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唯物主义的空间化转向
——基于列斐伏尔和哈维的理论尝试

2023-01-23 06:01胡运海
大连干部学刊 2022年12期
关键词:哈维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

胡运海

(复旦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433)

历史唯物主义与空间问题曾经一度被抛入历史发展的一边,这一点被证明是确凿无疑的。在传统理论研究,尤其是在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解释和阐发中,空间素来被自觉或不自觉地视作再正常不过的地理环境问题,以至于在对历史唯物主义的阐析中“空间视角常常是缺席的”[1]。由于困陷于牛顿力学式的“绝对空间论”,即承认物质世界的始源性本质,将空间视作历史发展过程中普遍的且运动着的物质存在方式,人们便生活于这种 “客观的”且“无限的”空间下而理所当然。这样,空间蜕化为一种“纯粹自然性存在”,其本身所固有的社会性、历史性就此遮蔽,其后果就是历史与空间自然而然的脱节。

历史唯物主义空间化之所以可能并非是这种空间化的过程脱离了社会现实之具体性,从而停留于外部的、经验的思辩,而是恰恰相反,它是以社会的现实物质生产条件为基准,以社会关系生产与再生产为内核。即是说,历史唯物主义的空间化实践并非是脱离历史唯物主义的具体现实境遇,而是内嵌且推进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发展。

法国思想巨擘、西方空间政治批判理论的开拓者亨利·列斐伏尔是西方学界公认的城市社会学理论、都市马克思主义的奠基人,他在晚期通过重新激活马克思社会生产概念的 “空间性实践”内涵来捍卫历史唯物主义的合法性意义[2],具有强大的时代穿透力;大卫·哈维是马克思主义地理学和后现代地理学的理论先锋,其对资本主义世界及当代全球化空间中的空间问题作出了深刻而富有原创性的阐释。本文择其二者的空间分析与批判范式,并将其放在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境遇中加以探讨和考察,试图论证摆脱资本统摄进行空间规划的可能性以及二者对于当前中国进行城市化发展的现实启示,继而为当下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特别是空间规约与布展提供现实启思。

一、空间生产与空间政治经济学批判:列斐伏尔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空间转向的理论尝试

20世纪60年代以来,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快速推进,资本在国内与国际间的流动性大幅提升,劳动力市场的国际化进程也随之加快,大型企业公司开始重新思索如何获取最大利润,众多大型工厂开始谋篇布局,使得欧美发达国家出现了一股工业转移热潮,大量工业资本纷纷转移阵地,在尚未开发的新兴城区 “驻扎阵地”。列斐伏尔注意到了上述发生的新变化与新发展,开始对资本主义城市空间进行理论研究,试图揭示空间何以产生、空间生产过程如何以及空间生产中的政治经济学批判逻辑理路,并基于空间生产与空间政治经济学批判范式来推进历史唯物主义的丰富与发展。

(一)从物质生产到空间生产:历史唯物主义中生产理论的空间化转向

生产范畴在马克思思想体系中占据着重要位置。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的第一段,马克思便指出: “摆在面前的对象,首先是物质生产。”[3]在马克思看来,生产主要指的是物质生产,正是从现实的物质生产本身才建构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大厦。列斐伏尔依循空间现实规律,扩展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生产理论。

首先,列斐伏尔对 “生产”做出了解释。他认为,人类的生产 “一方面指 ‘精神的’生产,也就是说创造(包括社会时间和空间),另一方面指物质生产或物的制造;它也指在历史的自我发展过程中‘人类’的自我生产,历史的自我发展包括社会关系的生产。最后,在其最广泛的意义上,这个词包含再生产,不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 (人口统计学领域),同时也是交易过程中生产工具、技术手段和社会关系的物质再生产。”[4]也就是说,列斐伏尔那里的生产不仅涵盖物质层面的生产,而且涵括精神层面的生产;这种生产不仅是政治经济学意义上的,而且也是生物学意义上的。

其次,在列斐伏尔那里,空间生产指的是空间本身的生产。他指认空间自身直接与生产相关:生产,是将空间作为对象,即由空间中的生产 (production in space)转变为空间生产 (production of space)。日常生活中常见的都市建筑、规划和设计就属于最为显著的空间生产现象。他认为,切实地理解当前资本主义区域化、城市化和全球化,离不开对空间生产性问题的理解和思考,而对于这一问题的思索直接与空间中物的生产和空间本身的生产息息相关。他在 《空间的生产》中对二者做了详细阐析,他说: “空间本身是一连串和一系列动作过程的结果,因而不能将其归结为某个简单的物体秩序。”[5]73整个人类社会的生产方式,无论是古代的、封建的还是现代的,都会生产出特定的空间。不仅如此,“社会的生产关系把自身投射到某个空间上,它们在生产空间的同时也把自身镌刻于其中。”[5]129“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的再生产及其维持……是通过整个的空间并在整个的空间中,通过工具性的空间并在工具性的空间中得到维持的。”[6]136生产实践或生产方式是空间生产的物质基础,也是理解和分析空间的基本视角。社会空间已然成为生产力与生产资料、生产的社会关系以及再生产的一部分。空间的生产和任何类型的商品生产并无二致。

再次,在列斐伏尔看来,空间绝不是无目的或僵死的,相反它是带有特定意图和目的而被生产出来的,也就是说,空间如同任何商品一般被策略性地和政治性地生产出来的。因此,空间是人造的,具有政治性和社会性的,不是自然而然的、理性抽象的,亦不是物质性的器皿。他直接指认“(社会)空间就是(社会)产品”[5]30。人们实际生活于其间或人们生产出来的场所和关系的空间便是社会空间。这样的空间是异质的、多元的,是由实实在在的、活生生的社会建构而成的。“空间是社会性的;它牵涉到再生产的社会关系,亦即性别、年龄与特定家庭组织之间的生物—生理关系,也牵涉到生产关系,亦即劳动及其组织的分化。”[7]不仅如此,列斐伏尔还特别强调空间具有的多变性、包容性,即是说社会空间是一个强大的充满活力的变数,蕴含着变化的无限可能性。同时,他还指出整个日常生活的实现都离不开空间的生产。“生产关系的这种再生产不再和生产方式的再生产同步;它通过日常生活来实现,通过娱乐和文化来实现,通过学校和大学来实现,通过古老的城邑的扩张和繁殖来实现,也就是通过整个的空间来实现。”[6]26

最后,列斐伏尔坚信空间生产与资本主义生产是直接同一的。列斐伏尔用 “空间的生产”来深描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特质及其社会规定性。他指出,晚期资本主义的经济发展似乎正在向着 “空间生产”跃进,这就会导致资本积累方式随之发生变化,因为“占有空间并将空间整合进资本主义的逻辑是资本主义得以存续的重要手段”[8]。晚期资本主义得以存活就在于这种空间的生产: “资本主义通过积极主动地生产空间而确保自身得以存活到现在。”[9]他详细论证了空间是如何作为一种资本要素通过生产获取利润,使得空间扩张成为可能。

综上来看,列斐伏尔揭示出了空间范畴的具体性和现实性,指出了空间具有政治性、意识形态性、社会性,阐明了空间如同商品一般被消费等一系列空间问题。应当看到,空间生产的实质在于其是由资本主导的空间生产过程,其生产过程并未脱离资本逻辑的统摄。列斐伏尔将空间引入马克思的生产理论中,不仅将空间带出了生产的黑暗地带,而且在新时代,尤其是在大规模的资本主义都市建设时代激活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为后者拓宽了空间之维。他对空间所展开的政治、经济剖析和批判,提供了理解空间的政治视角,构建了空间生产的本体论框架;其空间生产理论丰富和发展了传统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视域,从而进一步丰富了历史唯物主义。

(二)从政治经济学批判到空间政治经济学批判:历史唯物主义中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空间化转向

爱德华·W.苏贾认为,“列斐伏尔的空间分析不仅是一个纳入历史唯物主义之中的作为对资本主义批判的核心要素,而且它也打开了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新路径。”[10]列斐伏尔以一名实践者的姿态对空间的生产、空间与资本的关系以及都市化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考察,推进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空间化转向。

第一,空间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可行性。列斐伏尔在《空间与政治》中明确阐明了空间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当代可行性与必要性:“空间的政治经济学,在理论设计上,意味着对现实的批判。这种现实是通过这些概念来表现和理解的,也由此提高了其理论水平,正如马克思在 《资本论》中对在空间中所进行的物品生产所作的批判分析。这一理论并没有取消马克思的理论设计 (比如: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也没有取消他的方法;通过把马克思的理论和方法扩展到一个更大的规模,提高到另一种水平,它将马克思的理论和方法转换了。”[6]114这段话表明,其一,列斐伏尔的空间政治经济学批判是对于社会现实即当前的空间批判,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其二,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到列斐伏尔的空间政治经济学批判是可能的,并且这种转化并未脱离马克思的理论旨趣,而是提高到了 “另一种水平”。

第二,这种政治经济学分析同样注意到了资本的有机构成概念,并且对后者做了 “局部性”和“总体性”层面上的双重考虑。列斐伏尔指出,“在局部性的层面上,和所有的产业一样,建筑业——在广义上,不仅仅是建筑物的建设,还有道路、公路、机场等等的建设——已经增大了其资本的有机构成,就像农业那样。……生产方式的 (有机)构成这一概念,并不仅仅涉及企业和被分开的产业部门,它还扩展到了宗教、国家和民族的层面。……资本(以及剩余价值)由一个国家或者一个部门流向另一个国家或者部门,在全世界范围内产生着持续的影响。”[6]114-115列斐伏尔特别提到 “平均有机构成”这一概念:“它与那种以 ‘价值’(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方式被抽象出来的超空间性 (extraspatial)因素,是不相符合的,它所符合的,是一种定位(localisation)。”[6]115

第三,城市空间兼具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现代社会中的某个公共场所或大型建筑可以用来作为某种生活或工作场所,这表明城市空间具有使用价值;同时它也可以在资本主义市场中用以租赁与销售,这表明城市空间具有交换价值,由此,城市空间的二重性得以显现。“交换价值——像马克思展示的那样——以货币的形式表现。在过去我们买或租土地。如今我们买 (或不经常也会租)的是空间:房屋、楼层、公寓套房、公寓、阳台、各种各样的设施(游泳池、停车场等)。每一个可交换的场所浸入商业事务的链条中——供给和需求的,价格的。”[5]337列斐伏尔进一步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的不断发展,资本主义空间逐渐按照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需要被塑造为都市、乡村、工厂、商业区以及广场等具有特定功能的商品化空间。总之,无论是地上的、地面的还是地下的、区域性的和全球性的,还是个人的、社会的空间,无一不被纳入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之中。“‘商品世界’和它的特征原来只存在于商品和空间中被生产出来的物,它们的循环和流动中,现在统治作为整体的空间,空间因而获得物、货币的自治的 (或看似自治的)现实。”[5]337

由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尽管列斐伏尔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与马克思的有所不同,但其二者的批判逻辑大体一致:都是从表征整个社会秘密的 “细胞”出发,从这一 “细胞”所包含的内在矛盾出发进入复杂的社会关系领域,进而在社会关系中揭示资本主义的内在结构及其未来走向。

综合上述分析可知,列斐伏尔将生产由物质范畴推进到空间范畴,拓宽了历史唯物主义中马克思的生产理论。不仅如此,他还将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范式推演到空间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分析范式,亦增添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空间之维,从而深化了历史唯物主义在空间之维的内容。当然我们也需要看到,列斐伏尔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空间化阐释最终走向了一种变相反对生产主义与发展主义的浪漫主义式的后马克思主义理论误区。

二、历史―地理唯物主义与不平衡地理发展:哈维对历史唯物主义空间化的理论尝试

伴随着“空间”日益成为当代资本主义积累的重要手段,资本主义城市化、全球化、空间化势头有增无减,大卫·哈维试图从空间维度恢复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从而建构出一种能够揭示和解释当前资本主义新挑战、新危机的方法,即历史―地理唯物主义 (historical-geographical materialism)。“历史―地理唯物主义是一种形式的话语,并且它在社会过程中也具有自己的位置性。它以一种完全有别于传统社会和文学理论的方式帮助我们理解世界。”[11]130对于这种建构何以可能,哈维给出了回答: “我的目标是重构理论,使空间 (以及 ‘与自然的关系’)作为基本要素整合其中。完成这一目标的唯一途径是,特别地,把 ‘空间的生产’,或者更一般地,把 ‘自然的生产’所意味的东西加以理论化。……我相信,在此基础上,建立一种辩证的和历史的地理的唯物主义的一般理论是可能的。”[11]11可以说,历史—地理唯物主义是哈维重新构建马克思主义的元理论。苏贾对此这样评论道:“这种历史地理唯物主义并不仅仅是在空间上对经验结果的追溯,也不仅仅是在时间上对社会行为在空间上的诸种制约与限制进行描述,而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呼喊,呼吁对总体上的社会批判理论,尤其是西方马克思主义,以及对我们审视、定义、阐释事物的许多不同的方法进行一次彻底的改革。”[12]

(一)资本积累理论: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的核心表征

哈维的资本积累理论是其所建构的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的核心表征,具体表现在如下两个方面:

第一,哈维的资本积累理论奠基于马克思 《资本论》中资本积累理论基础之上。对于这一点,哈维明确指出:“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的积累理论的空间向度长期被忽视了。这有部分是马克思的过错,因为他关于该课题的著述总是零星的且常常是粗略的。但是,仔细检视他的著作就能够发现马克思认识到资本积累是发生在一定地理学背景下并且会创造出某种特殊的地理结构。”[13]237哈维揭示出这种“特殊的地理结构”是资本积累动力的必然结果。“马克思的理论肇始于资本积累的动力学,并试图从这种分析里导引出关于地理结构的某些必然性。”[13]248首先,哈维考察了马克思对资本过度积累问题的论述。马克思揭示了资本家不断扩大市场上的商品数量以谋求利润最大化而忽视了市场所固有的界限,引起剩余资本的过度投资与消费不足并带来严重市场危机。在马克思那里,资本过度积累主要体现在资本过剩、利润率下降、失业频发、市场有效需求得不到正常保障等形式。其次,哈维指出,空间的生产与再生产同物的生产与再生产一样,都是资本积累过程的产物,都是为了实现剩余价值和利润。哈维认为,虽然空间生产已成为当代资本主义生产的主导,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并没有发生实质改变,资本主义空间生产仍然受到资本逻辑的控制。

第二,将空间生产视作资本积累的积极因素。在哈维看来,“空间生产”不是指在空间内部的物质生产,而是指空间本身的生产,其主要表征为以固定资本形式存在的物质基础设施的建造 (如港口、码头、公园、住房、学校、风景区、商业街)。哈维指出,空间生产既是资本追求剩余价值,实现资本积累的内在要求,亦是资本不断扩大积累的必然结果。资本主义 “通过一般意义上的空间生产和特殊意义上的城市化来吸收剩余价值和剩余产品对维持资本积累起了关键作用。”[14]通过空间生产,可以克服资本积累的空间障碍。但随着新技术的不断革新、新空间的拓展,既定的空间构型终将成为进一步积累的障碍和阻碍。“固定资本与不可移动资本所构成的地理景观既是过去资本发展的至高荣耀,也是阻碍资本进一步积累的牢笼,这是因为这种景观的营造本身就是与摧毁空间障碍,甚至与‘用时间消灭空间’相对立的。”[13]247

(二)不平衡地理发展: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的逻辑旨趣

在哈维看来,以利益最大化为中心的资本积累策略是造成不平衡地理发展 (uneven geographical development)的根本缘由。资本的不断积累以及扩大积累意味着空间障碍的不断打破以及区域间差异的消失。实际上,这一策略并未导致空间障碍以及区域差异的绝对消除,而是会以另一种形式导致新的区域差异和空间障碍的产生。哈维认为,“资本主义的地理组织使用价值形式中的矛盾内在于本身之中,这就是资本主义不可避免的不平衡发展。”[15]哈维总结了这种不平衡地理发展的两个主要方面:资本流通过程中的地理聚集与分散和全球空间的不平等结构。

一方面,资本流通过程中的地理聚集与分散。随着人口和生产资料在地理空间中的高度集聚,劳动生产率不断提高,生产周期逐渐缩短,资本积累进程得以加快。但是这种集聚会受到界限的束缚:当城市空间内的交通、建筑等基础设施超过一定时间就会产生僵化和老化,这给空间积累带来严重的消极影响。同时,在此过程中资本家与劳动者间在争夺空间权利中造成的矛盾也随之产生。于是,资本在其流通过程中同时产生出集聚效应与分散效应,造成了全球的不平衡地理发展。正如哈维所指出的那样: “资本主义永远试图在一段时间内,在一个地方建立一种地理学景观 (物质基础设施这些嵌入在国土中的固定资本)来便利其行为;而在另一段时间,资本主义又不得不将这一地理学景观破坏,并在另外一个地方建立一种完全不同的地理学景观,以此适应其追求资本无限积累的永恒渴求。因此,创造性破坏的历史就写入了资本积累真实的历史地理学景观之中。”[16]83另一方面,全球空间的不平等结构。哈维认为,资本为达其目的总是转向那些低成本或高利润的空间中;不仅如此,资本在全球空间范围内的疯狂输入和流动使全球地理空间随着资本积累的需要而被迫重组,产生出资本的空间区隔效应。如利润、劳动生产力、满足劳动力的原材料、劳动力的组织水平等在地理空间中被逐渐区隔,这一区隔造成的影响就是资本投资在地理空间上的不平衡分配。此外,国际与地区间的竞争,导致国际分工体系、交换体系更加不平等,加剧落后国家与发达国家间的失衡,并使前者依附于后者,将中心区域—边缘区域二元结构性矛盾摆在了更为突出的位置。哈维明确指出:“‘全球化’术语的兴起所预示的事情之一就是深刻的资本主义地理重组,使许多关于 ‘自然’地理单元——资本主义的历史轨迹就发展于其中——的假定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17]

总之,尽管“哈维祛除了马克思的复杂的 ‘历史内容’”[18],但是其理论优点仍盖过其缺点。哈维对历史—地理唯物主义的理解和阐释是对发展马克思主义的一种新的尝试和突破,更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一种发展。

三、思想审视与现实指向:列斐伏尔与哈维的空间理论对于中国式现代化发展道路的当代启迪

当前,如何应对国际范围的经济全球化和如何稳定国内范围的经济增长态势,以及如何处理和应对中国式现代化发展中的空间问题是一个关乎人们和国家发展的重大问题。我们可以从列斐伏尔和哈维对空间问题的探讨中得出特定的且符合我国实践发展的启示。

列斐伏尔的空间生态伦理观对于当前中国塑造良性空间生态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自然不仅为社会空间提供物质原料,而且也是空间生产的基础。列斐伏尔揭示了资本主义空间生产中出现的自然—人非平衡发展状态,将其伦理关怀对象拓展到非人类存在物上,合理地解决了人类发展的无限性与全球空间资源有限性的矛盾。为了让人与城市空间实现和谐发展,列斐伏尔提出城市革命构想,发掘出日常生活中隐藏着的革命性力量,消解空间生产的同质化、资本化与政治化趋势。列斐伏尔从批判视角诠释了城市规划的一般意义,阐明了城市规划如何成为欲望最大化和功能性需求的代言人。这种阐发有助于明晰当前我国在城市规划中的合理建构,特别是在进行商业区、工业区、街道、公园、商场、超市、医院、学校等生活空间的规划中,可以防止资本在城市规划中无序置入,造成资源浪费、环境污染、公共资源占用等与普通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问题。列斐伏尔深刻揭露了 “资本主义的城市化从根本上说是资本追逐剩余价值的体现”这一深刻见解,这提醒着我们中国在如何对待城市化过程中资本的规约作用以及发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一独一无二优势具有重要意义。

“现代性的一个重要表征就是现代城市的规划与构建,城市化的大规模迅速发展是现代性发展的产物。”[19]哈维对全球空间生产、城市空间生产的反思与批判对于当前中国式现代化发展道路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哈维的历史-地理唯物主义为认识当前中国城市化发展进程中出现的空间矛盾提供了新的视角。在改革开放40余年的发展历程中,我国的现代化进程愈加快速,城市化进程愈发明显,城市化规模愈加扩大,但是这一进程中城市空间形态、城市空间矛盾问题日益凸显。一方面表现为城市发展区域空间的不均衡现象。整个城市化进程中,享受到最为明显的红利当属大城市与沿海发达城市,而小城市或西部城市化进程较为缓慢,这就产生了城市化进程中的不平衡问题。另一方面表现为城市内部空间生产与使用的矛盾问题。随着我国住房商品化改革的进行,房地产业在我国城市建设与发展中的影响也越来越大。房地产开发商与城市居民之间围绕着城市规划的改变、环境的污染、城市的拆迁以及公共资源的占有等问题产生的矛盾也越发凸显。上述这些矛盾的根本之处在哪里? 如何切中要害呢? 哈维的空间理论为我们带来的启示就是资本的作用。“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以及环渤海城市圈的出现和繁荣在某种程度上更是国内外资本共同作用的产物。”[20]资本在大城市与西部城市间的投入量不同导致了二者发展的不平衡;同样,资本在满足城市建设与消费中也有不同。可以说,理解了城市化发展背后的资本因素,就能为今后的城市化良性发展提供战略意义上的启示,这是哈维空间理论带给我们的最大启示。

城市是自人类文明诞生以来人们生产生活的重要场所,也是人口、工业、产业和经济发展资源的聚集地,更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城市空间是由一系列经济、政治、文化活动相互交融于一体的大型网络系统,对于内含于城市空间内部的种种危机与问题进行深入考究,能够为生活于其中的现代个体之美好生活样态提供现实启迪。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过“城市是人民的城市,人民城市为人民”这一理念,特别强调了城市化发展中的人民性关怀。基于列斐伏尔和哈维的空间理论,我们需要充分认识到城市化发展之于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重要意义,提升城市化质量和水平离不开舒适的文化空间、便捷的文化设施、优美的城市环境、优质的城市服务等与城市空间息息相关的因素。总之,空间问题愈发重要,不仅对于人类生存,而且对于国家发展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列斐伏尔和哈维看到了空间之重要性,并将之理论化,推动了历史唯物主义空间化发展,其二人的空间思想对于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猜你喜欢
哈维历史唯物主义政治经济学
习近平经济思想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坚持和发展
打招呼
打招呼
论政治经济学方法论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建构
马克思“劳动的政治经济学”视域中的正义逻辑
辩证法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统一——以《资本论》第一卷为例
历史唯物主义的五种西方重构模式解析
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中的人道主义思想
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马克思正义观再思考
夹在书里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