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芳芳,宗上纲,李明会,马楠,王勇奇,李钢苹,李子夜,符粤文,王莉
(1.郑州大学附属肿瘤医院 血液科,河南 郑州 450000;2.河南省医学科学院 干细胞和再生医学研究和转化中心,河南 郑州 450000)
再生障碍性贫血(aplastic anemia,AA)是一种以全血细胞减少为主要表现的获得性骨髓衰竭性疾病,其治疗选择取决于疾病严重程度、供者可及性和患者年龄[1-2]。有人类白细胞抗原(human leucocyte antigen,HLA)相合同胞供者的年轻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severe aplastic anemia,SAA)患者首选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allogeneic stem cell transplantation,Allo-HSCT),总生存率>80%[3-4],而无HLA相合同胞供者的年轻患者和年龄>40岁的患者,首选免疫抑制治疗(immunosuppressive therapy,IST)。但IST治疗长期应答率较低,约25%的患者在IST治疗后仍不能脱离输血,血象及骨髓象仍符合SAA诊断标准,称为难治性SAA[5-6]。对于无同胞全相合供者的难治性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refractory severe aplastic anemia,RSAA)患者,可选择替代供者如非血缘供者(matched unrelated donor,MUD)、亲缘单倍型供者(haploidentical donor,HID)进行Allo-HSCT[7-9]。然而,RSAA患者多病史较长,输血较多且长期口服免疫抑制剂,存在铁过载、器官功能损伤,大大增加了移植风险。间充质干细胞(mesenchymal stem cells,MSCs)是多能的非造血祖细胞,可支持造血,增强HSCT植入,并降低移植物抗宿主病(graft versus host disease,GVHD)的发病率[10-12]。相比骨髓间充质干细胞(bone marrow mesenchymal stem cell,BM-MSCs),脐带间充质干细胞(umbilical cord mesenchymal stem cells,UC-MSCs)体外增殖更快,更易获得,免疫原性更低且具有更强的免疫抑制作用[13-16]。因此,本研究采用UC-MSCs与单倍型供者干细胞共同输注以改善单倍型造血干细胞移植(haploidentical hematopoietic stem cell transplantation,Haplo-HSCT)治疗RSAA的效果。现对18例应用该方案进行Allo-HSCT的患者进行回顾性分析并报告如下。
1.1 纳入病例本回顾性研究纳入2016年1月至2020年12月在郑州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接受HID造血干细胞联合UC-MSCs共移植的18例RSAA患者,均为首次移植。所有患者均符合诊断标准[17]。患者的供者来自其父亲或同胞,采用高分辨基因分型检测方法,分别检测供受者的HLA-A、B、DR、DQ、Cw共10个位点。所有供者均符合捐献条件且自愿捐赠造血干细胞(hematopoietic stem cells,HSCs)。本研究已获得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批准。
1.2 预处理方案所有患者均接受以免疫抑制为主的减低剂量预处理方案,以氟达拉滨+抗胸腺细胞球蛋白+环磷酰胺±低剂量全身照射±白消安,5例患者加用2~3 Gy全身照射,3例患者加用白消安。
1.3 HSC动员、采集和回输所有患者均有UC-MSCs的联合输注,UC-MSCs来自山东省脐血库/山东省齐鲁干细胞工程有限公司,输注前常规进行细胞活性、细胞表型及内毒素检测,于HID干细胞输注前4 h进行输注,剂量为(1~2)×106kg-1,每例患者均从单个供体获得UC-MSCs。对单倍型供者每日皮下注射重组人粒细胞集落刺激因子(recombinant human granulocyte colony stimulating factor,rh-G-CSF)5 μg·kg-1进行HSC动员,连续5~6 d,父供者于第5天时采集供者骨髓5~8 mL·kg-1(以受者体质量),第6天应用费森尤斯血细胞分离机采集供者外周血干细胞(peripheral blood stem cells, PBSC),同胞供者于第5天采集PBSC。UC-MSCs回输后4 h输注供者骨髓或供者PBSC。采集后的干细胞经流式细胞仪进行MNC、CD34+细胞计数。
1.4 GVHD的预防、诊断和分级所有患者均接受环孢素A(cyclosporine,CsA)、霉酚酸酯(mycophenolate mofetil,MMF)、短程甲氨蝶呤(methotrexate,MTX)预防GVHD。具体用量:静脉应用CsA 2.5~3.0 mg·kg-1·d-1,-7 d始(以干细胞回输当天为第0天,回输前为-,回输后为+)至胃肠道功能恢复后,改为口服,血药浓度维持在150~250 μg·L-1,口服至移植后 1 a逐渐减量。每12 h口服MMF 15 mg·kg-1,-7 d~+30 d,+31 d剂量减半,+60 d停用;短疗程静脉应用MTX 15 mg·m-2+1 d,10 mg·m-2+3 d、+6 d、+11 d。当出现Ⅱ度及以上的急性GVHD时,采用甲泼尼龙一线治疗,必要时加用抗CD25单抗、芦可替尼等免疫抑制剂治疗。采用甲泼尼龙、CsA、芦可替尼等治疗慢性GVHD。急、慢性GVHD的诊断和分级分别依据西雅图标准和NIH标准[18-19]。
1.5 支持治疗所有患者均入住百级层流病房,给予更昔洛韦预防病毒感染,预防性应用抗真菌药物。预处理过程中加强水化、碱化。+4 d始给予皮下注射rh-G-CSF及重组人血小板生成素,移植期间输注的红细胞及血小板均经辐照处理。粒系植入后每周1~2次检测巨细胞病毒(cytomegalovirus,CMV)、EB病毒(Epstein-Barr virus,EBV)拷贝数,必要时应用更昔洛韦、膦甲酸钠抗CMV治疗,应用利妥昔单抗抗EBV治疗。
1.6 植入标准及嵌合体检测以外周血中性粒细胞绝对计数>0.5×109L-1连续3 d的第1天为粒细胞植入,血小板计数>20×109L-1连续7 d且脱离输注的第1天为血小板植入。采用DNA短串联重复序列-聚合酶链式反应检测嵌合体,移植后+28 d首次检测嵌合体,供体细胞比例≥95%报告为完全供体嵌合状态;供体细胞比例>5%且<95%报告为混合嵌合状态;≤5%报告为完全患者嵌合状态。
1.7 生存、随访及统计分析随访至2022年6月30日,总生存时间定义为干细胞回输日至随访截止或死亡日期。应用SPSS 25.0软件绘制生存曲线,采用Kaplan-Meier法计算中位生存期。
2.1 病例特征18例患者中男10例,女8例,中位年龄15(6~32)岁,诊断至移植的中位时间为21.40(7.90~145.30)个月, SAA 6例, 极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very severe aplastic anemia,VSAA) 2例,2例患者移植前存在活动性感染,18例患者移植前血清铁蛋白均高于正常,中位血清铁蛋白为3 517(948~13 460)μg·L-1。供受者HLA相合情况:15例供者为HLA 5/10相合,2例为6/10,1例为7/10。15例为父供,其余3例为同胞供者。ABO血型相合移植12例,不合移植6例。所有患者回输骨髓和PBSC总的MNC和CD34+细胞中位数分别为10.40(5.13~25.93)×108kg-1、4.80(2.31~18.42)×106kg-1。18例患者临床资料见表1。
表1 18例RSAA患者临床特征及供者情况
2.2 植入情况所有患者均获得粒系植入,粒细胞植入的中位时间为13(11~23)d,+30 d粒系累积植入率为100.00%,17例患者血小板植入,血小板植入的中位时间为14(12~26)d, +100 d巨核系累积植入率为94.40%,1例患者于巨核系植入前死于颅内出血。+28 d首次检测嵌合体,18例患者均达到完全供者嵌合。18例患者植入及嵌合情况见表2。
表2 18例RSAA患者临床转归
表2(续)
2.3 GVHD发生情况移植后100 d内共8例患者发生aGVHD,中位aGVHD发生时间为28.0(15.0~91.0)d,Ⅰ/Ⅱ度急性GVHD、Ⅲ度急性GVHD、慢性GVHD发生率分别为38.89%(7/18)、5.56%(1/18)、23.53%(4/17),17例患者移植后生存超过100 d,其中4例(23.50%)发生cGVHD,3例为局限型,1例为广泛型,中位发生时间为8.3(4.3~16.0)个月。1例Ⅲ度aGVHD患者及1例广泛型cGVHD患者累及皮肤、肠道、肝脏、中枢,应用激素、抗CD25单抗、CsA、粪菌移植等治疗无明显改善,最终死于aGVHD及感染,其余急、慢性GVHD患者经治疗后均得到控制。
2.4 移植后感染及其他并发症18例患者中有6例(33.30%)移植后出现CMV再激活,无CMV病发生,给予更昔洛韦、膦甲酸钠、静注人免疫球蛋白等治疗后CMV感染控制。共有8例(44.40%)患者移植后出现EBV再激活,其中5例为自限性,其余3例[其中1例移植后淋巴组织增生性疾病(post-transplantation lymphoproliferative disorders,PTLD)]经利妥昔单抗治疗后好转。共有10例患者移植后发生出血性膀胱炎,经水化、碱化、抗病毒等支持治疗均好转。共5例(27.77%)患者移植后合并细菌和/或真菌感染。无患者出现肝静脉闭塞病、闭塞性细支气管炎、移植相关性血栓性微血管病等移植相关并发症。
2.5 生存情况移植后中位随访时间32.97(1.60~63.67)个月,18例患者中3例死亡,其中2例死于GVHD合并重症感染,1例死于出血并发症,15例生存,3 a总生存率为(83.3±8.8)%,15例存活患者均脱离输血依赖,血象恢复正常,生活质量良好。18例患者生存曲线见图1。
图1 18例RSAA患者移植后生存曲线(K-M法)
一线IST治疗失败的RSAA患者接受替代供者HSCT的预后显著优于接受二次IST治疗(移植组FFS 83.9%,二次IST组FFS 9.5%)[20],因此对于年轻的RSAA患者,应及早行Allo-HSCT。Haplo-HSCT主要受限于植入失败和GVHD的高发率[7,21-22],总生存率为64.6%~89.0%[7-9]。MSCs是多能的非造血祖细胞,可从多种组织获得,包括骨髓、脐带、脂肪组织和胎盘,不同组织来源的MSCs具有不同的生物学特性。大量研究表明,MSCs通过调节多种免疫细胞的增殖和功能而具有免疫调节特性,例如,抑制单核细胞分化为树突状细胞,改变树突状细胞的细胞因子谱,导致调节性细胞因子的上调和炎症细胞因子的下调,诱导原始T细胞和效应T细胞的耐受表型,抑制B细胞产生抗体,抑制NK细胞增殖和NK细胞介导的细胞毒性。MSCs在单倍体造血干细胞移植中具有很高的应用前景,相比于骨髓MSCs,UC-MSCs体外增殖更快,更易获得,免疫原性更低且具有更强的免疫抑制作用[13-16]。本中心前期将UC-MSCs应用于接受MSD/MUD HSCT的SAA患者,验证了其疗效及安全性[23-24],因此自2016年以来开始探索将UC-MSCs应用于接受HID-HSCT的RSAA患者。
植入失败是Allo-HSCT的严重并发症,非恶性血液病患者的发生率比恶性血液病患者高3倍[25],相比同胞全相合Allo-HSCT,接受无关供者移植及亲缘单倍体移植的SAA患者更容易发生植入失败。在动物模型中,MSCs与造血干细胞的共同移植改善了移植效果,因此研究者推测MSCs有助于造血干细胞植入[26-27]。Noort等[26]研究证明在非肥胖糖尿病/严重联合免疫缺陷小鼠中,MSCs和CD34+细胞共同输注可促进人造血干细胞植入。Ding等[28]采用单倍型造血干细胞与UC-MSCs共输注治疗25例成人SAA患者,粒系及巨核系中位植入时间分别为16.12和28.30 d。本研究中18例患者粒系及巨核系植入中位时间分别为13(11~23)d、14(12~26)d,仅1例患者于巨核系植入前因颅内出血死亡,粒系累积植入率为100.00%,巨核系累积植入率为94.40%。
GVHD是SAA在HID-HSCT中的另一个重大挑战,研究报道不同移植体系进行HID-HSCT时aGVHD的发病率(Ⅱ级)为12%~42%,cGVHD为20%~56%[29-31]。Xu等[9]进行的一项前瞻性多中心研究纳入了101例接受Haplo-HSCT的难治性SAA患者,中位随访时间为18.3个月,Ⅱ~Ⅳ级aGVHD发生率为33.7%,cGVHD发生率为22.4%,3 a总生存率为89.0%。一项52例儿童SAA患者接受Haplo-HSCT治疗的研究中,Ⅱ~Ⅳ级和Ⅲ~Ⅳ级aGVHD的累积发生率分别为(39.2±0.5)%和(13.7±0.2)%,cGVHD的累积发生率为(34.2±0.5)%,中位随访时间744.5个月,3 a总生存率和无失败生存率分别为(84.5±5.0)%和(82.7±5.2)%[32]。
MSCs具有免疫调节特性,可能调节针对同种异体抗原的免疫反应,对GVHD的预防或治疗可能是安全有效的[33-35]。Wu等[36]将培养扩增的第三方供体UC-MSCs共同移植到21例接受Haplo-HSCT的SAA患者中,Ⅱ~Ⅳ级aGVHD和cGVHD的发生率分别为42.8%和50.0%,2 a无疾病生存率为74.1%。一项多中心Ⅱ期研究纳入了44例SAA患者接受MSC联合haplo-HSCT,41例患者可评估,中位随访时间12个月,Ⅱ~Ⅳ级aGVHD(29.3%)和cGVHD(14.6%)的发病率较低,总生存率为77.3%[8]。近期一项meta分析也表明,MSC输注降低了cGVHD的发病率[35]。本研究中18例患者Ⅰ/Ⅱ度急性GVHD、Ⅲ度急性GVHD、慢性GVHD发生率分别为38.89%(7/18)、5.56%(1/18)、23.53%(4/17),重度aGVHD及cGVHD发生率均较低。中位随访时间32.97(1.60~63.67)个月,3 a总生存率为(83.3±8.8)%,15例存活患者均脱离输血依赖,血象恢复正常,生活质量良好,对于RSAA患者而言,疗效令人满意。
CMV、EBV感染是allo-HSCT后的常见并发症,是引起移植后非复发死亡的重要危险因素。移植后早期免疫重建不佳可能是患者移植后PTLD及CMV感染率高的危险因素[37]。鉴于MSCs非特异性免疫抑制的特点,对MSCs是否增加患者感染风险仍存在争论。Karlsson等[38]发现,MSCs对病毒诱导的T细胞反应无明显抑制作用,EBV特异性细胞毒性T细胞(cytotoxic T lymphocyte,CTL)或与BM-MSCs培养的CMV特异性CTL保留增殖和产生干扰素的能力,在体外对病毒抗原作出反应并杀死病毒感染的细胞。Xu等[9]报道接受HID-HSCT的SAA患者CMV、EBV再激活率分别为68.3%、17.8%。本研究中18例患者中仅6例(33.30%)移植后出现CMV再激活,且无CMV病发生。EBV再激活发生率较高(44.40%),但多数为自限性,仅1例发生PTLD,且该患者病史长达10余年,长期应用免疫抑制药物,基础条件较差,移植后免疫重建延迟。
此回顾性研究证实UC-MSCs在RSAA患者HID-HSCT中的应用安全可行,可能有效提高植入率,降低重度GVHD和cGVHD的发生率。但本研究样本量少,仍需大样本量、随机双盲对照临床试验,以证实联合MSCs在单倍型HSCT治疗SAA患者的疗效及安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