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娟
(山东石油化工学院 中文系,山东东营 257061)
“在丰富多彩的民间故事宝库中,有一类传统的民间故事专门表现女主人公的过人才智,许多看来无法解决的难题,一到她们手里顿时迎刃而解,人们因此把这类故事称为‘巧女故事’。”[1]巧女故事是民间生活故事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类别。在类型研究方面,娄子匡在《巧女与兽娘故事的探讨》一书中将巧女故事分为 “善处事”“善说话”“善理解” 三个一级大类。康丽借用 “故事范型” 的概念进一步发掘了巧女故事的叙事秩序与结构的关联[2]。在形象研究方面,王均霞的观点与众不同,她认为现有很多研究将巧女质化为一种 “反抗” 形象,提出要回归故事文本的上下文乃至故事讲述语境去研究巧女形象[3]。近年,易治颖、马娜英、张思等学者对青海、壮族、湘西等地区的巧女故事进行了类型、形象、文化内涵、现实价值等方面的研究。这些成果是我们进行山东巧女故事研究的重要资料。整理发现,《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山东卷》中共有18 则巧女故事。这些故事从爱情、婚姻、生活等方面塑造了聪明伶俐、勤劳能干、坚强乐观的山东民间妇女形象。因此,论文在归纳梳理山东巧女故事类型的基础上,从故事文本的上下文语境中分析巧女形象,并在齐鲁文化语境中探究巧女故事背后隐匿的儒家文化意蕴。
19 世纪末,卡尔·克隆首先对 “故事类型” 进行概念界定,认为 “类型” 用来描述不同民族的故事中大量存在的相似情节现象。斯蒂·汤普森在《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 中提出:“一个类型是一个一个独立存在的传统故事,可以把它作为完整的叙事作品来讲述,其意义不依赖于其他任何故事。”[4]“一百多年来,欧洲学者一直认为‘类型’所描绘的是故事情节的一些‘实体’成分,这些成分自由地进出于各种故事中,过着自己独立的‘生活’,因而,他们认为,‘类型’就是对这些独立实体的‘生活史’的描绘。”[5]邓迪斯指出:“一个故事类型是一个合成的情节概要,它在准确无误的细节方面对应的不是一个个别的异文,但同时又在某种程度上包含着那个民间故事所有的现存异文。”[6]祁连休认为 “民间故事类型的生命在于流布”[7]。户晓辉也认为任何单一的故事都不是一个已完全定型和固定了的 “实体”。因而,有学者指出“类型是就其相互类同或近似而又定型化的主干情节而言”,并出现了 “情节类型” 和 “母题类型” 的表述。综上可见,从卡尔·克隆和汤普森,到 “实体说” 和“流布说”,再到 “情节类型” 和 “母题类型”,各家对民间故事类型研究的相同点在于:都以 “叙事情节” 作为 “类型” 研究的根据。
再看巧女故事的类型研究。目前,主要有两种思路:一是丁乃通、金荣华等学者的AT 分类法;二是娄子匡、康丽等学者的情节单元分类法。因为AT 分类法不是针对巧女故事一个故事类型,而且不能反映中国巧女故事的特色,而后者的分类体系与巧女故事比较适宜。加之上文梳理的民间故事类型研究均以 “叙事情节” 作为区分的依据,因此,我们以娄子匡在《巧女与兽娘故事的探讨》中提出的 “善处事”“善说话”“善理解” 的一级分类体系为准则,同时参照康丽在《隐匿的秩序:论中国巧女故事叙事结构中的故事范型序列》中提出的巧女故事范型,将山东地区的18 则巧女故事划分为三型八系列十八式。
善处事型故事是指巧女面对考验,用智慧解除困境。山东地区善处事型巧女故事可分为代解围系列、与恶人斗志系列、择偶系列、其他系列四个系列。这四个系列又可细分为作诗求情型、我的东西更值钱型、摔碗劝孝型、选婚型、善用小钱发家型、由人不由命型和百鸟衣型七个小类。
1.1.1 代解围系列故事
山东巧女故事的代解围系列主要是免刑罚型中的作诗求情型。此类故事的情节范式为巧女通过作诗解救家人,获得县官的称赞。《八不打》的故事情节与此故事范型基本一致:县官被毛驴撞倒,要将毛驴充公,并判打才女丈夫四十大板。才女为丈夫求情。县官同意只要她能以 “夜” 字为题,当堂用诗词说出八个 “不打” 的意思,就赦了她丈夫。最终,才女完成任务成功得回毛驴,并解救了丈夫。这类故事往往以家人面临陷入牢狱之灾为背景,巧女需要经受作诗的考验使得家人获救,展现的是女性的诗情才智与应变的心智。
1.1.2 与恶人斗志系列故事
山东巧女故事的 “与恶人斗志” 系列主要体现在“我的东西更值钱型” 和 “摔碗劝孝型” 两类。第一类故事的情节范式为家人面临受讹的困境,请求巧女回家。巧女接受考验,直接出面,通过夸大自家物品的价值,防止了家中财物受到损失。《快嘴二妮》是此类型的代表性故事,故事中巧女二妮以智慧维护家庭利益,使家中财物免受损失,并且使得邻里重归于好、家庭平安和睦。“摔碗劝孝型” 故事的情节范式为巧女面对婆婆虐待老人的情境,通过语言暗示,改变了家人的不孝言行。此类故事的代表为《锔破碗》。整个故事运用动作、语言、心理活动等细节描写,将婆婆用后院取来的破碗盛半碗刮锅底的饭给老嬷嬷的过程写得细致动人。同时,辅之以老嬷嬷见儿媳妇像老鼠见了猫的比喻手法,以及婆婆以后再也不敢苛刻婆婆的前后对比,将新媳妇发现老嬷嬷被婆婆虐待,通过锔破碗的语言暗示使婆婆改过的智慧形象展示得淋漓尽致。
无论是运用快嘴的办法免除家庭的财物损失还是通过新媳妇暗示行为改变家人的不孝行为,山东“与恶人斗志” 系列巧女故事的情节共同指向巧女以心智促进家庭与邻里的和睦。这与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齐鲁文化对山东家庭的影响是分不开的。齐鲁文化非常重视家庭稳定与社会安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的观念对山东人的人生观、价值观有着重要影响。其中,“齐家” 思想发挥着核心作用。在 “齐家” 思想的指引下,山东巧女对内以 “百善孝为先”“家和万事兴” 的 “奉上” 精神为准则,对外以和睦相处的团结精神为标准,两者共同构成了孝亲和善的民间社会生活氛围。
1.1.3 择偶系列故事
山东巧女故事的 “择偶” 系列主要集中在选婿型的单纯考核型。康丽认为此类中国巧女故事的主要情节为巧女通过赛诗从众多求婚者中选取一位为其夫婿。山东巧女故事中的此类型故事共有三则。这三则故事在保持单纯考核型的模式化叙事结构的同时又有一定的变异。
变异一体现在故事困境由从众多求婚者中选择一人为伴侣,变为只有一位求婚者。无论是《新船配新篙》中的书童依照举人的诗对揭榜,还是《皮匠驸马》中的皮匠因 “一字不识” 的误解被招婿,两则故事呈现的都是一对一结对的婚配关系。或许,这与山东人重视情义的思想是分不开的。“情义” 文化是山东文化资源的重要内容,也是山东人的重要价值观。重“情义” 的思想观念,必然会影响山东人的家庭伦理道德观。他们的婚姻选择以感情为前提条件,不以利益为基础,一旦选择对方便白头到老、相守一生。因而,“情义” 观念在山东巧女故事中就演变为一对一的坚守夫妻之情的民间表达。
变异二体现在由 “巧女必须从中选一” 变为 “一位叫作劳丁的年轻人设计从九个姑娘中选择一人作为妻子”。显而易见,在《聪明的九妹》中,择偶的主角变为男性,最终聪明的九妹被选中成为妻子。从一开始九名女性作为同一名男性的备选对象,到九妹顺着井水中的影子成功从树上摘下男子的金戒指,再到顺着老人的指引找到男子,虽然整篇故事突出表达的重心是女性的才智,但是故事中的男性始终占据主导位置。故事通过男性的行为主导情节的发展,以女性的才情迎合男性的择偶观,体现了中国传统社会的男性主体地位。
变异三表现为通过多样的形式突出女性的聪明机智、乐观向上。虽然考验由赛诗扩展为认字、依影寻物的更为多样的形式,但无疑都凸显了女性的聪颖。此外,山东巧女故事中,女性在考核中的表现也更加积极主动。故事《皮匠驸马》中,公主得知皮匠因“一字不识” 误被招为驸马后,积极乐观面对现实,主动告知其答案并积极帮助他完成帝王的考验。无论是亲自书写梅花篆字招个有学问的女婿还是面对“一字不识” 的皮匠,山东巧女都展现了保持乐观、积极向上中国传统女性魅力。
1.1.4 其他系列故事
山东巧女故事的 “其他” 系列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 “善用小钱发家型” 中的 “挑选当家型”。巧女通过使用价值不高的物品完成家翁的任务成为当家人。故事《三个谷穗》中,老汉给三个儿媳妇三个谷穗,承诺谁的谷穗三年不坏,还能生小的,谁就是当家人。老大媳妇把谷穗喂了鸡,老二媳妇的谷穗被老鼠咬烂了。只有老三媳妇将三个谷穗种在地里,三年时间里收获了六口袋谷子,成功当选当家人。此类故事中,巧女往往通过勤俭持家完成家翁的考验,体现的是民众对好逸恶劳恶习的谴责与对勤劳传统美德的赞扬。
另一故事类型在康丽的善处事类巧女故事中没有提及,包括由人不由命型(3 则)和百鸟衣型(1 则)两类。前者包括《老地主和他的女儿》《万年茯苓》《两根头发》三则故事。在《老地主和他的女儿》中,巧女以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好日子,论证了由人不由命的观点,体现了民间勤劳致富的美好理想与价值观念。《万年茯苓》与《老地主和他的女儿》的主题相似,同样证实了 “由人不由命” 的观念。不同的是,巧女兰妮挑选对象的标准与父亲不同,她不攀附富贵,也不贪图金钱,只中意于人品好的大胜,突显了人品重于钱财的民间择偶观。《两根头发》中的丫鬟离开残暴的财主,自力更生过上了小康生活。财主却吃喝嫖赌,将家业败光后沦为乞丐。整则故事同样体现了 “由人不由命” 价值观。
后者 “百鸟衣型” 只包含《百鸟衣》一则故事。“百鸟衣” 在我国南方各民族中流传广泛。因其也体现了女性的才智,所以笔者将收录在《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山东卷》中的《百鸟衣》故事也并入巧女故事类型。这则故事再现了民众精神层面的生活理想,形象地体现了底层人民对大团圆式幸福生活的期待与向往。同时,整则故事线索清晰,以民间故事的艺术形式自然而然地带出了民间百姓反抗封建统治者残酷压迫的主题,反映了民间百姓与统治者之间的激烈矛盾,也表现了民众推翻封建统治阶级的巨大能量。
女性通过语言成功解决自身或亲人面临的难题,此类故事为 “善说话型” 巧女故事。山东地区主要有出言得胜系列、赛诗系列、其他系列三种类型。
1.2.1 出言得胜系列故事
山东巧女故事的出言得胜系列主要为不语休妻型。此类故事有两种情节范式:一种是巧女通过作诗或言语暗示讽刺调戏者,调戏者娶其为妻或受到讽刺;一种是巧女遵从家人叮嘱不说话,结果被休妻,后来她重新说话,被夫家接纳。这两种类型的巧女故事在山东民间故事中都有体现。
前者对应的故事是《村妇戏县官》。怀有身孕的巧女用 “县官、自己、胎儿、丈夫” 巧对县官 “人上人、人下人、人中人、人外人” 的文告,最终获得十两黄金。在爱卖弄文采的县官的烘托对比下,故事成功塑造了机智聪慧的巧女形象。后者对应的故事是《单扇门后藏花枝》。因母亲有 “不说话” 的嘱咐,巧女嫁入婆家后便一言不发,后来见丈夫急了,才重新说话。丈夫见她会说话就乐了。与故事范型不同的是,《单扇门后藏花枝》 这则故事的开头增加了巧女与丈夫婚前对诗的情节,更加凸显了巧女的诗情与口才。
1.2.2 赛诗系列故事
山东巧女故事的赛诗系列主要是帮弟弟做功课型中的单纯赛诗型。此类故事有的情节范式为姐姐帮助弟弟对出教书先生的下联,使教书先生被讽刺。《应有文武女状元》的情节与之基本一致,但是也有一些不同。两个赶考的书生途经一座山,山顶有座庙,两人诗兴大发,一人吟诗一句。但是到了庙堂发现什么也没有,便没了续词。结果却被洗衣服的巧女成功续句。故事中,巧女承接前韵而续韵,被两书生拍手称好的情节符合单纯赛诗型的范式。但是,这则故事里却没有了设置困境的教书先生,因而情节更简练,更加集中地突出了巧女的才情。
1.2.3 其他系列故事
山东巧女故事的 “其他” 系列为巧解预兆型。此类型的基本情节为男子梦到恶兆,将其告知巧女,巧女将预兆解释为吉兆,最终男子赶考获得成功,并将巧女娶为妻子。
《圆梦》作为此类型的代表性故事,基本情节相似,亦有些许不同。故事中,王员外在应考前为三位女婿饯行。第二天,三人都说昨晚做的梦不好,此科无望。丈母娘却都将他们的噩梦解释为金榜题名的吉兆。此故事与范式类型情节的相似之处在于将恶兆解释为吉兆,不同之处在于故事在释梦后戛然而止,并没有大团圆的结局,因而可凭读者的想象力填补空白。凭借化凶为吉的释梦能力与巧言妙语的语言表达能力帮助男人化解恐惧,是巧解预兆型故事中巧女的出色之处。故事结构虽然简单,却突出了女性能说会道,给男性带来希望的特色口才能力。
“善理解型” 巧女故事的主要情节在于巧女用智慧悟出他人语言里玄机。此类型巧女故事展现了女性出色的理解才能。康丽将其分为两难之题系列和解隐谜系列两类。山东巧女故事类型主要集中于后者的家翁出难题型与答难题型两类。
其中家翁出难题型又对应两个小类:选当家人型、娶妻型。选当家人型巧女故事的主要叙事情节为家翁出谜题,试图从众儿媳中选出当家人。《挑选当家人》属于选当家人型巧女故事,情节与范式与之一致。《背乎老头选儿媳》属于娶妻型巧女故事,情节与范式基本相同。此故事与范式情节的不同在于家翁将巧女娶为儿媳后,以家庭的日常打骂嬉笑取代了设谜考验的情节。因而,故事读来更加活泼有趣,家庭生活气息十足。
解隐谜系列中的答难题型故事的基本情节为巧女面对恶意刁难,能说出符合隐喻要求的事物。《县官与巧艺》属于此类巧女故事。故事中,县太爷以隐喻手法点了七道菜。巧女梅巧艺不仅全部完成县太爷隐喻的菜品,而且巧妙地借助隐喻话里有话地讽刺了他。县太爷使用隐喻点菜,加大了巧女的应变难度,突显了她的聪敏。巧女破题后又使用隐喻挖苦县太爷更是体现了她的机灵与智慧。隐喻手法的双向使用极大增强了整篇故事的艺术空间张力,令人拍案叫绝、回味无穷。
20 世纪80 年代,钟敬文提出 “巧媳妇故事,反映了社会最底层的妇女,要求改变自己低下的社会地位和解除‘四权’束缚的强烈愿望”[8]。屈育德也指出故事中包含着反对反动的愚民政策和反封建的内容。时至今日,在父权制的框架下分析巧女形象的思想,影响了很多学者。尚毅认为巧女故事在 “诞生之始,就带有与封建统治阶级的伦理道德观念相违逆的反抗精神”[9]。易治颖也认为青海地区巧女故事文化内涵体现在 “两性之间的博弈” 与 “阶层之间的冲突”两方面。前者具体表现在 “男性与女性社会地位的争夺” 和 “男性对女性文化上的压制” 两个层面[10]。
然而,“巧女故事所塑造的女性形象远比作为反抗者的女性形象复杂”,各地的巧女形象都是根据当地生活塑造的,巧女形象 “表现的是不同讲述视角背后的社会群体所期待的女性形象”。众所周知,儒家文化发源于齐鲁大地,它根深蒂固地蕴藏于山东人的道德情感与价值观念之中。在儒家文化的熏陶下,山东女性也形成了带有儒家文化特色的思维方式和文化性格。山东巧女形象更是不可避免地被儒家文化着色。因此,笔者结合上下文文本语境与齐鲁地区的儒家文化语境对山东巧女形象的文化意涵展开了具体分析。
儒家文化贵和尚和、注重忠孝,这种“仁者爱人”、“和为贵”、敬老养老的道德观念烙印在山东民众意识的深处。在此背景下,山东女性的性格也有了凝重的道德感:注重人际关系的融洽,重视对父母的尊亲奉养,维护家庭的稳定和谐。因此,山东巧女故事中女性通常在承担家庭责任、维护家庭和谐、缓解社会压力方面充当着 “她” 的独特角色。
在 “善处事” 型故事《八不打》中,面对县官的怒罚,巧女通过作诗成功克服困境,不仅重新要回毛驴挽回家庭财产,而且解救了丈夫使其免受四十大板的皮肉之苦。在 “与恶人斗志” 系列的 “我的东西更值钱型”“摔碗劝孝型” 两类故事中,山东巧女的做法也体现了儒家和谐相处的人际关系准则和孝悌忠信义的具体原则。《快嘴二妮》中的巧女二妮面对家人受讹的困境,通过才智摆平双方家庭的财产纠纷,重新实现家庭和睦与邻里和谐。在“摔碗劝孝型” 故事——《锔破碗》中,面对婆婆虐待老人的不孝行为,巧女通过锔破碗的语言暗示使婆婆变得孝敬老人。这种尊老爱老的 “善处事” 型巧女故事是孔子 “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之思想的体现,也是孟子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 之孝行的表现。此外,善理解型故事《挑选当家人》同样表达了敬亲和谐的家庭观,体现了孟子 “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太平” 的孝道思想主张。故事中,家翁张财主通过做物件和做饭菜两次考验挑选老三家作为当家人。两个嫂子不仅认可父亲的决定,而且与小媳妇保持友善融洽氛围,这种晚辈对长辈正确抉择的理性支持行为是儒家孝亲敬养的直观表现,而妯娌间的和谐友善之举也是儒家和善仁爱的直接体现。
儒家思想高扬 “积极入世” 的实践精神,倡导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的健康人格,赋予了山东女性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择偶系列故事《皮匠驸马》中的公主面对 “一字不识” 的皮匠驸马,没有怨天尤人,而是认为这是 “天赐良缘”,积极地帮助他渡过考验的难关。在 “善处事” 型的其他系列故事——《老地主和他的女儿》《万年茯苓》《百鸟衣》中,两位巧女面对困境同样表现出了积极向上的乐观精神。老地主的女儿以 “由人不由命” 为人生信条,认为 “人穷点不要紧,只要勤快点,下劲干活,一定不愁吃穿”。《万年茯苓》 中的巧女兰妮面对病痛与饥饿,在大胜发出 “抱着跳下悬崖,一块死了算了” 的绝望言语时,仍然坚守 “趴着找点野菜和药草吃,兴许能够活下去” 的信念。《百鸟衣》中的巧女在自己被皇帝抢走的困境下,许下 “我不管到哪里,也不能和他拜花堂” 的坚定誓言,同时理性地教给丈夫解救自己的办法。最终,两人不仅依计打死了皇帝,还让丈夫坐朝当了皇上。在 “善说话型” 故事的其他系列故事《圆梦》中,丈母娘将三位女婿的噩梦都解释为金榜题名的吉兆,同样体现了民间女性逢凶化吉的积极处事态度。
在个人修养层面,儒家文化崇尚节俭、达观。孔子训诫弟子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赞赏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同时,孔子及其传人还十分注重自强不息,强调治人事、尚有为。孔子治《易》而尚刚健,晚年时仍 “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儒家这种 “奢则不孙,俭则固”、克制意志、矢志不渝的思想观念塑造了山东巧女勤俭节约、吃苦耐劳的品性。
善处事型故事中的其他系列故事——《两根头发》生动体现了山东巧女对内持家俭朴,对外慷慨大方、舍己为人的品质。故事中,当年从财主家被迫离开后自力更生的丫鬟不仅不计前嫌救济了落魄的财主,还慷慨地赠与衣物、干粮和银两,并叮嘱他 “富莫烧包,穷莫弯腰” 的道理。“善处事” 型故事《万年茯苓》 中的巧女兰妮身上同样有着刚健自强的儒家精神风貌。在连病带饿的绝境面前,兰妮坚持鼓励大胜打起精神,以寻找野菜和草药活下去,可见斗志是何等刚强。在故事《老地主和他的女儿》中,老地主的女儿也是以 “只要人勤快,一定能过上好生活” 为信念,最终日子越过越富有。儒家自强不息的文化涵养了山东巧女勤劳能干、能吃苦的精神品质。即使面对疾病与贫困,在男性无力支撑起家庭时,她们仍然隐忍负重,不屈服于他人,也不向命运低头,而是自强不息,以乐观的心态眺望未来。
山东巧女故事类型丰富,文化内涵也比较充盈。善处事型、善说话型、善理解型三类故事在山东巧女故事中都有所体现。“善处事型” 巧女故事数量最多,类型最全,突出了山东巧女的 “巧智” 能力。“善说话型” 巧女故事类型占中国善说话类巧女故事范型的3/4,此类故事分为巧答和巧对两种方式,突显了山东巧女的 “巧口” 能力。“善理解型” 故事相对较少,集中于解隐谜系列一个类型,此类故事表现了山东巧女的 “巧心” 能力。
从头脑聪慧到口齿伶俐,从勤俭进取到善解人意,山东巧女的 “巧” 是融合了 “心、口、智” 的综合之“巧”。这与儒家文化对于山东女性的濡染是分不开的。儒家文化以和为贵,讲究仁爱节俭,崇尚积极有为,这些思想成为塑造山东巧女的精神品质与文化品格的重要源泉。通过对山东巧女故事进行类型分析与形象解读,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儒家忠孝、仁爱、勤俭、自强的道德观对山东民间百姓思想观念的巨大影响。从这一角度来看,本文对于山东民间故事的类型研究、儒家文化的民间形态研究及儒家文化与民间信仰的互动关系研究有一定意义。这些问题有待于我们今后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