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焦点及研究动向探赜
——基于CiteSpace 的《文化人类学》文献计量分析

2023-01-25 02:40王晓梅赵成昊
日本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人类学非洲日本

王晓梅 赵成昊

《文化人类学》(Journal of Cultural Anthropology)是日本文化人类学会的会刊,创刊于1935 年,为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领域最具代表性的学术刊物。[1]与中国的文化人类学主要从事国内民族文化研究不同,日本的文化人类学自诞生伊始便具有强烈的海外民族和异文化研究取向,其海外研究成果亦成为日本对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研究的一部分。[2]长期积淀的成果不仅促进了日本民众对海外民族与异文化认知程度的提升,为日本国内的人文社科研究提供了重要的一手资料,也为日本的长期战略和局部外交政策提供了重要的决策参考,具有非常重要的学术价值和史料价值。

作为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影响最大的学术期刊,《文化人类学》受到了中日两国学者的共同关注。东京大学末成道男教授对该刊1935 年创刊以来至1990 年间发表的论文按地域进行了统计,发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和二战期间,日本的文化人类学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区域:以台湾地区和大陆为中心的中国研究、大洋洲和东南亚研究、北亚研究。[3]我国学者麻国庆则对该刊1996 年至2008 年发表的论文进行了研究,指出“日本研究、中国研究、东南亚研究、非洲研究在当代日本人类学占有较大比例”。[4]然而,上述研究虽对日本《文化人类学》的重点研究区域进行了论述,但并未对研究机构、代表学者以及研究焦点的历时演进等进行更深入的讨论。在当前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日本的文化人类学研究又呈现出怎样的发展和趋势呢?

故此,本文拟以新世纪以来日本《文化人类学》上刊出的研究成果为对象,利用近年来在诸多学科被广泛利用的信息可视化软件CiteSpace绘制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的科学知识图谱,在历时呈现新世纪日本文化人类学学术演变的基础上,对其主要研究机构和代表学者的地理空间分布进行勾勒,对其核心研究区域和研究焦点的演变试做分析,在此基础上揭示新世纪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的热点及前沿动向。

一、数据来源与研究工具

(一)数据来源

本文数据来源于收录了《文化人类学》全刊内容的日本科学技术信息集成系统“J-STAGE”(Japa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formation Aggregator,Electronic),该系统由日本科学技术振兴机构(Japa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gency)开发,收录了日本1500 余个科技学会出版的逾3000 种期刊。经检索可知,《文化人类学》的主要栏目有研究报告、学术论文、书评、学会消息、资料与通信、研究大会报告摘要、新刊介绍等。正如栏目名称所示,各类文献中,能够充分反映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问题意识和关注领域的多为研究报告和学术论文,故本文的数据收集以此两类文献为主,经笔者人工阅读与筛选,《文化人类学》第64 卷第4 号至第86 卷第1 号上刊载的研究报告和学术论文共计519 篇。

(二)研究工具

近年来,以知识图谱可视化技术为基础的文献计量学分析工具愈来愈为学界所关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美国德雷塞尔大学信息科学与技术学院的陈超美教授团队于2004 年开发的CiteSpace 软件。它不仅能够将文献间隐含的复杂关系以科学知识图谱的方式可视化地呈现出来,更可挖掘既有文献背后的演变规律和前沿热点,让人们对未来的研究前景有一定前瞻性的预测和把握。本研究主要采用CiteSpace 软件,辅以Excel 的统计功能,对《文化人类学》2000 年3 月至2021 年6 月间发表的论文通过作者图谱、机构图谱、关键词共现、聚类、突变等多个图谱进行分析,在呈现新世纪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科学知识图谱的基础上,揭示新世纪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的主要学术力量、研究热点领域、研究焦点变迁以及前沿趋势,以期为国内学者了解日本相关学科的发展动向提供参考。

二、日本《文化人类学》刊文情况概述

(一)文献发文量及年度分布

日本《文化人类学》新世纪以来的年度刊文数量如图1 所示,鉴于2021 年仅有上半年的刊文数据,故此只呈现2000 年至2020 年的年度刊文数量。从刊文趋势看,日本《文化人类学》在新世纪的年度文献数量虽有波动起伏,但总体呈现出缓慢增长趋势,尤其是2016 年以后,发文数量多次突破30 篇,并于2020 年达到了峰值。这一方面反映出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发展的稳健态势,另一方面也反映出日本学者群体并未因2019 年底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而放慢脚步,反而呈现出较高的学术活跃态势。

图1 日本《文化人类学》年度论文刊文量(2000 年3 月—2020 年12 月)

(二)科研机构合作图谱分析

科研机构是支撑学术发展的重要力量。通过Excel 的统计分析可知,上述519 篇论文共涉及研究机构161 个,除日本国内的大学和独立研究机构外,还有所属机构为美国耶鲁大学、肯塔基大学、阿拉斯加大学费尔班克斯分校、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西蒙菲莎大学、南非开普敦大学、韩国首尔大学和中国中央民族大学的学者,显示出日本文化人类学重视国际学术交流与合作的积极姿态。鉴于研究机构数量较多,且大部分研究机构的发文数量又相对较少,本文主要筛选出发文数量5 篇以上的研究机构,并按其成果多寡进行了整理排序(图2)。

图2 日本文化人类学主要研究单位及发文量(2000 年3 月—2021 年6 月)

从图2 可知,发文数5 篇以上的研究机构有22 个,10 篇以上的研究机构有12 个,除去因多个单位合作完成或作者身兼多职而导致的重复计算,发文总量为338 篇,换言之,13.7%的研究机构发文量却占到成果总量的65.1%。从机构的地理分布看,22 个机构中,位于首都圈的有8 个,占比36.4%;近畿一带6 个,占比27.2%;中部地区3 个,占比13.6%;九州地区2 个,占比9.1%,剩下3 个分别位于日本的中国地区、东北地区和北海道地区,各占4.5%。由此可知,日本文化人类学的主要研究机构多聚集于首都圈和近畿,除四国和冲绳外,各地区至少有1 所国立大学成为所在地区文化人类学研究的重要据点,从而形成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的双核心梯队分布状态。从机构的性质看,国立民族学博物馆和学术振兴会为独立研究机构,其余20 个皆为高校。其中,东京都立大学和静冈县立大学为公立大学,立命馆大学、京都文教大学和东洋大学为私立大学,另外15 个则全部是国立大学,尤其是发文量10 篇以上的10 个大学,无一例外均是国立大学,充分显示出国立大学对文化人类学研究的高度重视及其难以撼动的优势地位,国立大学服务国家外交战略的智库作用亦可管窥一斑。

为考察机构之间的合作关系,笔者利用CiteSpace 软件对主要机构及其合作关系进行了网络可视化分析。在CiteSpace 的界面中,设置节点类型为“研究机构”,时间区域为“2000—2021 年”,时间切片为1,节点显示参数k=25,阈值为3,即显示发文量≥3 篇的机构,运行后生成研究机构共现知识图谱(图3)。图中节点越大,表明机构出现的次数越多;节点间连线的粗细表示共现关系的强度,连线的数量则表明合作关系的广度。

从图3 可知,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呈现出向主要机构集中的鲜明特征,京都大学、东京大学、国立民族学博物馆、日本学术振兴会可谓几个最重要的研究据点,并以上述据点为中心形成若干小的合作网络。特别是独立行政法人日本学术振兴会,作为日本唯一的独立科研经费支援机构,主要资助以大学为主体的学术研究以及国际交流活动,图3 中最重要的合作网络便是该机构与东京大学、京都大学、九州大学、一桥大学、京都文教大学、大谷大学等构建起的长期、密切的合作关系网络。其次是以1974 年创立于大阪的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为核心的合作网络,该机构不仅是一家蜚声国际的专门性民族学博物馆,更是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的中心,与北海道大学、东北大学、东京外国语大学、京都大学、综合研究大学院大学等构成了另一个较明显的合作网络。各网络之间又互有链接,最终构建起以京都大学为核心的文化人类学研究网络。

结合图3 的时间轴和节点大小不难发现,在新世纪的前十年,东京大学是发文最多的研究机构,然而,2010 年以后,东京大学的发文量却呈明显下降之势,与之相对,地处近畿的京都大学则后来居上且成为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的绝对核心。这一局面的形成,应该说,与该校数十年来的坚守区域研究、完善人才培养战略及构建国际合作网络密不可分。

图3 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研究机构共现知识图谱(2000 年3 月—2021 年6 月)

中国学者林娟娟曾指出,“日本民族学或人类学在本科阶段一般作为基础课,只有在研究生院才有以民族学或人类学为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5]然而,据京都大学官网介绍,该校早在1992 年便设置了综合人间学本科学部,在研究生院设立了“亚非区域研究科”,与泰国、印尼等24 个国家和地区的70 余所大学建立起学术交流关系,并在东南亚大陆部和岛屿部分别设立了若干田野工作站和事务所,积极致力于培养能够从国际化、跨学科视角开展东南亚区域研究、非洲区域研究以及全球区域研究的创新型、实践型人才。[6]1963 年,京都大学设立了蜚声国际的“京都大学东南亚区域研究研究所”,学术期刊除日文版《东南亚研究》外,还于2012 年创刊了英文版《Southeast Asian Studies》以及多语种在线开源期刊《Kyoto Review of Southeast Asia》,旨在促进东南亚知识的交流与共享,提升日本在国际东南亚研究中的话语权以及在世界知识体系中的地位。

1986 年,京都大学再次率先成立了日本第一个非洲区域研究中心,积极开展与理学、农学、人与环境学等学科的交叉研究;1996 年,又成立了“非洲区域研究资料中心”,在非洲研究人才培养、非洲留学生培养、科学研究、资料收集、国际交流合作、非洲知识普及等方面开展了大量工作,英文版非洲研究季刊《African Study Monographs》自1981年创刊以来,已出版41 卷,积累了丰富的研究成果。2009 年3 月,京都大学成立了由在日非洲学者和留学生组成的“日本—非洲学者网络”(Japan-Africa Scholars' Network),同时面向普通民众开展“非洲研究最前沿”公开讲座。

历经数十年的积累,京都大学在东南亚研究、非洲研究上硕果累累,建树丰硕,确立了其在日本乃至世界文化人类学界的重要地位,而其打破学科壁垒、重视区域研究的国际交流与合作、重视研究成果的国际传播的发展经验,对我国正在积极倡导和推进的新文科建设以及新文科视域下的文化人类学研究、国别与区域研究无疑是具有参考和借鉴意义的。

(三)作者共现图谱分析

据笔者统计,新世纪以来,在《文化人类学》上刊出的519 篇论文共涉及作者365 位,其中大部分作者发文量为1 至2 篇,发文量大于等于3篇的作者仅有24 位,约占学者总数的6.5%。利用CiteSpace 软件,以作者“Author”为节点类型,设置时间区域为“2000—2021”,时间切片为1,得到图4 的作者共现知识图谱,网络节点236 个,连线11 条。图谱中节点越大,说明该作者发文量越多,其核心作者的地位也就越凸显,节点间的连线表示学者间的合作关系。由图4 可知,在日本《文化人类学》上发文较多的作者有4 位,按节点大小依次为木村周平、平田昌弘、西真如、森田敦郎,其他主要作者还有川口幸大、内山田康、浜田明范、田口阳子、中川敏等。

从图4 的作者共现图谱可知,日本文化人类学的研究者呈散点状分布,两个节点之间的连线甚少,说明日本的文化人类学研究者之间合作关系非常松散,远不如机构之间的合作那般密切,反映出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者单兵作战、团队合作较弱的特点,尚未形成真正意义上的核心作者群体。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图4 的作者共现图谱中,出现了シンジルト(Chimedyn Shinjilt,熊本大学教授)和モハーチゲルゲイ(Gergely Mohacs,大阪大学副教授)两位外籍学者,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对国际间合作的重视。

图4 日本《文化人类学》发文作者共现图谱(2000 年3 月—2021 年6 月)

就代表作者的所属机构和研究方向看,上述学者多供职于日本国立大学,且多以海外为研究重点。木村周平现为筑波大学人文社会系副教授,东京大学博士,主要研究领域为灾害人类学,除关注东日本大地震后的社会重建外,对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灾后重建也显示出高度关注,代表作有《灾害人类学研究》《挑战灰暗的未来: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地震与社区》等,专著《海啸中生存下来的村落》①木村周平.災害の人類学的研究に向けて[J].文化人類学,2005,70(3):399-409;木村周平.暗い未来に抗して:トルコ·イスタンブルにおける地震とコミュニティ[J].文化人類学,2006,71(3):347-367;木村周平,辻本侑生等.津波のあいだ、生きられた村[M].東京:鹿島出版会,2019.获日本建筑学会2021 年著作奖。平田昌弘为北海道带广畜产大学畜产学部教授,京都大学农学博士,主要研究亚非欧内陆干旱区域乳文化的传播和发展史。2018 年8 月9 日,应内蒙古科技大学的邀请来华进行学术交流,并做了题为《世界乳文化中的蒙古乳文化的地位与价值》的讲演。[7]西真如为广岛大学人间社会科学研究科副教授,京都大学地域研究博士,主要从事以埃塞俄比亚的艾滋病患者和乌干达农村社会中的癫痫患者为中心的非洲医疗保健政策研究,代表作有《现代非洲的公共性:埃塞俄比亚社会的社区、开发与政治实践》等。①西真如.現代アフリカの公共性:エチオピア社会にみるコミュニティ開発·政治実践[M].京都:昭和堂,2009.森田敦郎现为大阪大学人间科学研究科教授,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博士课程中退,主要从事泰国的科学技术人类学研究,代表作有《机械与社会集团的相互构成:泰国农业机械技术的发展与职业集团的形成》《设计、能力、等级:泰国传统机械技术中所见人与物之秩序》等。②森田敦郎.機械と社会集団の相互構成:タイにおける農業機械技術の発展と職業集団の形成[J].文化人類学,2007,71(4):491-517;森田敦郎.デザイン、能力、ヒエラルキー:タイ土着の機械技術における人とモノの目に見える秩序[J].文化人類学,2009,73(4):560-585.

概而言之,日本拥有一支数量可观的文化人类学研究队伍,代表作者主要集中在国立大学,在研究内容和研究方向上,呈现出强烈的海外研究和跨学科研究取向,但研究多为个人独立开展,学者间的合作关系不够密切。伴随着研究机构合作关系的增强,今后是否会形成一个合作密切的核心作者群体还有待观察。

三、研究热点和阶段性演进分析

(一)关键词共现图谱分析

所谓研究热点,是指在某一时间段内,有内在联系的、数量相对较多的一组论文所探讨的专题。关键词是论文主题和内容的高度提炼,若某关键词在其研究领域的文献中反复出现,则说明该关键词所表征的研究课题是该研究领域的研究热点。[8]在CiteSpace 操作界面,将节点类型设置为“Keyword”,时间跨度为“2000—2021 年”,时间切片为1,得到图5 的关键词共现知识图谱。在关键词共现图谱中,节点越大,表明该关键词的出现频次越高,越能体现其核心地位和热点程度;节点间的连线表示关键词之间的联系,联系紧密的关键词会形成一个个小的团体。

由图5 可知,利用CiteSpace 操作共获得关键词节点369 个,连线421 条,形成“东亚”“日本”“非洲”“人类学”“中国”“南亚”“美洲”“欧洲”8 个较大的核心节点和“蒙古”“印度”“原住民”“民族志”等几个次核心节点。节点大小反映出上述内容在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中的核心程度。从关键词的性质看,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表征的是区域空间,如表示区域的“东亚”“非洲”“南亚”“欧洲”“美洲”,表示国别的“日本”“中国”“蒙古”“印度”等;第二类表征的为研究内容,如“人类学”“原住民”“民族志”等,热点关键词的构成充分反映出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与区域国别研究的紧密联系。

图5 《文化人类学》关键词共现知识图谱(2000 年3 月—2021 年6 月)

从图5 的关键词共现知识图谱看,中国、日本、蒙古、韩国、东亚几个节点连线较多,具有很强的共现关系,凸显出东亚视域下的东亚国别研究在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的重要地位;非洲与人类学、暴力、返还、名誉等关键词共现关系密切,显示出日本文化人类学的非洲研究对非洲内部的暴力纷争、难民重返家园以及和平构建等课题的关注;南亚则与印度、印度北部、印度南部、孟买、尼泊尔、穆斯林、文化、国家等具有共现关系,印度在日本的南亚研究中的突出地位一目了然,研究内容上则主要聚焦宗教信仰和基层文化;美洲与美国、加拿大、历史、原住民等具有共现关系,特别是加拿大与原住民之间在2017 年后呈现出密切联系,表现出日本文化人类学者对美洲历史以及加拿大原住民状况的关心;欧洲则与人类学、民族志、土耳其、非洲、法国、意大利等具有共现关系,这一方面说明法国和意大利在欧洲研究中的重要地位,另一方面说明民族志研究是日本文化人类学欧洲研究时最具代表性的方法论。

(二)研究热点的阶段性演进分析

“突现词”是指在某一时间段内使用频次骤增的关键词,可以借此把握某一学科研究热点的动态演进和发展趋势。通过CiteSpace 进行“突变词探测”,获得2000 年至2021 年排名前25 的突现词图谱(图6),突现区间为2000 年至2021 年,按突现开始时间由远及近排序,越靠下也就意味着其前沿性越强。图6 中,“Strength”表示突现强度,“Begin”表示突现开始年份,“End”表示突现结束年份,红色粗线条表示该关键词的突现时间长短,即该关键词在某时间段内成为研究热点。

图6 日本《文化人类学》关键词突现图谱(2000 年3 月—2021 年6 月)

从关键词的突现强度看,排在第一位的是“非洲”,突现值为8.5;排在第二位是“美洲”,突现值3.54;排在第三位的是“人类学”,突现值3.36。从突现持续的时间看,排位第一的是“人类学”,突现时间从2006 年至2011 年;排在第二的是“美洲”,突现时间从2012 年至2015 年;排在第三的是“非洲”,突现时间是2018 年,可见,非洲是日本文化人类学当下最新最热的前沿。

就整体而言,大部分的关键词突现时长持续较短,说明日本文化人类学关注的热点问题因年度迅速变化,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其研究内容的时效性与丰富性。根据关键词的突现强度和突现时长,新世纪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2000 年至2010 年为第一阶段,2011 年至2015 年为第二阶段,2016 年至2021 年为第三阶段。以下对各阶段的特点试做分析,以揭示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热点在新世纪20 年的阶段性演进特征。

第一阶段(2000—2010 年)突现强度最强、持续时间最长的关键词是“人类学”,彰显了本学科的基本属性和特色。从突现出现的时间看,本阶段最先出现的热点是“声音文化”“习俗”“统治技术”和“观光”,2002 年至2004 年期间,“比较”“民族医疗”“历史”受到关注;2006 年以后,“中间集团”“韩国”“人类史”“印度南部”渐次成为热点,呈现出从传统的“声音文化”“习俗”“观光”等领域向重点国家转移的趋势,开始注重比较的研究方法。就整体而言,该阶段的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偏重于对声音文化、传统习俗、民族医疗、民族观光、政治制度以及民族文化实践的考察上,研究领域相对传统。

第二阶段(2011—2015 年)突现强度最强、持续时间最长的关键词是“美洲”,其次是“日本”“人类史”“冲绳”等。2010 年以后,全球化背景下的多元文化共生成为日本文化人类学关注的重要领域,原住民研究、移民研究成为该时期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的热点。从研究对象看,移民构成复杂的美洲成为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的重点关注对象,具体而言,涉及北美的加拿大、美国、墨西哥,南美的秘鲁、巴西、阿根廷、玻利维亚,以及古巴、巴拿马、多米尼加等中美洲的众多国家;从研究焦点看,生活在加拿大的因纽特人(Inuit)、梅提斯人(Metis)、萨尼奇人(Saanich)以及作为第一民族一支的卡斯卡人(the Kaska)等原住民的权益和文化认同问题以及美国的黑人移民问题等成为研究热点。

“日本”是该阶段突现强度第二的关键词,反映出日本文化人类学开始对本国“田野”显示出应有的关注。与中国人类学偏重于国内的研究取向不同,日本人类学形成于19 世纪末的殖民军事扩张期,因而从一开始便具有明显的异文化追求取向,加之在人类学作为一门学科建立之前,日本就已经有了专门研究自身社会的民俗学,使得日本的文化人类学对自身的研究相对欠缺。[9]基于对过去的反省以及受后殖民主义批判思潮的影响,进入新世纪后,日本开始呼吁加强对本国“田野”的研究,强调回归自身社会研究的重要性,对一味推崇“跨地域”研究学者或海归学者提出了批判,强调本土人类学以及本土研究学者的潜能。在此背景下,2012 年,“日本”成为研究前沿领域之一。这一动向首先与2011 年3 月11 日的东日本大地震有关,旨在助力灾后重建的灾难人类学成为热点,反映出人类学研究对社会现实需求的关照;其次与日本日益凸显的移民问题有关。据国际统计数据网站“GLOBAL NOTE”根据联合国公布的世界移民人口数量排名可知,截至2020年,在日本的常住移民人口约为277 万人,在全球231 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在第24 位。[10]如何应对不断增长的移民群体,解决移民问题,使其更好地融入日本社会迫在眉睫。工藤正子的《在关东郊区构建伊斯兰教信仰者的生存空间:基于对巴基斯坦男性与日本女性国际婚姻事例的研究》、金明美的《多文化共生的实践尝试:基于对“在日朝韩人”子女的“民族”意识形成过程相关事例的重考》等分别从不同的视角讨论了在日本的外国移民问题,形成了日本探寻跨越国境流动人口的“越境人类学”研究。[11][12]此外,冲绳因其独特的区域位置、历史因素、地方文化和美军基地问题等,也成为日本“本土人类学”研究的热点。

第三阶段(2016—2021 年)突现强度最强的关键词是“非洲”,数值达8.5,出现时间是2018 年,可谓日本文化人类学最新最热的学术前沿。究其主要原因,则与日本谋求“入常”的政治目的和国家能源安全保障的现实需求密切相关。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随着日本“世界经济大国”地位的逐步确立,其跻身“政治大国”的欲望愈加强烈,而取得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之席位亦成为日本政府孜孜以求的政治目标。在联合国的193 个成员中,非洲占54个,对日本“入常”愿景的实现举足轻重。

自20 世纪90 年代以来,日本积极推动联合国安理会的改革进程,相继在1995 年和2005年两次冲击“常任梦”,但都未能得到非洲国家的有力支持。[13]时任日本驻联合国大使北冈伸一将日本“入常”受挫的原因归结为美国的反对、中国的反对以及非洲的“奇妙”决定。[14]为此,日本将其“入常”战略的重心转移到争取非洲国家的支持上来。除“入常”等政治因素外,非洲的能源禀赋也得到日本的高度重视。日本是一个能源匮乏的国家,一直以来,其能源外交的重点都在中东地区。然而,伴随中东局势的长期动荡以及由之造成的国际油价不稳定,非洲遂成日本能源进口多元化战略的重点发力地区。[15]笔者整理的日本《文化人类学》新世纪以来刊载的非洲研究论文的区域空间分布。

从表1 可知,日本对非洲的研究大多集中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尤其是东非和西非,而东非的埃塞俄比亚、肯尼亚、乌干达和西非的加纳等成为日本非洲研究最主要的调查对象。从研究内容看,关于非洲“基础设施”的探讨成为焦点所在,在日本《文化人类学》2018 年第3 期上,刊出了“インフラを見る、インフラとして見る”(审视基础设施、作为基础设施而加以审视)的特辑,这一情况的出现,应该说与日本2016 年新推出的对非政策有关。

表1 日本文化人类学对非洲各区域的研究数量(2000 年3 月—2021 年6 月)

事实上,早在1993 年,由日本主导的第一届非洲开发会议(TICAD)就在东京召开,并在此后发展成日本对非战略的重要抓手和日本对非双边、多边交流的战略平台。2016 年8 月27 日,时任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第六届TICAD 会议上提出新的对非外交战略,强调联合国安理会改革是日本与非洲的共同目标,表明了重视拥有丰富资源及市场潜力的非洲的方针,主张通过支援基础设施建设促进非洲的稳定与繁荣。2019 年8 月30 日,第七届TICAD 会议在横滨闭幕,会后发表了《横滨宣言2019》,日本对非政策战略的两大核心再次凸显:第一,非洲是日本“入常”的主要选票来源,将加速对非洲政治资源的开发与利用;第二,经济外交成为日本对非战略布局的主攻方向,在强调进一步扩大日本与非洲的贸易及投资往来的同时,高度关注对非高质量的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能源运输、电子通信等构建可持续发展社会的核心产业。[16]可见,日本的非洲外交,既有政治考量,又有经济需求,日本文化人类学研究的非洲热,正是对日本非洲外交“政经双重诉求”的积极回应。

在第三阶段出现的突现强度第三的关键词是“暴力”,突现开始时间是2016 年。进入21 世纪以来,非洲成为世界上暴力冲突最频发的地区之一,种族暴力、恐怖主义、政治冲突等接连不断,成为制约非洲大陆发展的重要因素。2011 年,苏丹因内部矛盾难以调和,南苏丹正式获得独立,但双方仍然会因石油资源争夺而经常发生冲突。2016 年,围绕两国边界的阿卜耶伊地区的归属问题,两国再次爆发了军事冲突。当前,埃塞俄比亚内战、席卷西非、北非和中非萨赫勒地区的种族暴力以及政治和社区冲突、“伊斯兰国”恐怖组织(ISIS)在非洲的扩张等成为非洲大陆面临的重要安全挑战,基于人类学视角的非洲“暴力”研究也成为日本文化人类学的重要领域,并由此形成日本独具特色的“暴力纷争人类学”。2022 年6 月,第17 次日本文化人类学会奖授予了数十年来关注南苏丹和埃塞俄比亚暴力与纷争的大阪大学副校长栗本英世,其获奖理由是:“……栗本向外务省工作人员、援非相关人员以及派驻非洲的经济界人士,就非洲政策和非洲援助问题等提供了自己的真知灼见和思考视角。而这原本就是人类学所应该做出的社会贡献,即通过人类学的见解加深人们对对象区域的相关问题或主题的理解。”[17]正如中国学者马燕坤所言,殖民主义统治瓦解后,人类学因社会发展的需要,在国家的对外战略上产生出社会应用价值。[18]日本文化人类学在新世纪20 年间呈现出的研究热点的转变,在服务国家外交战略上的积极作为,可谓这一观点的完美注脚。随着对非外交在日本外交战略中重要性的日益凸显,可以预见,非洲的基础设施问题、暴力冲突和种族纷争等问题将继续成为日本文化类学研究的热点和前沿领域。

四、结语

本文通过CiteSpace 可视化分析软件,对日本文化人类学会会刊《文化人类学》2000 年以来的发文情况进行了梳理,对21 世纪日本文化人类学的代表性研究机构、代表性学者进行了讨论,对日本文化人类学的研究热点和阶段性演进进行了分析,在此基础上阐明了日本文化人类学的发展前沿与动向。从研究机构和代表学者而言,日本文化人类学形成了以京都大学和东京大学为代表的双核心分布,尤其是京都大学,以其绝对优势的成果数量和庞大的研究网络成为日本文化人类学的中心。在研究区域方面,日本的文化人类学研究延续了其诞生以来的海外研究和异文化研究取向,特别是基于“入常”的政治目的和“能源安全”的经济考量,非洲研究,尤其是东非和西非研究,成为日本文化人类学当前的热点和前沿,并形成“暴力纷争人类学”这一独特的研究分支。从研究内容看,文理融合的交叉研究特点显著,积极回应社会需求的应用型研究也比较突出,如探讨美洲原住民的权益问题、多元文化共生背景下的移民或返乡人员的社会融入和社会归属问题等社会人类学及心理人类学研究成为焦点,对都市人类学、科学技术人类学、医疗人类学、灾害人类学的研究也较为重视。

总体而言,日本的文化人类学研究在21 世纪呈现出跨文化研究不断深入、跨地域研究日益复杂、跨学科研究显著增强、对社会需求的积极回应以及基于对本国研究欠缺之反省而开始重视以本国为田野的“本土人类学”等动向;为增强日本文化人类学在国际学术界和世界知识体系中的话语权,日本文化人类学出现以英语或多语种为媒介的成果发布趋势,并积极构建国际化的学术合作机制和学者网络,在海外重点关注区域设立田野工作站等,尤其是日本文化人类学积极服务国家外交方略的鲜明特征,对我国方兴未艾的海外民族志研究以及区域与国别研究具有一定的启发和借鉴意义。

其一,加强海外田野调查可以借鉴日本经验。当前,中国正在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体系的改革和建设,亟需加强对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民族社会与文化的研究,亟需基于中国实际、中国立场的第一手经验材料。日本文化人类学在百余年的发展历程中所形成的针对研究对象的多学科交叉并进的整体式民族志研究范式,研究主体与客体的国际合作模式无疑是具有借鉴意义的。其二,构建中国特色的文化人类学学科体系和人才培养体系可以借鉴日本经验。如前所述,京都大学的东南亚研究与非洲研究,具有鲜明的双轨结构:一是从本科到研究生的人才培养学科体系。二是以区域研究机构为中心的研究体系,人才培养助力科学研究,科研成果产生的新知识又可反哺人才培养,从而形成两者间的良性互动。三是积极开展国际学术交流,强化研究成果的多语种传播,丰富世界知识体系的同时,提高我国的学术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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