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际纠缠”妨碍孩子成长

◎ 陶新华（苏州大学，苏州 215031）

一、认识“代际纠缠”

在回顾和总结自己处理的各类个案时，咨询失败的案例总是那么让我耿耿于怀，时常在脑海里萦绕反刍，引导我不断学习探索，寻找更好的帮助问题家庭的方法。“代际纠缠”这四个字让我联想起一系列的案例：学生A 有进食障碍，虽然疗愈，但是代际纠缠解决不了，最终虽然考取了大学，A 及其父母还是生活在痛苦之中；学生B 沉迷网络游戏，妈妈与外婆纠缠不清，在外婆的溺爱护短之下，B 沉迷网络不能自拔，失学在家，放弃中考；学生C 父母与爷爷奶奶矛盾重重，父母关系虽然很好，却因为爷爷的暴脾气伤害了母亲，母亲没办法，经常口头威胁要离婚，这吓坏了身处青春期的C，导致抑郁症爆发。

“代际纠缠”会导致家庭关系界限不清，角色责任和功能混乱，这样的案例对咨询师来说是很大的挑战。祖父辈和父母辈在教养方式上的任性与不成熟，会使青少年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甚至导致严重的心理疾病，妨碍孩子的健康成长。

二、“代际纠缠”导致孩子心理障碍的三个案例

A，高二女生，患进食障碍。国际上关于进食障碍的研究发现，进食障碍的一类病因是三代人的关系纠缠压抑到一个人的潜意识中，导致进食障碍疾病发作。典型症状就是过度节食，俗称厌食症；另一种是不停地吃，吃饱了吐，吐完了再吃，直到家中能吃的食品都消耗完，第二天再买，如此往复。最后全家人都被进食障碍患者掌控，所有爱她（他）的人都跟着患者焦虑、痛苦、纠结。

A 小学期间表现很好，成绩优秀，初中开始出现进食障碍，中考发挥不正常，录取的高中不够理想。到现在高二了，进食障碍严重，体重严重下降，不到35 公斤，瘦成皮包骨头，生理期停止。A每天坚持上学，但是进食极少，老师担心她的安全问题，动员她接受心理治疗，如果不接受心理治疗就不许进校上课，这样一家人才来到咨询室。A 的家庭表面繁荣，但矛盾重重。父母都算成功人物，但是在家庭、婚姻中都很受伤，彼此隐忍，维持现状。父亲很努力，现在是某外资企业高管。爷爷奶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家庭观念很重，生活在北方农村。外公外婆大学毕业，退休公务员，对女儿女婿要求很高。妈妈是某国营企业高管。家庭中有几对矛盾，一是夫妻关系矛盾已久，积怨颇深；二是婆媳矛盾难以调和，无法一起生活，无法较长时间和平相处；三是女婿与丈人丈母娘的矛盾，三人虽表面风平浪静，但女婿内心痛苦深重；四是教育孩子的矛盾，外公外婆溺爱孩子，干预太多，父亲没有话语权，母亲也没有权威性；五是孩子承受着以上所有矛盾带来的压力，自己又身处青春期，再加上高考压力，最终导致心理疾病爆发。

和所有家庭矛盾重重的心理疾病患者一样，当事人A 对自己的家庭矛盾心知肚明，就是不说。一家人在咨询室里聊起来，父母发现，女儿内心压抑的痛苦比他们想象的多得多：第一，女儿觉得父亲无能，总是被妈妈欺负，妈妈霸道，不讲理，表面上还装得和蔼可亲，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第二，爷爷奶奶最可怜，被一家人看不起，来儿子家没法住下来，虽然家中房子很大（大别墅），但他们只能在老家乡下过着很贫苦的生活；第三，外公外婆挺好，但是自以为是，什么都不懂，还要求所有人都得听他们的；第四，最担心的是父母会离婚，虽然觉得父母离婚是早晚的事，但她还是很担心，很纠结，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如何往前走，不知道自己烦恼的事怎么会这么多。

父母都觉得女儿不应该担心这么多事，表示夫妻之间虽然矛盾重重，但是不会离婚，彼此都可以继续忍受对方。

女儿回答：“你们可以忍受而我不能忍受你们这样。”

父母说：“我们一家人发展到今天，还是比较好的。”

女儿回答说：“这是假象，做给别人看的，这个家庭没有温暖，没有幸福，这样的家庭不如不要，我以后绝不结婚成家。”

父母说：“我们这样努力维持现状，就是为了你好，为了你将来能考上好大学，能有自己的幸福人生。”

女儿回答：“我没有未来，我的人生不可能幸福。”

怎么会这样？父母参与心理咨询后，内心震惊了。但反思后，又觉得有道理。为了女儿，父母积极参与心理治疗，自我有许多改善。直到女儿康复并正常上学，父亲对咨询师说：“可以了，我们家就这样了，已经足够好了。”咨询停止。后来女儿考取了本科，离家读书去了，父母依然生活在各自的矛盾中。父母虽很感谢咨询师的帮助，但是咨询工作其实只完成了一半，代际纠缠仍在继续着。

B，初二学生，很帅，曾经很优秀，他的故事让人唏嘘。父母因孩子过度玩游戏而发生冲突，因为孩子不服管教，爸妈诉诸武力，妈妈把儿子打了一顿。外婆听到外孙子被打，从另一个城市冲过来，把女儿女婿臭骂一顿，把外孙带走了。到了外婆家，外公外婆尽力伺候这个宝贝外孙，B 每天就是玩游戏，不学习，网络课不上，作业不做，考试不考。外公外婆看不下去了，也开始与其发生冲突，结果B 对外婆骂脏话，还动手打了外婆。父母知道了，冲过去帮忙，结果无济于事。B 初二时变成了无人能管的孩子，“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家人带他来寻求咨询师帮助。咨询师与B 的家人探讨能否让这个家庭回到自然的正常秩序，妈妈说：“我们家的最大障碍就是外婆，我搞不定我妈妈，我也搞不定我儿子，怎么办？”这样的情况真的没有办法了：外孙去了外婆家，就是不回自己的家。外公外婆继续溺爱纵容，没有别的教育方法。“他们决定伺候孙子到自己死去，以后就不管了。”B 妈妈搞不定外婆，我们只能一起傻眼。

C，初二女生，案例情节也很蹊跷。父母都觉得自己很爱孩子，对家庭尽责尽力，但是初二时，女儿C 患了抑郁症，不想活了。咨询探讨发现，主要压力来自妈妈经常与女儿讨论一个问题——“爸妈离婚后，你愿意跟谁一起生活。”这个问题吓得C 不敢回答，内心极度不安。父母工作忙，经常不在家，一家人在一起时，两人经常吵架。吵架的原因是，从农村来的爷爷奶奶脾气不好，生活习惯不好，卫生习惯很差。虽然家庭经济条件很好，但是爷爷奶奶喜欢出去捡破烂，回收废旧物品卖钱，结果把家中堆得到处是垃圾。C 妈妈不能忍受，与两位老人发生了冲突，爷爷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有一次将儿媳（C 妈妈）打了一顿。从此C 妈妈与公婆的仇恨无法化解，离婚成了妈妈的“口头禅”。经过讨论发现，C 的父母关系其实很好，但是C 爸爸没法阻止自己的父母来影响自己的核心家庭。代际冲突持续了十多年，直到C 抑郁爆发，一家人才一起来到咨询室讨论这个问题。

以上三个案例是中国人家庭中所特有的现象，具有一些共同特点：代际关系界限不清，家庭中角色责任混乱，相互纠缠，正常的家庭功能丧失。

三、如何应对“代际纠缠”

许多老人为了对孙辈好，或者说出于对自己年轻时带孩子方面有缺憾的补偿，努力宠爱第三代，过度侵入儿女的核心家庭。而儿女因为工作忙，或者对孩子教养不重视，或者不想违拗家中老人，就放任老人在自己家中溺爱孩子。等到问题和危机出现，则悔之晚矣。老人越俎代庖，替代儿女做父母的角色，教养第三代，绝大多数会以失败告终。美国有家庭教育专家研究过中国的这种家庭教育现象发现，老人替代父母教养第三代，实际是两代成年人对第三代不负责任的表现。因为亲生父母的角色功能不能被替代，亲生父母在教养孩子的过程中不能离场，离场就会让孩子感受到被忽视、被放弃、自己不重要等。

那么，如果老人和父母、孩子三代在场，如何处理好教养问题呢？如何才能不出现“代际纠缠”的现象呢？古代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本意是要求在家庭中父母像父母，儿女像儿女，角色功能要到位，这样家庭秩序才和谐。在咨询过程中我发现，“代际纠缠”解决的办法有以下两个，真正得到执行会比较有效，不过需要父母改变从前的行为策略和风格予以配合。

第一，立规矩，划界限。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现在很多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家庭都讲民主，这些父母忘记了重要的一点是，所有的民主和自由的前提是共同自觉地遵守法律规章制度。缺少了这个前提，就没有民主和自由，只有混乱和为所欲为。家庭成员的任性起源于此，如果都能在自觉遵守家规的基础上自由发挥，无论是长辈还是最小的晚辈，都不会超越底线，做出非理性行为。

因此，建立自己核心家庭的时候，夫妻就要为自己的核心家庭立好规矩，划好界限，并共同维护和遵守，作用是保护新生的核心家庭的和谐和安全。这样能有效避免“代际纠缠”，一代人尽到自己这代人的职责，相互不交叉替代，就少许多麻烦。对于已经出现问题的家庭来说，需要在咨询中学习重建规矩和界限，有规矩有界限的命运共同体才能承担好共同养育儿女的重任，同时也可以共同承担孝敬老人的责任。B 的母亲搞不定自己的母亲，结果不能尽孝，也没法尽自己作为父母教养儿子的责任。这与B 母亲自己成长过程中没有与原生家庭分离好有关系，家庭责任不清，外公外婆阻碍了第三代的发展。

第二，讲信用，立权威。

核心家庭在化解代际纠缠中起着关键作用，核心家庭的组建者——夫妻双方需要相互合作，相互支持，意见统一，尤其是在教养儿女方面。“意见分歧比错误更坏”，教养子女失败的父母多数是因为父母意见不一致，让孩子没有养成遵守统一稳定的规则的习惯，“钻空子”，无规矩。父母需要在协商的基础上达成一致，并相互支撑，共同维护信用和权威，绝不相互拆台，绝不相互抵消能量。这样老一代才放心，新一代也才会心悦诚服地服从管理。A 的父母在家庭生活中受到各种创伤，隐忍不发，相互意见不一致，难合作，夫妻关系貌合神离，导致不能给A 一个安全的成长环境，孩子内心充满焦虑和不安。

经过咨询后，A 的家庭算是完成了一大半改变，这种复杂的家庭关系让人叹为观止，但是在中国又很常见；B 的家庭，因为父母没办法搞定外婆外公，B 的状况越来越严重，我对此感到很遗憾，爱莫能助；C 的父母悟性较高，执行力较好，来接受咨询的时机也比较妥当，因此家庭状况改善较快，进步显著。

“代际纠缠”是家庭教育中的一大障碍，父母如果能充分意识到这一点并及时预防，家庭就会健康发展。如果已经出现了问题并且以父母之力无法解决，应及时寻求专业帮助，虽然比较艰难，但只要家庭成员之间相互配合，也是可以顺利化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