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匪患治理的实践与经验

2023-02-12 02:16罗淑宇李鸿越
榆林学院学报 2023年4期
关键词:陕甘宁边区土匪边区

罗淑宇,李鸿越

(陕西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土匪的滋长有着复杂的历史和现实根源,解决匪患就不能采取单一的军事剿灭方法,而是要多管齐下,标本兼治。目前学界对于陕甘宁边区土匪问题关注较少,虽有部分代表性成果,但仍有深入研究的空间。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政府为治理匪患开展了大量工作,本文拟在学界研究基础上对该问题进行深入梳理与探讨。

一、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的土匪概况

陕甘宁边区地处西北黄土高原,沟壑纵横,地势崎岖,“远离主要权力中心,长久以来成为武装流寇的理想之地”[1],加之频繁的军阀战争、严重的自然灾害和沉重的捐税,农民生活苦不堪言,原有社会秩序逐渐崩塌,成为盗匪频频出没之地。

曾任八路军后方留守兵团司令员的萧劲光将陕甘宁边区的土匪大体上分为两类:一类是以打家劫舍、劫夺财物为主要目的普通土匪;另一类则是有背景的“政治土匪”,他们在抢劫钱财之外,“专门以摧残我地方政府机关、破坏我党和群众组织、刺杀我政治领导人和军队工作人员等为目的”[2]。

普通土匪产生的原因比较显而易见。二十世纪上半叶西北政局动荡、战火连绵、吏治腐败、灾害频繁,乡村社会趋于崩溃,大量农民被迫流离失所,形成弱者转于沟壑、强者转为劫匪的局面。加上会党之风兴盛,不少人都加入哥老会这一帮会组织以求依傍,而混迹在其中的流氓土匪也不在少数,极易使人走上为匪之路。而“政治土匪”产生的原因较为复杂,除上述原因,还有不少地主恶霸或地方军阀组织起来的武装力量蜕变为匪,如张廷芝股匪;在国民党收编或利诱下发展起来的土匪,如刘志青、张廷祥股匪;被日寇及汉奸以金钱收买的土匪,如徐月山、徐占魁等股匪;以及被这些政治势力利用并与土匪勾结来进行反革命活动的部分哥老会组织。这些土匪大部分是盘踞多年的惯匪,除了打家劫舍、杀人掳掠,他们还“劫夺军用车辆,枪杀抗日军属、退役军人和政府工作人员,密谋策动少数保安队哗变等等。并且这类土匪的抢劫和烧杀,实际上也是国民党顽固派制造磨擦事件的重要方法之一,是一种变象(相)的武装进攻。”[3]错综复杂的情形无疑给边区的清匪工作带来极大挑战。

截止1939年,陕甘宁边区境内有“四十多股土匪,四千多人,二千多支枪”[4]。土匪在边区内外大肆破坏烧杀,严重威胁边区政权和群众生命财产安全。但八路军后方留守兵团建立之初,“部队人数仅九千余人,加上额外补充的部队人数共一万五千余人”[5],武器弹药也并不充足,还要担负守卫河防、保卫边区的重要任务。倘若进行单纯的军事打击不仅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也会使边区军事压力陡增。最为重要的是土匪数量众多、情况迥异,不能完全以军事手段去应对这一问题,应当与边区政府开展的社会改造联系在一起,在实践中探索相应措施加以彻底解决。

二、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政府治理匪患的实践探索

在陕甘宁边区政府建立前,中共中央就开始着手解决这里的土匪问题并取得初步成效。边区政府建立后,清匪工作进一步深入,但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多种反共势力的渗入又使土匪问题日趋复杂。对此,毛泽东指出“土匪这个阶层是动摇的阶层,其中一部分容易被反动势力所收买,其另一部分则有参加革命的可能性。应该善于改造他们,注意防止他们的破坏性”[6]。因此,陕甘宁边区政府在对土匪实行军事打击时,也在不断探索彻底解决土匪问题的方式与政策,并在此过程密切联系和教育动员群众,使之积极响应和配合边区政府的清匪工作,与边区政府合力解决匪患。

(一)军事上积极进剿消灭顽匪

根据土匪的不同类型以及形势的复杂程度,陕甘宁边区政府对土匪采取的军事打击也分为两个阶段,分别是边区政府建立初期和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

在边区政府建立初期,滋扰边区的土匪大多是普通土匪。他们有时“假冒群众放哨检查路条进行抢掠”[7],或者“假冒红军和保安队名义对群众实施抢劫”[8],甚至在夜间直接进村劫财杀人,严重影响边区正常的社会秩序。对此,边区政府派遣部队对土匪进行清剿,“43股土匪,……被消灭打散及驱逐出境者31股,现有成股之匪不过8股,人数561,枪数451,大大减少了匪患”[9]。通过大规模的军事打击稳定了社会秩序,剩余股匪在部队的武力威慑下也惶惶不安,最典型的即是“匪首李清武被击溃后,匪之内部异常恐慌表示全部投降”[10]。由此,边区匪患得到有效遏制。

但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政治土匪”开始大量涌向边区,破坏方式多样,破坏性也更强。土匪们或是通过勾结豪绅地主制造谣言离间群众与政府关系,或是在国民党指示下大肆制造摩擦和恐怖事件、扰乱社会秩序,或是受日寇汉奸指使暗中组织黑军政府进行反革命宣传和迫害抗日军属,更有甚者利用边区政府工作失误、煽动群众起来造反。如震惊边区的“环县事变”,即在土匪赵老五的策动下,环县出现“村干部和新兵在内约七百人的叛乱”[11],严重威胁边区政权和百姓的生命安全。对此,边区政府派出部队大规模清剿土匪,在“1941年2月我环县驻军警二团将著名顽匪赵老五击溃,缴获步枪、机枪、手枪70余支,子弹900余发”[12]。之后,各县又“采取军事进剿与地方清乡相结合的办法”[13],集中对土匪进行围剿,取得军事剿匪的重大成果,有力打击了土匪的嚣张气焰。

(二)政治上争取匪众促其悔悟

“匪徒活动并非是农民社会里的一种必然程式而是一种在特殊情况下的自救方式”[14]。恶劣的生存环境也在迫使许多人通过“改变自己来适应新的社会与政治秩序”[15]。因此,考虑到土匪形成的复杂的社会环境,陕甘宁边区政府在采用军事手段打击土匪时,也积极开展政治工作争取匪众,并在实践中逐渐完善争取土匪的解决办法。

最初,部分政府干部曾采取与土匪订立条约的方式稳定地方局面。1937年4月,土匪李勤武经过红泉县①的干部争取后,与政府签订五项条约,“保证不扰乱边区治安”[16]。同年5月底“政府又指出就是头子,只要他自动缴枪悔过,我们是不咎既往”[17],许多土匪闻讯后纷纷前来投诚,未投诚的土匪内部也出现动摇,不敢贸然出来滋扰。

随着抗战进入相持阶段,边区政府清匪工作进一步开展,工作方式也持续改进,通常情况下通过动员土匪亲属朋友及各种社会关系劝解土匪本人,促其自首投诚,再加以物质奖励使其归正。1940年10月,边区政府指出“要积极向土匪部队及其家属做宣传,使之不受反共份子的欺骗”[18]。为彰显诚意,边区政府还在灾害严重时期对土匪家属施以援手。虽然土匪们没有因此立即发生转变,但在一定程度上改进了土匪对边区政府的认识。1941年边区政府颁布“五一施政纲领”,进一步促使匪众的悔悟。同年12月环县土匪陈志瑞等人给区政府写信表示愿意交枪回家,在受到政府款待后不禁感慨:“我们现在才真知道共产党和边区政府的伟大”[19]。此外,对于部分叛变革命沦落为匪的人,边区政府也采取宽大政策引导其回归正道。

在长期的摸索与实践中,边区政府对于政治争取土匪的相关政策日臻完善,在1942年12月发布的剿匪训令中明确规定:“俘匪即交清剿委员会搜集一切材料再交政府,别其轻重科以枪决、徒刑及感化教育之处分。原则是三次自首不知悔改的惯匪应予以枪决,特别慎重对首要分子与胁从分子的区别,避免乱杀,不牵连匪之家属。”[20]其中感化教育、不乱杀、不牵连家属等政策,极大减轻土匪及其家属的顾虑,促使其下定投诚决心。随着边区政权逐渐稳定,社会秩序持续改善,边区政府工作日渐深入,这些政策对匪众的吸引力进一步加强,成功让众多土匪放弃抵抗回归正途,匪患治理取得显著成效。

(三)思想上动员群众配合剿匪

由于长期处于贫困与落后境地,群众的文化水平普遍低下,革命觉悟不强而保守思想有余。加之长期战乱,群众对新政权信任不足。因此,在陕甘宁边区政府开展清匪工作初期,群众参与度极低,这就为土匪肆虐提供了环境。土匪或者勾结农村中的流氓进行抢劫,如靖边一带的土匪“抢劫时引诱本地的无赖流氓作为线导”[21];或者在边区农村内部发展坐探,甚至蛊惑群众加入土匪组织,如魏善元等匪“欺骗煽惑群众加入黑军组织”[22]。此外,还有土匪常常利用群众作掩护,当部队进剿时装作普通农民,当部队离开时又成为有枪杆子的土匪,使清匪工作变得更为棘手。

因此,解决土匪问题不仅要着眼于土匪本身,更要取得群众的支持与配合乃至参与。为动员群众使之配合政府清匪工作,边区政府大力开展宣传动员工作,并在实践中探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措施。首先,帮助群众建立武装力量,加强自我防卫意识;其次,对群众进行教育宣传促使其提高警觉性,如甘洛②(也称甘泉)县群众“在三区三乡谢某家中发觉隐藏土匪二名后,立即动员起来把土匪与坐探捉获”[23]。再次,充分动员群众形成强大社会声势,促使土匪归正。最后,为进一步帮助群众提高思想认识,每次抓获恶匪,政府都会举行公审大会号召群众参加,一起审判土匪。如在1938年公审土匪朱继明时,“年仅10岁的少先队员王耀德就大胆地站出来控诉土匪恶行,得到群众一致肯定”[24]。可以说,广大群众在其中既勇敢表达了对土匪种种恶劣行为的愤恨与谴责,也亲身体会到边区政府的执政魄力,对边区政府的认识逐渐深化,思想觉悟日臻提升。

毋庸置疑,群众的积极参与对于清匪工作至关重要。在这一过程中,群众也经历了一个由被动至主动再到积极投身其中的转变,实现一定程度的自我改造,从而更加积极地支持和配合政府开展的各项工作,大大加速匪患的解决。

(四)社会上铲除土匪滋生土壤

土匪是旧社会的产物,也是社会危机的深刻表征。因此,彻底解决匪患必须从根源抓起,发展生产稳定边区经济,同时开展社会改造工作破除不良社会风气,彻底铲除土匪滋生的土壤。

抗战爆发后,为联合各阶级、阶层联合抗日,中共中央停止没收地主土地政策,转而实行减租减息政策。1942年陕甘宁边区政府颁布《关于抗日根据地土地政策的决定》,推动减租减息政策实施,减轻农民负担。在1941年,边区政府成立农贷管理机构为群众提供资金支持,同时组织群众走互助合作道路,推动边区经济稳固发展。此外,妥善安置难民也关系着边区社会的稳定。从1937年到1940年,“从绥远、山西、河南各省流入边区之难民,前后为数在三万以上”[25]。他们大多以乞讨为生,但也有少数难民因生活所迫沦为盗匪,影响边区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为此,边区政府成立民政厅专门负责难民救济工作,从1940年起不断颁布和完善针对难民的法规与政策,同时减免难民土地税、建立难民收容所等等,大力保障难民生存需求,既促进边区的经济发展也稳定边区的社会秩序。

吸食鸦片也是匪患产生的一个客观原因。民国时期,陕甘宁三省成为鸦片的重要产地,尤其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陕甘两省的罂粟种植面积分别占农田面积的90%和75%”[26]。除了土豪劣绅和军官士兵,还有许多普通百姓也吸食鸦片,许多人因此沦落为“二流子”和土匪。陕甘宁边区政府严格禁绝鸦片,不仅颁布一系列法律条例禁止种植罂粟、买卖或贩运鸦片,也采取强制手段帮助烟民戒烟,有力革除这一社会恶习,极大压缩土匪生存空间。“二流子”和土匪之间也存在一定关系,尤其是一部分“二流子”还“违反政府法令,暗藏奸细”[27],成为土匪的得力帮手,严重威胁边区社会稳定。对此,边区政府在1937年就在个别县区开展改造“二流子”运动,之后逐渐拓展到全边区。到 1943年初,绝大部分“二流子”都已改造成功,其余经过 1945 年的改造也大多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通过以上这些措施,陕甘宁边区政府在“1943年1月,就大体上把这几股土匪肃清了”[28]。而在开展匪患治理过程中,边区政府不仅巩固了革命政权,也稳定边区社会秩序并深入推进社会改造工作,初步实现“由改造人而改造社会,由重新塑造人生而重新塑造理想社会”[29]的目标,使匪患治理工作成效卓著。

三、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政府匪患治理的历史经验

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政府针对形势复杂而又猖獗的土匪问题,采取多种措施,表里兼顾、标本兼治,使匪患治理工作取得显著成效,有力稳固了边区政权,为经济发展和社会建设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也为建国后匪患治理工作积累了宝贵历史经验。

首先,军事围剿与政治争取灵活配合。陕甘宁边区政府建立后即开始着手解决匪患,但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边区的外部环境异常复杂,日寇在黄河以东虎视眈眈,国民党军队则从另外三面包围着边区。边区内部则有大批“政治土匪”,他们受反共势力指使肆意破坏边区,企图里应外合颠覆边区政权,土匪问题也因此变成足以影响革命政权的复杂问题。对此,边区政府采取剿抚兼施策略,既派部队大力清剿顽固土匪势力,也积极进行政治争取工作促使匪众觉悟。同时,对于部分叛变革命沦落为匪的人,边区政府同样采取宽容态度,耐心开展思想教育工作并出钱补助给予其出路,促使其实现彻底转变。这不仅缓解边区内部军事压力和资源损耗,也给予土匪新的出路、增进群众对边区政府的认识和信任,巩固了边区政权。

其次,物质帮扶与宣传动员相互补充。驱使人们上山为匪的原因有很多,但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社会黑暗、生计无着。大力宣传关于土匪的宽大政策有助于打消土匪及其家属疑虑,同时进行实际的物质援助更能让他们体会到边区政府的诚意,有利于土匪回归正途。此外,土匪虽然游离于正常的社会秩序之外,给正常的社会秩序带来极大的破坏,但他们并不能完全脱离社会,其需求、行为及社会关系都与正常的社会秩序息息相关,传统的乡村社会依旧是他们最熟悉的环境。边区政府充分认识这一点,积极动员各种社会力量,尤其是广大群众参与到土匪问题的解决过程之中,使匪患治理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最后,匪患治理与社会改造同步跟进。社会是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匪患问题的解决不应只着眼于土匪本身,还须从根源抓起,大力发展生产并开展社会改造工作,在解决土匪问题时同步解决与之相关的其他社会问题,彻底铲除土匪滋生土壤。抗战时期,边区政府在面临严峻的外部情况下,充分利用有限的时间和资源深入群众,“将民众参与的抗战活动与广泛的乡村改造活动紧密连接起来”[30],在解决土匪问题的同时,破除不良社会风气、推进边区乡村社会建设,既凝聚了边区各方力量,又重建了边区社会政治秩序,最终使边区由过去的“满目荒凉和一片恐怖的世界”[31]转变为一个“没有一寸土是荒着的,也没有一个人好像在闲荡”[32]的充满朝气的新天地。

总之,陕甘宁边区政府在解决匪患时始终坚定革命信念,不断在具体实践中深化认识、完善政策,使工作方式由简单粗糙转变为细致全面,工作成效由单一片面发展到相辅相成,最大限度团结边区内部的社会力量,不仅增强群众对边区政权的忠诚度和归属感,也强化了边区政府对整个社会的调控能力,推动革命蓬勃向前。而透过匪患问题的解决,我们也可以深刻感受到中国共产党始终秉持的人民立场和强大的社会整合能力。通过真正从群众出发、为群众造福,革命政权得到群众的热烈拥护和广泛支持,使边区政府不断提高和强化社会整合能力,成功开创革命新局面。

注释:

①1935年春成立中共红泉县委, 11月红泉县划归陕甘省,1937年3月,红泉县建制撤销其辖区并入红宜(固临)县。

②1937年7月,甘洛县划归陕北西分区,8月甘洛县改称甘泉县,9月甘泉县划归陕甘宁边区政府直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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