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台,胶州湾,栈桥边

2023-02-13 22:20高洪雷
山东文学 2023年12期
关键词:胶州湾青岛德国

高洪雷

一、迁都琅邪

说起琅邪(今琅琊),您也许会联想到东晋开国皇帝琅邪王司马睿和王羲之所属的山东琅邪王氏。

其实,琅邪本是一座小山。往近了看,它似乎是崂山的余绪;往远了看,它又像是泰沂山脉的末梢。它位于今青岛市西海岸新区西南部,三面环海,唯有西部与陆地相连,海拔183.4 米,山顶平缓,状似高台,人称琅邪台。琅邪台周边,是典型的基岩海岸,布满高密度、耐腐蚀的花岗石,离岸不远处水深就达20 米,适合大型船只落锚。而且,这里昼夜温差小,气候湿润,适合人类生息。文物不会讲话,但碳14 能让它报出年龄。考古成果证实,此地不仅出土了7000 年前北辛文化时期的陶罐、5000 年前大汶口文化时期的骨雕,还发现了4000 年前龙山文化时期的青铜器。因此,琅邪堪称中国海洋文明最早的一缕曙光。

《史记》记载,西周初年,开国元勋姜子牙被封到营丘(今山东淄博市临淄区),建立齐国。随后,他把季节之神--四时主封在琅邪,使琅邪山成为四时主的祭祀地,中国最古老的观象台。

春秋时期,是一个既生产智慧又播种仇恨的特殊年代。中国东部沿海,借助河姆渡文化、东夷文化的底蕴,从南到北崛起了三个拥有舟师的诸侯国:越国、吴国、齐国。

公元前484 年,吴王夫差率领大军北伐,在今山东莱芜的艾陵大败齐军,有了争夺中原霸主的资格。过了两年,夫差亲率吴军主力,前往中原与诸侯会盟。岂不知,就在他不顾一切地向前冲锋时,也把不设防的后背裸露给了别人。当吴军抵达中原时,背后的人动手了。

这个人,就是被夫差踩在泥水里,又用力碾了几脚的句践。他在通过品尝夫差的粪便赢得信任,被侥幸放回越国后,已经卧薪尝胆达十年之久。接到吴军倾巢出动的密报,他立刻派出精兵扫荡了兵力空虚的吴国,攻克了夫差的老巢姑苏,杀死了太子友。夫差得到噩耗,赶忙紧急回援,结果在姑苏城外被张网以待的句践击溃。夫差只好向句践低声下气地求和,形同当年句践向自己求和一样。公元前473 年,越国荡平了吴国,逼迫夫差自杀。随后,句践率军渡过淮河,与诸侯会盟于徐州,逼迫周元王封他为伯,得以成为春秋最后一霸。

为了让中原霸主变得名实相符,句践考虑把都城迁往中原。对于迁都的方向,大臣范蠡的建议是琅邪。范蠡解释说,齐、燕习惯陆上作战,有强大的车马步兵;而越国习惯“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强项是水上作战。如果占据黄海之滨的琅邪,就可以扬长避短,进可攻、退可守,必要时还可以从海上补充后备力量。

但越都北迁,不光齐国不答应,还会引起群雄共愤,闹不好连名义上的“天下共主”周天子也会站出来干涉。接下来,越国君臣绞尽脑汁,想出了两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第一,越人乃大禹的庶子无余的后代,九州是由大禹划定的,琅邪处在九州之一的青州境内,越人迁到琅邪名正言顺;第二,齐平公上台后,权相田常割琅邪为封地,引发国内动荡,吴国一度占领琅邪,如今吴国被越国兼并,那么吴国曾经的地盘自然归越国所有。为此,句践公开宣布了北迁琅邪的计划,美其名曰“收复旧地”。看来,即便是人类童年时代的战争猛兽,也无一例外会戴上一张“正义”的画皮。

公元前468 年,句践动用“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浩浩荡荡杀向琅邪。此时的齐国,早已丧失了“海王之国”的实力和锐气,只是在外交上象征性地表达了几声抗议,便将军队撤出了琅邪。

句践登岸后,在琅邪新建了一座望海的观台和周长7 里的城市,然后把都城从会稽(今绍兴市)“运”到琅邪,使得琅邪一跃成为战国初期北方政治、经济、军事中心。

借助越王的加持,琅邪台湾(今青岛市黄岛区琅琊镇南部)内的琅邪港,南达江浙沿海,北通辽东半岛、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不仅是远古五大港口中最为繁忙的古港,而且成为东北亚海上丝路的枢纽。它在海上军事、贸易中的地位,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超越。

此后90 年,琅邪一直是越国都城。其间,越国的国势一度攀上顶峰,疆域从山东沿海直到福建。但句践死后,继任者再也无力维持一个庞大的政权,越国像暴风下的沙堆,不断地层层吹散。公元前379 年,齐康公姜贷病死,他没有儿子,姜氏齐国从此被田氏取代。新生的田氏齐国,如同嫁接换头的老果园,顿时生机盎然,活力四射。他们四处出击,摧城拔寨,把噩梦还给了曾给姜姓齐国带来痛苦回忆的邻居。惊惧交加的越王翳被迫放弃琅邪,将都城迁回江南的吴(今苏州市)。

琅邪从此回到了娘家,她应该感到庆幸;但永远失去了王城地位,她是否感到失落?

二、方士东渡

人类有三大梦想:飞天、长生不老、预知未来。在飞天不现实、预知未来不靠谱的古代,似乎长生不老最能麻醉人的神经。“安得不死药,高飞向蓬瀛?”刚刚完成统一六国伟业的始皇帝嬴政,急切地想得到不死药。

嬴政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他不仅善于把梦想变成现实,而且习惯亲力亲为。公元前219年,他先是东巡泰山,举行了封禅大典。然后东游沿海,寻求长生不老药。像玩“老鹰捉小鸡”游戏一样,他领着一支长长的队伍,沿着山东半岛漫长的海岸线,先后巡游了黄(今龙口市)、腄(今烟台市福山区)、芝罘、荣成山(今成山头)、琅邪。琅邪,作为秦朝三十六郡之一,是他东巡的最后一站。一天,他信步登上琅邪山,捋着稀疏的胡须,眺望着无涯的大海,任海风掀起黑色的皇袍。那一刻,他说了什么,史上没有记载;他想了什么,后人无从猜测。我们只知道,他在琅邪滞留了三个月,在琅邪山立下了一块记功刻石,将内地3 万户百姓迁到琅邪山下,下诏免除了这些移民12 年的赋役,还组织移民在琅邪山修筑了高出山顶9 米的琅邪台。

其间,他接到一封上书,上书者名叫徐巿,又名徐福,今山东龙口市徐福镇人。据说他是徐偃王的29代孙,成年后以方士为业。他向嬴政上书说,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山上住有神仙,有长生不老之药,请允许自己带上几千童男童女,替皇帝入海寻找仙人。

看到上书,嬴政大喜过望,决定派徐巿带上三年的粮食、衣履和药品、耕具、蚕桑种子,入海求仙。这次入海求仙耗资不菲,即使是嬴政这样穷奢极欲的人,都曾抱怨远航费用过于高昂。然而,徐巿出海数年,并未找到什么神山。

公元前218 年,嬴政第二次东巡,目的地仍是琅邪。遗憾的是,他在琅邪行宫住了一些日子,既没有见到徐巿,也没有听到徐巿“入海求仙”的任何消息,只能气哼哼地返回咸阳。

接下来的两次东巡,他故意避开了琅邪这一伤心地。

直到公元前210 年,嬴政第五次东巡,才再次来到琅邪。这一次,嬴政终于见到了徐巿。当时,嬴政脸上堆满乌云,牙咬得咯嘣响,手扶着剑柄,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徐巿赶忙解释说,自己之所以没有得到仙药,是因为巨鲛在途中阻碍,要求增派射手,用连弩对付巨鲛。令人意外的是,素有主见的嬴政居然又一次信了徐巿,派他带上童男童女三千人驾船出海寻找仙药。与此同时,嬴政下令渔民准备搏杀巨鲛的渔具,派出大量射手登上渔船,从琅邪到荣成山再到芝罘海面,望穿了双眼,才碰到一条巨鲛,并用连弩成功射杀了它。

诗意人生,注定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在嬴政亲自扫平“巨鲛”障碍的同时,徐巿已经带上三千童男童女、百工以及五谷,从琅邪湾起航,经成山头、芝罘、蓬莱、庙岛群岛、辽东半岛老铁山、朝鲜半岛海岸东去,在济州岛稍事休整,然后渡过对马海峡,穿过北九州沿岸、关门海峡、濑户内海、大阪湾,最终抵达人生的另一个起点--和歌山新宫町附近的熊野滩。

由于不可能得到什么不死药,徐巿和随行人员只能永久居住下来,教当地人农耕、纺织、医疗、捕鱼之法,过起了渔歌唱晚、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他也成了当地人口中的“农神”和“医神”。今和歌山县,有徐福墓、徐福古祠。

有人说他是全球最早的航海家、中日友好的使者,有人说他是海外移民的先驱,还有人说他是瞒天过海、故弄玄虚的高手,甚至有人说他到底在哪里落脚至今是个谜。其实,他对于我们,犹如山巅的白云,爬上山巅云却还远;又像潭中的皎月,拨开水面月却更深。

三、海上漂来的和尚

徐巿诀别后,琅邪开始寂寞,尽管汉武帝刘彻也来过两次,但那帆樯林立的场景,已成彩虹般的过往。

直到620 年后的一天,一个和尚爬上这片海岸。

他法号法显,俗姓龚,今山西襄垣县人。他3 岁时,三个哥哥相继夭折,父亲担心祸及法显,让他出了家。他出家几十年,仍找不到统一而严谨的戒律。他认定,不是有关佛经没有传到中原,就是翻译过程中出了问题,因此决定前往佛教起源地天竺(今印度)寻求戒律,也就是到西天取经。

他置身生命的黄昏时刻,开放的却是满树青春的花朵。399 年,65 岁的法显与4 位僧人一起,从长安启程。第二年,他们在张掖遇到了6 位僧人,组成了11 人的“西行巡礼团”。巡礼团西出阳关,走楼兰道,向天竺匆匆走去,一直在外游荡了15 年。

67 岁那年冬天,他进入了天险隘口--葱岭,这里“冬夏有雪”“飞沙砾石”“遇此难者,万无一全”。这个自古至今连孔武有力的年轻人也难以在夏天翻越的地方,却让一位仙风佛骨的老人在冰天雪地的严冬战胜了。

他不是无处停步,任何一个国家都欢迎这个声名与学问并隆的佛学大师,任何地方都想供养他,崇拜他,听他说法,拜他为师。但是,他不愿停留。因此,他总是“在路上”。“在路上”,曾经是20 世纪西方现代派文学的一个时髦命题,鼓舞“垮掉的一代”产生了浪迹天涯的梦想。我们的文化中也出现过“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的风潮。但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青年之后都是中年,败给时间的青春大多被庸常收编,回家娶妻生子,颐养天年。只有这个满脸皱纹的苦行僧还在路上。从此,他那砥砺前行的孤独身影,成了佛教思想史长廊里不朽的雕像。

翻越葱岭,渡过印度河,终于到达中天竺。此时,11 人的取经队伍,只剩下法显与道整二人,其他人不是中途回国,就是因病去世了。在中天竺,法显研修了3 年,收集了六部佛典。道整醉心于当地的佛学氛围,决定留下不再回国,法显只能孤身一人继续旅行。他周游了南天竺和东天竺,又在师子国(今斯里兰卡)求得了四部经典。

411 年八月,法显乘坐一条能搭载200人的商船,从师子国东归。其间,遭遇了大风袭击、商船漏水等一系列险情,总算在90天后抵达耶婆提(今爪哇岛)。在那里,法显停留了5 个月,一边休整,一边等候季风。第二年四月十六日,正值港口涨潮,海上刮起西南季风,他搭乘一艘商船,带足50 天的粮食、副食品、饮用水,向东北方向的广州行进。

一个月后的一天深夜,狂风大作,云层低垂,巨浪滚滚,黑风暴雨扑面而来。船上的婆罗门教徒说:“因为船上坐着一个沙门,给我们招来了灾难,应当把他扔到海岛边。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让我们如此危险。”法显的施主挺身而出,厉声说:“你们如果扔下这位沙门,也一并把我扔下去。不然,就杀掉我。如果你们坚持扔下这位沙门,我到了汉地,会向国王告发你们。要知道,汉地国王也敬信佛法,尊重比丘僧。”商人们这才打消了念头。

由于阴雨连绵,无法通过观测日月星宿导航,导致商船走了70 多天仍未找到港口,粮食和淡水将尽。商人们议论说:“正常情况下,50 天便到广州,如今已过期多日,看来我们偏离航线了。”接下来,商船向西北行进寻找海岸。

12 天后,突然抵达一片海岸,见到了汉地独有的植物,明白是到了中国。然而,因为见不到人迹,不知到了何地。于是,他们乘坐救生艇进入港湾,打听所处的方位。结果遇到了两位猎人,大家让法显用汉语询问他们。法显先是让猎人不要紧张,然后问猎人:“你是什么人?”猎人答:“我是佛门弟子。”法显又问:“你们进山寻找什么?”猎人诡称:“明天是七月十五日,想摘些桃子祭佛。”法显又问:“这里属于哪个国家?”猎人回答:“这里是青州长广郡的地盘,统属于刘家(指东晋太尉刘裕)。”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喜不自胜,赶紧派人前往长广郡(郡治在今青岛市城阳区)联系。当时的长广郡太守,名叫李嶷,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他听说有高僧从海上来,赶忙乘船把人接到岸边,将佛经和佛像迎请到郡治。

船上的商人赶往了贸易目的地扬州,法显则被留在了当地。法显一边恢复身体,一边讲经说法,使得佛教在崂山周边名声大振。为了表达对法显的敬仰,也为了安顿法显带回的佛像,李嶷在法显登陆的地方建起一座石佛寺,现在的名字是潮海院。您如果有幸到青岛旅行,一定别忘了前往这个神圣、神奇、神秘的千年古刹,坐在两棵1600 多年树龄的银杏树下,品尝着两口千年古井的水冲泡的茶,一边聆听千年不息的涛声,一边感受千年高僧的气息。

尽管当地人对他尊崇有加,但他执意南归建康(今南京)。青州刺史刘沇试图留他过冬,法显说:“贫道投身于遥远而近乎无法返回的地方,目的是回来弘扬佛教,我的愿望尚未完成,不能在此久留。”

法显一路南下,来到建康道场寺。他预感到时日无多,便开始与时间赛跑,与佛驮跋陀一起,翻译了近100 万字的经典。法显还将取经见闻写成了一部不朽的名著--《佛国记》。他一生都像蜜蜂一样不停地劳作,他采的花粉多得令人望而生畏,文化之花因他而繁衍不息。他不是一条涓涓的溪流,而是一条奔腾的大河,其磅礴的能量,多少历史中人都望尘莫及。

420 年,86 岁的法显耗尽了最后的精力,在荆州辛寺圆寂。他以最执著的生命形式,为泱泱中华引进了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使佛学从学理到生命上揳入了中华文明。作为中国第一个由西域走向天竺的取经者,第一个把梵文经典带回国内并直接翻译成汉文的人,第一个用文字记述取经见闻的人,第一个访问斯里兰卡的人,他堪称中国佛学与丝绸之路的“精神海拔”。法显圆寂了,可他的名字还在流传,如日,如银河,如照亮信众的灯,如永不腐朽的碑铭。

因为法显路过,青岛不再寂寞。

四、苏轼打瞌睡

宋代的胶东半岛,设有四个沿海州郡,分别是登州(州治在今烟台市蓬莱区)、莱州(州治在今莱州市)、潍州(州治在今潍坊市潍城区)和密州(州治在今诸城市)。元祐二年(1087)年前,密州辖诸城、安丘、莒县、高密四县,南濒黄海,东临胶州湾。鉴于登州港和莱州港位于半岛北部,处在与辽、金对峙的前线,因此宋朝下令将它们变为军港,并对私自走北路航线的商人给予两年徒刑的严厉处罚。另外,从朝鲜半岛通往明州(今宁波市)的南路航线,也因为黄海中有横贯千里的积沙,渐渐被各国商船摒弃。如此一来,密州直达高丽的航路成为最畅通、最繁忙的商路。于是,嗅觉灵敏的商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位于胶州湾的板桥镇。这个远古海港,终于迎来了千载难逢的机遇。

苏轼,就是在此背景下主政密州的。史载,1074 年,苏轼从杭州通判调任密州知州。

大概有些人,生来就不是做路人甲、路人乙,跑龙套,当走卒的,他们是浩瀚银河中心最耀眼的星光,是迢迢远山深处最清冽的甘泉,是无垠沙漠尽头最丰美的绿洲。苏轼就是这样一个人,做事情,要么不做,做就做到最好,达到极致。他的散文,位列“唐宋八大家”;他的词,高居宋代词人之首;他的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他的书法,与米芾、黄庭坚、蔡襄并称“宋四家”,其《寒食帖》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他的画,与米芾、李公麟并称“宋三家”。说起他来,不用生公说法,石头也会点头。中国文化史上,真正值得冬天响一声雷,大概就是苏轼。

在密州执政的两年间,他写下了200 多篇诗词文赋。一天,他打猎归来,兴冲冲地写了一首《密州出猎》。中秋节,他喝醉了酒,对着圆月发呆,想起远方的弟弟苏辙,随口吟出一首《明月几时有》。

他骨子里是文人,但并非不重视经济与民生。他开仓放粮,为饥民解了燃眉之急。他深入田间地头,带领百姓用火烧、深耕法,根除了蝗灾。他兴修水利、收养弃婴,给了百姓安居乐业的环境,密州民众亲切地称他“苏大人”。

只可惜,他在一件事上打起了瞌睡。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件足以改变北方经济版图的大事。

机会,留给了下一任密州知州。

他叫范锷,浙江兰溪人,18 岁考中进士,先后担任七州四漕的官员,人到中年时调任密州知州。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个对水运情有独钟的官员,一到密州,就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原来,宋朝在广州、杭州、明州设立了市舶司--类似今天的海关。市舶司由朝廷直接派官员管理,对所有商船征收百分之七到二十的入口税;还有权对香料、象牙等进口商品进行专卖。市舶司每年抽税和专卖收入达270 万贯,占朝廷年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五。没有设立市舶司的港口,外贸事务由各州负责,收入也归地方所有。王安石变法后,为了增加中央收入,于1080 年出台了“元丰市舶条”,划定了各市舶司的贸易版图,规定明州市舶司是北宋与日本、高丽进行贸易的唯一合法港口,如有违背者,以欺君罪论处。这对于密州港,无异于灭顶之灾。

是接受现实,苟延残喘;还是挑战命运,搏得生机?1083 年十一月,密州知州范锷上书,奏请朝廷在高密县板桥镇(今胶州市阜安街道老城区)设立市舶司。

接到范锷的奏请,宋神宗朱笔一挥,将奏章批转给了都转运司长官吴居厚。吴居厚认为范锷的奏请可行,建议在下一年的七月初三实行。但变法派大臣对此有不同意见,但又不能无视皇帝的旨意,便出台了一个折中方案,于1084 年三月在板桥镇设立了榷易务。所谓的榷易务,不仅在规格上低于市舶司,而且没有市舶司的发舶、抽解、稽查职能,只是参与市场买卖,稳定物价。对此,范锷并不满意。

下一年,宋神宗驾崩,年幼的宋哲宗继位,太皇太后高氏临朝听政,大权回到保守派手中。1087 年,朝廷批准设立了泉州市舶司。此时的范锷,已经升任金部员外郎,负责全国财税征收事务和度量衡管理,但他一直心系密州,尤其对密州不能设立市舶司耿耿于怀。1088 年初春,他邀请京东转运使赴板桥镇实地考察,再次向朝廷奏请设置板桥镇市舶司,理由是:“广南、福建、淮、浙商人,通过海路将货物贩运到京东、河北、河东等路,他们运营的钱帛丝绵,尤其是象犀、乳香等珍稀物品,虽然执行了朝廷特种商品专卖制度,但难免有欺瞒行为。如果设立板桥市舶司,那么堆积在府库里的海外物品,定然是杭州、明州的一倍以上。允许商船通行,使之不再有冒犯禁令遭受刑罚的担心,那些贡献京城的货物,也能避免海陆运输的各类风险。”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提醒保守派宰相,密州早就该设立市舶司了,当年此事就是被变法派搅黄的。

既然是变法派搅黄的,那就简单了。同年三月,朝廷以小皇帝的名义发布诏书,同意在板桥镇设立市舶司,负责办理北方所有口岸的进出口贸易手续,入列宋朝五大市舶司;任命范锷兼任京东东路副转运使,具体主持板桥镇市舶司的开办事宜;设立胶西县,县衙就在板桥镇。

喜讯来得有点晚,毕竟还是来了。一时间,胶州湾海面船舶迤逦,帆樯云集;板桥镇内商铺栉比,酒肆林立,各国商人川流不息,夜不罢市,丝竹悠扬,歌声十里。仅高丽商人、僧侣、水手就达10 万人以上。为了接待高丽使臣和商人,板桥镇专门修建了高丽亭馆。北宋都城开封府的进出口物资,常由板桥镇吐纳转输。北宋中后期,板桥镇的进出口贸易额超越了长江三角洲的明州与杭州,每年的关税收入超过3 万贯。

青岛,应该记住这个名字--范锷。

一个人身后的荣光如同闪电,谁也不知它会照亮哪座城市。

五、东方密报

1870 年7 月,一个贴着战争标签的时段。为了争夺欧洲大陆霸主,老牌的法兰西帝国与新兴的普鲁士王国公开翻脸,普法战争爆发。连日来,普鲁士军队高歌猛进,俘获了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进而兵临巴黎城下。频传的捷报,让普鲁士首相奥托·俾斯麦心花怒放。一天,一份文书又摆到他的案头。

这不是一份来自前线的战报,而是一份来自东方的密报,上面说:“欲图远东势力之发达,非占胶州湾不可。”呈送密报的,并非职业间谍,而是一名普鲁士地质学家,名叫费迪南·冯·李希霍芬。

他是十年前被派往东方的。当时,英国和法国通过鸦片战争,轰开了大清的国门。随后,西方列强纷纷涌入东亚。普鲁士尽管埋头经营欧洲,但也绝不放过任何洞察世界的机会。1860 年,普鲁士派出使团前往东方考察,其中就有27 岁的李希霍芬。他在中国大陆一共游历了4 年,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其中两次进入山东。

1868 年9 月,一个漫天秋碧、大雁南飞的季节,他逆雁阵而行,从上海途经山东前往北京。9 月21 日到10 月29 日,他重点考察了胶东半岛的芝罘、登州(今蓬莱)。本次考察,表面看是顺路所为,更像是擦身而过,但地质学家的敏感,使他认定山东是一方宝地,他必须择机再来。

次年3 月28 日,李希霍芬二进山东,利用一个月时间,考察了沂州府、泰安府、济南府、莱州府以及郯城县、新泰县、蒙阴县、章丘县、博山县、邹县、长山县、临淄县、潍县、昌乐县,最终从烟台乘船北去。

考察途中,他脖子上总是用绳子挂着一支铅笔,以便随手以绘画的形式记录见闻。他一一画下路过的山脉和平原,并从地质学角度潜心研究。他重点考察了山东的资源状况,发现“博山的煤矿名气很大,我估计每年能产15 万吨煤,对于中国来说这一产量的确已经很高了”。“虽然潍县煤矿名气不如博山大,但我认为更值得关注。这里煤层广阔,储量丰富。据我打听得知,从潍县去平度的道路很平坦,就算不以芝罘为起点,而以金家港为起点建造铁路的话,也将足以把以潍县为中心的山东内部巨大的贸易市场连接起来。”可以说,是他最早认定了胶州湾的战略地位,勾画了未来的胶济铁路,为日后德国割占山东半岛与胶州湾提供了地理与资源依据。

接到李希霍芬的密报,按说俾斯麦应该高兴才是,因为他习惯用拳头说话,做事富有侵略性,是公认的“铁血首相”。但看到这份密报,他刚毅的面孔却泛起几分不屑。一来,他是“大陆政策”的倡导者,一直埋头经营欧洲,不提倡进军前途未卜的海外;二来,尽管普法战争临近尾声,但德意志还是一个以奥地利为永久主席国的补丁般的邦联,而他迫在眉睫的使命,是建立由普鲁士领导的统一的德意志帝国。

李希霍芬回国时,德意志帝国已经成立一年了。

1890 年,德国风云突变,新皇帝威廉二世抛弃了俾斯麦及其“大陆政策”,代之以“世界政策”。此后的德意志帝国,一元的、独裁的、军国主义的顶层制度,加上高效率的新式官僚队伍,还有被战争激发出来的民族沙文主义,于是日耳曼战车带着统治世界的梦想火速前进,成了一辆只有油门、没有刹车的保时捷跑车,从此踏上了一条撞墙、反思,再撞墙、再反思,然后继续撞墙的歧路。也就是说,这个政府再也不会对任何“东方密报”不屑一顾了。于是,从东方归来的李希霍芬受到了德意志皇帝的嘉奖与赏识,先后出任柏林国际地理学会会长、柏林大学校长,并出版了5 卷本著作《中国》。在书中,他首次把古代连接中国、中亚河中地区以及印度,以丝绸贸易为主的交通路线,有几分随意地称作“丝绸之路”。

随后,他提交了论文《胶州湾:它的世界地位和预见的意义》和著作《山东和他的门户胶州湾》,并多次向德国皇帝和政府呈送关于开发山东的文书,一再提议夺取胶州湾及其周边铁路修筑权,使华北的棉花、铁和煤等更为方便地为德国所用。他说,这样一来,不但可就此将山东纳入势力范围,而且又拥有了广大的中国腹地。李希霍芬不遗余力的鼓吹,终于让威廉二世对这个东方海湾发生了兴趣。

1896 年8 月,德国远东舰队司令蒂尔皮茨奉命调查了胶州湾沿岸及山东半岛的经济状况和军事形势,然后向威廉二世呈送了考察报告。报告中说:“胶州湾是一个重要的商业港口,它是中国从上海直到牛庄之间唯一的天然良港。”当年11 月,中国海关税务司的英籍德国人德璀琳也对德国海军司令克诺尔说,胶州湾极具战略价值,值得德国争取。在综合各路建议后,威廉二世最终下了决心。

六、吞下胶州湾

要吞下胶州湾,必须首先摆平“北极熊”。因为此前,每当海参崴结冰,俄国太平洋舰队都要开往日本港口过冬。后来,俄国与日本交恶,俄国舰队便从1895 年起,强行借泊在胶州湾。

1897 年8 月,威廉二世秘密访问俄国,与沙皇尼古拉二世钻进密室,很快就谈成了一笔交易。内容是,如果德国支持俄国租借辽东半岛的旅大港,俄国就把胶州湾让给德国。与此同时,德国外交使节也在西方列强间四处活动,试探各国的底线。迫于德国持续膨胀的国力和武力,其他列强对德国的企图听之任之。自顾不暇的大清虽然不同意租借胶州湾,但也意识到德国对胶州湾的觊觎已是司马昭之心,只能小心谨慎地与之周旋,唯恐被找到发难的借口。

岂不知,借口是天底下最易找到的东西。11 月1 日夜,一场入冬前的秋雨,呜呜咽咽地洒落在山东巨野,像极了晚清糟糕的心情。因唆使教徒欺压平民,两名德国新教传教士在雨夜中被愤怒的民众杀死,这就是所谓的“巨野教案”。

西方殖民者的一贯做法是,贸易跟着旗帜,旗帜跟着《圣经》。披着真理和博爱外衣的传教士作为殖民帝国的前哨,往往恃强凌弱,欺压百姓,霸占民田。无论他们做得如何过分,都不受中国法律的约束和中国法庭的审判,因为他们拥有“治外法权”。可一旦传教士受到伤害,他们背后的帝国军队就会紧急出动,猛扑过来。德国也不例外,他们一接到报案,就借机发难,命令驻扎在上海的远东舰队挺进胶州湾,以演习为名强行登陆,并限令驻防的清军48 小时内撤到女姑口、崂山以外。

清政府代表李鸿章、翁同稣与德国驻华公使海靖坐在了谈判桌前。一方步步紧逼,一方节节退让。而所谓的“谈判”,不过走一个过场而已。但谈判的结果,还是大大出乎德国的预料:“其准备给我们的,竟比我们要求的还要多!”

1898 年3 月6 日,大清与德国签订《胶澳租借条约》。条约规定,德国租借胶州湾,租期99 年;在租期之内,由德国管辖,中国不得治理;德国可以在租借地建造军事设施;德国有权制定胶州湾水域管辖章程,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国往来船只一律交纳费用;在胶州湾沿岸百华里内,德国军队可随时通过,而中国政府在胶州湾沿岸百华里范围内颁布法令、派驻军队,须事先征得德国同意;允许德国在山东境内修建两条铁路,且享有铁路沿线30 华里以内地区的开矿权。

由于德国占领了青岛,其他列强心理不平衡,要求大清给予补偿。于是,俄罗斯占领了旅顺,还被准许修建一条贯穿北满的铁路;英国占领了威海卫,以抵消俄罗斯对旅顺的占领。

第二年,威廉二世下令,将德国租界地的新市区定名为青岛。从此,这个兵家必争之地,有了一个新名称。

七、“五四”的火炬

德国虽然错过了列强瓜分世界的黄金期,却有一个更大的野心,就是通过建设一个“样板殖民地”向世界证明,德国在经营殖民地方面能超越英、法老牌帝国。这个样板,就是地理条件极佳但城市基础极差的青岛。

接下来,欧洲的城市美学随着德国的殖民野心一起来到青岛。1899 年,他们公布了青岛第一份建设规划图,制定了城市建设服从港口建设的原则,立志把青岛建成一流港口城市。在城市规划中,采用了欧洲的理念,如建筑密度控制在百分之五十以下,必须采用透空围墙,必须在建筑之间、道路两侧遍布绿植等。把城市划为欧人区和华人区。总督府、德国领事馆、基督教堂、胶州邮政局、胶州海关、胶州帝国法院、青岛火车站等,都由德国人设计建造,包含着德国青年派、哥特式、罗马式、巴洛克式建筑风格。为保证建筑质量,专门从德国调来了建筑设计师和技术工人,钢材由克虏伯公司从德国运来,外立面采用当地的花岗岩细方石构筑。为确保绿化效果,专门设立了“林务署”,不遗余力地引入法国梧桐、银杏等树种。这里的德国士兵、侨民以及欧洲商人,都吃上了面包,喝上了日耳曼啤酒公司青岛股份公司生产的啤酒。1906 年,投产仅三年的青岛啤酒在慕尼黑啤酒博览会上荣获金奖。除了天空、海洋和气候未变,几乎整个青岛都打上了德国烙印,德国侨民一度超过30 万。此时的青岛,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小渔村和军事堡垒,而成了一座建筑高低错落、红瓦绿树相间、碧海蓝天衬托的个性化城市。以世界先进理念、技术建设的青岛港,一经建成就被誉为“远东第一大港”。青岛在许多方面都超越了香港、上海,成为蜚声全球的“样板殖民地”。

在德国人看来,99 年的租期不过是一个纸上的数字,他们将永远占有这个梦一般的东方海滨。而在中国人看来,城市面貌再美丽也掩盖不了自身被殖民、被占领的屈辱。

变故发生在1914 年。

这年夏天,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夫妇,在萨拉热窝遇刺身亡。以德意志帝国、奥匈帝国、意大利为首的同盟国,和以英国、法国、俄国为首的协约国,终于撕下伪善的面具,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趁德国忙于欧洲战事之际,早就对胶州湾垂涎三尺的日本帝国悍然出兵。8 月8 日,日本军舰出现在胶州湾海面。15 日,日本对德国发出最后通碟,要求德国将在胶州湾的租借地无条件地转让给日本。苦心经营青岛多年的德国人,显然不愿意忍痛割爱,便婉转地提出,如果日本把台湾交还中国,德国可以考虑将青岛交还中国。这样的条件,无疑将谈判推向了死胡同。23 日,日本正式对德国宣战,派出陆军从龙口向青岛挺进,海军则直接封锁了胶州湾的进出口。作为日本的同盟,英国也派出军队对德作战。在德军的顽强抵抗下,日英联军损失惨重,不得不调整作战部署,日本甚至出动空军对德军阵地进行轰炸。10 月31 日,日军向青岛发起总攻。11 月7 日,青岛德军投降。11 日,日英联军以征服者的姿态举行入城式,宣称是“世界大战开战以来对德胜利的第一仗”。

按照国际惯例,日军应主动把青岛交还中国,但日本借口欧洲战事尚未结束,拒不撤军。1915 年1 月18 日,日本驻中国公使日置益与袁世凯秘密会晤,递交了14 条特殊权利,内容包括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益,不得将山东内地或沿海岛屿租让给日本之外的国家等。另外,还有中国政府须采用日本顾问等7 条“希望条款”,统称“二十一条”。“二十一条”遭到美国反对,袁世凯却接受了除7 条“希望条款”之外的14 条特殊要求,因为他企图把中国民众的注意力转移到日本的蛮横外交上,借机取得日本支持,实现自己的皇帝梦。5 月25 日,中日双方在北京签订“二十一条”修正案:《中日民四条约》。

这是一份严重损害中国主权,完全违背国际关系准则的条约,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消息传出,举国哗然,声讨四起。这份条约被迫暂时搁置。

1918 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1919年1 月,旨在重建世界秩序的巴黎和平会议,在凡尔赛宫镜厅召开。参加巴黎和会的有20多个国家,中国也由北洋政府和广州军政府联合组成代表团参加了会议。会前,中国舆论认为,中国作为对德宣战的战胜国,从战败国德国手中收回青岛,将毫无疑义,顺理成章。

梦想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在巴黎和会上,山东和青岛问题成为讨论的焦点。作为和会五大国之一的日本代表先发制人,提出德国在山东的权益应由日本继承。参会的中国代表提出了严正交涉和强烈抗议,有“民国第一外交家”之称的顾维钧慷慨陈词:“中国的孔子有如西方的耶稣,中国不能失去山东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但在这一名为“和平”实为“分赃”的会议上,正义的诉求被完全无视,“公理战胜强权”不过是一个绮丽的童话。4 月30 日,在与日本有密约的英、法代表支持下,和会议定,德国在山东和青岛的所有权利由日本获得。而受到蔑视与捉弄的北洋政府,竟然准备在《协约国和参战各国对德和约》(又称《凡尔赛和约》)上签字。

当巴黎和会的消息传回国内,一场席卷全国的抗议运动首先在北京大学爆发。一名义愤填膺、血脉偾张的学生当场撕断衣襟,咬破中指,在衣襟上写下“还我青岛”的血书。

5 月4 日下午,3000 多名学生汇集天安门,举行了气吞山河的示威游行,学生们高喊“誓死力争,还我青岛”“收回山东权利”“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废除二十一条”“外争主权,内除国贼”等口号,用青春、热血为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而抗争,伟大的“五四”爱国运动爆发了。运动迅速波及全国,就连私立青岛崇德中学(今青岛九中)的校长和学生,也无惧日本军警的枪口,冒死走上街头示威游行,动员中国人抵制日货。“五四”运动像一场冲天彻地的烈焰,染红了苦难深重的中华大地,催发了亿万中国人的觉醒,孕育了以爱国、进步、民主、科学为主要内容的伟大五四精神,成为中国旧民主主义革命和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分水岭。面对国内的巨大压力,大总统徐世昌电令中国全权代表陆征祥从缓签字,中国代表最终没有出席巴黎和会的签字仪式。美国也拒绝签署《凡尔赛和约》并拒绝加入国际联盟。

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硝烟散尽,世界经济和军事版图已经悄然发生嬗变。在东亚和太平洋地区,德国战败退出,日本则步步紧逼,在占据琉球群岛、朝鲜半岛、台湾岛之后,如果再霸占青岛,就将把整个东海收入囊中,进而成为东亚一霸,美国在菲律宾和夏威夷,英国在新加坡、香港、威海,法国在广州湾、中南半岛,荷兰在东印度群岛,葡萄牙在澳门的利益势必遭受挤压。为此,西方列强决定出手。1921 年11 月至1922 年2 月,美、英、法、意、日、中、荷、葡、比九国,以解决《凡尔赛和约》遗留问题为名,在华盛顿举行国际会议。在会上,日本被针对和孤立。会议重新划分了势力范围,详细规定了各国的主力舰总吨位,还达成了《关于中国事件适用各原则及政策之条约》,明确约定“尊重中国之主权与独立及领土与行政之完整”。在西方列强见证下,中、日签署了《解决山东悬案条约》及《附约》。依照《条约》,日本同意将德国旧租借地交还中国,青岛海关、胶济铁路及其支线归还中国,但《附约》中仍保留了日本人和外国侨民的诸多特权。实际上,这次会议是为了阻止日本这个危险的对手获得地区霸权而召开的,青岛问题得到解决只是这些努力的受中国欢迎的副产品。

国内的抗议加上大国的博弈,青岛总算保住了。

为纪念这场伟大的青年爱国运动,中国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于1949 年12 月将每年的5 月4 日确定为“青年节”。

在今天青岛市政府身前的广场上,耸立着一座火红的钢结构雕塑--火炬。

这座广场,叫“五四广场”。

八、青岛港

胶州湾,是一个近似喇叭形的半封闭海湾,东西宽28 公里、南北长33 公里,湾内北有阳岛、冒岛,西有黄岛、大小赶岛,并有南胶河、大沽河注入,陆域低丘环抱,湾内风平浪静,常年不冻,被青岛人称为母亲湾。因为,胶州湾提供了取之不尽的鱼儿,养育了成千上万的渔民。如今的青岛港,就处于胶州湾内。

青岛港的前身,是1892 年由大清胶澳总兵章高元组织兴建的海防设施--一座长200 米、宽10 米的人工码头,史称“铁码头”,它也是青岛地标建筑--栈桥的前身。

德国租借胶州湾后,投入巨资对青岛港进行了大规模扩建。除了建有一个造船所、两座军用码头、一座散装码头,还新建了两座民用码头,可以停靠多艘6000吨级的货轮,号称东亚第一良港。欧美的棉布、棉纱、煤油、五金、火柴、染料、糖、针、卷烟、绸缎大量倾销到山东,全是价格昂贵的工业品;而通过青岛港出口的中国土货有草帽辫、茧绸、生丝、花生、花生油、牛皮、铁矿石、煤炭、烟叶、小麦十大类,全是价格低廉的原料。这不叫变相掠夺,又叫什么?

随后,青岛港两次被日本占领,大量的棉花、牛肉、牛皮、牛油、鸡蛋、豆饼、生丝、草帽辫、煤炭被廉价运往日本。接下来,青岛港先后被北洋政府和国民政府控制,萧条和破败成为常态。解放前夕,青岛港的货物吞吐量只有72万吨,且接近九成是内贸货物。

解放后,青岛港经过疏浚航道、修复码头,进入了正常运营状态。十年后,货物吞吐量便达到500 万吨。尤其是改革开放后,青岛港插上了尽情翱翔的翅膀。1978 年货物吞吐量为2000 万吨,1995 年实现5000 万吨,2001 年突破1 亿吨。当历史跨入21 世纪,青岛港也搭上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巨轮。2022 年,青岛港货物吞吐量6.3 亿吨,列世界第4 位;集装箱吞吐量2567 万标准箱,列世界第5 位。

更大的变化,来自高层决策。2019年8月,山东借鉴浙江港口一体化、协同化、集群化发展的模式,宣布组建山东港口集团,总部位于青岛港。整合后的山东港口集团,包括青岛港、日照港、烟台港、渤海湾港,拥有21 个港区、330 个生产性泊位、300 多条集装箱航线,2022 年货物吞吐量已经超过16 亿吨,跃升为世界上吞吐量最大的港口企业。

港口,只是青岛和山东走向新时代的一个标志和窗口。因为港口之间的竞争,其实也是经济腹地的竞争。经济腹地越宽广、越富庶、资本越密集、人文越多元、外贸依存度越高,港口的胃口也就越大,翅膀也就越硬。随着中欧班列的开通和高速公路的延伸,青岛港的腹地绝非只有青岛,而是整个山东,也包括沿黄各省和不再遥远的新疆。

而作为港口第一腹地的青岛,这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国际化城市,正处在城市转型、产业升级、人才集聚的十字路口。

在省内,青岛如何发挥滨海优势,在山东崛起中起到旗舰和桥头堡作用?在环渤海地区,青岛、天津、大连三港并立,青岛该如何差别化发展?在国内,是跟跑长三角、珠三角城市群,还是赶超同为国际化大都市的苏州、杭州、深圳?在国际上,对岸就是日本、韩国,青岛应该怎样强化自身的战略支撑地位,掌控东北亚贸易与旅游的主导权?

是应该精准定位了。

青岛,应该是中国的青岛,因为它既是中国海洋大学、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北海舰队的驻地,还是中国(山东)自由贸易试验区、中国上海合作组织地方经贸合作示范区、军民融合创新示范区;青岛,还应该是世界的青岛,因为它直接面对占地球表面三分之一的太平洋。青岛,必须有不进则退的危机感,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勇立潮头的使命感,因为它从来不缺少底气,从来不甘心平庸,也从来不曾落后过。

而且,红瓦绿树、碧海蓝天、日丽风柔的青岛,向来是中国人理想的宜居地。现代文学巨匠老舍在《我的理想家庭》一文中说:“这个家庭顶好是在北平,其次是成都或青岛,至坏也得在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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