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登宇
(九江学院,江西 九江 332005)
作为我国图书馆的重要文献类型,保存本由来已久,多年来,一直呈平稳发展的态势。直到20 世纪80 年代,保存本的发展开始大起大落,一度成为图书馆界关注的焦点。其间,有爆发式的扩张,有濒临废除的困境,有激烈的论争。虽然现在归于平静,但数十年间,学界以此为中心的持续的纷扰,以及相对应的图书馆实践工作中的调整,所造成的时间、资源的浪费,则是无法估量的。那么,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呢?多年来,学者们从保存本的收藏范围、管理制度、服务方式等层面入手,进行探索,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未能深入到保存本的内在层面,从其质的规定性上来揭示这一切发生的因由。实际上,保存本具有多元化特性。在保存本的发展过程中,如果能够得到正确的认识,与持之以恒的坚持,则会促进保存本自然地、健康地发展。反之,如果罔顾这一特性,逆向而行,走一元化的道路,则会导致陷入困境。这也就是20 世纪80年代以来,保存本遭遇困境的重要原因。现以我国图书馆保存本近代几十年来的发展历程为视角,进行探讨。
我国图书馆思想源于西方,而西方保存本理念已经有一定的发展历程。在当时西方自由化思想的影响下,毫无疑问,保存本的发展也呈一种开放的姿态。当保存本的种子撒向我国土地的时候,也体现出一种多元化的发展趋势。
十九世纪中叶,西方近现代新型图书馆产生。鸦片战争后,西学传入我国,包括西方图书馆思想。西方传教士来华著文介绍西方图书馆,传播图书馆观念。如英国马礼逊的《外国史略》,美国袆理哲的《地球说略》。我国国人也出国考察西方图书馆,并著书立说予以介绍。王韬对西方图书馆考察最为详尽,对近代图书馆的性质与特点已有了比较深刻的感受。西方保存本理念,伴随着图书馆思想传入我国便是理所当然。
西方的保存本制度早在1537年,就有了呈缴本制度,相当于后世的版本书制度,版本书本质上就是每种保留一本的样本书,或者保存本。法国国王佛朗斯瓦一世颁布的呈缴本法令《蒙彼利埃法令》,规定“出版商必须向皇家图书馆呈缴其出版物每样一本,在国外出版并在国内出售的图书也要告知该馆,以便购入”。这是世界上最早的呈缴本法。而至十八世纪后期,则产生了“保存本”图书馆藏书建设理念,且付诸实践,并在西方流传开来。
我国在学习西方的基础上,制定了自己的保存本制度。我国较早有明确记载的保存本制度,是1910 年清廷学部拟定的《京师图书馆及各省图书馆通行章程》。第七条规定:“图书馆收藏国籍,分为两类:一为保存之类;一为观赏之类。”第八条规定:“凡内府秘笈、海内孤本、宋元旧椠、精钞之本,皆在应保存之类。”该规定对内府秘笈、宋元旧椠、精钞之本等珍贵书籍予以保存,还对海内孤本等稀有书籍予以保存,这与源于西方学者约契夫·范·普拉特的保存本藏书建设理念是一致的,即在印刷品中选择最稀有、最珍贵的图书加以收藏,也即珍稀保存本模式。
民国时期,在重视保存图书文献的基础上,图书馆保存本有了进一步的拓展,地方文献、参考文献等也进入保存本的范畴。
地方文献保存本。民国时期颁布政令,要求按规定保存地方文献,视其为地方文化的载体。1916年,民国前期教育部通知各省,要求各省县图书馆尤宜注意本地人士之著述,以保存乡土艺文。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大学院公布的《图书馆条例》第六条规定,“公立图书馆除搜集中外各书籍外,应有收集保存本地已刊未刊各种文献之责。”1930 年,民国政府教育部颁布的《图书馆规程》第六条规定,“公立图书馆除搜集中外各书籍外,应负责收集保存本地已刊未刊各种有价值之著作品。”
参考文献保存本。美国是现代图书馆学的发源地,也是图书馆事业最发达的国家。民国初年,沈祖荣、戴志骞、刘国钧等,开始介绍美国图书馆与图书馆学,使美国图书馆思想在中国传播开来。燕京大学是美国人司徒雷登在中国创办的声誉卓著的大学,其图书馆的保存本工作效法美国,颇具特色,其教师指定的参考书,本质上也即保存本。参考书的借阅以2 h 为限,只能在馆内阅览。闭馆前可出借1夜,第二天开馆后归还。
建国后,我国图书馆的保存本,在初期处于自主自由的发展状态。即使是国家管理部门与业界,所提出的有关业务上的规范,往往也是宽松的,没有具体的细化的强制性规定。因此,我国图书馆保存本的发展,总体上呈百花齐放的状态,本质上是多元化的发展状态。1955 年,我国原文化部发布了《关于加强与改进公共图书馆工作》的指示,规定“要保存文化典籍”。虽然与保存本的建设有密切关系,但尚未明确提出要建设保存本书库,遑论对保存本各个方面进行具体的规定了。因此,我国图书馆保存本的发展具有灵活性的特点,具有强大的张力。
有的图书馆以本馆为本位,根据本馆的需要,建设具有本馆特色的保存本。1962 年,湖北省图书馆在保存本参考标准(草案)中提出,“我馆的保存本既不同于版本图书馆宽广无边,也不能仅限于历代名著,选择过严,而是二者的结合,主要侧重在于科研。”[1]突出保存本建设过程中“我馆”的主体地位。
有的图书馆采取对馆藏每种保存1册的保存本制度。1976 年,常州图书馆建立保存本制度,由每种书抽出1 册,作为馆藏“保存本”。此模式可满足文献资源的系统性、完整性的需要。保存本一般不对外借阅,着重于保存文化典籍,只面向有特殊需要的读者开放。它的设立,对保存我国文化遗产方面起到了积极的作用,避免文化典籍因为时间的流逝及其他原因而失传。
有的图书馆采取选择部分图书予以保存的制度,如珍贵的图书。1980 年,湖南省地、市、县图书馆干部训练班教学问题研讨会编撰的《地、市、县图书馆干部训练班讲义》提出,“图书馆为了将某些较珍贵的有长期保存价值或资料性强、又难购的孤本图书,设专架或专柜保存,每种抽留1 本,即保存本。”
1982 年后,中国图书馆多元化发展的趋势被逆转,迅速进入一元化发展时期。1982 年,我国原文化部《关于省(自治区、市)图书馆工作条例》颁布,第二章第三条规定“应建立保存本书库”,该规定指向的对象是省馆,即省(自治区、市)图书馆,它们是国家举办的综合性的公共图书馆,要求“通过多种途径,有计划、有重点地补充馆藏,逐步形成具有地方特色、适合当地读者需要的藏书”。但并没有对保存本的建设作出细化规定,如保存本的收藏范围、管理制度、服务方式等。因此,保存本的建设应该具有一定的灵活性。
管理部门自上而下的建设保存本书库的明确指示,使全国上下掀起了建设保存本库的热潮。但建设主体的范围远远超过了管理部门的规定,不仅是省馆,各个层级、各个领域的图书馆纷纷加入,全面铺开,各地市级图书馆也都纷纷建立了保存本库,同时各县级图书馆也仿效建立保存本库。我国的高校图书馆,在教育部颁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学校图书馆工作条例》中,并没有规定保存文化典籍的任务,但是,在国内的建设保存本库大潮的推动下,高校图书馆也不约而同地纷纷建立保存本库。
保存本的具体形态,在建设的过程中被具体化,由多元化趋于一元化,固化为一种模式。在馆藏范围上,即从馆藏的每一种文献中,抽取1 册或1套,作为保存本。它成了图书馆基本藏书的缩影。在管理制度与服务方式层面,单独保存,原则上不对外开放,不流通,仅供特殊需要者在馆内查阅参考。这种模式建设简单,易于操作,技术含量低,且能最大程度地保证馆藏文献资源的系统性、完整性。这种保存本模式为全国各大中小型图书馆,以及各种类型图书馆所采用,风靡全国,使得保存本建设成为当时的一大盛事。原先的保存本多样性局面消失了,铸就了保存本的一元化局面。同时,在认识层面,人们以此种模式作为保存本的唯一模式,认为,“所谓保存本,顾名思义,指的是图书馆从每种采购进馆藏书中抽出1本,作为样本,加以保存的图书。”[2]《图书馆学情报学词典》中也解释道:“库书,亦称‘保存本’。图书馆为了保证本馆藏书品种齐全,将每种入藏图书的一部单独保存。这种保存本一般不外借,仅供特殊需要者在馆内查阅。”[3]我国图书馆保存本概念的外延,在这一阶段同样呈一元化的局面。
保存本的一元化模式在扩张过程中,产生了诸多现实问题,使得其陷入难以为继的困境。随着经济与科学技术的发展,出版的文献日益增多,价格还有所上涨。但图书馆购书的经费有限,为了尽量保证图书的品种,只得采用减少复本的方法。图书馆的复本减少,不能完全满足读者借阅的需要。而书库的保存本,又束之高阁,不面向普通读者开放,这就造成了极大的浪费,造成了读者的阅读需求与图书保障之间的矛盾。保存本只进不出,有些已失去保存价值,但仍长时期占据书架,挤占了新书的上架空间,也造成了库存紧张的局面。再者,现在图书馆间可开展文献资源共享工作,互通有无。一元化的保存模式,重复收藏,造成资源的极大浪费。(也有一些的文献资源则有可能互缺)。另外,保存本不对外借阅的服务方式,藏与用严重脱节,也违背了藏以致用的原则,违背了“一切为了读者”的服务宗旨。
因此,对保存本的质疑声起,并迅速席卷全国。早在1984年,就有学者提出异议,认为县、市图书馆应尽快撤销“保留本”书库。此后,质疑、反对的声浪越来越大。1987 年,学者于无声[4]提出了“保存本可以休矣”的呼告。1989 年,学者于安义[5]认为,“样本书现象是一种消极、落后和保守的管理行为,反映了小生产者狭隘保守的心理状态”“废止样本书现象仅靠理论上的论证还很不够,必须借助宏观立法管理的力量才行”。当然,也有学者认为“样本书现象现在还不能废止”[6]。关于保存本的争论日益激烈。
随着理论领域论争的日渐深入,与之相呼应,在图书馆工作的实践中,有部分图书馆开始采取行动,取消保存本书库,或者对其进行改革,如面向普通读者开放。
保存本的存废之争,最终无果而终。学界既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管理部门也没有就此作出评判,但大家可以秉持自己的观点,各抒己见,形成了多种见解共存的状况,也就形成了保存本的多元化局面。论争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而关于保存本改革的探索,却甚嚣尘上,图书界同仁们对此倾注了相当的热情。
在收藏范围、服务制度、管理方式等方面,针对保存本的一元化模式,大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与建议。如在保存本的收藏范围方面,有学者认为应该克服“大而全”的收藏思想,从原来每种收藏1 册的思想,逐步向以“特精专”收藏的思想转变[7]。对具有本馆收藏传统的文献,则应该继续保持其系统性、连续性、无缺漏原则,形成有特色的保存本收藏。还有学者认为,应该与当地公共图书馆、科技图书馆加强纸质保存本利用的合作与共享。
从我国图书馆保存本发生发展的历史可以看出,多元化是保存本的固有特性。保存本在自由的发展环境中,则呈多元化的特点,百花齐放,充满活力。如果其发展受到约束,呈一元化的趋势,则会丧失活力,成为图书馆工作中的负面因子,失去了其存在的价值。
20世纪80年代,我国图书馆保存本的一元化运动,虽然是大规模的,但违反了保存本自身的规律。无论是从保存本发展的角度,还是从读者使用的角度等方面来讲,都带了惨重的损失。所幸在业界的共同努力下,一元化运动很快被制止,保存本的发展又恢复到多元化的发展道路。
我国图书馆学形成于20 世纪初至新中国成立前夕,作为一门学科而言,时间是短暂的,因为存在诸多问题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需要我们在实践工作中,多思考、多试验,谋定而后发,这样才可以减少不必要的弯路,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