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良功
(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20世纪后半叶以降,非洲文学及世界主要国家非裔文学迎来了空前繁盛时期,同时也得到国际学术界前所未有的关注,相关理论建设和文学批评成果不断丰硕。总体而言,非裔文学研究主要聚焦于两个领域,即国别非裔文学研究和重要作家研究,然而这一学术视野的格局与当今全球化语境下非裔文学的发展格局不太适应。全球化与逆全球化相互激荡,激发世界对移民及由其相应推动的民族关系、社会结构的更加广泛和深切的关注。全球资本流动推动的全球化促进了全球范围内的人口流动、文化交流;以现代信息技术、现代交通技术为代表的现代科技不仅推动了人口流动与文化交流,而且维系了反全球化力量阻滞下的跨国交流。人口流动和文化交流与对话不仅现实地演示着宏观意义上的全球化,更鲜活地展现着一个个跨国社区的形成与流变,不仅为非裔文学研究提供了跨国流变的现实经验,也提供了系统审视非裔文学跨国流变历史的全球视角。可以说,当今全球化凸显了世界非裔文学跨国流变的历史,也为世界非裔文学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坐标体系,即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
世界非裔文学是指在非洲之外、在世界范围之内的非洲裔作家所创作的文学。这里所说的“世界非裔”一词指流散海外的非裔或侨居非洲本土以外的非洲侨民,本文沿用了非盟(African Union)海外非洲局(the Diaspora Division,亦译“流散非裔局”)对海外非洲人的定义,即“世界非裔”(African Diaspora),包括“生活在非洲之外的、有着非洲人血统的人民,无论其民族或国籍如何”(张琴,罗良功2020:7)。按这一定义来统计,非洲以外的世界范围内的非裔人口约有1.4亿人,主要分布在北美、加勒比海地区、南美、欧洲、中亚等地区。例如,巴西有5,000多万非裔人口,美国有2,000多万(占到美国总人口近15%)。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群体,既有非洲文化的根,又与在地文化碰撞和融合,进而产生了新的独特文化。就文学而言,由流散在非洲本土以外的世界各地的非裔作家所创作出来的文学都属于世界非裔文学。
什么是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呢?“非裔文学跨国社区”是基于“跨国社区”(transnational community)这一术语衍生而来的。国内外学者从不同角度对“跨国社区”作了定义。卡斯托利亚诺(Kastoriano 2000:353)认为,“跨国社区”是由“诞生于不同的国家社会,基于共同利益和共同的疆域、宗教、语言等参照体系,使用网络以加强跨国界团结的个人和群体组成”。由此可见,“跨国社区”实际上是一种新的社会空间,是一种基于跨国网络而形成的社会空间,这种跨国网络连接母国或故国与在地国之间的关系、培育跨国社区成员同时参与到上述两个民族空间的生活中。基于这一点,跨国文学社区实际上是基于不同国家的文学联系或创作者经历而建构起来的连接在地国和故国的跨国性社区,是作家之间或经由作家的文学传统之间相互作用的虚拟性或现实性的社会空间。
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则是指由非洲或非裔作家在非洲本土之外形成、又与非洲本土相关联的虚拟性和/或现实性的跨国性文学社区。非裔文学跨国社区可分为宏观社区、微观社区;宏观社区强调的是族群整体,而微观社区强调的是个体。一般而言,宏观社区往往规模较大,涉及整个族群;空间较广,涉及众多维度;时间持久,影响深远。微观社区通常涉及个别作家或者小群体作家,在时间和空间上往往以个体作家或者小群体作家的跨国活动为基础,据此与传统意义上的流散文学相区别。本文所讨论的非裔文学跨国社区将上述两种跨国社区统摄起来,旨在强调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的丰富多样性。
总体而言,非裔文学跨国社区具有三个基本特征。首先,非裔文学跨国社区必然有着文学思想的交流与互动;其次,非裔文学跨国社区对所属族群或非洲故国和在地国进行双重反映;第三,它通过与在地国和故国的社会现实进行互动和塑造文学传统来创造新的文学。这里所说的文学传统有三个维度:一是非洲的文学传统,二是在地国的文学传统,三是世界其他各国或区域的非裔文学传统。非裔文学跨国社区正是通过重塑这些文学传统来创造新的文学。
非裔文学跨国社区具有政治文化的功能。卡斯托利亚诺(ibid.:358)在论述跨国社区时指出:“跨国社区是因为(在地国和故国)两国的政治行动而建构起来的。它传播思想、行为、身份以及其他能够形成社会资本的要素,从而形成其自身的身份。跨国主义将故国作为身份的一个极点,将在地国作为一个权力源,而将新形成的跨国空间作为联结两国(有时候还有他国)的政治行动场域”。由此可见,跨国社区涉及多个维度,是超越国家地理、民族疆界的政治文化。在这一意义上,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的政治文化角色也是多维度、跨国界的。在非裔文学跨国社区中,非裔文学的共同指向是基于种族意识的非洲关切。一方面,非裔文学回应非洲发展的需要,如对非盟下设海外非洲局或非洲故国社会需求作出回应;另一方面,也反映其对非洲之外非裔族群的关切,包括对在地国非裔社区和新形成的非裔跨国社区的关切。世界非裔文学也因此对在地国家文化构建具有持久而深远的影响。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无论是美国非裔文学,还是英国非裔文学,或加勒比海地区的非裔文学,都对在地国文学和文化构建产生了重要影响,并将持续产生影响。就全球范围而言,世界非裔文学实际上逐渐成为一种新的国际政治力量和国际文化力量。这种力量可能对在地国和非洲故国产生直接影响,进一步对国际社会产生影响。因而,就国际政治文化和中国战略发展而言,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都值得深入探讨。
世界非裔文学研究不仅要将其置于一种国别框架之下,而且应置于跨国文学社区的框架之下。也就是说,非裔文学研究不宜局限于非裔族群在地国的疆域,还应将不同国家的非裔文学及其与非洲之间的横向关联空间作为考察非裔文学的大语境,这是十分必要的。
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的必要性,首先源自世界非裔文学的发展与成就。从全球范围来看,世界非裔文学整体成绩斐然,一些国家和区域的非裔文学成就尤为突出,凸显了非裔文学在当今世界文学版图中的重要地位。例如,美国非裔文学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对美国文学和世界文学影响日盛。法国非裔文学的生长土壤肥沃,结出了丰硕的文学成果。这是由于法国在非洲有许多殖民地,还有海外飞地法属圭亚那,在非裔集中的加勒比海地区影响不容小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法国除了经济和军事殖民之外,还通过文化手段来巩固其殖民地位,每年资助和吸引大批来自法国非洲殖民地和加勒比海地区的优秀青年到法国接受教育,为非洲培养未来领袖。法国(尤其是巴黎)逐渐成为海外非洲知识分子的汇聚中心,在很大程度上也促进了法国非裔文学的成长,直接促成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法国的“黑人性运动”(Negritude Movement)。这一文化运动是由非洲文学青年、学者、作家发起和推动,并与美国哈莱姆文艺复兴作家以及加勒比海地区的非裔作家互动,逐渐形成了法国非裔文学的传统,为后来的非裔文学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不过,法国文学研究却很少关注非裔文学,即便对大仲马,人们也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他的黑人血统。
加勒比海地区是非裔文学和文化非常集中、极具特色的地区。这里有数百万非裔,创造了非常丰富的文学,也诞生了像尼古拉斯·纪廉(Nicolás Guillén)、卡里尔·菲利普斯(Caryl Philips)、戴奥妮·布兰德(Dioone Brand)、金赛·杜坎(Quince Duncan)等运用不同语言写作的著名非裔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德里克·沃尔科特(Derek Walcott)出生于圣卢西亚,是加勒比海地区的重要作家,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一直在美国从事文学创作,并以波士顿大学作为文学批评和创作的基地,对美国文学也产生了重大影响。在某种意义上,他也代表了20世纪加勒比海地区诸多非裔作家跨文化创作的道路。例如,20世纪早期哈莱姆文艺复兴的重要作家克劳德·麦凯(Claude Mckey)、自安提瓜移居美国的当代非裔作家洁美卡·金凯德(Jamaica Kincaid)、出生于海地太子港的小说家艾德薇姬·丹提卡特(Edwidge Danticat),以及出生于多米尼哥的小说家朱诺特·迪亚兹(Junot Diaz)等,都是加勒比海地区非裔文学走向繁荣的标志人物,也是自加勒比海走向西方文学中心的标志人物。
加拿大拥有数百万非裔人口,非裔文学经过200年的发展已经走向繁荣。从美洲奴隶制时期的美国黑人大逃亡到20世纪来自非洲和加勒比海地区的非洲大移民,加拿大已经形成了多样的文化和密集的非裔社区,为非裔文学发展创造了便利。20世纪70年代以来不断涌现的非裔出版社也推动了非裔文学的发展,形成了南安大略、阿尔伯塔、东海岸等非裔文学社群,对加拿大民族性与文化版图形塑都产生了重要影响。不过,我国的加拿大文学研究整体相对薄弱,加拿大非裔文学就更加得不到重视了。除此之外,英国、西班牙、拉美国家的非裔族群也是特色鲜明的文化存在,他们创造了丰富的文学。由此可见,世界不同国家和地区的非裔族群所取得的文学成就,决定了世界非裔文学已经成为世界文学研究必须重视的领域。
其次,单一的国别非裔文学研究已经不足以揭示全球非裔文学的整体面貌和内在价值。南非罗德斯大学的阿瑞莎·菲利(Aretha Phiri)教授在谈及非裔流散文学(Afrodiasporic literature)时,认为国别非裔文学研究或传统的研究方式无法对非裔文学的文化内涵予以界定。她说,“我教本科生世界非裔流散文学。在我的经验中,非裔文学作品所表达的作家的主体性,超越作家的国家和个人边界。我们生活在一个全球性文化深层流动的时代。在这一背景下,以僵化的、封闭的方式阅读非洲及非裔文学,不可能充分解释他们主观现实的多样性和复杂性”(Phiri 2016)。因此,世界非裔文学必须以灵活的、开放的方式开展研究,在这一意义上,非裔文学的研究必须关注跨国非裔文学社区。
事实上,世界非裔文学始终在跨国互动中进行自我形塑,并产生国际影响。20世纪以来,世界各地的非裔族群都取得了杰出的文学成就,涌现出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沃尔科特、恩古吉·瓦·提安哥(Ngugi wa Thiong’o)等大批世界著名作家。一方面,非裔作家塑造了在地国(如美国、法国等)独特的文学内涵,丰富和改变了在地国的文学版图和文化结构。另一方面,不同国别和地区的非裔文学以不同形式建立并保持着文学互动,形成了全球范围内的跨国文学社区,直接促进了全球非裔族群跨国社区的建构、稳定和扩张,对全球社会结构、文化关系乃至政治生态都具有明显的塑造力,并与非洲的文学、文化和政治进行互动,产生了重要影响。因此,研究世界非裔文学本身具有重大的学术价值和社会价值。
就个体非裔作家而言,他们的文学思想与文学创作实践都不限于国别界限,在精神和价值观念上——乃至于在身体上——都表现出突出的跨国性。唯其跨国性,才使得跨国界的非裔文学研究成为必要。例如,美国哈莱姆文艺复兴实际上是一个跨国界的跨国文学运动,绝不局限于美国,它的中坚人物克劳德·麦凯(Claude McKay)就是来自牙买加的作家。哈莱姆文艺复兴无论是在创作准备、创作过程还是在出版、接受、参与者、接受者、创作者、评论者、文化、媒介方面,都不仅仅是非裔作家对美国非裔经验的回应,也对加勒比海和整个拉美地区的非裔文学、法国黑人性运动、非洲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法国的黑人性运动是法国、美国、英国、加勒比海地区和非洲作家之间的重要交流平台。作为法国黑人性运动的文学骨干,后来成为塞内加尔独立后第一任总统的森格尔(Léopold Sédar Senghor)也是著名的文学家,他的文学经验离不开其国际非裔社区意识与非洲政治实践,始终与世界非裔文学运动和世界非裔民族反殖民地运动保持互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法农主义对世界非裔经验和反殖民运动的文学表达产生了巨大影响。作为流散美国的肯尼亚作家,提安哥基于自己的欧洲经验、美国生活进行非洲书写,他甚至用非洲语言进行文学创作,与他的世界读者和欧美非裔作家进行互动,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基于个人流散的微型跨国文学社区。但如果仅仅将提安哥放在美国或肯尼亚或非洲语境中进行研究,不足以挖掘其完整的文学思想和价值。
第三,单一国别研究模式不能适应世界非裔文学的发展和研究需要,亟需在理论方法和研究视角上有所突破。近年来,世界非裔文学已经成为新兴的学术领域,国外和国内陆续成立机构或学科平台开展包括非裔文学研究在内的“非洲及非裔研究”或“非裔研究”;美国、法国等地学者在非裔研究领域已经形成悠久的学术传统、产生了丰富而深刻的学术成果。在中国,非裔文学研究近十年来也成为学术亮点,美国非裔文学研究成果尤为突出。不过,当前的非裔文学研究仍然以国别文学研究为主,忽略了当前世界非裔文学发展的现状与趋势。事实上,在全球化浪潮以及现代信息技术和交通技术的推动下,世界非裔文学的跨国联系更加密切,跨国文学社区更加活跃。因此,当前的非裔文学研究有其明显的局限,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非裔文学研究局限于国别之内的非裔文学和个体作家的研究和零散作家或主题的数据库建设,还没有从全球视野进行系统研究和数据库建设;局限于非裔文学的本体研究或在特定国别的政治文化研究,除美国非裔文学研究外较少关注国别非裔文学与跨国非裔文学社区和非洲之间的互动与对话;在全球语境下对单一作家(如兰斯顿·休斯)或作家群进行研究,而疏于对各国别的非裔文学在世界语境下进行系统研究;侧重于特定国别的非裔族群文学研究而忽略侨居他国的流散个体作家研究,如侨居美国的肯尼亚作家提安哥等鲜有在美国语境下被研究;过于聚焦在重要作家和主要国家的代表作家或重要文学事件,但对拉美、法国、英国等地的非裔文学和重要流散作家鲜有关注。总体而言,当下的非裔文学研究的局限主要还是根源于单一国别研究模式。当然,基于国别的非裔文学研究逐渐成为国内外学术研究的热点,虽然有其局限,但也为世界非裔文学的跨国社区研究提供了创新基础。
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既是非裔文学研究的对象与内容,又是研究的路径与方法。非裔文学研究既要以国别非裔文学研究为基础,又要加强对跨国社区的关注,并以跨国社会为视角。基于国别非裔文学研究和基于跨国社区的非裔文学研究相结合,才能更加抵近世界非裔文学的内核。
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主要任务是:在世界范围内考察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的形成、运行与影响,着重考察20世纪以来不同流散地作家与非洲以及不同流散地文学之间在艺术、文化、政治、民族上进行的互动和对话,形成对世界非裔文学的整体把握,丰富和深化包括国别非裔文学在内的世界非裔文学研究。
具体而言,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可以通过聚焦于具有跨国性影响的非裔文学思潮和政治文化运动、典型的非裔文学国际交汇与交流场域和组织平台、重要作家的国际流散经历及其微观跨国文学社区、重要非裔文学作品的跨国接受与影响,探讨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的形成与流变及其在在地国、非洲故国、跨国空间乃至世界等不同层次上的文学、文化和政治意义。例如,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可以聚焦于第三世界反帝反殖运动、法农主义、第三世界主义和弗洛伊德事件等具有国际影响的政治文化运动,可以聚焦于哈莱姆文艺复兴、黑人性运动等区域性文学和文化运动对世界非裔文学的影响和对非裔文学社区建构的作用,探讨这些政治文化思潮和运动对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的形塑与影响,以及国别非裔文学对这些思潮和运动的作用。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可以聚焦于世界黑人作家大会等世界非裔作家交流研讨的学术平台,聚焦于作为20世纪上半叶世界非裔文化之都的纽约哈莱姆、作为当代世界非裔文学中心的美国、作为黑人性运动中心的巴黎、作为后殖民文化与非裔流散文学交汇地的英国等具有代表性的非裔文学跨国融汇之地,探讨不同文化背景的非裔文学借助于空间交汇进行的个体非裔作家和整体非裔文学的双向塑造,尤其是在文学观念、社会思想、民族情感、身份归属的重塑。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也可以聚焦于沃尔科特、菲利普斯等当代非洲裔流散作家及其重要作品,探讨他们对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的推动作用;或聚焦于钦努阿·阿契贝(Chinua Achebe)、提安哥,以及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John Maxwell Coetzee)等当代非洲作家的流散经历及其作品的国际传播,探讨他们基于个人流散经历建构的微观跨国社区及其在非洲与流散地之间的文化、文学、思想互动。
跨国社区研究既是顺应非裔文学发展的历史逻辑,也是回应当前全球化和逆全球化对文学研究和社会发展的新要求,在中国语境下开展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更是对中国知识生产和话语体系建构以及中国发展重大战略需求的回应。因此,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不仅能够丰富和深化世界非裔文学研究,而且具有多维度的意义。
首先,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有利于丰富世界文学研究的范式和意义。世界非裔文学的跨国社区研究将长期以来处于殖民主义和西方霸权主义重压之下的非裔文学置于学术前景,关注其在区域性或世界性语境下自我建构并与相关国别文学进行互动的角色和价值,不仅能够拓展世界文学的学术视野,丰富世界文学的研究范式,也有助于遏制当代世界文学精英化、等级化的倾向。一方面,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在根本上是对非裔文学研究新领域的拓展。菲利曾指出,“散居海外的非裔所创造的文学有助于创造世界文学叙述体的新选项”(Phiri 2016)。在这一意义上,研究非裔文学的跨国社区,就是在探索人类文学新的可能。另一方面,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也是对殖民主义、民族主义、文化霸权主义的批判,是对马丁·普克纳(Martin Puchner)所说的世界文学初衷的坚守:自歌德、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世界文学的理念以来,世界文学就一直反对民族主义和殖民主义,致力于构建更加公平公正的全球社区;世界文学寻求的是构建歌德和泰戈尔提倡的那种更加人道、高尚且充满世界性的国际新秩序(Puchner 2020)。
其次,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为全球化语境下的非洲及非洲流散族群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促进这一领域的中国特色话语体系建设。西方主导的全球化伴随着资本流动和权力扩张,也推动了世界文化重构和知识生产。散居世界各地的非裔民族基于其独特的流散历史和文化品格对全球化进行回应,与在地国和世界进行对话。海外非裔移民原因多样、历史久远、分布广泛,对世界人口结构、文化结构、经济结构、政治格局影响深远。他们所创造的文学作为非裔流散与世界对话的文化产品,也反映和揭示了世界人口流动与政治经济重构、知识生产与再生产的互动机制与本质关系,为洞悉当前的世界格局与人类社会未来发展提供了生动具体的案例。在当今语境下,中国学者强调并推动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不仅有助于更加深入全面地把握全球化语境下世界非裔民族的政治文化样态及其对非洲和世界的影响,而且有利于创新具有中国立场和中国特色的关于全球化、关于海外非洲流散族群研究的知识体系和话语体系。
第三,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对开展中非合作、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具有重要意义。非洲是中国传统友好的合作伙伴,也是当前中国全球战略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基点。在以视频方式出席中非合作论坛第八届部长级会议开幕式发表的题为《同舟共济,继往开来,携手构建新时代中非命运共同体》的主旨演讲中,习近平主席擘画了中非合作新蓝图,并宣布一系列对非合作新的重大举措,为中非命运共同体向更高水平发展注入了强劲动力(新华网2021),也彰显了新时代非洲研究的重要性。全面理解非洲是增进中非理解互信、开展健康合作的必要前提,而被非盟视为除东非、南非、西非、北非、中非之外第六非洲的海外非洲,自然是需要被研究和理解的非洲的一部分。非盟对非裔族群给予高度重视,专门设立海外非洲局以促进“作为非洲重要组成部分的流散非裔全方位地参与到非洲联盟的建设事业中来”(张琴,罗良功2020:7),而海外非裔对非洲社会的各个领域正在产生深广的影响。因此,研究非洲如果仅仅只是关注非洲本土,而不关注非洲本土之外的作为非洲重要组成部分的海外非裔研究是不完整的。世界非裔文学既是海外非裔民族社会文化实践的产物,也是其社会文化实践的场域和动力,世界非裔文学在文化、价值观念、思想情感上天然地连接起非洲与海外非裔,已经对非洲的文化、政治、社会思潮产生深广的影响,其文学也应该得到足够的学术关注。关注世界非裔文学与非洲之间的对话,可为研究非洲的文学发展、文化变革、政治机制与动力等提供新视角,也可为中国与非洲关系决策提供参考。
同时,由于世界非裔文学见证、反映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海外非洲流散族群与在地国、与非洲、与世界的对话与互渗、对抗与融合、排斥与共生的世界民族和文化交流与发展,为人类提供了超越国别和疆界的民族流变与发展样本、超越种族的国家和地区交流相处案例。在这一意义上,加强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有利于充分解剖世界非裔族群的发展流变史为人类生存与发展所提供的独特而深邃的启示意义,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
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的形成和发展流变既有政治经济内在动力的推动,也有文化和文学自身发展规律的影响,并且受到人类生存环境和生存方式变化的影响,因而其研究涉及上述各个维度。同时,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不宜局限于非洲和非裔世界,还应在国别文学、世界文学的框架下加以充分考察。在这一意义上,世界非裔文学跨国社区研究具有很强的跨学科性,不仅有助于国别非裔文学研究和世界非裔文学的整体研究,而且能够成为世界文学研究的新的知识增长点,促进中国特色的文学研究话语体系和知识生产体系的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