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项文新
随着全球化的不断深化,各国之间的文化壁垒被逐渐打破,呈现出文化多样性的特征。各地域代表性文化也被影视制作团队巧妙地融入到影片中,跨国题材电影的文化特性也愈加凸显。面对全球场域和复杂的本土文化,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偏见、定势、冲突以及悖论,文化差异仍然难以消弭。《唐人街探案3》(以下简称“《唐探3》”)巧妙地将来自中、日、泰三国的演员、工作人员联系在一起,共同参与了对各自文化和共同文化的理解与诠释,构建了一个多国视角的唐探世界。如果说李安导演创作的“家庭三部曲”《推手》《喜宴》《饮食男女》是跨文化的代表性作品,那么“唐探”系列的爆火则意味着华语跨国题材电影在发展进程中又迎来了一个小高潮。
人们一直被赋有不同文化意义的符号所围绕,个人观念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不得不根据情势重新去重构文化认同,文化悖论的出现在所难免。“符号(symbol)通常是指能够用来在某些方面代表其他东西的任何物象,是常用的一种传达或负载信息的基元,能够被使用者赋予意义或价值,用以表示人、物、集团或概念等复杂事物。”[1]在跨文化传播学视域中,符号系统大致可以分为口语、文字在内的语言符号和服饰、物体、颜色等非语言符号。大众通过符号所承载的信息去理解地域性文化,从“他们”的日常性中去发现“我们”眼中的特殊性。电影《唐探3》利用环环相扣的情节搭建了一个符号的平台,各国语言与多样服饰的灵活再现、“唐人街”对本土文化的执着坚守,都显现出了本土文化与异质文化的交流与融合。
首先,英语作为一种语言符号在世界舞台上具有压倒性优势,但随着国际地位与国际影响力的提升,曾被划分为边缘语言的汉语也逐渐向中心走去。在电影中,面对中、日、泰三国侦探,村田昭在纸上唯独用英文告知让众人拿钱救人的信息,甚至东北绥化站的火车接站人员在接泰国侦探杰克贾时说的也是英语,这些“顺其自然”的细节充分说明了作为全球默认的通用语言英语的“桥梁”作用。语言的博弈也是文化软实力的博弈,伴随着各国综合实力的不断变化,语言格局也在持续刷新。日本侦探野田昊能流利地用中文进行对话,电影里的其他主要角色也都或多或少会几句中文,包括渡边胜说过的“二货,这是面膜”,田中直己说的“所以,请选择”,村田昭说的“Q向你问好”等。置于多元语言混杂的日本社会,那些“日用而不知”的本土符号鲜明地表现出了它的特殊性,语言在脱口而出的瞬间自然就显现出了本民族的文化色彩,对中国文化的自豪感和中华民族的自信心因汉语使用范围的扩大而增强,民族意识也因与异质文化的对比在中国观众的内心变得愈发强烈。
其次,服饰作为重要的文化符号,展现了极具民族色彩的地域风光与风土人情。电影《唐探3》中存在着诸多日本代表性的服饰,例如和服、兜裆布、全身黑色装束的忍者制服、各式各样的COS服等。在选择COSPLAY服装时,野田昊自信地夸赞它属于日本的国粹,秦风和唐仁则选择了中国经典动画中的葫芦娃服装,从不同人物对于服饰的选择中能看出不同族群的文化认同。对于跨国题材电影来说,文化把握稍有不慎就会招致大众的反感,类似于“崇洋媚外”“卖国求荣”的标签便会接踵而来。导演能够将唐探世界变为多元文化的舞台,与它表达的国家认同息息相关。纵观影片,人们能发现日本东京街头时常有穿着虚拟世界中的角色服装出行的人,秋叶原特定举行的COSPLAY游行也成为村田昭设下的“三关”中的一关。“日本动漫产业强大,是日本经济发展的主要支柱,愈发流行的“二次元”文化背后,是鲜明民族特色的不断创新和吸引力。”[2]二次元文化的蓬勃发展创造了更多的服饰符号,反过来服饰符号也象征着鲜明的民族文化。可见,导演在创作时以他者的服饰文化作了诸多参考,去芜存菁,最终选择了与剧情走向、场景设定最契合的代表服饰。
最后,“唐人街”作为一种集本土文化与异质文化于一体的空间符号,国际性和民族性兼具。两个黑帮为争夺东京都新唐人街的开发权,由明争暗斗转变为暴力冲突,“唐人街”在电影中成为引发渡边胜案件的导火线。“华人”这个与日本族群截然不同的群体,有着自己独有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特性,对自身的母国文化有着强烈的认同感。“唐人街”作为华裔聚居区的一种代表,中华文化与异质文化交融,拥有着相似又不同的特点,每一个“唐人街”都具有与众不同的魅力。唐仁、秦风二人去见渡边胜时,代表日本文化的“钱汤”温泉便坐落在唐人街,周围日语、汉语四处可见,“唐人街”也成为了日本当地居民了解中国的重要途径。“唐人街”空间符号的使用是一种让中国观众更有亲切感的投巧,也是民族荣誉感的一种体现,正是因为“唐人街”遍布世界各地,“唐探”系列才能够作为IP一直开发下去。
置身于全球化的社会语境中,大众需要在这些符号和文化中进行选择,扩展对其他文化的认同度,去努力接纳优秀的异质文化。那些曾经被“标签化”的异质文化也通过电影图像的鲜活诠释得到改变,本土文化与异质文化不断碰撞与交流,不同的文化在“润物细无声”中交融。一方面,跨国题材电影让观众更加审慎鉴别,更具有“世界意识”,减少甚至破除刻板印象所带来的偏见和谬误;另一方面,大众也在不断观察异质文化在日常生活的点滴变化,共同探寻对他者文化的合理诠释。
对于“陌生人”的概念,德国社会学家、哲学家齐美尔认为,陌生人(the Stranger)“不是指今天来、明天走的流浪者,而是指今天来、明天留下来的漫游者”[3]。外域陌生、新奇的事物总附有独特的异国情调,人们带着好奇与谨慎、怀疑与评判的态度去了解异域文化的同时,也能看到“陌生人”(返乡遗孤、暂时逗留者、移民、新到者、旅居者等)的跨文化传播困境。《唐探3》作为一部悲喜剧风格的跨国题材电影,用喜剧的方式表现了“陌生人”悲剧性的命运,从“反战”的母题出发,深入刨析了自愿或被迫远离本土的人的现实窘境,对社会现实和民族历史进行了反思。
首先,返乡遗孤作为“陌生人”的一种类型,被社会地位、社会身份带来的自卑感深深压迫着。面对异质文化的差异性和排他性,严胜(后改名渡边胜)一家原来梦想的幸福却凋零在了这不毛之地。为了救女儿小林的疾病,父亲严胜隐姓埋名,与黑龙会大田琴子的独女成婚,母亲林奈则为了她去偷、去抢甚至出卖身体。经历众多波折起伏后,失去双亲的小林一路摸爬滚打,最终才成为苏察维的秘书。生活环境的转换和社会角色所承担的责任,都在迫使个人的一切做出调整和改变。在当时日本的社会现实中,战争带来的遗留问题致使本土居民与回流移民的关系变得恶劣,再加上战后遗孤的身份、穷困潦倒的生活以及语言不通所带来的失语困境,直接导致小林母女被日本社会抛弃。这些无法适应的种种因素接踵而来,伴随而来的就是“文化休克”。严胜的父母作为侵华日军东北“开拓团”移民,与东北本土居民之间积怨已久,严胜夫妻二人作为战后遗孤,被迫在日本父母的生育之恩与东北父母的养育之恩之间挣扎。严胜的女儿小林杏奈生于中国长于日本,又亲身感受到父母亲无法融入日本社会的窘境。一代人的战争最终影响了三代人的命运,战争带来的伤害也没有因战争的停止而烟消云散,反而加深了“陌生人”对生存的危机感、无法融入社会的孤独感,甚至于出现“世纪末”心态。
其次,秦风、唐仁两人从纽约辗转到日本,对于东京这座国际化大都市而言,他们始终都只是暂时的逗留者。在《唐探3》中,通过黑帮成员半甲、全甲的纹身加上只穿兜裆布袒露出的壮硕体格,浓郁的日本黑帮文化气息扑面而来,相对于野田昊的镇静,唐仁与秦风都难掩胆怯之情。对日语的陌生感在电影中也只能依靠“同声传译器”进行消解。唐仁独自去取小林杏奈杀人的物证却撞上渡边胜的手下,渡边胜的手下却拒绝佩戴“同声传译器”,这让沟通直接演变为矛盾。利用短时间的逗留去感受异域风情是一种了解认知的过程,但跨文化传播困境的出现也可能导致暴力冲突的结果。
在全球化进程不断加快、经济迅速发展的今天,“暂时逗留者”数不胜数,跨文化传播时刻在发生,而“人非孤岛”,文化如鱼儿对水的存在一般围绕在人们周围,难以察觉但不可或缺。但是,没有哪种文化能做到“放之四海而皆准”,人们必须主动穿越文化屏障,不带成见地去面对变动不居的社会环境,努力适应异质文化,而《唐探3》的喜剧糖衣也正是对“陌生人”脆弱生命力的展示和苦苦挣扎的生活动态的体现。
“唐探”系列对伦理道德的深度刨析与灵活运用,使电影在原版故事的基础上增添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其外显的文化差异下蕴藏着内隐的人性观念。在《唐探1》的开头,电影即呈现了《周易·系辞》中的“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唐探2》引用了道家学派创始人老子《道德经》中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唐探3》则选择了儒家经典文献《礼记》中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导演在《唐探3》中选择将儒家伦理道德置于异国他乡的语境之中,利用道德悖论与伦理困境给各国侦探制造曲折起伏的探案经历,用一句话概括全片思想内涵,总领全局。
首先,在伦理道德的体现上,人们会发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所描述的大同社会只是一种臆想的“乌托邦”,电影体现的内容与之截然相反。在电影中,行人不顾红绿灯规则乱过马路,村田昭多次强奸他人被判入狱、逃跑后与Q达成交易绑架小林杏奈,社会秩序破坏与违法犯罪频发,都在诉说“天下为公”在这里只是一种空想的精神境界。电影中Q设计的关卡其实在一步一步引诱秦风凝望深渊,成为“恶”的一员,只有不断打破规则跳出道德规范的范畴才能获得成功。秦风因行人违反交通规则而任务失败,又因打破既定命题而任务成功。人性复杂多变,兽性与神性共同交织,电影重新诠释和构建了异乎寻常的儒家世俗伦理,给侦探的那一道道的道德命题也是展现给大众的选择。
其次,在文化趋于一体化的当下,儒家文化与异域环境的碰撞也展现出了更多“全球伦理”形成的可能性。“全球伦理是最低限度的伦理,或者说是常识伦理,是最起码、最基本的道德规范。[4]”在全球化进程不断加快的趋势下,文化在经历冲突与协商、认知与理解后,将有可能提供更多普适性的伦理思想。同属汉文化圈的中日两国都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以家长制为核心,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族制度影响深远,儒家伦理道德根深蒂固。如在危机关头,唐仁身为表舅却总是以“我可是你亲舅舅”为由试图让秦风妥协。对渡边胜的父亲而言,儿子所谓的幸福远敌不过婚姻带来的家族利益。“在日本的家庭中,以性别、辈分及长嗣继承等为基础的等级制是生活的核心”,[5]日本社会对权威的屈服与让步成为一种顺理成章。唐仁以血缘关系对秦风的“施压”、渡边胜父亲以辈分等级的“打压”或多或少都展现了儒家伦理道德迂腐陈旧的一面,但从儒家文化的整体发展来看,这更是加快“取其精华,取其糟粕”过程的体现。
跨国题材电影让观众对文化的接受度得以提高,“全球伦理”的出现也会反过来加快文化的融合,进而推动跨国题材电影的发展。正如一枚硬币的两面,任何文化都有精华和糟粕,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语境下,“全球伦理”的形成不能依靠“闭关自守”来完成。笔者相信,随着中华文化在世界范围中的影响愈来愈大,儒家伦理道德思想必然能够为“全球伦理”贡献更多力量。
西方国家利用先进的科学技术向世界市场输出了大量的文化产品,好莱坞成功树立的幽默、开放、包容,富强的美国形象令人心向往之,其展现的生活方式和价值理念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全球消费观。在综合国力不断提升、优秀作品层出不穷的当代,中国在电影领域逐渐摆脱西方强势文化的压制,开始掌握主动权与话语权,电影中的植入式广告便是一种行之有效的策略。“在广告学领域,植入式广告(Brand/Product Placement)是指广告主通过付费的方式,将自己的品牌、产品或服务融入到电影、电视剧、电视节目、游戏等非传统广告媒介当中,以达到营销的目的。”[6]在全球一体化背景下,跨国产品异常丰富,电影软植入的广告投放形式也受到了更加广泛的关注。
首先,传统广告的困境使得跨国题材电影成为品牌投资的首选。“国家广电总局的“限广令”,受众对显性广告的注意逃离和信任度下降,跳播广告的数字化播放器重围,使传统的平播广告举步维艰”,[7]再加上网络的冲击导致传统电视收视率下降,各大线上平台的会员可以选择“跳过广告”,在这种举步维艰的情况下电影植入式广告为传统广告发展出了另一条生存路径。在《唐探3》中就有以不同方式植入的大量隐形广告,产品知名度提升的同时也潜移默化地增加了观众的消费冲动,在无形之中将大量电影爱好者转化为了产品消费者。以跨国合作的方式拍摄并在诸多国家上映的“唐探”系列电影,在前两部中就表现出了良好的票房号召力,观众喜爱度、品牌提升度和市场影响力都有所提升,这为《唐探3》吸引广告主投资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成为产品宣传的首选。
其次,《唐探3》的植入式广告也是文化之间的交融与合作。华为手机独有的来电铃声往往伴随着悬念出现,每一次铃声响起都推动着情节的发展。招商银行信用卡广告根据电影的跨国属性主打境外旅游功能,将广告词完美地设置到了红白双色的公交车上。麦吉丽广告则因电影以日本社会为背景,灵活采用了中日文结合的广告词形式等。对于华为、麦吉丽、京东、招商银行信用卡、和平精英等跨国销售运营的品牌来说,相比于直面复杂的文化疆域,针对特定国家量身制作广告而言,直接在电影中投入广告显然成本更为低廉,容错率更高。对于“汉酱”酒等基本围绕国内市场进行销售的产品来说,在跨国题材电影中植入广告可以扩大国内宣传,也可以辅之打通国外市场,提高国外知名度。最重要的是,电影观众对穿插在剧情中的那些潜移默化式的软性广告更加包容,因此在电影中投入广告也避免了触碰异国“文化戒心”的风险。
伴着电影的海外传播,国外观众通过这些植入广告对中国产品也会有一定的认识,充分展现了中国在全球化进程中的文化自信和品牌自豪感。相较于其他国产电影集中国内市场而言,跨国题材电影所植入的软性广告为其他品牌提供了在世界市场进行宣传的途径。根据情节发展、题材类型、拍摄场地等,有针对性地利用不同形式穿插产品广告,将广告与电影融为一体。人们有理由相信跨国产品与跨国题材电影的合作会是一次双赢。
跨国题材电影的蓬勃发展为对外传播本国文化、对内培养本土意识搭建了一个更好的舞台,也提供了一条了解丰富的多元文化、推动国际交流与合作的途径。以“中国视角”看世界文化,电影可以帮助大众打破文化偏见,掀开异域的神秘面纱,共同去探寻对于他者文化的合理诠释。当然,也可以从西方视野认知东方文化,感受华夏文明经久不衰的魅力。笔者相信跨国题材电影在未来也会如同电影《唐探3》的结尾那样,不同国家、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人一起共赏五彩烟花,呈现世界五彩斑斓的多样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