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在花(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心理与特殊教育研究所,北京 100088)
20 世纪90 年代以来,随着我国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和工业化的迅速发展,大量农村人口涌入城市打工,家庭化迁移导致农村流动儿童的数量逐年增加,特别是近几年增幅显著。生活环境和学习环境的变化,使流动儿童出现了城市适应和学校适应问题,缺乏社会归属感和认同感,引发了一系列学习问题和心理健康问题,引起了党中央、国务院和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
《2021 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义务教育阶段在校生中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有1372.41 万人。教育是影响流动儿童健康成长的重要因素,流动儿童教育一直备受社会各界瞩目,历来是研究者关注的热点话题。党和政府高度重视流动儿童教育工作,“十四五”规划明确提出“要保障农业转移人口随迁子女平等享有基本公共教育服务”。可见,保障流动儿童的教育权益,努力让流动儿童共享优质公平的教育是新时代教育事业发展的重要使命。
流动儿童离开自己熟悉的家乡,跟随父母来到城市生活,面对陌生的环境,面临着物质环境和文化环境的挑战,他们往往会陷入身心健康受冲击、学习适应不良、城市适应不良、社会融入困难等困境。大量研究证实,流动儿童学习成绩比本地儿童差,常出现频繁转学、升学困难、厌学、逃学甚至是退学等问题。研究流动儿童学业表现可以帮助流动儿童更好地适应学校生活,提高学业成绩,促进流动儿童健康成长;能为改善流动儿童学校教育提供参考,为政府部门制定或完善流动儿童教育政策提供科学依据,从而能够帮助流动儿童适应城市生活,促进其顺利地融入社会。
学业成就和学习投入是学业表现两种不同的测量方式,前者是直接测量,后者是间接测量。无论哪种测量方式都是对流动儿童学习参与过程和直接结果的一种评价。
学业成就既是衡量流动儿童发展的关键指标,也是影响流动儿童幸福感的重要因素,对维持和弱化社会分层有着深远影响[1]。国外的研究中,学业成就通常是指学生学科所处的等级;在我国,学业成就通常是指学生的学业成绩[2]。
学校类型不同,流动儿童学业成就也存在差异。流动儿童从农村迁移到城市,所面临的文化适应压力影响了其学业表现[3];随着年级的升高,这种影响愈加明显[4]。流动儿童学业成就较差[5-6],而且存在学校类型差异。具体表现在以下方面:(1)农民工子弟学校流动儿童学业表现比城市公立学校流动儿童差;(2)流动儿童学业表现比城市公立学校学生差;(3)农民工子弟学校流动儿童学业表现比农村公立学校学生差[7-10]。
此外,流动儿童的数学和英语成绩显著低于留守儿童;家庭经济水平的高低具有一定的调节作用,来自经济水平较高家庭的流动儿童受流动的负向影响较小,经济水平的正向效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抵消流动对学业成绩造成的负向效应[11]。研究发现,农民工子弟学校学生的成绩显著差于农村公立学校的留守学生[10]。我国学者佟雅囡[12]的调查结果与上述研究结果一致。
学习投入指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积极参与各项学习活动,深入地思考,充满活力地应对挑战和挫折,并伴有积极的情感体验[13]。学习投入反映了学生对于正在经历的学习活动,在认知、情感和行为上的投入状态,能够衡量学生学习过程的质量[14],预测学生的学业成绩,是学生学业成功的关键影响因素[15]。学习投入对学生的影响深远,不仅直接影响学生当前的学习成绩,而且可以预测十年后学生的升学或休学以及工作情况[16]。
流动儿童是儿童中的一个特殊群体,因频繁转学等容易产生自我否定、自我怀疑等负面情绪,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其学习投入和学习效果。研究表明,有16.94%的流动儿童不能很好地投入学习;打工子弟学校流动儿童学习投入显著低于公立学校流动儿童;流入地时间越长的流动儿童学习投入情况越好;亲兄弟姐妹越多的流动儿童学习投入程度越低;四年级流动儿童学习投入程度最高;流动男童学习投入程度显著低于流动女童;父母学历越高的流动儿童,其学习投入程度越高;学业成绩越好的流动儿童,其学习投入程度越高;担任学生干部的流动儿童学习投入程度较高[17]。与城市儿童相比,流动儿童学习自信心稍差,学习投入程度不高[7]。
个体—环境交互作用理论指出,个体因素和环境因素的交互作用影响着个体的行为和态度。家庭因素、学校因素及个体因素是影响流动儿童学业表现的主要因素。学校因素包括学校生活、学校氛围等;家庭因素包括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家庭文化资本等;个体因素包括成就动机、学业自我概念和学业情绪等。
1.学校生活
学校生活对流动儿童学业表现的影响机制是:学校生活一方面可以直接正向预测其学业成绩;另一方面,还可以通过学习态度以及学习目标的中介作用间接影响其学业成绩。学习态度、学习目标对流动儿童学业成绩的预测作用不同,学习态度对学业成绩的影响是正向的,而后者的影响则是负向的[18]。公立学校的资源能够促进流动儿童学习成绩进步,从而弥补流动儿童家庭背景的劣势[19]。
2.学校氛围
学校氛围指学校中被成员所体验并对其行为产生影响的、相对持久而稳定的环境特征[20]。学校氛围包括教师支持、同学支持、师生关系、课堂秩序等,对学业成就的影响具有跨文化的一致性。流动儿童感知到的学校氛围越好,越有利于其学习投入。学校氛围通过两条路径显著影响学习投入,一是学习氛围对学习投入的直接作用,二是通过学校幸福感、心理健康的间接作用影响学习投入[21-22]。学生感知到的教师支持越多,学习投入水平越高;心理资本、自尊和自我效能感在教师支持与学习投入之间起中介作用[23-25]。流动儿童如果对自己与教师关系的评价比较消极,则不利于唤起自身的学习动力,从而对他们的学业表现产生负面影响。
1.家庭社会经济地位
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对流动儿童学业表现的影响是众多研究关注的焦点。经济收入丰厚的流动家庭可获得较全面的教育资源,生活在此类家庭中的流动儿童的学习投入程度较高。相反,低经济收入家庭中的流动儿童获得的教育资源较少,学习投入程度较低[26]。在初中教育阶段,家庭经济状况对子女教育的影响比较显著。流动儿童良好的家庭经济水平在遇到公立学校的教育资源时发挥的正向作用大于在打工子弟学校中发挥的作用[27]。富裕的家庭环境和家长殷切的教育期望有助于提高流动儿童的学习成绩。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上的差异造成本地儿童、公立学校的流动儿童和民办学校的流动儿童在学业成就上存在差异,其中学校特征会通过家庭特征间接影响学生的学业成就[28]。
2.家庭文化资本
家庭文化资本是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具有丰富文化价值的一般文化背景、知识、气质和技能,包括与文化或文化活动有关的有形和无形资产,代表文化和文化产品可以发挥的作用[29]。家庭文化资本是家庭社会地位的象征,会影响子女在学校的发展和健康成长。家长与孩子、学校的互动,家长对儿童的社会投入等家庭内的社会资本均影响着孩子的学业表现[30]。
家庭文化资本匮乏导致流动儿童的学业成绩普遍偏低。家庭文化资本包括家庭制度化文化资本、客体化文化资本、具体化文化资本,它们分别对流动儿童的学业成就产生不同的影响。家庭制度化文化资本中的父母受教育水平和父母职业能够促进流动儿童的学业成就;客体化文化资本中的家庭藏书变量显著影响着流动儿童的学业成就;具体化家庭文化资本中的父母参与变量能够极大地促进流动儿童学业成就的提升,且影响力大于所有家庭环境变量和参加文教活动等指标变量。家庭文化资本对流动儿童学业成就的影响路径不同,制度化文化资本通过客体化家庭文化资本和具体化家庭文化资本的中介作用对流动儿童的学业成就产生影响[31]。
父母受教育程度是家庭文化资本的主要体现,家庭拥有的文化耐用品、家庭成员的文化参与以及父母的教育期望等次之[32]。父母受教育水平直接影响流动儿童的学习成绩。家庭教养方式受父母受教育水平直接影响,而教养方式又直接影响流动儿童的学业表现。研究表明,父母教养方式对流动儿童的语文、数学和英语成绩的正向预测效应显著,父母期望与流动儿童学业成就表现出相关性[33]。
3.其他家庭因素
家庭教育过程中,流动儿童父母往往存在亲子沟通不佳、缺乏正向引导等问题,导致流动儿童家庭归属感较低。调查显示,流动儿童家庭归属感和学业成绩的得分显著低于城市儿童,亲子冲突得分显著高于城市儿童;家庭归属感能够显著正向预测流动儿童的学业成绩;亲子冲突在家庭归属感与学业成绩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34]。母亲参与、父亲参与对流动儿童学业成绩具有显著正向的预测作用;内部生活目标重要性既能直接显著正向预测流动儿童的学业成绩,同时在母亲参与、父亲参与和流动儿童的学业成绩之间发挥完全中介作用[35]。
父母自主支持对流动儿童学习投入有正向预测作用;基本心理需要既直接显著正向影响流动儿童的学习投入,也在父母自主支持和流动儿童学习投入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36]。家庭亲密度与同伴关系是亲子沟通影响流动儿童学习投入的其中一个中介机制[37]。流动儿童感知父母冲突负向预测学习投入;同伴关系在感知父母冲突与学习投入关系间起中介作用[38]。
成就动机、学业自我概念和学业情绪是影响流动儿童学业表现的重要个体因素。
1.成就动机
余安邦、杨国枢[39]通过实证研究提出,中国文化下的个体同时具有社会定向成就动机和个人定向成就动机两种取向的成就动机。社会定向成就动机认为重要他人是个体做出某种行为的动力,例如,儿童努力学习是因为他们希望能够达到父母对他们的期望;个人定向成就动机理论认为个体自己是其做出某种行为的动力,例如,儿童刻苦学习是因为认为学习对自己非常重要。研究表明,个人定向成就动机显著正向影响流动儿童的语文、数学及英语成绩,并且在家庭教养方式的心理自主维度对语文和英语成绩的影响中发挥完全中介作用[40]。
2.学业自我概念
学业自我概念是个体在学业情境中形成的对自己在学业发展方面的认知、体验和评价[41],是自我概念在学业领域的体现。一直以来,学业自我概念和学业成绩的关系都是研究者较为关注的一个方向。追踪研究发现,流动儿童先前的学业自我概念能够显著影响后来的学业成绩[42]。
3.学业情绪
学业情绪是影响学习投入的重要个体因素。学业情绪是指在教学或学习过程中,与学生学业活动相关的各种情绪体验,包括在课堂学习活动中和完成作业过程中以及考试期间的情绪体验。学业情绪理论认为,情感是学习动机的主要成分之一,消极的学业情绪会削弱个体的内部动机,导致学生学习时分散注意力;而积极的学业情绪则会激发个体的内部动机,驱使学生集中精力主动投入到学习活动中[43]。学业情绪对流动儿童学习投入的影响显著,拥有积极学业情绪的流动儿童的学习投入度更高[44]。
“十四五”规划提出“要保障农业转移人口随迁子女平等享有基本公共教育服务”,目的是为广大流动儿童学习、健康成长提供良好的环境,确保流动儿童享有高质量的教育,进一步提升流动儿童的福祉。为此,学校和教师可以采取以下五条教育策略。
提升流动儿童学习投入度应从营造良好的学校氛围并使其尽快适应学校学习来实现[45]。为此,学校要想方设法创建健康向上的校园环境,营造温馨的校园氛围。在日常教学和学校建设中,引导流动儿童熟悉学校环境,适应学校生活,帮助他们尽快融入学校和班集体中,增强他们的归属感,提升学校认同感、接纳度和幸福感。在教学过程中,教师要多关注、鼓励流动儿童,给予其积极的暗示,引导他们端正学习态度,树立正确的学习价值观,增强学习自信心,激发学习内驱力;培养流动儿童良好的学习习惯,使他们学会合理安排学习时间,掌握学习的主动权,愿意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学习当中,提高学习效率。教师平时要有意识地关注流动儿童的学习和生活状况,给予他们更多的关心、指导和帮助,积极构建和谐的师生关系,引导流动儿童主动适应学习环境,开诚布公地与同学交流,建立融洽、和睦的同伴关系;要加强对流动儿童的心理疏导,使之切身感受到老师的关爱和平等相待,消除内心的自卑感[46]。
学校要加强与流动儿童家庭的沟通与合作,经常与流动儿童家长联络,定期对家长进行指导或培训,帮助他们了解儿童成长发展的规律,掌握科学的教养方式和有效的沟通技巧,切实履行起家庭教育职责。鼓励流动儿童家长积极参与学校教育活动,主动加强与学校的联系,营造良好的家庭环境,为流动儿童创造良好的学习条件,协助孩子尽快适应学校生活,尽可能不中断学业。学校还应引导流动儿童家庭加强对流动儿童的关怀,特别是要加强亲子间的情感交流,增进亲子关系,提高流动儿童的家庭归属感;家长要多关注流动儿童情绪的变化,鼓励他们合理表达、调节和控制情绪,减少亲子冲突。指导家长适时激发流动儿童的学习兴趣,帮助流动儿童积极乐观地面对不良处境和消极事件,提高心理韧性和抗挫折能力,勇于接受学习挑战,主动增加学习投入。
认知—动机理论指出,学业情绪能够驱动学习者的学习动机,积极学业情绪能够提升个体的学习兴趣,通过增强个体的学习效能感,提高学习投入水平[47]。积极学业情绪下,流动儿童的学业投入度较高[48],进而提升学业成绩。为此,教师平时应该多关注流动儿童的学业情绪,并采取有效措施,如加强学习心理辅导,提高流动儿童情绪管理能力,增强流动儿童积极学业情绪的体验,激发其学习动机和学习兴趣,进而帮助其提高学业自我效能感,增加学习投入。特别是在流动儿童初入学时,学校要及时了解他们学习和生活中的需求或者遇到的困难,帮助他们排忧解难,提高他们在校期间的积极学业情绪水平,将消极学业情绪对他们造成的不良影响降至最低,培养他们的学习毅力。
成就目标取向是当代成就动机研究领域中占主导地位的理论取向之一。成就目标是成就情境中引导和维持个体投入与成就相关的任务的目标[51]。教师要引导流动儿童正确认识自己,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设定恰当的成就目标,避免因好高骛远达不到目标而灰心丧气,失去学习的动力。恰当的学业成就目标可以让流动儿童体验到成功的乐趣,提高学习信心,唤起学习欲望,主动加大学习投入力度,提高学习效率,提升学习满意度。
学业自我概念是一个重要的积极学业心理品质,能够显著影响流动儿童的学业成绩,有效提升流动儿童学业水平[49]。教育教学实践过程中,教师既要注意矫正流动儿童的心理和行为问题,也要重视培养流动儿童的积极学业心理品质。一方面,教师要引导流动儿童客观认识和评价自己,不盲目否定自己;另一方面,要及时给予流动儿童反馈,促使流动儿童积极地体验、认知和评价自己的学业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