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公明財神信仰及其文化解讀

馮 軍

關鍵詞：趙公明;財神;信仰;文化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1)(漢)司馬遷撰、(南朝宋)裴駰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正義:《史記》,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3256頁。。對財富的追求與渴望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一種能力。財富能滿足人們基本的生活需求,也能够在某種程度上收穫生活的自由與人生的幸福,是生活幸福與人格尊嚴指數衡量的重要指標。基於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人們渴求有財、聚財、發財、保財,這種對財富的需求與願望在現實面前往往難以實現,於是人們把目光轉向了神祇——財神,能够賜財於人。財神作爲人們擁有財富的精神支柱,備受推崇,廣受祭祀,財神信仰成爲人們日常生活中最普遍的一種民俗信仰。

一、 趙公明財神形象的確立

財神主管財富,其源頭複雜,形象衆多,在民間信仰中既有大財神、小財神、道教財神、佛教財神,也有文財神、武財神,偏財神、正財神,落實到具體的人上面有比干、范蠡、關羽、沈萬三、五顯神、多寶佛、善財童子、財寶天王等。在蔚爲大觀的財神系統、財神文化中影響最大、最爲大衆認同供奉祭拜的是財神趙公明,有時也被稱爲武財神、正財神。趙公明主正財,形象威武,民間所供趙公明財神像皆頂盔披甲,着戰袍,執鞭,黑面濃鬚。有的地方神像騎黑虎,或站立元寶之上,左右手捧金抛玉。其周圍常畫有聚寶盆、大元寶、寶珠、金錢、珊瑚之類,以示招財進寶財源廣進之意。

趙公明名字見於文獻記載,始於干寶《搜神記》卷五《散騎侍郎王祐》“散騎侍郎王祐疾困,與母辭訣,既而有賓客來曰:‘……今年國家有大事,出三將軍,分布徵發吾等十餘人爲趙公明府參佐。’祐知其爲鬼,故以性命相托。……祐曰:‘老母年高,兄弟無有,一旦死亡,前無供養。’遂欷歔不能自勝。其人愴然曰;‘卿,國士也,如何可令死。吾當相爲。’……於是祐疾數日大除。初,有妖書云:‘上帝以三將軍趙公明、鐘士季,各督數萬鬼下取人。’莫知所在。祐病差,見此書,與所道趙公明合焉。”(2)(東晋)干寶撰,汪紹楹校注:《搜神記》,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64頁。“王祐疾困”,趙公明等三將軍統領鬼兵,取人性命。這裏提到趙公明的身份、職責,即爲鬼將冥神,於人病中奪人性命,但也指出冥神趙公明有一定的悲憫之心與個性魅力。

魏晋南北朝時期政權更迭,道教勃興,佛教發展,在佛道影響下,魏晋南北朝時期多鬼神志怪之書。“發明神道之不誣”的《搜神記》有趙公明記載,南朝梁陶弘景《真誥》也提及趙公明。“天帝告土下塚中直氣五方諸神趙公明等:某國公侯甲乙,年如千歲,生值清真之氣,死歸神宫,翳身冥鄉,潜寧冲虚,辟斥諸禁忌,不得妄爲害氣。”注云:“趙公明,今千二百官儀,乃以爲温鬼之名。”(3)《道藏》,明正統道藏,萬曆續道藏本,第20册,第550頁。“温”通“瘟”,指瘟疫。趙公明作爲瘟鬼、瘟神形象,主要的職能是行瘟疫之病,奪人性命,是令人畏懼的凶神。瘟疫是一種在人群中廣泛傳播的傳染性疾病,瘟疫傳染的迅速性、高死亡率令人們對瘟疫心懷恐懼,往往把瘟疫的巨大灾難歸之鬼神所爲,上天對人的懲罰。《女青鬼律》指出當“男孝女貞,君禮臣忠,六合如一”時,世無患害,一片祥和之氣。而“不信大道”,男女君臣不守其份,則“五方逆殺,疫氣漸興”,興疫氣者,有東西南北中五方之瘟鬼行之。“東方青炁鬼主,姓劉名元達,領萬鬼行惡風之病;南方赤炁鬼主,姓張名元伯,領萬鬼行熱毒之病;西方白炁鬼主,姓趙名公明,領萬鬼行注炁之病;北方黑炁鬼主,姓鐘名士季,領萬鬼行惡毒霍亂心腹絞痛之病;中央黄炁鬼主,姓史名文業,領萬鬼行惡瘡癰腫之病。”(4)《道藏》,第18册,第250頁。趙公明“放縱天下”,散布瘟疫,“任殺中民”,是“行惡氣以奪人命”的瘟疫之鬼。瘟鬼趙公明在西方行瘟,暴殺萬民,不得妄轉東南北中。瘟鬼趙公明“暴殺萬民”的行徑,被賦予了“除凶去暴”的職能。趙公明作爲“太上法制”的媒介,成爲懲惡揚善的文化符號,其形象也由以往以瘟疫害人的惡神摇身一變成爲除惡務盡的善神。

到元明時期,趙公明神格進一步提升,《三教搜神大全》卷三交代了趙公明出身、神職,並與財神相關聯。“趙元帥,姓趙諱公明,鐘(終)南山人也。自秦時避世山中,精修至道。功成,欽奉玉帝旨,召爲神霄副帥。……其服色:頭戴鐵冠,手執鐵鞭者,金遘水氣也;面色黑而鬍鬚者北氣也;跨虎者金象也。元帥上奉天門之令,策役三界,巡察五方,提點九州,爲直殿大將軍,被北極侍御史。昔漢祖天師修煉仙丹,龍神奏請威猛神吏爲之守護,由是元帥上奉玉旨,授正一玄壇元帥。元帥飛升之後,永鎮龍虎名山。厥今三元開壇傳度,其趨善建功謝過之人,及冥頑不化者,皆元帥掌之。至如驅雷役電,呼風唤雨,除瘟剪瘧,保病禳灾,元帥之功莫大焉。至如訴冤伸抑,公能使之揭示,公平買賣求財,公能使之宜利和合。但有公平之事,可以對神禱,無不如意。”(5)《繪圖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外二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562—563頁。趙公明其神職脱離了行注瘟疫的瘟鬼、奪人性命的鬼將身份,亦非以惡懲惡的善神形象,而是神通廣大,身兼數職,既是玉帝所封神霄副帥、直殿大將軍、也是張天師煉丹守護神,主管三界、五方、九州,既能呼風唤雨,除瘟剪瘧,保病禳灾,也能平冤獄昭雪,宜利和合。在此趙公明由瘟神化爲良善之神主持公平正義之神,並具有司財職能。雖没有明確財神神職,但這裏趙公明與後世財神趙公明有了諸多相似之處:一、 形象,頭戴鐵冠,手執鐵鞭,騎黑虎,這成爲後世財神形象的標準配置。二、 職份稱呼,玄壇元帥成爲後世財神普遍稱呼。三、 買賣求財、“宜利和合”正是後世財神的主要職能。

明代正一教發展勢頭猛勁,上到帝王下到平民百姓均尊崇正一教,而趙公明“驅雷役電,呼風唤雨,除瘟剪瘧,保病禳灾”,“但有公平之事,可以對神禱,無不如意”。如此全面的能力,再加上道教護法神的助力,其在明代被祭祀信奉。明人王鼇《姑蘇志》卷二七“壇廟”條記載“玄壇廟在玄妙觀前。玄壇,或曰神姓趙,名朗,字公明”(6)轉引用吕微:《神話何爲——神聖叙事的傳承與闡釋》,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第356頁。。《古今圖書集成·神異典》卷五十引《浙江通志》云“玄壇廟,在嘉興縣王家坊,神姓趙名朗,字公明”(7)《神話何爲——神聖叙事的傳承與闡釋》,第356頁。。元明之際的《道法會元》卷三十六,專門載有《清徽馬、趙、温、關四帥大法》。明代陸粲《庚巳編》“玄壇黑虎”則爲趙公明賜財、助財能力提供實證:“吴俗喜鬥蟋蟀,多以决賭財物。予里人張廷芳者好此戲,爲之輒敗,至鬻傢俱以償焉,歲歲複然,遂蕩其産。素敬事玄壇神,乃以誠禱,訴其困苦。夜夢神曰:‘爾勿憂,吾遣黑虎助爾。今化身在天妃宫東南角樹下,汝往取之。’張往,掘土獲一蟋蟀,深黑色而甚大。用以鬥,無弗勝者,旬日間獲利如所喪者加倍。”(8)(明)陸粲、顧起元撰,譚棣華、陳稼禾點校:《庚巳編》,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49頁。趙公明因被封正一玄壇元帥,也被稱作趙玄壇,玄壇神。敬事趙公明,誠心祈禱,祈財則得財。

明初寧波知府王璡進一步説明趙公明爲財神,他在《琅琊金石輯注》中説:“財神者,姓趙名朗,字公明,琅琊古來有之。昔者天上生十日,帝命羿射九日。其八墜海爲仙,海上八仙是也。餘一隕於天臺,其身爲石,太陽石是也,其精爲人,趙公明是也。既長成,至峨眉山修煉,得神仙之術。商周交兵,遂受聞太師之邀下山助商,失利爲太公所殺。太公岐山封神,郎受封玄壇真君,日精再歸天臺,遂真陽附石,神體合一。轄招寶天尊、納珍天尊、招財使者、利市仙官,專司人間迎祥納福之責。此後石下有廟供真君之位,天臺山亦易名財山焉。”(9)轉引董建民編:《道在養生高峰論壇暨道教研究學術前沿國際會議論文集》,成都:巴蜀書社,2015年,第562頁。這裏提到趙公明爲日之精,化爲石,成爲人,修得神仙之術,後在助商征周過程中,被姜子牙所殺,死後被封玄壇真君,轄下有招寶天尊、納珍天尊、招財使者、利市仙官,專司人間迎祥納福之責,故被稱爲財神。《琅琊金石輯注》成書早於《封神演義》,其對趙公明參與商周之戰,戰死被封神事蹟與《封神演義》描寫相吻合。《封神演義》交代了趙公明出身、法力法寶,其在助商過程中,被陸壓射殺,死後姜子牙封神臺封神,特敕封趙公明爲“金龍如意正一龍虎玄壇真君之神,率領部下四位正神”,招寶天尊蕭升、納珍天尊曹寶、招財使者喬有明、利市仙官姚逐益,行使“迎祥納福,追逃捕亡”之事。儘管《三教搜神大全》提及趙公明“公平買賣求財,公能使之宜利和合”的財神職事,《琅琊金石輯注》明確趙公明的財神神位,但趙公明財神信仰深入人心則始於《封神演義》。檀明山認爲“民間奉趙公明爲財神始于《封神演義》”(10)檀明山主編:《象徵學全書》,北京:臺海出版社,2001年,第17頁。,殷偉、程建强指出“在明代許仲琳的《封神演義》中,趙公明演變爲真正意義上的財神”(11)殷偉、程建强編著:《圖説財文化》,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5頁。,朱立春也認爲隨着《封神演義》小説的廣泛傳播,“明代以後民間開始廣泛供奉財神趙公明”(12)朱立春主編:《冷門知識都知道》,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5年,第208頁。,李躍忠認爲“趙公明真正被推上財神的神龕,還是在明代許仲琳寫了《封神演義》之後”(13)李躍忠編著:《財神》,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10年,第24頁。。因爲《封神演義》的渲染與流傳,趙公明財神之名鵲起,成爲幾乎家喻户曉、備受尊崇、地位顯赫的財神。

二、 財神趙公明的民間崇祀

財神趙公明代表招財進寶、財源廣茂,其吉祥富裕的寓意在民間備受歡迎。商家祭祀,普通人家崇祀祈財,其信仰從明代訖今,遍布陝西、江蘇、山西、浙江、澳門、四川、山東、湖北等地,受到民間的普遍祭奉。貴州道真儺戲中有財神趙公明形象,四川祀壇神爲黑虎玄壇趙公明,簡濤在《沈萬三的傳説與迎財神的習俗》中提及華北、兩湖等地信奉財神趙公明,江南地區趙公明的財神信仰也極鼎盛,上海、蘇州、杭州、嘉興、寧海等地屢有趙公明財神廟、財神像,祭拜財神趙公明活動。山東半島沿海地區定期舉辦盛大的趙公明財神節。陝西周至人們建廟供奉財神趙公明,並形成習俗,每逢農曆三月十五日趙公明誕辰日,六月初六日財神趙公明仙逝日,村中都要舉辦盛大的財神廟會,祭拜財神趙公明。“在澳門,趙公明被奉爲‘武財神’,供奉的寺廟有包公廟、大三巴哪吒廟、天后宫、氹仔觀音堂等”(14)鄭向敏等:《澳門民間財神信仰旅遊資源研究》,《旅遊科學》2009年第6期。。在浙江每年夏曆元宵節舉行祈財儀式的主角是財神趙公明,人們以篾、色布材質製作財神趙公明神像,然後敲鑼打鼓,由四個精壯男子抬着趙公明神像遊走街巷商家,每到一户商家,商家即燃放鞭炮,俗稱打財神,意思是讓財神在鞭炮的聲音中頭腦清醒,希望新的一年財神降財於人。在江西趙公明被稱爲招財菩薩,商家有送財神習俗,胡志安《中華全國風俗志》引《萍鄉人之習俗》記載“貿易之家,必有趙公(俗又謂之招財菩薩)”(15)胡朴安:《中華全國風俗志》,北京:氣象出版社,2013年,第214頁。。在江蘇、安徽、上海等地盛行跳財神,跳財神的人扮演趙公明,挨家挨户地走,邊走邊唱邊舞,表達財神賜福賜財願望。京剧、安徽廬劇、洪山戲、淮劇、浙江越劇、雲南元謀花燈、江蘇昆曲等跳財神戲即是此民俗反映,《中國戲曲志·安徽卷》載“廬劇爲一演員以金粉飾臉,頭戴官帽,身穿蟒袍,扮成財神趙公明。手持一金箔糊成的特大元寶,在鑼鼓[水底魚]曲牌聲中上臺,將元寶放在桌案上,再向左右台口,以虚擬動作抓元寶,撩起蟒袍兜住,隨鑼鼓點又將兜的元寶倒出,如是反復多次,退場。”(16)中華戲曲志編輯委員會:《中國戲曲志·安徽卷》,中國ISBN中心,1993年,第554頁。《京劇文化詞典》云:“財神有文、武兩種,文財神是銀臉,武財神就是趙公元帥,勾黑臉,左、右面龐上各畫一枚金錢,通常跳的大都是武財神。表演時演員手捧金元寶,借用‘跳判’的舞蹈形式,以示招財進寶之意。每逢年節及喜慶日子,倶可跳財神,安排在正式劇碼前加演。”(17)黄均、徐希博主編:《京劇文化詞典》,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1年,第200頁。雲南元謀花燈也有財神趙公明表演及賜財過程。

在廣袤的中國大地上有的地方是祭祀趙公明一個財神,有的地方尊奉五路財神,五路財神即指以趙公明爲首的五位財神。《封神演義》姜子牙封神,給了趙公明四位手下,即招寶天尊蕭升、納珍天尊曹寶、招財使者喬有明、利市仙官姚逐益,這四位與財富利益直接相關加上趙公明,正好五人,正合五路財神之數,此五人也被稱爲五路財神、五福神。五路代表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供奉五路財神,寄寓了人們希望財神可以帶來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的財運,很多地方供奉的是五路財神,也稱五福財神。“江南市鎮大多在五個方位設有五座路頭(廟)堂,分别代表五路財神。財神中有紅面財神,白面財神等,塑像神態各異,其中以趙公元帥(又稱玄壇菩薩)最爲威武,金盔金甲,黑面虬鬚,掄眉爆目,執鞭騎虎。”(18)周德華:《新春迎財神》,《江蘇地方志》2000年第1期。蘇州民俗博物館展示有“五路財神出宫巡行儀仗隊”,其由多達180件擺設構成,説明了舊時趙公明五路財神信仰之盛。吕威在《財神信仰》中也提到江南地區有接五路財神的習俗:大年初五是接財神的正式日子,但因爲對財神的重視,前一天就開始做充分的準備。首先,擺放果品、糕點、肉類等供品,從外到裏,依次分爲三桌,然後商家“持香燭分布到東、西、南、北、中五方的財神堂接神。每接來一位財神,便放一次爆竹,以示歡迎。五位財神接齊後,挂起木刻的五位財神。禮畢,照例擺五路酒宴請衆夥計。初五謂財神生日,清晨開門營業”(19)轉引吕威:《財神信仰》,北京:學苑出版社,1994年,第189頁。。接財神儀式隆重,前期準備充分,迎接時恭敬虔誠。其寄寓了人們良好願望,希望新的一年生意興隆,財源茂盛。臺灣與大陸同根同源,血脉相連,文化傳統、文化習俗因循相因,臺灣也有趙公明等五路財神信仰。至今臺北石碇鄉仍保留着五路財神廟,正殿奉祀即是趙公明及其四位手下,廟中香火旺盛,人們虔誠拜祭,希求財神庇佑,財源廣進。

信仰民俗是最貼近生活的文化形式,反映人們精神世界的追求,是集體相似觀念的反映,趙公明成爲生財有道、正道致富的文化符號,成爲民俗文化中一道亮麗的景觀。趙公明財神信仰從明訖今,從南方到北方,從城鎮到鄉村,人們對財神趙公明都表現出虔誠的信仰。他們信奉趙公明、祭拜趙公明、恭迎趙公明,趙公明財神信仰深入各個地域各個群體,有關財神趙公明的傳説、故事也隨着歷史變遷在流布傳播。在湘潭農村流傳着趙公明被封爲財神的故事。姜子牙封神臺封神,助戰的將領都殺得滿身污血,衹有趙公明乾乾净净,手下也是“圓巴滚壯”,姜子牙奇怪之餘打聽得知趙公明善於記帳,是理財好手,於是封趙公明爲財神。成爲財神之後的趙公明心存感激,做事賣力,走村串户送財寶,受到民間百姓愛戴,並被供奉於神龕之中。民間傳説根植於生活,哺養着勞動者的精神世界,同時也是他們民俗信仰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作爲中國故事第一村,河北耿村也流傳趙公明財神的故事。趙公明覬覦比干財神之位,因曾在交戰中饒過姜子牙性命,遂以財神之位相求。姜子牙無奈之下勉强答應,但前提條件需取得比干之心。取比干之心過程中,趙公明所乘黑虎虎爪劃開比干肚子,將其染成黑色。從此比干作爲財神不再公平公正,對買賣求財之人皆失公心。而趙公明施財窮苦之人,衹要有人向空中喊趙公明三聲,財寶即從空中掉落,於是比干財神之位實至名歸於趙公明。民間傳説與信仰民俗有着天然的血脉關係,底層的勞動者以他們對生活的認知講述財神趙公明故事,傳達他們的財神崇拜情結。文學與信仰雖屬不同的文化範疇,呈現不同的文化特徵,但兩者却能彼此吸納、互相滲透。

與比干、范蠡、沈萬三等實有其人、事蹟易於定型化不同,趙公明事蹟少,可考性不强,可渲染發揮的空間餘地大。在《封神演義》問世後,人們在財神的身份之外對其進行了諸多文學的增飾與藝術演繹。1994年由梁湘子撰述、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的《中國財神趙公元帥傳奇》,以傳奇的筆法叙寫財神趙公明的出生、行走江湖、尋仙問道、成道歸真以及成爲財神賜福萬民的事迹。1994年周濯街創作由岳麓出版社出版的《財神爺趙公明》、2005年周濯街再次操刀由團結出版社出版的《財神始祖趙公明》等,以財神趙公明坎坷人生經歷爲主綫,介紹了財神生財之道。1999年由中國電影出版社出版的《財神傳奇》,一開篇即叙述了善男信女在財神廟祭拜財神趙公明求財的盛况。1998年由林雪蘭導演黄文永主演的新加坡電視劇《財星高照》主人公正財神趙公明行走人間,賜財、布施、福德於民。

中國社會是典型的現世倫理社會,人們宗教意識淡薄,對神聖與世俗、神仙與凡人的界定雖有區别,但更强調其對於人的意義與價值,有關財神趙公明的文學作品以舊瓶裝新酒的方式傳承衆所周知的財神信仰,以審美的叙事方式傳達民衆對財神趙公明的崇敬之意。趙公明作爲財富的文化符號象徵,受到不同時空人們的熱切關注與真誠崇祀,成爲民間最受歡迎的神仙之一。

三、 趙公明財神信仰的文化解讀

自《封神演義》問世,財神趙公明走向普通的世俗生活,成爲民間廣受崇祀的俗神,趙公明財神信仰也成爲民間信仰中最可親可敬的一員。趙公明財神信仰以其豐厚的文化凝聚力、增值力彰顯着軟文化力量,以其“富與貴,人之所欲者”、“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財富觀凸顯着中華民族貴生樂生的人生態度與生命價值取嚮。

1. 從民間信仰看軟文化力量

趙公明因爲《封神演義》姜子牙封神被大衆主觀認定掌管天下財富,被約定俗成認定爲財神,並在民間得到廣泛供奉,成爲民間信仰中重要的組成部分。趙公明財神信仰在民間受歡迎程度不是官方的主導與規定,而是民間自發形成,是民間歷代人們集體智慧的結晶,體現了鮮明的草根性特徵。所謂的草根性即指財神趙公明信仰服務於民衆,紮根於社會基層,滿足平民百姓内心最真實最迫切的願望,通過神人溝通方式,實現人對未來的夢想以及舒緩現實的經濟壓力,給予世俗庸常生活的人以信心勇氣與力量。趙公明以其親民的神職以及精神慰藉作用在民間獲得廣泛好感,民衆在對財神趙公明祭奉崇拜時也體現了質樸醇厚的民間特徵,民間性、草根性是趙公明財神信仰保持持久旺盛生命力的前提與基礎。趙公明財神信仰看似莊嚴神聖,實則以靈動活潑的特質活躍於普通大衆的日常生活中,成爲民衆消遣娱樂甚至是民衆狂歡的民俗内容。

財富與人們生活密切相關,是生存必需的物質資料。人們基於共同的心理渴望與生活需求,祈求財神的降臨與庇佑。共同的財神信仰成爲社群的生活方式,也在具體的實踐中成爲凝聚力的文化象徵符號,甚至成爲根親文化的表徵。財神趙公明信仰較民間其他俗神,較范蠡、比干、關羽、沈萬三等其他財神影響力大,廣泛分布在中國大陸和港澳臺、東南亞地區以及世界其他華人住地。廣東潮州、汕頭等地家家供俸財神趙公明,臺灣大里市佑福宫有近百萬人信奉財神。大陸其他省市每年春節送財神、接財神、迎財神等活動層出不窮。趙公明財神信仰與制度化宗教、國家祭祀神靈相比,没有系統的儀式、嚴整的組織、嚴密的管理,但却以其内在豐富的底藴、强大的包容性使海内外人們血脉相連,使遠在異國他鄉的人們獲得文化上的歸屬感與身份上的認同感。當然,根親文化、祖根文化的尋找也促進了財神趙公明信仰的傳播。

文化作爲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載體,包藴豐厚的民族文化基因、民族文化内容,深具文化的内聚力。財神趙公明信仰一方面以根親文化體現了民族文化的凝聚力,另一方面也體現了文化的增值力與文化的充容性。趙公明作爲正財神,與偏財神相對立,信仰崇祀財神趙公明傳達的是正道發財,反映了民間民俗文化中發財有道,是對善的道德規範與要求。改革開放後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移,各地開展以文化搭臺、經濟唱戲,助力區域高品質發展。在民間有廣泛影響力的趙公明財神信仰及其文化成爲各地文化賦能、以文聚力的抓手。以趙公明信仰搭建的文化平臺,一方面宣傳了財神信仰,增殖了其他文化要素内涵,提升了財神信仰的軟文化力量。另一方面,財神信仰成爲區域文化名片,助力於拉動區域經濟,加强對外的文化宣傳與文化交流。

2. 從財富觀看貴生樂生思想

財富是人生一世不可或缺的物質存在,人類基本的衣食住行有賴於財富,仁義理智信等精神追求與文化需求需要物質基礎。基本的物質財富是人類文明、社會發展的前提與根本,作爲人類本質力量的確證,財富既體現了人的實踐本質,又滿足了人的多種需要,彰顯着富足。好利求財對財富的渴望既是人之本心、生存的本能,又是主觀而强烈内在欲望的擴張與延伸。

趙公明財神信仰把“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的内在欲望外顯爲祈財的儀式與求財的習俗,表達俗世發財的願望,體現了一種普世的財富觀。一、 理性認識到追逐利益是正當合理的物質訴求與精神需要。“藴玉藏珠,善賈固皆蒙樂利;心耕筆織,寒儒亦可薦馨香。”(20)龔聯壽編著:《中華對聯大典》,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180頁。趙公明財神信仰作爲期冀,改變命運的精神支柱,是對一簞食一瓢飲得以温飽的期待,是艱難境遇下的雪中送炭;是物質豐富、經濟充裕,衣食豐足的歲月静好;是生活小康、小富即安、安適生活的嚮往;是大富大貴、錦衣玉食、鮮花怒馬的奢華追求;是國泰民安、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内在所願與外在表徵。經久不息的趙公明財神信仰深植於中華民族文化,作爲人們最切實際的精神慰藉,既有拜金拜物個人功利化價值取嚮,也在利益追逐之外建構着人本主義財富觀。作爲有温度的財神,趙公明活躍於民衆日常生活之中,成爲各階層各區域人們的崇拜對象。

二、 財富體现了樂生思想。趙公明作爲神靈名字在《歷代神仙通鑒》、《列仙全傳》、道藏本《搜神記》等神仙傳記中頻繁出現,後世財神信仰也更親緣道教。作爲道教財神,趙公明財神信仰在弘揚正道發財、勤勞致富的同時,也體現了道家貴生樂生的思想。道家重生貴生養生樂生,最注重現世的安樂享受,最在意生命的樂活。道家以知天樂命無憂、“我命在我不在天”的姿態高唱生命的贊歌,高調宣揚自我生活的享受與幸福狀態。趙公明財神信仰渴望財神賜財是對生的執着,是以積極的人生態度表達對生的留戀,對更優渥生活的嚮往,對生命品質的要求,對生活本質、生命意義的把握。人們虔誠信仰財神、崇祀財神的背後潜隱着對生的留戀,對生命品質的要求,借助物質欲望凸顯對自我生命生存的重視,揭示“利養其身”的人生真諦。中國人勤勞、勇敢、樂觀、堅强,尊重生命,取悦於生。如果説正道發財是受儒家義利觀影響的話,那好生樂生,不枉此生的生活態度則受人本心、本性及道教文化的影響。

趙公明財神崇拜内生於中國民間信仰與民間文化,伴生於經濟社會與經濟行爲的功利偏嚮。其在社會生活中的普遍性存在釋放了人們對財富的渴望,體現了追本逐利實用理性的財富觀,以人爲本、注重倫理與道德規範的俗衆的世界觀與價值觀。作爲最泛化的財神信仰,趙公明財神信仰超越了求財行爲與求財願望本身,超越了信仰本身,成爲人們的精神信念與文化心理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