多,只好边打边退。游击队退出了草鞋村,郭大亮依稀看见杜敬儒一晃而逝的身影。正在指挥撤退的政委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郭大亮急忙扶起政委,政委的胸前已开出一朵红花。郭大亮来不及多想,把政委放在背上,叫声:“掩护。”背起就跑。他的身后,几个游击队员掩身在石头后向追兵连连开枪,破空啸叫的子弹迟延了追兵的脚步。
郭大亮一口气背着政委跑出三里地,背上的政委弱弱地说:“放下我吧大亮,我不行了。”“再坚持会。”郭大亮把政委背进了一个藏身的山洞,又翻身出去折个树枝扫去了留在雪地上的踪迹,这才返回。郭大亮急忙要撕开政委的棉衣包扎伤口。政委攥住了郭大亮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没用了,我就要走了,但我相信革命一定会胜利,这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大亮,我们内部肯定有敌人的奸细,不然敌人几个月的清剿不会摸得这么准,要想法除掉奸细。大亮,敌人在我们内部有特务,我们在敌人内部也有同志,他们的代号是夜莺和黄雀……”政委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虽然声音微弱,却仍清晰地说出了夜莺、黄雀传送情报的地点和见面接头的暗语。
郭大亮默默地站在政委的遗体旁,他摘下了帽子垂下了头,攥紧了拳头牙骨咬得咯咯响,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为了政委,为了牺牲的同志们他一定要报仇雪恨,他要捉住叛徒处以极刑。
杜敬儒和柳运来投敌后,他们平时不出据点,出来总是伴随着一大帮国民党军。游击队一时还真拿他们没有办法。
但郭大亮和杜敬儒搭过班子,熟知杜敬儒孝敬娘。还在游击队草创时,他娘有个头疼脑热,他必摸黑回家衣不解带侍奉汤药。郭大亮派了几个队员埋伏在杜敬儒家的山坡上,远远地监视着那个孤零零的茅草房。机会终于来了,杜敬儒母亲病了,卧床不起。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监视的队员发现一个黑影闪进了茅草房,他立马报告了郭大亮。郭大亮带了几个队员连夜赶来,埋伏在杜敬儒回据点的路上。
四更天杜敬儒离开了家,他提着驳壳枪疾行在回据点的山间小道上。越过一道小山坡时,他被一条猛弹起的绳子绊倒,几条黑影扑了过来,绊倒在地的他抬手举枪瞄向了那几个黑影,忽然他的手颤抖了,没能扣下扳机。几个黑影按住了他,下了他的枪,把他捆绑了起来。那个下了杜敬儒枪的就是郭大亮。
郭大亮瞧着从杜敬儒手里夺过张开着机头的驳壳枪,冷笑道:“当了叛徒连扣枪机都不会了吗?怂货,带走。”
政委的牺牲,很多同志的牺牲,早已使郭大亮和游击队员们义愤填膺。东边天际刚出现晨曦,郭大亮就命令枪毙叛徒。押赴叛徒到刑场的路上,杜敬儒看着刚满十七岁的小游击队员他过去的通讯员姜二孩,眼露慈祥叮咛着二孩:“晚上睡觉要把被子盖好,小心别冻着肚子。”姜二孩狠推一把杜敬儒,怒斥道:“叛徒!不用你管。”二孩扭过脸去,眼中却涌出了泪珠。
刑场设在一片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山坡边沿就是万丈悬崖,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杜敬儒的头。令郭大亮气愤的是,杜敬儒这个叛徒反而不怕死了,他带着微笑嘲讽道:“老郭,咱游击队子弹富足了。”郭大亮愤怒了:“好你个叛徒,老子看在过去你还干过些好事上,本想留你一个全尸。如今老子改主意了,老子的子弹留在战场上与敌人见。对你这个叛徒老子就不用枪了。”说着,郭大亮从背后抽出大刀,一道寒光闪过,杜敬儒的头被砍飞。
姜二孩在山神庙的香炉底座取出了夜莺和黄雀传出的情报,情报上写着,游击队炊事员大老王是奸细。郭大亮看着情报不由得半信半疑,这个情报靠得住吗?大老王抗战时就参加游击队,他亲眼见大老王打鬼子不含糊。但内线的情报他又不能不信。他思来想去设了个套,看看这个大老王到底是不是奸细。
郭大亮把队伍又带到了草鞋村,他召集几个分队长聚集在一起开会,他吩咐大老王想法做点好吃的犒劳一下同志们。大老王在村外的山林里踅摸到十几个山鸡蛋,饭桌上出现了一盘野韭菜炒山鸡蛋,还有一盆粉条豆腐山鸡蛋汤。几个分队长直夸大老王的手艺好,郭大亮在饭桌上和几个分队长商量,集全队兵力打大古镇敌人那个营,为政委报仇。大老王不时地走来走去为同志们添汤添饭。分队长们虽然报仇心切,但也担心凭游击队的兵力和装备,能否打得下防守严密的大古镇?会议开到深夜,郭大亮想出了办法,利用三天后大古镇大集时混进镇子,趁中午敌人吃饭时展开奇袭攻占据点。几个分队长也都认为这个办法行得通。会议结束,郭大亮和分队长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启明星在天边眨起了眼睛,房间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鬼魅似的黑影溜出了房间,他脚步轻得连卧在院里的大黄狗都没有惊醒。黑影出了屋门钻进了茅房,黑影站在茅坑边掏出家伙,但他并没有尿撒出。他屏住气静静地听了一会,院里静悄悄,屋里鼾声此起彼伏,黑影把家伙又塞进了裤裆,轻脚轻步地出了茅房出了院门。就在黑影出院门的刹那间,房间门再次被打开,从里边鱼贯而出好几个人,领头的就是郭大亮。他们紧随着黑影人走出小院,贴着墙壁尾随着黑影人走向村外。
出了村的黑影人并没有走远,他在一棵柳树下站住了脚,他扭头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就蹲下了身。郭大亮借着月光看见黑影人掏出一个东西塞进了树洞,郭大亮一挥手几个人扑了上前,黑影人奋力反抗,一拳击退一个分队长,又一脚蹬翻一个分队长。郭大亮急了,上前照着黑影人的面门挥去一拳,另几个分队长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才摁到黑影人捆绑起来。郭大亮取出了树洞中的东西,那是一张小纸条,郭大亮摁亮了手电筒,纸条上面赫然写的是,游击队即将进攻大古镇据点的时间和兵力。手电筒照向黑影人的脸,黑影人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显出了原形,果然就是游击队的厨师大老王。大老王此时鼻青脸肿,嘴角还流着污血。
押走了大老王,郭大亮带着几个人继续埋伏在大柳树旁。太阳一竿子高时,从山沟外来了个挑着货郎担游乡卖货的货郎。货郎摇着个拨浪鼓,吆喝着:“长头发换针,换洋线,收鸡蛋收山货,洋火、洋胰子贱着买。”货郎走到了大柳树下好像走累了,放下担子靠在大柳树上,脱下鞋磕去鞋里的石砾沙子,那双眼却咕噜咕噜地四下转,瞅着没人手伸向了身后的树洞。当货郎的手里捏着写着情报的纸条时,他才发现几支枪口指向了他,他惶惶颤抖着站起举起了手,纸条飘落到地上,货郎的裆部瞬间湿了一片。
押回了特务货郎,郭大亮先审讯大老王。大老王嘴里喷着血沫子,承认他是前军统如今保密局的人。大老王喋喋不休,他是知恩图报,他老婆受辱自杀是军统帮忙除掉日本人的宪兵队长,报了大仇后他就死心塌地跟着军统干了,他也曾经除掉过几个汉奸和日本军官,他是抗日英雄。一九四四年后,军统看出日本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未来与国民党争天下的必是共产党,于是大老王被派往共产党的游击队做卧底。但问起他的上级和保密局内部详情时,大老王闭口不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货郎却是个软蛋,他供出了大老王是保密局的上尉,曾在上饶军统培训班培训过半年。县城聚仙楼的老板是保密局在这一带的负责人,聚仙楼就是保密局的据点。揪出了奸细大老王,捉住了前来取情报的特务货郎。游击队抓住机会进城奇袭聚仙楼,干掉了特务老板还有一帮伙计。游击队活动自如了,再也没有出现国民党军突袭游击队的事了,但黄雀传出的情报,夜莺已牺牲!
冬去春到,山里的春虽然来得晚,但大山也开始出现了翠绿和星星点点灿烂的山花,继而灿烂的山花连成了片。在山里蛰伏的游击队,像威武的龙又一次游出了大山。姜二孩也被提拔为侦察分队的副分队长,游击队越打越兵强马壮。
一九四八年,解放军取得了三大战役的胜利,大军直逼战略要点城市。已是惊弓之鸟的敌人惊慌失措,周围的县城全不要了,撤往战略要点城市。黄雀传出情报,他随撤出县城的国民党军到了战略要点城市,新的接头地点为城隍庙,接头的暗语照旧。
游击队奉解放军前指的命令协助解放军解放这座城市,具体任务就是,利用建立的情报网侦察城中敌人的兵力部署。
姜二孩秘密地进了城,礼帽长衫一副商人派头来到了城隍庙。城隍庙在偏僻的城边上,庙不大上香的人也不多,院里院外柳槐成荫,平常静无人烟。姜二孩与黄雀接头顺利,黄雀是个小五十的中年人。中年人传递了情报,又吩咐姜二孩:“我们今后尽量不见面,传递情报改为城中大戏院的茶座。”
姜二孩再入城取情报,他买票进了大戏院,成了个听戏的茶客。情报是由提壶倒水送茶点的小二传递,有时是在找的零钱中,有时就放在了茶盅或茶点的盘下。黄雀准确的情报使解放军司令部作战地图上城中敌人防守概况不断明晰准确。
那天姜二孩又前来取情报。他刚一落座,就听见剧院门外有争吵声,剧院的几个人从观众旁匆匆地跑向门口,很快传来了厮打。有人跑回来进了后台,随后一个中年人随着来人跑向了门口,旁边有人跟中年人打招呼:“韩班主,出什么事了?”“没事,没事,你们等着听戏吧。”匆匆而过的韩班主使姜二孩大吃一惊,韩班主就是黄雀。
稍停片刻,门口的争吵声平息了,只见韩班主把几个扛着拐吊着胳膊前线下来的伤兵让进了剧院。原来这几个伤兵想听戏又不买票,戏院的员工稍一阻拦,伤兵们就恼羞成怒要砸剧院。韩班主出来好说歹说赔不是,让伤兵们进了茶座又每人奉上几张金圆券,才算安抚住。黄雀劝住伤兵走向后台,就在进后台门时一扭脸,冲姜二孩露出了一丝微笑。
解放军的大部队已运动到了城市周围。城中的国民党军更加慌乱不堪,城中的特务却更加猖獗。那次姜二孩按约定的时间前来取情报,却没看见往常熟悉的茶小二前来斟茶续水,斟茶续水的是个新人。
一串锣鼓响戏开演了,演的是《辕门斩子》,孟良焦赞押运的粮草路经穆柯寨,被那山大王穆桂英劫夺,杨家小将杨宗保气盛匹马单枪前去挑战,没想到反被武艺高强的穆桂英擒获上山,在山寨被逼与桂英结为连理。戏唱得好演得也精彩,可姜二孩无心看戏,心里忐忑不安,难道出什么岔子了?
通向后台的门帘一掀,从里边走出了戏院的班主。班主与几个熟客拱手打着招呼,看似无意地坐在了姜二孩旁边看着戏台上的表演。此时的穆桂英已在穆柯寨与杨宗保成了亲,丈夫宗保先回宋营,桂英奉穆天王命带着粮草、带着穆瓜、带着兵丁、带着降龙木来投大宋,远远瞧见了宋军大营的穆桂英唱道:“穆桂英下山来报效皇家。耳边厢又听得锣鸣鼓打,宋营中摆刀枪剑戟如麻。叫穆瓜你与我前去搭话,是斩兵或斩将细问根芽。”班主好像也被台上的戏所吸引,两眼凝视着台上手轻轻地鼓起了掌。剧场里灯光暗淡,没有人发现班主的嘴唇在轻微翕动,班主告诉姜二孩:“狗剩(过去的茶小二)失踪了,剧院被特务盯上了,下次接头仍在城隍庙。”戏演到了穆瓜回报被绑的是姑爷杨宗保。穆桂英闻听大惊,忙上前:“将军,走向前唤一声恩爱冤家。回营来见爹爹怎样答话?为什么绑辕门要把头杀?将军,将军,呀!我这里千呼万唤,他那里低头不语,莫不是为山寨的招亲事发?整一整乌云鬓紧紧铠甲,转面来叫一声大将穆瓜,你仔细了看住刀斧手莫让他动手,我去大营向俺那公爹求情,若是我求情放了你姑爷便罢,若不放你姑爷,哼、哼,咱给他动起刀兵劫法场,回转山寨永不朝宋。”台下一片叫好声,班主也微笑地拍着手站起,又走进了后台。
十几天过去,姜二孩再次进城,他装扮成香客与黄雀在城隍庙见面。两人正在传递情报时,被突然闯进来的三个人用枪逼住,为首的就是当年的吕队长。吕队长阴瞧着黄雀,笑道:“韩班主,你还有什么话说。”韩班主把手向怀里伸去。
“别动!”吕队长把枪抬起对准了韩班主的胸口手指压紧了扳机。韩班主的手不动了,他可怜地咧着嘴强笑道:“吕队长别开枪,我这是给你掏个茶钱。你放过我们俩吧。”“什么吕队长,老子如今是国防部保密局的中校副站长。当年老子就看出你和八路军有勾搭,如今你更是解放军的奸细。老子抓的就是你,还有你的上级。抓住你们,老子就是站长。”
吕副站长说着冲部下一努嘴:“哼,这老小子怀里还装有买命的钱,小六,去把钱掏出来,晚上到鸿宾楼喝酒。”戴鸭舌帽的上前把右手的短枪交到左手,从韩班主的怀里掏出一沓钱,扭身交与吕副站长。趁着吕副站长接钱的一霎间,韩班主大喊一声:“动手!”左手一抖袖子,一支飞镖在手,手一扬飞镖飞向了吕副站长的面门,姜二孩也迅速拔枪射向了小六和另一个特务。吕副站长反应得快,韩班主左手一扬,他就感到不妙,扣响了手中的枪。几声低哑的枪声惊飞了树上的鸟雀,但枪声被风吹树叶的哗哗声所遮挡,并没传多远,城隍庙片刻又恢复了寂静。
吕副站长和两个手下被韩班主和姜二孩干掉了,韩班主也被吕副站长开枪击中了前胸。姜二孩搂着韩班主连声叫道:“黄雀、黄雀。”韩班主吃力地睁开了眼,他告诉姜二孩:“我是黄雀的下线。我不行了,还会有人跟你接头,接头地点在望水茶楼,暗号照旧。”韩班主的眼神在逐渐涣散……
城中已听见围城解放军攻占外围阵地隆隆的炮声了。守城的城防司令制定了大破坏计划,要把城市的车站、码头、发电全部摧毁。局势危急,姜二孩再次进城,在望水茶楼姜二孩与送情报的人对上了接头暗号。送情报的是个年轻的女子,姜二孩认出了她,她就是大剧院戏台上唱穆桂英的花旦。
情报写出敌人最后的破坏日期,标出了城中敌人兵力的最新部署分布,还提道会有一支警备部队协助解放大军解放城市。
郭大亮看着这份详细的情报,不由为战斗在敌人内部的同志击掌叫好:“黄雀,英雄!”郭大亮立即把情报转交给了前指司令部。前指司令部下令,在敌人大破坏的前夕,向城市国民党军发起总攻。
总攻打响了,已是人心惶惶的国民党守军仓促应战,城里的起义部队趁势又从背后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国民党守军再也支持不住,土崩瓦解举起了白旗。攻城的战斗顺利地结束了,红旗插上了城门楼。
进城的郭大亮高兴地通知姜二孩,赶紧找到黄雀,他要好好感谢他。姜二孩很快领着一个带着三岁孩子的年轻女子站在了郭大亮的面前,年轻女子就是给姜二孩传递情报戏台上的穆桂英。年轻女子后面跟着起义部队的指挥官,让郭大亮吃惊的是,起义部队的指挥官竟然是他以为的“叛徒”,原游击队的分队长柳运来。
虽然柳运来是起义的指挥官,是帮助解放军攻占这座城市的功臣,但郭大亮还是像吃了只苍蝇,恶心得要命。郭大亮没有了原先的热情,没有与柳运来握手,只是冷冷地摆了摆手,让柳运来坐下。可几句话一说,郭大亮激动了,原来柳运来说出了接头的暗语,柳运来就是打入敌人内部的黄雀。
黄雀后面的话更令郭大亮心惊,原来,柳运来那次奉政委的命令去大古镇是另有重任,与潜伏在敌人内部代号为夜莺的同志接头。在接头的茶楼里他看见了杜敬儒向他走来,他把手伸向了腰间,杜敬儒微笑道:“别紧张。”接着说出了接头暗语。
杜敬儒是奉政委之命打入敌人内部的夜莺。原来政委在敌人多次准确的袭击中,感觉到自己内部有敌人的奸细。为挖出奸细,他秘密命令副政委杜敬儒代号为夜莺打入敌人内部。于是杜敬儒在突围中就被敌人捕获了,杜敬儒为了使敌人相信,被捕后受尽了严刑拷打后才叛变投敌。后面的戏越演越逼真,他策反了游击队的分队长,他们领着追剿的敌人追得游击队亡命于山林,得到了敌人的信任。
那次大古镇敌人得到情报偷袭草鞋村,就是熟悉游击队布暗哨的杜敬儒领着敌人接近暗哨时踩断枯枝,引发了暗哨的警觉扣响了报警的枪声,才使游击队有机会脱身。就在杜敬儒跟敌营长呼兄道弟关系越来越好,他就要套出游击队内部奸细时,游击队逮捕了杜敬儒。杜敬儒知道内奸并未除,为了掩护黄雀,他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这样杜敬儒牺牲在自己人的刀下。
柳运来一指年轻的女子和孩子:“她就是嫂子韩仙娃和杜政委的儿子。”
郭大亮泪流满面,他抱起了孩子仰天长叹:“敬儒,我的好兄弟,我糊涂啊,对不起你……”郭大亮一手抱住孩子,一手伸出搂住柳运来:“我的好同志,你们受委屈了!”
听到“同志”二字,柳运来再也憋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那眼泪流过脸颊滴落在郭大亮的肩上,郭大亮感觉到那里好烫、好烫。
义勇军进行曲响彻在天安门广场,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地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郭大亮和柳运来、韩仙娃、姜二孩几个人进了山,郭大亮想要找回战友的尸骸竖碑并葬入烈士陵园。
但进了山的郭大亮他们再也找不到那片曾经白雪皑皑的山坡,此时的大山处处青草茵茵绿树深深,杜鹃花成片成片映红了山坡,个个山坡似曾都相识,哪里都有战友的鲜血洒在上面。面对连绵不绝青翠莽莽的群山,郭大亮明白他亲爱的战友杜敬儒还有那些牺牲的战友,都已融进高耸的太行山。太行山就是他们的家,巍峨耸立的大山就是大地为他们竖立的丰碑。眼中含泪的仙娃扯起嗓子对着太行山喊道:“敬儒,党认下你了。敬儒,你为之奋斗的新中国成立了。”
山风吹着山林哗哗作响,好像是杜敬儒和他那些牺牲的战友在畅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