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背景下老年农民精神养老状况调查*——以皖北二村为例

苏 鹏,沈弘扬

(1.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2488;2.蚌埠医学院 护理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发展养老事业和养老产业,优化孤寡老人服务,推动实现全体老年人享有基本养老服务”[1]49。当下中国老龄化问题,尤其是农村老龄化问题成为亟待解决的难点问题。2021年5月公布的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老龄化程度持续加深,60岁及以上人口占18.7%,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占13.5%,而农村老龄化问题更为严峻,“乡村60岁、65岁及以上老人的比重分别为23.81%、17.72%,比城镇分别高出7.99、6.61个百分点”[2]。这远高于联合国所界定的老龄社会的标准:60岁及以上人口占总人口10%,或65岁及以上人口占7%。《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强新时代老龄工作的意见》在强调经济、医疗保障的同时,关注到老人的精神文化生活,指出要“提升老年文化体育服务质量”[3]。习近平总书记也指出,“我们要在全社会大力提倡尊敬老人、关爱老人、赡养老人,大力发展老龄事业,让所有老年人都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晚年”[4]。中国式现代化是包含物质富裕和精神富裕的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因此,探究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背景下老年农民精神养老状况可以为积极应对老龄化提供现实依据。

一、相关研究概述

当下学界对精神养老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精神养老的内涵。有学者认为精神养老是“养老服务提供主体通过制度化和非制度化的服务方式为服务对象提供满足其精神需求的一种养老服务模式”[5];也有学者认为精神养老包含精神赡养、老人的“精神需求与满足问题”[6]129等,是“相对于物质上的供养”[7]而存在的。二是精神养老的意义。有学者指出精神慰藉是养老的基本内容之一[8];也有学者认为精神养老是更深层次的养老需求,是在物质养老得到满足后的“理性选择”[9]。三是精神养老的困境及对策。有学者指出,农村空巢老人精神养老严重不足,是“农村家庭精神养老功能弱化”“空巢老人自我精神养老不足”“农村社区精神养老供给缺乏”“精神养老政策法规保障缺位”[10]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政府要“切实履行自身职责,积极维护和保障农村空巢老人的养老权利”[11];也有学者指出当下精神养老面向个人、家庭、社会和政府等层面的困境,并从增强老人自养能力、宣传孝文化、健全法律法规、鼓励社会组织和市场力量参与等方面提出对策[12]。

已有研究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但仍然存在一些不足。一是在研究方法上以学理分析较多,调查研究较少;二是在研究对象上关注城市老人精神养老的研究较多,关注农村老人的研究较少。基于此,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分析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背景下老年农民的精神养老现状,旨在为老年农民精神养老问题研究做一些有益的补充。

二、相关概念界定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说的共同富裕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不是少数人的富裕,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平均主义”[13]。基于此,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应该包括精神生活公平和精神生活富足两个维度,主要是指在保障精神生活资源获取的机会公平条件下,实现人民精神生活富足的一种应然愿景。

精神养老是指实现老年人的精神生活满足,具体而言包括精神支持、精神文化活动、精神需求等内容[6]130-132。其中,精神支持主要包括亲情支持、友情支持和社会支持等,精神文化活动则是指能够使人感到精神满足的相关活动等,精神需求主要是对精神支持和精神文化活动的具体诉求。

精神生活共同富裕是面向全体人民精神生活的应然愿景,精神养老状况是老年群体精神生活的实际状态。解决好老年群体精神养老的问题有利于全体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实现。

三、调查对象与方法

运用深度访谈法对老年农民的精神养老状况进行研究。调研采用半结构式访谈,同时根据调查对象的回答有选择性地进行深度访谈。深度访谈法相较问卷调查法优势显著,在访谈时可以根据调查对象的回答进行追问和补充,能够获取很多预设问题之外的信息[14]。同时由于调研的调查对象为老年农民,调查主题为精神养老问题,深度访谈法可以较好地了解调查对象的精神满足状况。

对安徽中部S村的9名老人和P村X养老院的8名老人及2名工作人员进行深度访谈,访谈对象的平均年龄为77岁。S村位于矿区,未来有望整村搬迁至县城,该村交通较为便利,人员构成相对简单;P村为脱贫村,有在外地养老院务工的村民回村创业,租下村委会的闲置房开办了养老院①,入住的老人以本村居民为主。S村和P村的案例对于了解搬迁村、脱贫村老人的精神养老状况具有较强代表性,同时也可对比居家养老和机构养老的老人精神养老的差异。

通过精神支持、精神文化活动和精神需求来考察老年农民的精神养老状况,并对居家养老和机构养老的老年农民精神养老状况进行比较分析,以期较为全面地认识和把握老年农民的精神养老状况。

四、老年农民精神养老现状

(一)老年农民的精神支持

精神支持是精神养老首要的组成部分,是老人精神关怀的来源和精神文化活动的参与者。主要从亲情支持、友情支持、社会支持和自我支持四个方面考察老年农民的精神支持状况,并对居家养老和机构养老的老人的精神支持状况进行比较。

1.亲情支持

亲情支持一般是指以血缘为纽带,有亲属关系的人所提供的精神关怀与慰藉。夫妻虽然一般没有血缘关系,但所能提供的支持却是不可替代的,因此实际研究中一般也把老人的配偶所提供的支持看做亲情支持。老年农民亲情支持的提供者主要有配偶、子女及孙辈和其他旁系亲属等。

其一,对于配偶仍然在世的老人而言,配偶提供了日常生活中最主要的精神关怀。同时老人双方的生活往往高度一致,不会过于孤单,能够相互陪伴。但是访谈中发现,老年农民以独居为主,配偶多因病或意外等离世,所访谈的17名老人中,只有2位老人的配偶在世。

其二,对于大多数老人来说,子女及孙辈为其提供了主要的亲情支持。子女及孙辈的支持呈显著的异地、不稳定特征。以子女是否外出务工来划分,一方面对于子女外出务工的老人,一年之中所能得到的关怀主要在春节期间,虽然老人一般也有老年手机,但子女一般很少打电话,子女可能会委托邻居等买些生活用品等。一位老人就抱怨道:“跟儿子过,儿子离婚了,一年到头搁外头打工,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家。平常一般也不打电话,有时候有事打电话。”(S-W-3)②另一方面,对于子女不外出务工的老人,其得到的精神支持要更多一些。由于男性外出打工的比例较高,这种支持一般来自女儿、儿媳等,具体体现在日常和节日时的探望,但日常的探望是极不稳定的,完全看子女的安排,而节日时的探望有时也会因为孙辈在县城上学等情况难以实现。一位儿子未出去打工的老人表示:“儿子儿媳照顾,住得近,有时候会带吃的啥过来……闺女也来,几趟不好讲,一年也来几趟……”(S-M-6)此外,孙辈也是老人精神支持的来源之一。一些老人往往要承担照顾孙辈的任务,特别是有一定文化程度的老人,可能还给孙辈辅导作业等,同时在带孙辈的过程中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孙辈的关怀。一位当过乡村教师的老人就表示:“以前就搁村里当老师,现在退休了。孙子在县里上初中,就在学校旁边租房子照顾孙子,还能辅导辅导作业。”(S-M-4)

其三,其他旁系亲属也是老人重要的亲情支持来源。中国农村社会是典型的熟人社会,虽然近年来也有学者指出,这种熟人社会有走向消解的趋势,但总体而言,熟人社会仍然是当下农村的主要特征。这一点在老人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老年农民的堂亲、表亲、姑姑、婶婶等旁系亲属,往往就在同村或邻村,他们之间会有一定的来往。一方面,访谈的老人年龄较大,普遍不会使用智能手机,会偶尔通过电话联系旁系亲属,关心彼此的近况和日常生活。一位老人表示:“有时候婶婶、大娘打打电话,也不常叙,要交电话费。”(P-W-1)另一方面,鉴于当下农村道路较为便利,一些老人也会骑三轮车③等交通工具,到近处的旁系亲属家里串门、聊天。

2.友情支持

友情支持是指老人的邻里、朋友等提供的支持。如前所述,农村熟人社会另一个主要体现是邻里之间的熟络。大多数老年农民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彼此之间知根知底,相互也能提供较多的精神关怀。

其一,基于空间关系形成的邻居是老年农民友情支持最主要的来源。调研发现,70岁以上的老人往往没有外出务工经历,很多老人活动范围就在本村,社会关系较为简单,朋友主要就是本村的邻居。同时每个老人基本都有相对固定的交往圈子,有些圈子全是老年人,有些圈子会有一些中年人,而不同圈子的人数也不固定,少的有两三个人,多的有六七个人,平时一起聊天、遛弯等。

其二,基于兴趣结交的牌友、教友等也为老人提供重要的友情支持。一些老年农民会有打牌的习惯,在此过程中也能形成较为稳定的牌友关系,在打牌的过程中也会关心彼此的生活状态等。也有部分老人有相应的宗教信仰,在“赶礼拜”等宗教活动的过程中也能结交到一些同村或不同村的教友,教友之间相互交流生活状态,一起参与宗教活动。一位信仰基督教的老人就表示:“俺们信主的,一起祈祷、唱歌,主事传教,还有搁一块吃饭就开心得很。”(S-W-3)这种宗教活动所形成的教友关系,也是较为稳定的友情支持。

此外,也有少数老人有基于职业形成的同事关系所提供的友情支持,例如一些乡村教师退休后仍然生活在农村,他们的同事关系也是重要的友情支持来源。

3.社会支持

社会支持是由与老人无亲情、友情联系的主体,在法律法规、道德、习俗等社会规范驱使下所提供的支持。在农村地区,老人的社会支持提供者主要有乡镇及村委会工作人员和志愿者。

其一,乡镇及村委会工作人员所提供的社会支持。调查中发现,乡镇及村委会工作人员对于五保户老人的慰问工作较为扎实,有一位五保户老人幸福地说:“俺这五保户,镇里头定时会来人看看,送米送面,好几十斤。村里的领导也经常来看,问问可少啥。现在政策改的俺们享福来。”(S-M-5)而P村的养老院距离村委会较近,也时常会有工作人员去查看老人的生活状况等。但乡镇及村委会工作人员的精神支持具有较强的针对性,非五保户、不住养老院的老人往往很难得到支持。

其二,志愿者所提供的社会支持。近年来,国家大力发展社会工作,鼓励社会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参与社会治理。在此过程中,不少社会工作专业的大学生参与到慰问老人的活动中来。一位在养老院的老人表示:“有时候有大学生(志愿者)来,跟你叙叙话,问你腰可疼、腿可疼,过得可舒坦。还给俺们洗头、洗脚,剪剪指甲、掏掏耳朵什么的,来的年轻人都好得很。”(P-W-1)而不在养老院的老人则很难得到来自志愿者的精神支持。这一方面是因为老年农民居住得较为分散,志愿者实际工作难度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志愿者前往养老院开展志愿活动,能够较为方便地取得志愿服务记录证明,而前往老人家中开展志愿活动,志愿服务记录证明的取得要更为复杂。

4.自我支持

自我支持是指老人自身所能提供的精神支持,具体表现为自我宽慰和自我娱乐。由于当下农村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老人的亲情支持较为缺乏,同时友情支持和社会支持也不稳定,因此自我支持就成了较为重要的支持手段。

其一,自我宽慰是老人缓解孤独和心理问题的重要方式。居家养老的老人往往从生活方式的自由度出发,同时与养老院的生活加以对比,进行自我宽慰。有一位居家养老的老人坦言:“去了养老院,人跟猪一样困在里头了,天天就吃过睡,睡过吃。除非一点都不能动了,不然不可能去养老院。一个人住自由自在的,也不得是孩子的累赘。”(S-W-8)实际上不少老年农民对养老院都存在一定的误解,认为子女不要老人了,才会送老人去养老院。而养老院中的老人大多从是否花钱的角度出发,进行自我宽慰,一位老人在访谈中就反复强调:“儿子孝顺的都送来了(养老院),出去挣钱了,谁在家照顾你呢?孩子就再孝顺,也有一大家子,给你买点吃的,来看看就是了。”(P-W-1)实际上,老人对养老院态度的差异,也体现出老人自我宽慰方式的不同,是老人自我支持的具体表现。

其二,自我娱乐也是老人自我支持的一种方式。自我娱乐即自己一个人的娱乐活动。不少居家养老的独居老人,主要通过听收音机、看电视等方式来实现自我娱乐、排解孤独。这样的自我娱乐实现方式较为简单,老人自己就可以实现,是老人精神支持的重要方式。

5.居家养老与机构养老精神支持的比较分析

从老人精神支持的共性来看,无论是居家养老的老人还是机构养老的老人都具有一定的精神支持,且对于精神支持的主观满意度都较高。亲情支持和自我支持是老人最为普遍和稳定的精神支持来源,友情支持是亲情支持和自我支持的重要补充,社会支持体系尚不完备。

从老人精神支持的差异性来看,机构养老的老人其精神支持更加多样,包含亲情支持、友情支持、自我支持和社会支持,如村委会的工作人员以及养老机构的护工等所提供的支持是只针对机构养老的老人的,而居家养老的老人往往享受不到。但居家养老老人的亲情支持和友情支持的力度相对更大一些,一方面其子女如未外出打工可以常常关怀老人,旁系亲属也可以前往老人家中串门、闲聊;另一方面,居家养老的老人其邻居、朋友等更加了解彼此,相处起来更加容易,而机构养老的老人虽然也有友情支持,但其关系基础往往不牢。有一位曾去探望过住养老院朋友的老人说道:“养老院里头,怎么讲呢?三老头去过(养老院)的,过了一两个月,去看他的时候他想家。”(S-W-1)老人年纪较大,脾气性格也各不相同,结交新的朋友难度也较大,得到精神支持的力度可能不足。

(二)老年农民的精神文化活动

老人的精神养老状况在其精神文化活动中有所体现。精神文化活动是指能够使老人感到精神满足的各类活动,包含闲聊、打牌、下棋、听广播、看电视、信教、运动等。老年农民精神文化活动主要有消磨时间、祈求健康、代际帮扶三类。

1.消磨时间的精神文化活动

以消磨时间为目的的精神文化活动是老年农民最普遍的选择,表现形式主要有闲聊、棋牌游戏、听广播、看电视等。消磨时间的精神文化活动又可以分为日常时间消磨活动和夜间时间消磨活动两种。

其一,日常时间消磨活动。老人白天往往选择闲聊和棋牌类游戏,这些需要与他人互动的活动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使老人的精神得到满足。闲聊占据了多数老人白天的时间,老人们一般采取就近原则,以各自的邻居、朋友为圈子来聊天,人员和地点一般相对固定,聊的话题多为家长里短、吃穿用度、子女状况、庄稼的生长情况、过去的经历等。一位经常参与闲聊的老人道出了其中的无奈:“俺就会讲两三句,‘你可做饭来’‘你可吃过来’‘你弄啥来’,俺就坐那听人家讲,有的人讲的过劲。就那小卖铺的老板,他会讲话,懂的多,讲什么都能讲。主要是没有事情干,不去叙叙话,搁家蹲着干啥呢?”(S-W-1)而除了闲聊,棋牌类游戏也是不少老人的主要活动,除了直接参与打牌,更多的老人是在一旁观看打牌,在看牌的过程中和大家闲聊,获得精神满足。一位老人表示:“有时候‘斗地主’,有时候看人家‘斗地主’,在小卖铺一斗斗一天。没有事情做,找点事情,打牌也就是消磨时间。”(S-M-5)实际上,老年农民在白天除了棋牌类游戏外,可选择的精神文化活动并不多。

其二,夜间时间消磨活动。老人在晚上可选择的精神文化活动则更加有限,以听广播为主。当下农村高龄老人的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很多老人不会使用智能手机,有些老人会以看电视来打发时间,但更多老人表示看不懂电视,不知道电视在讲什么。而听广播就成了老年农民夜间消磨时间最主要的精神文化活动。一位老人谈道:“晚上天天听广播,能从七点多听到十点、十一点多,就是听戏,有《杨家将》《五打华府》什么的,有意思的很,晚上没什么能干的。”(S-M-5)

2.祈求健康的精神文化活动

访谈中发现,多数老人都有慢性病或躯体残疾,日常生活中往往被病痛折磨,影响了生活的质量。因此,不少老人以祈求健康为目的来参加活动,能在一定程度上使其精神获得满足。祈求健康的精神文化活动主要有信仰宗教和以散步为代表的运动等。

其一,宗教活动。访谈的老人中信仰宗教的不多,有部分人是基督教的信徒,从镇上了解到,每周镇上教堂的活动有三四百人之多。老年农民信教的起因,多是抱着实用主义的态度,想要摆脱病痛的折磨。一位三十多年的基督教信徒就表示:“有个人得病了来信教,还讲要是信教病能好,就奉献1000块钱,信了半年病都没好,就不信了。他那不是真信,病就好不了。”(S-W-3)信教能治病对老人来说,是很难证伪的。不少新信教的老人,也依然会选择坚持原有的治疗方式(如吃药等),病情有所缓解则更倾向于认为是信教导致的康复,这些人日后会成为宗教的主动宣传者,他们的事情也会被当作宗教的宣传案例。而那些病情没有缓解的老人也很难指责宗教,因为他们本就抱着目的而来,会被打上“心不诚”的标签。

其二,以散步为代表的运动。实际上,多数老年农民并不爱运动,但是有一个“运动对身体好”的基本认知。他们希望通过散步、广场舞等运动来强身健体。一位老人就抱怨道:“都讲运动对身体好,就去走路,走了还那样,身上该疼还是疼。”(S-W-8)虽然有这样的抱怨,但这位老人仍然每天坚持走走路,觉得身体应该更健康了。也有养老院的老人说道:“有时候一起跳跳广场舞,动动对身体好。也不能天天跳,累得很。”(P-W-1)可见,多数老人并不知道运动的实际效果,参与运动并只不是为了身体的放松,而是为了追求“更加健康”的精神。

3.代际帮扶的精神文化活动

老年农民在照看孙辈等代际帮扶的过程中也能得到一定的精神满足。当下照看孙辈对老人的身体状况、文化水平也有一定的要求,不少老人实际上有意愿照看孙辈,希望帮助子女减轻育儿负担,但碍于自身的身体状况和文化水平等,子女并不会把孩子交给老人照看。身体状况较好、文化水平较高的老人才能够享受到照看孙辈带来的精神满足。有几位老人,都是在城里给子女带过孩子,但后来自身年纪大了,带不动了,就回农村了。一位仍然给子女带孩子的老人指出:“就是天天买菜做饭,晚上吃过饭,我看着做作业,不会的,我跟他讲。有时候问问,他搁学校里学的啥。”(S-M-4)但实际上绝大多数老人照顾自身尚有困难,更无法照顾孙辈和辅导孙辈学习,因此只有一部分老年农民在一定的时间段里,有代际帮扶的精神文化活动。

4.居家养老与机构养老精神文化活动的比较分析

从老人精神文化活动的共性来看,如何消磨时间、如何更加健康和如何减轻子女负担是老年农民关注的主要问题。消磨时间、祈求健康、减轻子女负担所带来的精神满足是老年农民参与精神文化活动的主要动力。此外,居家养老和机构养老老人的精神文化活动均存在活动种类较少、活动空间有限、活动设施不足的问题。

从老人精神文化活动的差异性来看,机构养老的老人活动形式更加多样,相对居家养老的老人来说,有更多的活动选择,但活动时间相对固定、活动空间相对有限。一位养老机构的工作人员就指出:“肯定不能让老人出院子。这门口就是马路,车多,老人耳朵都聋。这要是叫车碰着了,俺们这儿赔不起。”(P-W-9)而居家养老的老人虽然活动选择较少,但多了一份“自在”,活动时间更加自由,活动空间相对更大,这份“自在”是很多老人不愿意去养老院的原因之一。

(三)老年农民的精神需求

精神需求是对精神支持和精神文化活动等的主观诉求,是提高老人精神养老水平的重要组成部分。鉴于当下老年农民的精神养老现状,老人普遍存在一定的精神需求。

1.精神支持的需求

老人精神支持的需求主要体现在对亲情和社会支持的期待。

其一,亲情支持的需求。老年农民普遍有亲情支持的需求,希望子女能够常来探望、多联系,或者住得近一点。但是,老人还有比这种亲情需求更为强烈的情感,即不想成为子女的负担。一位老人直言道:“想叫孩子搁跟前,搁跟前能干啥呢?弄不上吃也不照,现在就挺好的。我要是死了,孩子就没有牵绊了。”(S-W-6)在这种矛盾的心理斗争中,不少老人都流露出一种自责感,觉得自己没有用了,年纪越大越是子女的负担。而亲情支持的需求也就被这种不想成为子女负担的心理所掩盖了。

其二,社会支持的需求。一些老年农民也有一定的社会支持需求,这种需求并不是慰问、聊天等,而是希望政府部门及村委会等能帮助解决一些日常问题。一位身体残疾的老人说:“想申请残疾证,不知道怎么申请,也不知道怎么去医院弄证明,小孩也不会。要是大队、镇里头帮帮忙就好了。”(S-W-3)老年农民文化程度有限,行动也不方便,更倾向于社会能够帮助解决一些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些需求往往是长期存在的,老人们较为关切的,如果能够得到解决,能够使老人获得较大的精神满足。

2.精神文化活动的需求

当下老年农民的精神文化活动较为有限,老人精神文化活动的需求主要是政策的需求和活动空间的需求。

其一,政策的需求。访谈发现,经济条件较好的老人,对党和国家关于老年农民精神文化活动的政策有更多的需求,他们往往希望能够有点事情做,不满足于日常的消磨时间,但又苦于没有其他的选择。而经济条件较差的老人,对于党和国家精神文化活动的政策往往没有太多的需求。一位经济条件较差的老人说道:“国家好,生活比几十年前好多了,以前还要累公分,大孩要带小孩,没有吃没有穿,现在也能吃上肉了,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讲的话,养老保险能多一点就好了,不多也行。”(S-W-3)经济条件较差的老人即使是在谈精神需求时,往往也会优先考虑物质满足。

其二,活动空间的需求。不少老人提到了对于活动空间的需求,现在闲聊、打棋牌类游戏等活动的空间有限,要么空间不固定,要么环境脏、乱、差。还有老人进一步指出,希望在本村而不是村委会所在地设立老年活动中心。因为村委会往往在几个村庄折中的地方,老人行动不便,难以前往,如果在本村的话就比较方便。并且,当下村委会的活动设施和活动空间有限,对老人来说缺乏一定的吸引力。

3.居家养老和机构养老精神需求比较分析

从老人精神需求的共性来看,首先,机构养老和居家养老的老人都有渴望亲情支持,又不想成为子女负担的矛盾心理。而这种不想成为负担的心理往往超过了对亲情支持的诉求。其次,居家养老和机构养老的老人对于当下党和国家的老年农民精神文化活动政策的满意度均较高,一位荣获“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的老人说:“现在生活好了,没有啥想要的。不给国家添麻烦。”(S-M-2)最后,居家养老和机构养老的老人对于活动空间都有一定的诉求,居家养老的老人希望在本村能设立老年活动中心,机构养老的老人则希望活动空间能够大一些。

从老人精神需求的差异性来看,经济条件对于老人的精神需求有较大的影响。机构养老的老人经济条件总体更好一些,对于精神活动的内容和形式有更多的期待,而居家养老的老人经济条件总体更差一些,对于精神文化活动的内容和形式期待较少。

五、结论与建议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物质富足、精神富有是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根本要求。物质贫困不是社会主义,精神贫乏也不是社会主义。”[1]22-23老年农民精神养老问题是伴随着农村中青年进城“打工潮”而产生的,也是城镇化进程中不可避免的现象。当下推进共同富裕“等不得”是矛盾的主要方面[15],老年农民的物质生活水平必将得到较大提升,对于精神养老的需求也必然进一步扩大。如何在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背景下提高老年农民的精神养老水平是当下及未来需要关注的重点问题。本研究聚焦“老年农民精神养老现状”与“居家养老和机构养老的老年农民精神养老现状比较”两个问题,在皖北二村及其养老院进行调查,在共同富裕背景下对脱贫村和搬迁村老人的精神养老问题进行有益的探索。

通过分析皖北二村老人的精神养老状况,得出如下结论:第一,老年农民精神支持多元而乏力。自我支持和亲情支持是老年农民最主要的精神支持来源,友情支持和社会支持是有益补充。但由于子女外出务工,亲情支持多是偶尔的电话问候,友情支持和社会支持也不稳定。第二,老年农民精神文化活动较为单一。消磨时间、祈求健康、减轻子女负担是老年农民精神文化活动的主要动力,闲聊、棋牌类游戏、信教、散步及照看孙辈等是老年农民精神文化活动的主要表现形式。第三,老年农民对养老政策主观满意度较高,精神需求存在差异。经济条件较好的老人对精神养老有更多的需求,而经济条件较差的老人精神需求较少。第四,老年农民普遍存在较强的自我无用感。当精神需求与不想成为子女负担的心理相冲突时,老人普遍选择包容子女,不提需求。老年农民客观上存在亲情支持等需求,但主观上不愿意提出和表达。第五,居家养老和机构养老的老人精神养老状况并没有显著差异,但养老机构是独居、患病、失能老人的有益保障。总体来说,对身体相对健康的老人而言,居家养老获得的亲情支持力度更大,这是老人最为期待的,但精神文化活动较为单一,普遍存在“没有事干”的情况;而机构养老获得的精神支持更加多元,精神文化活动的选择相对更加多样,而亲情支持相对不足。对于独居、患病、失能老人而言,居家养老往往得不到较好的看护,而机构养老能得到较好的看护以及额外的精神支持等。

基于此,尝试从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背景下为老年农民精神养老提出如下建议:一要增强老年农民精神支持力度。“人无精神则不立,国无精神则不强”[16],当下老年农民获得的精神支持总体多元,但力度稍显不足,因此在推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过程中要大力宣传孝文化、倡导互助养老、积极引导社会力量介入,使老年农民享有稳定、可靠的亲情支持、友情支持和社会支持。二要丰富老年农民的精神文化活动。在推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过程中,一方面要建设老年活动中心,使老人有地可去;另一方面要积极引导老人参与多种多样的精神文化活动,使老人有事可做。此外,要针对不同老人的需求,提供多种活动选择,避免“一刀切”。三要帮助老人树立积极健康的心态。老人不是子女的负担,老年阶段只是人生的一个组成部分。在推进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过程中,要使老人意识到自身的价值,避免老人自我无用感的滋生与蔓延。四要倡导老人科学看待居家养老和机构养老,引导农村养老机构健康发展。居家养老和机构养老只是养老方式的不同,并没有优劣之分,要使老年农民理性看待养老机构。同时要引导养老机构健康、有序发展,真正做到为老人服务,实现居家养老和机构养老在农村地区的良性共存。

注释：

①该养老院虽然租下村委会的闲置房,但区别于住在家里,日间照料的社区养老,本质上还是机构养老,老人吃住都在养老院,除春节、生病等情况,基本不离开。

②访谈资料编码规则为,村代码+性别(W表示女,M表示男)+访谈顺序。

③很多老人并不会骑电动三轮车,而选择骑人力三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