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对东归土尔扈特的管理与认识新探*
——以满文寄信档中伊勒图任职新疆时期为中心

2023-01-23 09:54孙文杰
西部蒙古论坛 2022年3期

孙文杰

(新疆师范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暨西域文史研究中心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7)

[内容提要]清代边疆重臣伊勒图任职伊犁将军期间,在清政府稳定土尔扈特东归之初的内部秩序以及制定对东归土尔扈特的管理政策方面,能依据当时西域的历史实际灵活制定策略,为后世清政府的相关治理奠定了基本模式,这对清代新疆地区局势的稳定以及清政府在新疆治理根基的巩固等方面均具有效价值,但传统史料对此却疏于纪录。而近年满文寄信档等稀见史料的刊布,不仅可以丰富伊勒图任事新疆时的多维历史细节,而且亦能纠正与增补传世史料的相关讹误与空白。

伊勒图,纳喇氏,满洲正白旗人。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以祖荫授三等侍卫,后累迁至伊犁将军①赵尔巽等:《清史稿》,中华书局,1977年,第11027页。。作为清代中期著名的边疆大臣,伊勒图曾先后四次任职伊犁将军。在长达二十余年的伊犁将军任职生涯里,伊勒图在清政府统一西域之后的天山南北建置、屯垦、矿业、教育、边防、贸易、巡边等方面的诸多工作,不仅推动新疆政治与经济的较快恢复与发展,稳定了政治形势,对清政府在新疆统治基础的稳固、中国西北边防稳定有着突出的贡献,而且对之后清政府对新疆的经营与治理,乃至于近代中国西北疆域的形成都有着难以估计的有益影响。

但是,传世文献如《清实录》对此的记载多侧重于屯垦、建置、边防等方面,有关伊勒图对东归土尔扈特管理方面仅有片段记载,令人不知始终。大量过录清国史馆所藏档案、史料而成书的《国朝耆献类征初编·伊勒图传》仅记载为:“(伊勒图)公抚绝域先后二十余年,驾驭得宜,抚恤番夷,辄以至诚怵其天良,番夷感激用命。外藩如安集延、哈萨克等处,皆畏威怀德,至呼为父。”①李桓:《国朝耆献类征初编》第169册,台北:明文书局,1985年,第169页。基于《清实录》《清国史》《起居注》《方略》《会典》及相关档案编纂而成的《清史稿·伊勒图传》对其记载亦极简略:“土尔扈特汗渥巴锡、台吉策伯克多尔济等率所部三万余户来归,先期使至伊犁,具书通款。伊勒图以闻,高宗命加意抚绥,俾得所。于是土尔扈特部悉内附,哈萨克、布鲁特两部厄鲁特降者日众。伊勒图请增置佐领,俾领其众,从之。”②赵尔巽等:《清史稿》,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1027页。而稍后的西域方志如《皇朝番部要略》《新疆识略》等亦属零星描述,让人不明所以。

基于此,学界前贤对伊勒图的相关研究主要围绕《清实录》和清代西北方志探讨其在屯田、矿业、边防等方面的贡献,即使论及土尔扈特东归,因资料的缺失,亦仅止于伊勒图所做的前期工作及乾隆皇帝因不满其过于谨慎而命舒赫德替之专责此事,在尚未有新史料刊布的情形下,暂未知悉伊勒图与土尔扈特的更多历史细节③前贤先哲的相关研究,主要有毛必扬:《略述土尔扈特部东归》,《历史档案》,1986年第1期,第101~105页;武红薇:《伊犁将军伊勒图传略》,《伊犁师范学院学报》,1999年第4期,第74~77页;申素丽:《伊勒图与新疆》,《甘肃社会科学》,1999年第S1期,第10~12页;竹效民:《论伊犁将军伊勒图》,《伊犁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第23~25页;主要是在《清实录》及清代新疆方志等传统史料的基础上,探讨伊勒图在政治、军事、经济以及迎接土尔扈特东归等方面所作的历史贡献。。而近年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译出版的具备“与汉文文献不相重复之特点”的满文寄信档④王小红:《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前言》,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一册,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第4页。,作为当时皇帝的密寄上谕专档,为我们提供了大量有关伊勒图与东归土尔扈特最可靠、最原始的档案资料。基于此,笔者不揣浅陋,拟在《乾隆朝满文寄信档》等稀见史料的基础之上,并依据《清实录》等相关资料,探讨伊勒图在对东归土尔扈特管理与认识等方面所作的历史贡献,并兼及对清代中央政府治疆方略的讨论,以期为爬梳清代中央政府治疆方略的研究进行新的探索。

一、稳定土尔扈特部东归之初的内部秩序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五月,先期抵达伊犁的土尔扈特部,因东归路上不断遭受沙俄围追堵截和哈萨克劫掠,生活极为窘迫,在被清政府大力接济后暂时安置在准噶尔盆地周边游牧。其中,渥巴锡与策伯克多尔济所属之旧土尔扈特部,被暂时安置游牧于准噶尔盆地西北边缘之斋尔(今新疆额敏县)、和博克萨里(今新疆和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地区,归伊犁将军节制。舍楞所属之新土尔扈特,因其在清政府平定准噶尔叛乱多次杀害平准清军将领,被安置在科布多(今蒙古国科布多省)地区游牧,由科布多办事大臣管辖。随渥巴锡东归之和硕特恭格贝勒部,则附于旧土尔扈特部⑤《高宗纯皇帝实录》卷892,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978~1015页。。

就在东归土尔扈特在清政府大力照料下于水草丰美的准噶尔盆地游牧之际,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闰三月十一日,时任伊犁将军舒赫德上奏:“据土尔扈特努鲁布告知,渥巴锡属下宰桑巴勒当等四人,暗商率领所属,于本年六七月间,逃奔俄罗斯等情。”⑥《高宗纯皇帝实录》卷930,中华书局,1986年,第504页。对此,《清实录》所载乾隆皇帝起初并不以为意:“巴勒当等,不过窘迫无赖,即欲逃走,断无数千人同逃之理,或系努鲁布挟仇陷害,亦未可知。”⑦《高宗纯皇帝实录》卷930,中华书局,1986年,第505页。但此事有关刚刚稳定的西北政局稳固,且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既已有渥巴锡属下硕尔格等人逃往沙俄,显然努鲁布控告巴勒当共谋欲逃之言不可谓之虚谬,绝对不可轻忽。因此,乾隆皇帝随即以满文密寄御旨的方式交待时任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伊勒图:“渥巴锡年幼不晓事体,因不知其(巴勒当)意,妄生疑惧,亦未可定。”①〔清〕弘历:《寄谕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伊勒图等著奏闻渥巴锡有何言语如何办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14页。要求伊勒图亲往渥巴锡游牧处了解渥巴锡对此事的态度与反应,从速鞠审巴勒当与努鲁布,并及时增设卡座,严饬卡座人等务必留心防范。

同时,因伊犁地区刚刚恢复屯田、矿务等事业,经济尚未恢复,又接邻沙俄、哈萨克部,对回归祖国不久的土尔扈特部有着诸多的不稳定因素,清政府正筹划将其移牧于远离边境之天山南路珠勒都斯(今新疆和静县)地区。为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阻碍稳定因素,前往渥巴锡游牧处详细调研之后的伊勒图,很快向朝廷提出建议:

渥巴锡游牧现有努鲁布所告四宰桑欲逃之案,今秋若将渥巴锡游牧移往珠勒都斯,则伊等属下人难免疑惧……渥巴锡闻和硕特游牧被灾,自称其游牧尚属安帖,请令伊等暂住二三年,视其生计情形,再行定夺②〔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舒赫德等著将渥巴锡游牧暂勿移到珠勒都斯》,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18页。。

对伊勒图此项建议,乾隆皇帝大为称赞,认为清政府之所以将渥巴锡部移牧于珠勒都斯,乃因斋尔地区生发瘟疫,以致该地人畜伤损,才有此举。但此时斋尔瘟疫已过,渥巴锡部所种田亩亦多,丰收后即可为家业,没必要仍纷扰迁徙。更何况,现有努鲁布控告案,迁移时未免使渥巴锡部疑惧生祸,当下断不可迁移,应二三年后视具体情形再行定夺。并将此满文密寄御旨六百里加急驰送伊勒图、舒赫德遵办。

对于此案审讯结果,《清实录》等未有只言片语,而满文寄信档则详细保存了清廷的处置细节。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四月初一日,经舒赫德与伊勒图反复鞠审,并命努鲁布与巴勒当等人对质,得知巴勒当等人并无商议逃往沙俄之言,而努鲁布所控皆系风闻,显系怀仇控告。在此结果之上,拟将巴勒当等宰桑遣回原游牧地;又因担心将来再有此等案件时无人举报,拟将努鲁布遣至内察哈尔居住。对此,乾隆帝极为不满:“凡事应以理办理,应治罪者治罪,应宽免者宽免,如此方可扬善惩恶,且亦可杜绝大肆诬陷之习。”③〔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舒赫德等著严饬渥巴锡好生管束属下人等》,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18页。清政府认为,若不将努鲁布治罪,不但不能示儆,亦不能使渥巴锡属下心服,遂将努鲁布改判为发往南省烟瘴暑地。同时,乾隆皇帝认为,此次巴勒当等商议逃往沙俄之事虽为不实,但渥巴锡属下人众,难免有愚顽恶人,需严饬渥巴锡好生管束属人,各自精心图治,严禁妄行滋事。

后来的历史事实证明,乾隆皇帝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此后,不仅发生多起策伯克多尔济属下外逃事件,而且再次出现渥巴锡属下索罗木又控告巴勒当欲逃往俄罗斯。乾隆皇帝闻此震怒,认为前有努鲁布控告,今又有索罗木出首,可见巴勒当商议潜逃尚属事之所有。毕竟巴勒当在渥巴锡处不过一宰桑,若逃至沙俄则必将受到额外优待,遂命将努鲁布、索罗木、巴勒当交于伊勒图等同质会审④《高宗纯皇帝实录》卷936,中华书局,1986年,第606页。。

《清实录》虽记载了此次事件的起因,而满文寄信档中的密寄伊勒图之御旨则呈现了乾隆皇帝的真正担心:

惟将渥巴锡属人众,屡经如此审办,渥巴锡不免怀疑,理应明白晓谕渥巴锡……前次努鲁布控告巴勒当等,而今索罗木又首告,故由我处再四明白办理,原是为尔。今夫巴勒当系尔下办事之大宰桑,将伊如此倡率商同欲行逃往之事,若不明白审办,由此尔属下人众潜逃,则尔下即无差遣办事之人,又自此属下人众反乱,以致愈难管束,于尔无大裨益。是以我等才如此办理……于尔自身乃至尔属下人众皆大有裨益①〔清〕弘历:《寄谕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伊勒图等著将审理逃人事明白晓谕渥巴锡》,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34页。。

而随后的《清实录》却仅记录了伊勒图详细鞠审该案的结果:实系索罗木挟仇诬告,严加看守索罗木,奉旨后即行正法②《高宗纯皇帝实录》卷937,中华书局,1986年,第616页。。但满文寄信档则展现了乾隆皇帝的驭人之术:“由此观之,(巴勒当)亦甚可怜……即由伊勒图处赏缎二匹。索罗木挟仇妄造谣言诬告巴勒当等,此习甚坏,情殊可恶。将索罗木不必在伊勒图处正法,解往渥巴锡游牧,传齐游牧人等,于当众正法,以示儆戒。”③〔清〕弘历:《寄谕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伊勒图等著赏赐巴勒当缎两匹》,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36页。

在出现这一系列变故之后,渥巴锡也意识到若仍率部居住于邻近沙俄之斋尔地区,恐仍有较多不稳定因素不时出现,遂主动向清廷提请于当年秋收后率部迁往珠勒都斯游牧。乾隆皇帝认为,之前之所以同意伊勒图暂缓迁移之措,实因努鲁布等禀控巴勒当等四宰桑欲逃之事,惟看一时情形,恐渥巴锡部疑惧生事。但“珠勒都斯究系内地,若将渥巴锡游牧移居于珠勒都斯,则于伊等生计,甚有裨益,且距哈萨克、俄罗斯遥远,亦可断绝不肖之徒逃避于哈萨克、俄罗斯,忘行生事”④〔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舒赫德著将渥巴锡游牧迁往珠勒都斯地方》,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24页。。为久远可靠之计,即命舒赫德与伊勒图动用哈密、辟展等地银两,在乌什等地采买梁谷,从哈密、辟展等地采买种田所需犁杖,均运至喀喇沙尔(今新疆焉耆回族自治县)以备分给渥巴锡属下人等,尽心妥善办理。

至于迁移土尔扈特策伯克多尔济部游牧之事,《清实录》以及清代新疆方志未着丝毫笔墨,而满文寄信档则保存了最原始的资料。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七月十三日,已迁任伊犁将军的伊勒图经过调查后上奏清廷:

迁移渥巴锡游牧后,将策伯克多尔济游牧迁移斋尔之事,策伯克多尔济已闻之。倘不晓谕伊知之,则莫非有异情隐瞒,反而起疑心。仍将斋尔地方距离乌梁海远,可以制止其属下人任意行走之事,晓谕伊知之。至于何时迁移之处,与策伯克多尔济一并商定⑤〔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问策伯克多尔济其游牧迁移与否听便》,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38页。。

对此,乾隆帝认为,明白晓谕策伯克多尔济以释其疑虑,虽以为是。但策伯克多尔济一向与人为善,其属下人等亦不曾肆意行窃潜逃,且其现游牧地和博克萨里条件又较好于他处,可能不愿迁往斋尔。不如索性明确询问,如属实,则准其游牧照常驻和博克萨里。若以为和博克萨里距离乌梁海近,不能制止其属下人等妄逃,而策伯克多尔济属下人等如若确实恶劣,则即迁移斋尔,亦如渥巴锡属下人等,不能杜绝肆意逃避盗窃之劣行。今其属下人等既无逃逸之事,则似不迁为好。随后,伊勒图遵旨告知策伯克多尔济迁移之事,但策伯克多尔济虽云照指示迁移,实则不愿迁移。伊勒图随即遵循乾隆帝指示,准其照常驻和博克萨里①〔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将迁移策伯克多尔济游牧事照前旨办》,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43页。。

此外,满文寄信档也记载了清政府对土尔扈特其他部落提请迁移之事,并非一味允准。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十月初九日,伊勒图以满文秘奏清廷:“贝勒默们图不愿居住井库色木西克(jing kusemsik)地方,呈请将其游牧移至渥巴锡从前所居斋尔地方居住。”②〔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饬贝勒默们图仍居原游牧地不得迁移》,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61页。乾隆皇帝认为,默们图乃后期来归之土尔扈特,不仅其游牧人少,而且在井库色木西克地方安居服习,况斋尔地方距离俄罗斯、哈萨克近,难免其属下人等肆意逃避滋事,仍居原处耕田资生为好。进而命令伊勒图:若默们图仍呈请迁移游牧,则坚决驳回。

但在随后的一月之内,默们图再三向伊勒图呈请将其游牧迁往斋尔地区。对此,乾隆皇帝认为,默们图此举显系出于见渥巴锡游牧移往珠勒都斯时,被清政府赏赐许多牲畜、口粮,才如此侥幸图利,反复呈请迁移游牧。随即指示伊勒图:“默们图倘再呈请迁移游牧,则即以尔现驻牧之地草水皆好,而又服习,与其牵扯迁移,不如照旧居住。谅尔欲赏得牲畜耳。伊则人多而畜少,尔今畜多而人少。尔再必欲迁往异地,则以自力迁移等语,坚决驳回之。”③〔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饬贝勒默们图不得迁往异地驻牧》,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73页。至此后,默们图亦再无迁移游牧地之呈请。

综上可见,由于当时新疆形势复杂多变,稍有不慎,即会增添诸多不稳定因素。但依据满文寄信档相关密寄御旨,我们可以看到尽管伊勒图在土尔扈特东归之初,曾因过于谨小慎微而没能把握住大局,让乾隆皇帝对其大为不满。但很快就能依据土尔扈特部东归之初的实际情况并在乾隆皇帝亲自指示之下,提出有效实政,对改善土尔扈特东归之初的内部秩序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这不仅有利于土尔扈特部内部的稳定,更是巩固了中央政权的统治基础。伊勒图所主理的这一系列政策的实施,毫无疑义,均具有稳固中国西北边域的深远影响④孙文杰:《从满文寄信档看伊犁将军阿桂对新疆的管理与认识》,《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18年第2期。。

二、奠定清政府管理东归土尔扈特的基本模式

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就在清政府悉心照料下土尔扈特部迁徙游牧、耕田屯种等一系列工作正逐渐步入正轨之时,土尔扈特汗渥巴锡年仅三十二岁即溘然去世⑤〔清〕和瑛著,孙文杰整理:《回疆通志》,中华书局,2018年,第103页。。此时,不仅刚步入稳定的土尔扈特不能内部生事,即使是清政府也刚经历两定准噶尔、平定大小和卓叛乱、平定“乌什事变”等一系列战事⑥孙文杰:《从满寄信档看“乌什事变”真相》,《云南民族大学学报》2016年第6期。,亟需稳定。因此,清政府在第一时间派官致祭的同时,亦命渥巴锡长子策璘纳木扎勒承袭其爵位⑦《高宗纯皇帝实录》卷973,中华书局,1986年,第1290页。。但因此时的策璘纳木扎勒较为年幼,土尔扈特内部亦出现错综复杂之形势,暗潮涌动,极大地影响到了清政府在新疆治理根基的稳固。但对此,《清实录》等传世文献却仅有只言片语,令人不明始终,而满文寄信档中具有“与汉文文献不相重复之特点”的密寄御旨,则为我们保留了最为真实而又完整的历史细节。

乾隆四十年正月初十日,伊勒图在奉旨命策璘纳木扎勒承袭渥巴锡爵位后,为更好帮助其政权平稳过渡,又将其游牧诸事交宰桑温敦、达锡敦多克为首办理,其属下五昂吉嘱托渥巴锡原派主事五宰桑管束,并将此秘奏朝廷。乾隆皇帝在对伊勒图的处置措施较为满意的同时,也稍存担心:“渥巴锡汗职,以其长子策璘纳木扎勒承袭。惟伊再娶之妻,非甚老实安生之人。渥巴锡游牧自前往珠勒都斯以来,刚才服习丰足,倘准此女人任意为之,断然不可。”①〔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等著以温敦等为首办理渥巴锡游牧》,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一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97页。遂亲命专职照料土尔扈特部的喀喇沙尔办事副都统达色、观音保等,务必妥善留意照管策璘纳木扎勒,勿使其继母从中作乱。

但随后,由于前线官员过于严循乾隆皇帝指示,不知灵活办理,以致出现了新的不稳定因素:

伊勒图等处奏,准照料策璘纳木扎勒游牧侍卫观音保咨报:策璘纳木扎勒之母不疼爱策璘纳木扎勒,宰桑温敦、达锡敦多克偏向喀屯(夫人),不以伊为事。又侍卫孟库济尔噶勒查明伊等喀屯控告各款,请追出所借给银两,令勒限缴纳,孟库济尔噶勒以控告喀屯,已鞭八十,应否留其侍卫之处。等情。即行饬观音保曰:孟库济尔噶勒不必革退侍卫。嗣后,大处着眼,理应趱办,其琐碎之事,不必一味逐款究办②〔清〕弘历:《寄谕侍卫观音保著办策璘纳木扎勒游牧事不必逐款详究》,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一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740页。。

乾隆帝在接到密寄满文奏折后,他认为伊勒图的处置措施非常妥当,观音保等人太过于拘泥。之所以派观音保等人至喀喇沙尔办事,实出于策璘纳木扎勒过于年幼,优加照料其游牧起见。若诚有喀屯、宰桑等欺凌策璘纳木扎勒,于土尔扈特无益之处,理应趱办。若类喀屯借给其弟齐叶齐银两、缎匹之琐屑事,则不必执拗内地法律事事究办,装作不知即可。况且,策璘纳木扎勒继母系一年少女流,策璘纳木扎勒并非伊亲生子,伊又有亲生子,不疼爱策璘纳木扎勒;温敦等宰桑以策璘纳木扎勒年幼,喀屯亦系其女主,偏向喀屯,对策璘纳木扎勒不在意,俱属难免之事。若过于约束伊等,逐款究办,则伊等必妄生疑惧,于事反无裨益。因此,以满文寄信御旨密寄观音保等人:“嗣后办理策璘纳木扎勒事时,诚系大事,则报将军趱办,遇此等琐碎事,应装作不知者不知,应酌情办者酌情办理完结。不必一味逐款详究。”③〔清〕弘历:《寄谕侍卫观音保著办策璘纳木扎勒游牧事不必逐款详究》,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一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741页。

但就在随后的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七月,又出现土尔扈特部群体控告观音保之事:“据伊勒图奏,策璘纳木扎勒之母及贝子恭坦,札萨克头等台吉伯尔哈什哈等,先后控告观音保,管理游牧诸事任意妄行各款。”④《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063,中华书局,1986年,第212页。因《清实录》等传统文献对此事的记载过于简略,让人不明终始,而满文寄信档则详细记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恰恰补充了《清实录》等传世资料之不足。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七月,伊勒图先后以满文秘奏清廷此案详细情形:

土尔扈特汗策璘纳木扎勒之母福晋及贝子恭坦、札萨克头等台吉伯尔哈什哈等,先后到伊犁控告管理游牧之观音保,办事随意,丝毫不令伊等专主,令福晋跪拜谢罪,将伯尔哈什哈属人十二岁女借去驱使,迄今已十五岁,索要竟不与等因,列款具托忒文呈递①〔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等著查审土尔扈特汗之母控告观音保案》,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三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582页。。

土尔扈特汗策璘纳木扎勒之母及贝子恭坦等去伊犁,将观音保任意办事,而又以盗者巴克丹补放佐领,将恭坦下人淖海巴逊立契所买之女,强行领出,给还伊母,借取恭坦属下女列拜,已至十五岁,而索取不与等事,列款控告②〔清〕弘历:《寄谕尚书绰克托著明白回奏观音保任意妄行事》,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三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585页。。

随后,伊勒图对恭坦等人好言抚慰并允诺将亲往查办后,遣回原游牧地。因滋事重大,有关新疆地区稳定,乾隆皇帝接奏后即以密寄御旨形式指令伊勒图:观音保为朝廷钦差办理土尔扈特事务之人,策璘纳木扎勒之母等虽前往伊犁控告,但虚实尚不可定。伊勒图亲往土尔扈特后,应先明白晓谕部众:若控告属实,则将观音保治罪,另差人前来管理游牧;若妄行诬告,则亦不可。同时,乾隆帝进一步思虑,此等影响稳定之重大事件,若仅仅好言抚慰,显然于事无益。因土尔扈特新归不久,或因观音保平时管束过严,以致恭坦等挟嫌妄告,亦未可定。但若视其控告即以为实情,一旦此风一开,现新疆各城均驻有办事大臣,当地民众如效法模仿,稍不顺心即行控告,则又滋无穷事端。需待伊勒图迅速赶至土尔扈特后,先将观音保等解任,集齐应讯人等逐一鞠审。审讯后,若仅因观音保系满洲人不习土尔扈特习俗,办事时未能使其遂心,则不能将观音保解任治罪,否则土尔扈特将愈肆猖狂。但若恭坦等控告属实,则应将观音保革职拏问。

据《清实录》载,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八月十一日,伊勒图再次上奏朝廷:“昨据和硕特德勒克乌巴什去伊犁并称,伊等和硕特屯田数年,业经谙习,毋庸人指示,请按照别处游牧例,自行耕种。其所收粮石,观大臣(观音保)派戴金顶人每月分放,亦交付我等办理。”③《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064,中华书局,1986年,第233页。同时,伊勒图又以满文秘奏土尔扈特台吉布彦楚克亦前往伊犁控告观音保,但他此刻正率兵会同拉旺多尔济与哈什等处,待围猎数次后再由彼处前往珠勒都斯办理土尔扈特事。《清实录》资料的缺失,让我们不知乾隆皇帝接奏后的反映,而满文寄信档则可以看到乾隆帝的真实态度。他认为,土尔扈特事甚为紧要,亟需办理,而伊勒图此刻竟待围猎数次后再前往珠勒都斯,实为不妥,命伊勒图立即赴珠勒都斯,尽快集齐相关人员秉公实审,不可有丝毫偏护。同时,乾隆皇帝进一步思考,清廷早已明令将教习和硕特人等屯田之兵撤回,其所收粮石亦尽行放给,而观音保竟仍差人每月分发,确实太过。况且,前后不仅有恭坦、德勒克乌巴什等人控告观音保,现布彦楚克又欲控告,由此可见,观音保此事绝非因不熟悉土尔扈特、和硕特习俗所致,定有不时扰累民众之举,以致他们才如此憎恨,理应立即更换④〔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议定土尔扈特等事如何办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三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592页。。

由此出发,乾隆皇帝进一步思考,新疆诸部游牧处,除土尔扈特、和硕特游牧有朝廷专派管理大臣外,他处均无,犹如对新归之土尔扈特、和硕特等不信任,反而无益。遂以密寄御旨形式就朝廷派驻珠勒都斯官员如何管理土尔扈特、和硕特事,命伊勒图详查后再行秘奏:

索性如别处游牧,不派管理大臣,遇有事件,即著各盟长等就近呈报乌什参赞大臣办理;若系大事,呈报伊犁将军办理,尚为妥切。若观音保之事属实,著即革职,令惠龄暂驻彼处……其土尔扈特、和硕特等游牧事务,毋庸兼管。应否如此办理之处,由此难以臆断。伊勒图现既往彼游牧,则令伊办完观音保事后,详看土尔扈特、和硕特情形,其如何办理之处,即行定办具奏①〔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议定土尔扈特等事如何办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三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593页。。

对于此案的处理结果,《清实录》有“据伊勒图奏,审讯贝子恭坦等控告观音保各款,惟将曾经行窃之巴克丹补放参领,实属不合”②《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067,中华书局,1986年,第282页。、“土尔扈特游牧人众事繁,请派侍卫管理,如遇要事,该处呈报盟长,转报大臣”两条简略描述③《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068,中华书局,1986年,第293页。,而满文寄信档则保存了确凿而又具体的历史细节与动态过程。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九月初十日,伊勒图秘奏朝廷:观音保之罪,惟留土尔扈特女列拜驱使一项,但观音保使土尔扈特部众等心灰意冷,唯好言抚慰。因该案关系新疆稳定,对此极为关心的乾隆皇帝非常不满,认为伊勒图应即行审明奏闻,惟留土尔扈特女列拜驱使一款,即使不能立即讯得细节,亦当问其大概先行具奏,伊勒图不提及应审之事,反而多言不紧要闲语,殊属不当,进而饬伊勒图立即审明从速具奏④〔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著审明观音保案从速奏闻》,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三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596页。。十日后,乾隆皇帝接到伊勒图秘奏,原以为是汇报该案审理结果,不想竟是审明德尔图案之事。乾隆帝极为不解,伊勒图早已至珠勒都斯,而惠龄亦已到彼帮忙,审问观音保案又有什么难处?迄今仍并未奏到,“伊勒图如此不知事理,真是奇怪。伊勒图除寄信严加申饬外,著仍上紧审讯观音保案,作速奏闻”⑤〔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上紧审讯观音保案作速奏闻》,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三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593页。。

至此,伊勒图方不敢再行懈怠,经过详查并认真审讯后秘奏朝廷:

审讯土尔扈特汗策璘纳木扎勒之母及贝子恭坦等控告观音保一案,将曾经行窃之巴克丹补放佐领等事,虽皆属实,但留土尔扈特女列拜驱使事已错,故令观音保保留喀喇沙尔候旨外,将舒通阿、绿旗官兵及札萨克台吉伯尔哈什哈等,分别治罪⑥〔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饬观音保舒通阿俱来京候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三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08页。。

至此,有关该案真相才终于浮出水面。对新疆民族关系和谐稳定发展较为关心的乾隆皇帝认为此非大事,乃观音保不谙土尔扈特习俗凡事任意过严所致,但策璘纳木扎勒之母亦有过错,俱有双方引起。观音保留土尔扈特女列拜驱使一事尚无大过,将行窃之巴克丹补放佐领虽属非是,但亦无大碍。

至于乾隆皇帝此前提出之将土尔扈特游牧与其他诸族一体办理,不再专设办事大臣一事,伊勒图经过详细访问并调研后上奏清廷:

在喀喇沙尔,兵、回、商民杂处,常与土尔扈特、和硕特窃盗斗殴事件。仍交喀喇沙尔办事大臣管理,似有裨益。土尔扈特游牧人众事繁,请派我侍卫、官员管理其游牧,如遇有事,则报盟长等转呈办事大臣⑦〔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留意不肖官员妄行勒索苦累属下》,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三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17页。。

对于伊勒图此次所奏,乾隆帝认为俱视土尔扈特、和硕特游牧情形,办理妥当。既然策璘纳木扎勒尚年幼,需请清廷派驻关照之员,则可从伊犁侍卫官员内挑选一名优者,遣往喀喇沙尔接替舒通阿[同海成]管理土尔扈特游牧事宜。

但此时,清政府对东归土尔扈特管理的基本模式并未真正形成。直至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十月二十三日,时任喀喇沙尔办事大臣海成因办理“立斩犯土尔扈特迈图、策凌扭断手肘脚镣逃逸案”后,向清政府奏请“将土尔扈特、和硕特等平常人命案……年终汇奏”。①〔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留意不肖官员妄行勒索苦累属下》,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四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27页。但时任伊犁将军伊勒图接到海成行文后,显然有不同意见并上奏清廷:“将土尔扈特、和硕特等之案……其应报伊犁将军、乌什参赞大臣者报之,应具奏者具奏。”②〔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留意不肖官员妄行勒索苦累属下》,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四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27页。对此,乾隆皇帝在批评伊勒图、海成应同心办事,否则于公事无益的同时,也认为喀喇沙尔距离伊犁较远,若当地维吾尔族、土尔扈特部民众生事,不报将军、参赞大臣即独办具奏,于理不合。但若土尔扈特、和硕特等之平常并不紧要事,亦俱报将军、参赞大臣后才办理,则必稽延时日。因此,多重思虑之后的乾隆皇帝就今后如何管理土尔扈特部亲下御旨,予以明确指示:

嗣后(喀喇沙尔)若系关系地方要事,以及关乎兵民、土尔扈特等之人命案,则照伊勒图所奏,每案一面报伊犁将军、乌什参赞大臣,一面具奏请旨。其盗贼小事,应报部完结,而回地玉石事,虽应具奏,但仍非要项,不必与将军、参赞大臣商议,著海成即照例办理具奏,禀报。经具禀报后,再行将军、参赞大臣知会。再,土尔扈特、和硕特等来归已有数载,亦俱知内地定例……与伊等之内,若彼此斗殴,以致人命,并无别情之案,逐款具奏,似甚繁杂。著即照海成所奏,不必事事具奏,与将军、参赞大臣商定……将此著寄信伊勒图、海成遵办外,并遍谕乌什参赞大臣及各城办事大臣等,一体遵办③〔清〕弘历:《寄谕伊犁将军伊勒图著留意不肖官员妄行勒索苦累属下》,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乾隆朝满文寄信档译编》第十四册,岳麓书社,2011年,第628页。。

至此,清政府对东归土尔扈特的基本管理模式才开始真正形成。后来的历史事实也证明,此项管理模式基本奠定后,一方面使得东归土尔扈特有了较为轻松与自由的政治环境,再加上珠勒都斯地区亦具有较好的游牧、耕种条件,很快就恢复了经济发展并安居乐业;另一方面,不仅大大减轻了清政府当时的政治负担,而且对清代中期以后对东归土尔扈特的管理也有着积极影响,促使清政府有了更多精力去通盘筹划整个新疆地区的发展与建设,更好地促进了天山南北的繁荣与安定。毋庸置疑,这些均对中国西北边域政局的稳定有着不可磨灭的积极作用④孙文杰:《清代对哈萨克汗国的马匹贸易与越境游牧管理——以满文寄信档中阿桂任职新疆时期为中心》,《社会科学战线》2018年第5期。。

三、伊勒图对东归土尔扈特管理政策的深远价值

如前所揭,在伊勒图任职新疆时期,无论是他在乾隆皇帝亲自指示下所主理的稳定土尔扈特东归之初的内部秩序,还是思索对东归土尔扈特的具体管理形式,均对当时的民族关系和谐发展、新疆的长期稳定乃至于整个中国西北边域的稳固,都有着难以估算的积极影响。尤其是奠定清政府对东归土尔扈特的基本管理模式,是伊勒图在新疆亲身调研并根据东归土尔扈特部的真实历史情况所摸索出来的,这些不仅体现了清政府对东归土尔扈特的管理与认识,更为清代中期以后清政府对东归土尔扈特的管理奠定了基本模式,“诸制至今遵之,纯皇帝喜其守边宁谧,尝赐诗比之赵充国、班定远焉”①李桓:《国朝耆献类征初编》第169册,明文书局,1985年,第169页。,即是对伊勒图此项工作极为认同的体现。

但是,如《清史稿》《国朝耆献类征初编》等传世对此细节却并无片言只字,随后的清代新疆方志如《新疆识略》《皇朝番部要略》《伊江汇览》等文献的简略记载又前后多所牴牾,而传统的《清实录》等却仅有片段记载,让人不知终始。而经过对近年才刊布的满文寄信档等稀见史料的爬梳,不仅可以描摹出伊勒图任职新疆期间对东归土尔扈特管理的历史细节,并可据此引申出清政府对东归土尔扈特的管理与认识,而且更可以补充与厘正《清史稿》《清实录》等传世文献相关记载的匮乏与错讹,进而弥补清代西域史中有关伊勒图与东归土尔扈特研究的空白。

更重要的是,通过本文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伊勒图在二任伊犁将军时所主持的迎接土尔扈特东归,还是在塔尔巴哈台参赞大臣任上稳定东归土尔扈特的内部秩序,抑或在三任伊犁将军时所奠定的对东归土尔扈特基本管理模式,均为清政府尚对东归土尔扈特的了解与认识仍处起步阶段所开始的,都具有开创意义。在这之中,无论是他为稳定土尔扈特东归之初的内部秩序所制定的章程,还是奠定对东归土尔扈特的基本管理模式,都不仅展现了清政府对东归土尔扈特的管理与认识,更因其政策极具合理性成份而被后世清政府所承继而具有了长效性,成为“同治新疆民变”之前清代中央政府对东归土尔扈特管理的政策基础②吐娜:《从清政府对土尔扈特部的优恤与安置看其民族政策》,《西域研究》1997年第4期。,并最终对稳定清代新疆的民族关系、巩固清政府在新疆的治理基础、乃至奠定近代中国西北疆域版图都有着不可估计的有益价值③赵志强:《土尔扈特东返后的安置与编旗》,《西北民族研究》1988年第2期。。因此,尽管伊勒图出身贫寒,但在其逝于四任伊犁将军上时,乾隆皇帝不仅称赞他“在边二十余年,诸所经画,缜密垂久远……各部落皆心服”,还命将其“谥襄武,封一等伯,祀贤良祠”④赵尔巽等:《清史稿》,中华书局,1977年,第11027页。,就是对伊勒图相关工作高度认可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