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娇 [西安外国语大学,西安 710065]
《金陵十三钗》是作家严歌苓的中篇小说,首次出版于 2007 年,该小说主要描写的是南京大屠杀之时十三名侠肝义胆的妓女为拯救一群躲在教堂的女学生而舍生取义的故事。2012 年,译者韩斌翻译的译本在英国首次出版。“创造性叛逆”这一概念最初由社会学家罗贝尔 ·艾斯卡皮提出,之后,谢天振教授用其解释翻译现象,并成为译介学的主要观点之一。韩斌在翻译《金陵十三钗》 时,在最大限度忠实原文的情况下,考虑到译入语读者的基本情况和接受程度,对原著进行了个性化翻译与改编,因此才成功地将这部作品译介出来。本文将对韩斌翻译《金陵十三钗》这部作品时呈现的创造性叛逆现象进行分析和阐释,以期对更多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走出去有所启示。
法国比较文学家布吕奈尔等人在专著《什么是比较文学》里提出:“不管采用什么方法,对于一位译者的译作,必须提出如下的问题:他是谁?他翻译的是什么?他怎么翻译的?”①在探讨译者的创造性叛逆行为时,这三个问题同样值得关注。
首先,他是谁?也就是译者的身份,翻译的主体。布吕奈尔等人指出,“在同一个时期古典主义的伏尔泰和浪漫主义的勒图诺尔(Pierre Letourneu)在莎士比亚面前不可能有同样的态度。”也就是说,译者的身份、经历、观念以及对待作品和原作的态度,会对译作产生不同的效果,也就是文学中创造性叛逆的源头。韩斌是一名专业译者,同时也是资深的汉学家。大学时受家人影响,他在利兹大学读了汉语专业,之后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近二十年,并且是“纸托邦”(Read Paper Republic)的创始人之一,对于中国当代文学走出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韩斌翻译中国文学作品,主要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她发现自己热爱翻译,第二,她希望能借此激发英文读者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兴趣。
其次,他翻译的是什么?也就是翻译的内容、客体。在文学翻译中,原作的风格、内容、文类,尤其是文类 (诗还是散文),对创造性叛逆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越是独特的风格,越是陌生的内容,越容易导致较大幅度的创造性叛逆 。②韩斌翻译的作品大多数为中国当代小说、纪实文学和诗歌,合作过的作家有贾平凹、颜歌、韩小斌、严歌苓等。韩斌谈起为何多年钟情于中国当代文学的翻译时说:中国当代文学的多样性和高质量让她一直想翻译。严歌苓是一位有着丰富生活经历的作家,战地记者的所见所闻以及军旅生涯给了她丰富的创作灵感。《金陵十三钗》就是一部以战争为题材的故事,因此,译者的信息处理很重要。据考察,韩斌在翻译这部小说时,有一些创造性叛逆行为。
最后,他怎么翻译的?这个问题既与译者的翻译风格和主张有关,也与译者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环境有关,更与翻译的大环境有很大的关系,这些因素都导致了译作创造性叛逆现象的产生。据韩斌讲,他早期在没有翻译报酬的情况下,翻译了几部作品,发表时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他说现在的欧美市场的出版商,不是以原著作者在本国是否为畅销型作家或取得的成就来判断是否引进该作家的作品,而是以出版商所在国家的读者喜好程度来决定,这一点是中国文学想要走出去必须考虑的重要因素。其言外之意就是说译者的翻译作品选择除了自身喜好因素之外,还要受到出版商的制约。那么在翻译的过程中,自然也要多考虑译入语国家读者的接受效果,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对最终的译作产生较大的影响。
译者的创造性叛逆有多重表现,主要为有意识型和无意识型。本文主要从译者的个性化翻译和节译与编译两个方面来探讨韩斌在《金陵十三钗》译本中的创造性叛逆现象。
优秀译者在文学翻译过程中总有自己信奉的翻译原则和想要达到的翻译目标。个性化翻译的一个最主要的特征就是“归化”,所谓“归化”,它的表面现象是用极其自然、流畅的译语去表达原著的内容,但是在深处却程度不等地都存在着一个译语 文化“吞并”原著文化的问题。③韩斌在翻译中国当代文学作品时,为了使原著在译语环境下最大限度地传播和重新发育,许多地方采取了归化的翻译策略,但个性化翻译的特征也不全部体现在“归化”。“异化”,即译语文化“屈从” 原著文化的现象,也是译者个性化翻译的体现。本文将从人名、地名和中国特色文化词三部分入手,分析韩斌在翻译《金陵十三钗》时所采用的翻译策略。
例 1.原文:琵琶弹奏是从豆蔻手指下发出的。
译文:It was Cardamom who....
例 2.原文:连赶来增援的阿顾和陈乔治都没 能……
译文:By this time Ah Gu and George Chen had joined...
例 3.原文:最优长的一点,是这个赵玉墨丝毫没 有自轻自贱、破罐破摔的态度。
译文:Zhao Yumo’s greatest asset was...
原文人名“豆蔻”译为“Cardamom” 。“豆蔻”在汉语文化语境下有两种意思:一种是草本植物豆蔻,另外一种则是妙龄少女的意思。严歌苓给文中人物取名为“豆蔻”,其中便暗含了对该人物最终悲惨命运的惋惜之情。韩斌在这里并没有采取音译的方法,而是译为了英文中的“Cardamom”,“小豆蔻(姜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的意思,保留了原文意象。“陈乔治”译为“George Chen”,而非“Chen Qiaozhi”,是因为“乔治”这个词本来就属于外来人名翻译而来。值得一提的是,中国人的习惯是将姓氏放在名字之前,而欧美国家则相反。在这里,韩斌将“陈乔治 ” 翻译之后,姓氏放在了名字后面,遵从了译入语国家的习惯。但在翻译“赵玉墨”时 却直接处理为了“Zhao Yumo”,而非“Yumo Zhao”,保留了汉语的习惯。本文分析认为,由于欧美国家对中国文化语言意境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在翻译具有明显中国特色的名字时,保留了中国的语言文化习惯。
例 1.原文:谁不知道南京有个藏玉楼……
译文:Who’s not heard of the fairy-tale palace in Nanking...
例 2.原文:“请大家自重,这里不是‘藏玉楼’,‘满 庭芳’。”法比说。
译文:‘Please remember that this is not Qin Huai brothel ! ’ said Fabio.
例 3.原文:阿顾和……五条街外的永嘉肥皂厂。
译文:Ah Gu...from the Yong Jia soap factory in...
例 4.原文:在接近……向花语台方向走……
译文:In a narrow...direction of Rain Flower Terrace.
以上例句中,韩斌将“藏玉楼”处理为“fairy-tale palace”,意思是“童话般的宫殿”,暗指很美好的地方,与中国人口中的“藏玉楼”意象相似,采用了“归化”的翻译策略,将房屋名称背后隐藏的含义表现了出来,使得国外读者对此也有了一定的联想。“秦淮河”译为了“Qin Huai Brothel”,在名称后面加上了“属性”,变为了“秦淮妓院”,使得读者能明白其特殊含义。“满庭芳”,韩斌在这里将其省略未翻译。“满庭芳”和“藏玉楼”都属于“秦淮妓院”的一部分,这里译者直接用“Qin Huai Brothel”来进行统一指代。另外,“花语台”在这里,译者也处理为“Rain Flower Terrace”,保留了原文的地方特色,同时尽可能地使得译语读者能够接受。部分地名,如例3 和例4 中所提到的地名,“五条街外”“永嘉肥皂厂” “中华门”,译者则采用了比较直白的翻译手法,处理为了“Outer Fifth Street”“Yong Jia soap factory”“Zhonghua Gate”,将中国文化特色融入小说中,这样就避免了读者阅读时满是生涩中国地名的尴尬,同时也使小说具有了异国文化特色。
例 1.原文:琵琶弹奏是从豆蔻手指下发出的。
译文:It...was playing the pipa.
例 2.原文:穿水红缎袍的那个……下面旗袍一 个纽扣也不扣……
译文:One was...a tight cheongsam.
例 3.原文:陈乔治说:“还有一担面粉,米只有 一升不到……
译文:‘Two buckets of flour,,fifty kilos or so,’ said George,‘but only a peck of rice...
以上三个例子中的几个词都极具中国文化特色。“琵琶”,是我国古代兴起的一种特有乐器,在翻译过程中,韩斌采用了音译“异化”的方式,处理为“Pipa”,这对于国外读者来说,是个陌生的概念,可使译语读者靠近原著文化。“旗袍”是民国时期的一种女性服饰,韩斌将其翻译为“cheongsam” 。“Cheongsam”来源为“长衫”,这个词对于译语读者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外来语。“一担”“一升”是我国传统的计量单位,由于计量单位系统的不同,翻译时表达会有一些问题。此处,韩斌将“一担”处理为“Two buckets of flour,fifty kilos or so”,采用直译加增译的手法,既保留了中国文化特色,也使译语读者更容易理解。“一升”则处理为了“a peck of”,也就是“一点儿”,委婉地传达了作者在原作中想要表达的意思。
从人名、地名和特色文化词的翻译梳理来看,韩斌在翻译时极其注重原作文化特色的保留,但也始终将译入语读者的阅读感受和接受程度考虑在内,尽量做到在译入语读者可接受的范围内将中国文化传播出去。
节译和编译均属于有意识型创造性叛逆,旨在理清原著的情节线索,删除与主要情节线索关系不大的语句、段落,甚至篇章,以简洁明快的编译本或节译本形式介绍原著,节译本和编译本的最大区别在于节译本中所有的句子都是依据原本直接翻译缩写的,而编译本中的句子既是根据原文编写、改写,还有编译者出于某种需要添写的。④在韩斌的《金陵十三钗》译本中,节译和编译现象大量存在。
例如,在第一章中,原著对于玉墨及姐妹进院之前、书娟起床之后的描写,韩斌便将原文顺序打乱,并且按照自己的情节线索重新改编之后形成译文,更符合欧美读者的阅读习惯。还有第九章中形容阿顾的死,“等法比第三次去那小池塘打水时,就发现了阿顾的去处。祠堂前面居然驻着一个连的日本兵,是他们把阿顾打死的……她从阁楼上下来,想让新鲜空气平复一下恶心。”这之后的连续几段,译者也对内容进行了编译。另外,在描述玉墨跳舞时的场面时,译者也将“那是赵玉墨守株待兔的地方”“最后一次让他对男人抱有幻想又幻灭”这类描写玉墨反面性格的语句省去,意在保护金陵十三钗姐妹在读者心目中的形象。
造成节译和编译的原因有很多种:出于传播效果或道德等因素的考虑,将原文部分内容删减或改编,旨在使译本符合译入语国家的习惯和风俗等,迎合译入语国家读者的阅读趣味和接受程度。除此之外,韩斌还按照自己的理解,将原著中描写玉墨一类女性反面性格和思想意识形态进行了美化,保证其在译本读者心目中的形象。
本文以个案研究为基础,从译介学视角对韩斌翻译的《金陵十三钗》译本中的创造性叛逆现象进行了深入的分析阐释,对译者的个性化翻译、节译编译的叛逆性翻译现象进行了总结和列举,挖掘了译者在翻译时进行创造性叛逆的必要性,为韩斌翻译的《金陵十三钗》在译入语传播和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① 〔法〕布吕奈尔:《什么是比较文学?》,葛雷、张连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60页。
②③④ 谢天振:《译介学》,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15页,第115页,第1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