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 江
杨光海,白族,1932年生于云南大理,2019年在北京密云去世,享年88岁。2
他出生在云南大理苍山脚下的北阳溪村。1947年到昆明子雄摄影室学习摄影。1950年参军并入西南军区军政大学学习。1952年调入八一电影制片厂任纪录片摄影师。
他1957年进入民族志电影领域,1977年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创建电影摄制组并任组长,专职从事民族志电影拍摄研究,此后一直在该所工作至1992年退休。
他是中国民族志电影最重要的开拓者。他编导拍摄民族志电影作品共计39部。他还有多种文本作品发表。
杨光海自1957年进入民族志电影领域,即不离不弃,耕耘一生,完成民族志电影作品共计39部。3目录如下:
1.《佤族》。黑白胶片影片,共4本,时长40分钟;杨光海任合作导演兼摄影,与郑治国(合作导演兼摄影)、谭碧波(顾问、合作编剧)、徐志远(民族学者、合作编剧)、陈致藩(录音)、马哈(西盟工委科长)、当地人等合作;八一电影制片厂承制;拍摄地云南西盟阿佤山马散、永广、翁戛科、岳宋、班帅、芒杏、班哲、莫斯美、阿莫、班箐、中课等村寨;1957、1958年拍摄,1958年完成。
2.《苦聪人》。黑白胶片影片,共4本,时长40分钟;杨光海任导演、摄影、合作编剧,与李达顺(摄影助理)、龚明宇(摄影助理)、宋恩常(民族学者、合作编剧)、徐志远(民族学者、合作编剧)、杨毓骧(民族学者、学术指导)、邓三妹(当地人)、当地人等合作;林耀华(民族学者)评审;北京科学电影制片厂承制;拍摄地云南金平哀牢山牛塘寨;1959、1960年拍摄,1960年完成。
3.《独龙族》。黑白胶片影片,共6本,时长60分钟;杨光海任导演兼摄影,与伍远明(摄影助理)、张文彦(摄影助理)、王淑华(剪接)、洪俊(民族学者)、刘达成(民族学者)、孔志清(贡山县独龙族第一任县长)、当地人等合作;云南省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组、云南省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研究所编剧;苏克勤(民族学者)评审;北京科学电影制片厂承制;拍摄地云南贡山孔目当、布卡凹、献九当、迪丽、龙中、龙元、白蜡、学切、茨开等村寨;1960年拍摄,1961年完成。
4.《鄂伦春族》。黑白胶片影片,共8本,时长80分钟;杨光海任导演、摄影、合作编剧,与赵复兴(民族学者、合作编剧)、吕光天(民族学者、合作编剧)、满都尔图(民族学者、合作编剧)、蔡家麒(民族学者、学术指导)、杨俊雄(摄影助理)、张士美(摄影助理)、伍远明(制片)、史家振(录音)、李亮(音乐)、孙凯(音响)、当地人等合作;秋浦(民族学者)评审;北京科学电影制片厂承制;拍摄地内蒙古鄂伦春自治旗朝阳、纳尔克气、大杨树等村,黑龙江呼玛河十八站鄂伦春猎民村;1962、1963年拍摄,1963年完成。
5.《永宁纳西族的阿注婚姻》。黑白胶片影片,共6本,时长60分钟;杨光海任导演、合作编剧,与詹承绪(民族学者、合作编剧、学术指导)、袁尧柱(摄影)、滕锡绘(摄影助理)、张文彦(制片)、周汉文(照明)、赵德旺(录音)、孙凯(录音)、刘龙初(民族学者、学术指导)、郑成扬(动画、摄影助理)、张征然(剪接)、程淑敏(剪接)、王树五(民族学者、学术指导)、刘达成(民族学者、学术指导)、当地人等合作;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评审;北京科学电影制片厂承制;拍摄地云南宁蒗永宁区;1965、1976年拍摄,1977年完成。
1987年完成《永宁纳西族的阿注婚姻》录像带版,对胶片版个别镜头有所删减。
6.《丽江纳西族的文化艺术》。黑白胶片影片,共3本,时长27分钟;杨光海任导演、合作编剧,与詹承绪(民族学者、合作编剧、学术指导)、袁尧柱(摄影)、滕锡绘(摄影助理)、张文彦(制片)、周汉文(照明)、赵德旺(录音)、孙凯(录音)、刘龙初(民族学者、学术指导)、郑成扬(动画、摄影助理)、张征然(剪接)、王树五(民族学者、学术指导)、当地人等合作;北京科学电影制片厂承制;拍摄地云南丽江;1966年拍摄,1976年完成。
7.《今日永宁纳西族》。黑白胶片影片,共1本,时长10分钟;杨光海任导演、合作编剧,与詹承绪(民族学者、合作编剧、学术指导)、赵德旺(录音)、孙凯(录音)、刘龙初(民族学者、学术指导)、郑成扬(动画、摄影助理)、程淑敏(剪接)、刘达成(民族学者、学术指导)、当地人等合作;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评审;北京科学电影制片厂承制;拍摄地云南宁蒗永宁区;1976年拍摄,1977年完成。
8.《方排寨苗族》。黑白胶片影片,共8本,时长80分钟;杨光海任导演兼摄影,与何家礼(民族学者、编剧)、李继鹏(摄影)、邵海光(助理)、杨小雄(助理)、吴立平(助理)、贵州省委、黔东南州委、台江县委、当地人等合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摄制;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贵州省民族研究所、贵州省委、黔东南州委评审;拍摄地贵州滇东南州台江县方排寨;1978年拍摄,1980年完成。
9.《清水江流域苗族的婚姻》。黑白胶片影片;杨光海任导演、编剧、摄影,与李继鹏(摄影)、邵海光(助理)、杨小雄(助理)、吴立平(助理)、贵州省委、黔东南州委、当地人等合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摄制;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贵州省民族研究所、贵州省委、黔东南州委评审;拍摄地贵州滇东南州清水江流域九摆寨;1978年拍摄,1980年完成。
10.《苗族的节日》。彩色胶片影片,时长30分钟;杨光海任导演、摄影,与李继鹏(摄影)、邵海光(助理)、杨小雄(助理)、吴立平(助理)、贵州省委、黔东南州委、当地人等合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摄制;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贵州省民族研究所、贵州省委、黔东南州委评审;拍摄地贵州滇东南州清水江流域施洞、舟溪等寨;1978年拍摄,1980年完成。
11.《苗族的工艺美术》。彩色胶片影片,时长30分钟;杨光海任导演、摄影,与李继鹏(摄影)、邵海光(助理)、杨小雄(助理)、吴立平(助理)、贵州省委、黔东南州委、当地人等合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贵州省民族研究所、贵州省委、黔东南州委评审;拍摄地贵州滇东南州;1978年拍摄,1980年完成。
12.《苗族的舞蹈》。彩色胶片影片,时长10分钟;杨光海任导演、摄影,与李继鹏(摄影)、邵海光(助理)、杨小雄(助理)、吴立平(助理)、贵州省委、黔东南州委、当地人等合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摄制;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贵州省民族研究所、贵州省委、黔东南州委评审;拍摄地贵州滇东南州;1978年拍摄,1980年完成。
1 3.《今日赫哲族的渔猎生活》。彩色胶片影片,时长约50分钟;杨光海任编导、摄影,与刘忠波(民族学者、学术指导)、蒋新华(民族学者、助理)、迟伟臣(黑龙江省民委干部、助理)、当地人等合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摄制;黑龙江省民委协助;拍摄地黑龙江同江县街津口渔村、八岔渔村,饶河县四排渔村,依兰县文化馆,哈尔滨郊区一户人家;1983年拍摄、1984年完成。
14.《黎族民俗考察》。彩色胶片影片和录像带拷贝,时长40分钟;杨光海任编导、摄影,与童达(助手)、陈书凤(海南岛黎族苗族自治州人大主任、顾问)、刑关英(海南岛黎族苗族自治州办公室副主任、顾问)等、当地人合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中国民族博物馆筹备组摄制;中国民族博物馆筹备组组织评审;拍摄地海南岛黎族苗族自治州各县黎族山寨;1985年拍摄,1986年完成。
15.《大理白族的名胜古迹》(白族系列片之一);16.《大理白族的建筑艺术》(白族系列片之二);17.《大理白族的雕刻书画和文献古籍》(白族系列片之三);18.《大理白族的工艺美术》(白族系列片之四);19.《大理白族的饮食文化和名优特产》(白族系列片之五);20.《大理白族的节庆活动》(白族系列片之六);21.《大理白族的本主崇拜》(白族系列片之七);22.《大理白族的丧葬习俗》(白族系列片之八)。录像片,时长约8小时;杨光海任编导,与孙延龄(摄影)、詹承绪(民族学者、合作编剧)、刘龙初(民族学者、合作编剧)、当地人等合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摄制;拍摄地云南大理;1990年拍摄、完成。
23.《畲族文化艺术节》(畲族系列片之一);24,《福安县坂中乡大林村祠堂》(畲族系列片之二);25.《霞浦县崇儒乡霞坪村祖图》(畲族系列片之三);26.《福鼎县三坵田村做道场》(畲族系列片之四);27.《畲族妇女的服饰头饰》(畲族系列片之五);28.《霞浦县崇儒乡新村畲族婚礼》(畲族系列片之六);29.《连江县潘渡乡南山村畲族婚礼》(畲族系列片之七);30.《畲族的武术》(畲族系列片之八);31.《祭祖学师》(畲族系列片之九)。录像片;杨光海任编导,与孙延龄(摄影)、施联朱(民族学者、学术顾问)、当地人等合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摄制;拍摄地福建福安、福鼎、寿宁、霞浦、连江、罗源等地畲族村寨,浙江景宁县郑坑畲族乡叶山头村;1990年拍摄、完成。
32.《哈萨克族的游牧经济》(哈萨克族系列片之一);33.《哈萨克族地区自然风光与名胜古迹》(哈萨克族系列片之二);34.《哈萨克族的物质文化》(哈萨克族系列片之三);35.《哈萨克族的节庆与娱乐活动》(哈萨克族系列片之四);36.《哈萨克族的音乐舞蹈与艺术》(哈萨克族系列片之五);37.《哈萨克族的婚姻》(哈萨克族系列片之六);38.《哈萨克族的宗教信仰》(哈萨克族系列片之七);39.《哈萨克族的丧葬习俗》(哈萨克族系列片之八)。录像片;杨光海任编导,与孙延龄(摄影)、杜荣坤(民族学者、学术顾问)、当地人等合作;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摄制;拍摄地新疆新源、霍城、富蕴、青河、福海、裕民、托里、木垒、巴里坤等县哈萨克族聚居牧场;1992、1993年拍摄、1994年完成。4
以上第1至第12部作品属于“民纪片”范畴。5其中的第1至第6部作品为1957年启动的“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科学纪录电影”课题成果;第7至第12部为“文革”结束后中国社会科学院杨光海等学者重启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科学纪录电影制作工作的成果。1977年,杨光海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创建电影摄制组并任组长,开始以专业学者身份从事民族志电影制作和研究。参与“民纪片”课题的电影工作者不止杨光海一人,但最终实现专业学者身份转型的则仅只杨光海一人。
杨光海、刘达成、詹承绪、蔡家麒:努力摄制更多更好的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科纪片,载《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78年02期。
杨光海: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科学纪录影片的回顾与展望,载《民族学研究》,1982年01期。
杨光海,魏治臻: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科学纪录影片简介,载《民族研究》,1980年06期。
杨光海:谈民族学影视剧本的编写,载云南《民族学》,1993年01期。
杨光海:从事影视人类学36年的回顾与思考,载《民族研究》,1996年02期。
杨光海:人类学电影导演基础,载杨光海《民族影志田野集录》,第317-346页,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
杨光海:《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纪录影片剧本选编》第一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民族学研究室,1981年。
杨光海:《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纪录电影资料汇编》第一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民族学研究室,1982年。
杨光海:《民族影志田野集录》,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
杨光海:《纪录片档案:鄂伦春族》,北京,民族出版社,2011年。
杨光海:《镜头中的民族记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
杨光海:《赫哲族的渔猎生活》,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
杨光海:《夕阳下的一棵绿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7年。
我和杨光海老师是同行,我们都以影视人类学为志业;我们是云南老乡,他老家在大理,我老家在丽江。
我与杨老师相识于2002年冬。那时,云南学者郭净、杨昆、和渊等在昆明筹备2003年首届《云之南人类学影像展》,设立杨光海经典作品回顾单元。为此,和渊委托在北京的我拍摄刘源访谈杨光海老师,那时我在中央民族大学师从宋蜀华先生攻读人类学博士学位。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杨老师,在他北京三环方庄家里。
图1.电影《永宁纳西族的阿注婚姻》剧照
之后的几年,我忙于工作,没联系杨老师。2008年,我完成了博士田野工作的专著和系列影片,并通过了副研究员职称评审。我这才腾出部分精力,对杨老师进行了一系列访谈拍摄,请他对我和镜头讲述自己的学术人生。那时,杨老师迁居密云已有几年。
2012年,郭净老师获悉我访谈杨老师的工作,邀约我把访谈录像整理成书稿,加入他主编丛书。我答应了郭老师。但访谈录像体量比较大,21小时有余,涉及的族较多,有佤、苦聪、独龙、鄂伦春、纳、苗、白、黎、赫哲、哈萨克等,全部整理,力有不逮。经过反复思考,我决定采取个案研究形式,一方面提出“你我田野”概念,一方面聚焦于我自己的族属认同——纳,以他拍摄的两部纳西族影片为经验研究主题,围绕《永宁纳西族的阿注婚姻》和《丽江纳西族的文化艺术》这两部“民纪片”作品展开。我选取这两部作品的导演兼联合编剧杨光海先生的访谈、联合编剧詹承绪先生夫人、纳西族研究专家王承权女士的访谈,以及摄影师袁尧柱先生的访谈,整理成《你我田野:倾听电影人类学在中国的开创》书稿,并于2017年出版问世。该书通过个案研究,展开“你我”这一具体的、民族志的视阈,以此替换“他者”概念,进而提出一种学科基本形式更新的可能性,即“你我”与“人类”“民族志”与“文化理论”“具体”与“一般”的平行与交叉。6
我收到出版社发来的赠书后,第一时间即分别快递给杨光海老师、王承权老师和袁尧柱老师,分享喜悦。不久,我收到杨老师发来的短信息,称赞该书为影视人类学奠基之作,深感荣幸。
2008年以来,我一直保持与杨老师的联系,每年都抽空去他密云家里探望他。这期间,我自己搬了几次家,从海淀到昌平,从昌平到通州,从通州到唐山,但无论如何,密云杨老师家是必去的,至少一年一次。
2019年11月24日,我接到杨老师女儿杨丽红打来电话,说她父亲身体不佳,要我抽空去探望他。第二天,我从唐山辗转火车和京郊长途大巴去了密云杨老师家。那时,杨老师明显消瘦了很多,他自己的描述是“骨瘦如柴”,但声音依旧洪亮,依旧充满热情。他见我来了,第一句话就说“我们最后见一面”,当时我不以为意。他从病榻上起身,借轮椅从卧室移至客厅沙发上,挺直腰板,题签赠我他的收官之作《夕阳下的一棵绿树》,并委托我转赠一本给朱靖江。
我给他带去了一册10月在北京举行的影视人类学国际学术研讨会的手册。之前,我曾打电话邀请他出席该会,他因身体不适没能出席。
我25日去探望他,27日早上又接到杨丽红的电话,说她爸爸黎明之际在密云医院去世了,出乎我意外。28日下午我赶到密云,与师母、杨丽红和她丈夫一起吃了晚饭。之后,碰巧来京出差的云南纪录片工作者郭净和吕兵也赶到,我们仨在杨丽红安排下在附近宾馆住了一晚。29日清晨,我们与杨老师家人一起乘车去密云殡仪馆,参加杨老师遗体告别仪式。前来送行的,除了杨老师的亲戚和大理老乡,有杨老师生前所在单位的同事孙延龄、庞涛、雷亮中等。7
《2020广西民族志影展》于2020年11月12日至16日在南宁广西民族博物馆圆满举行。影展创始于2012年,自2014年固定为双年展,设主展映、乡村影像和新锐三个单元,本届为第六届。影展除了影片遴选和展映,常设专题研讨会。本届影展时值杨光海先生去世一周年,特设杨光海为主题的系列学术活动,包括三个部分:“中国民族志电影的先行者杨光海电影展映”“中国民族志电影的先行者杨光海先生与民纪片专题研讨会”和“民族志电影杰出贡献奖”。
学术研讨会由鲍江召集、主持,发言学者有六位。他们是云南省民族研究所研究员蔡家麒、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郭净、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庞涛、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副教授朱靖江、云南省社会科学院民族学研究所纪录片导演和渊和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左江流域民族文化研究中心教师黄钰晴。
蔡家麒先生与杨光海先生相识于《鄂伦春族》拍摄现场,他们的友情迄今已绵延57年。蔡家麒先生的发言《怀念杨光海先生》,细数了几则他们交往中的感人往事。蔡家麒先生称呼杨光海先生为“师兄”,“他比我长三岁,特别是他的民族志电影摄制工作,引领了我从民族志单纯的文字记述方式进入了运用影像手段的纪录研究方式,开启我对影视人类学的探索和研究,我先后发表的有关影视人类学八、九篇论文,几乎每篇都不同程度地有光海师兄对我的影响。”
发言中还披露了1978年中国影视人类学第一篇公开发表论文《努力摄制更多更好的少数民族科纪片》成文细节,令人唏嘘。
“1966年六月‘文革’爆发,正当红卫兵在街头巷尾‘破四旧’,大搞打砸抢之际,我独自躲在郊区下马村一间图书室的书库里,埋头整理光海师兄几次和我交谈的纪录,遂写就了《努力摄制更多更好的少数民族科纪片》一文初稿。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是光海师兄的拍片实践与思考,也加上了我的一些认识和体会,随后自己刻了钢板油印了若干份,分别寄往北京光海和几位曾同光海合作拍片的友人,征求他们的意见,反馈回来后作了一些充实修改。‘文革’结束,该文经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民族研究所詹承绪先生交给中央民族学院学报,刊登在该学报1978年2期上,发表时作者排名:杨光海、詹承绪、刘达成、蔡家麒。”
郭净先生的发言《杨光海和中国影视人类学遗产》,提出一个中国影视人类学分期框架,并细致地阐发杨光海学术工作在其中的地位。
郭净先生主张,影视人类学在中国作为一个学科,于1950年代初现雏形,其演进大致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阶段 :
前一个阶段以1957年-1981年的“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科学纪录片”(简称“民纪片”)为代表。从技术的角度看,这一阶段相当于胶片电影(或“大荧幕”)时代。由于这21部影片是在全国民族大调查的背景下,由国家领导人提出动议,全国人大民委组织,国家电影制片厂(八一电影厂、科教电影厂、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等)拍摄制作的,因此呈现出“国家影像志”的特质。但全国人大民委的代理委托单位,是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以及各省区的民族调查研究机构,其调查和摄制遵循当时“马克思主义民族学”的规范,故而这批影片又具有“学术影像志”的内涵。简言之,“民纪片”是国家影像志和学术影像志的融合体,是将西方电影技术和民族学研究方法融合于唯物历史观和中国革命实践之中的新创造,被学术界公认为中国民族志电影的早期形态。
后一个阶段涵盖了1982年到今天的38个年头,它在技术上跨越了电子-数字录像(或电视-电脑屏幕)时代和智能手机视频(微屏幕)时代,生产的主体变得多元化,除了文化部“节日志”和“史诗”等摄制项目代表的国家影像志以外,涉及民族志影像的学术影像志、精英影像志(独立电影)、平民影像志(乡村影像和网络短视频等)都得到长足发展。
在此学术史分期框架中,杨光海先生的学术贡献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胶片时代的民族影像志先行者;其二,胶片电影到电子录像转折期的实践者。
庞涛的发言,着重探讨中国影视人类学从“民纪片”课题实践逐步发展成为一个独立学科的学术史轨迹,并阐发杨光海先生在其中的贡献。
1977年,时任中国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副所长秋浦、社会历史研究室主任侯方若、民族学研究室主任詹承绪等有意重启“民纪片”制作工作,为此推动成立了电影摄制组,并将杨光海从电影制片厂调入民族研究所主持电影摄制组工作。
杨光海先生调入民族研究所后拍摄了苗族、畲族和哈萨克族等大型综合型民族志影片,这些影片是以具体民族为对象进行的系列化、系统化的整体性拍摄纪录,并开始从胶片拍摄转向使用电视录像设备。这些工作一直持续到20世纪80年代末。杨光海先生调入民族研究所工作没几年,电影摄制组因故被撤销。1990年,民族研究所在原电影摄制组基础上成立影视人类学研究室,张江华任研究室主任。此后,该研究室一直存续至今。
朱靖江的发言《孤独的守望者:杨光海与80年代中国民族志电影的新探索》,集中讨论杨光海先生在80年代的学术工作,包括《今日赫哲族》和《黎族民俗考察》的拍摄、学术史文献整理、民族志电影理论与方法探索、国际学术交流等诸多方面的重要工作。
朱靖江在发言后半段,将杨光海与让·鲁什并置,彰显其在国际影视人类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并梳理了新世纪以来杨光海先生的学术工作受到学界和社会广泛肯定的情况。
和渊导演展映了他为这次研讨会制作的访谈蔡家麒先生的影片《跟光海兄在大兴安岭拍摄鄂伦春族》,时长95分钟。这部作品,一方面弥补了蔡家麒先生不能亲临研讨会现场的遗憾,另一方面从音像本体角度丰富了这次活动的内涵。蔡家麒先生、和渊导演,他们两代学人合作的这部关于《鄂伦春族》影片的影片,提供了民族志电影制作和鄂伦春民族志的大量细节。
青年学人黄钰晴的发言《落水的摄像机与通力合作的民族志电影》,结合她本人拍摄裕固族民族志影片的经验,在学术史脉络里讨论拍摄者与拍摄对象的关系。
这次纪念杨光海先生活动中展映的《鄂伦春族》,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收藏的高清数字版,在影展现场放映效果上佳,给现场观众穿越时空、亲临片中人生活现场的体验。此外,该展映通过腾讯会议直播,给公众提供了一个在线上欣赏这部民族志电影经典作品的机会。
为表彰杨光海先生对中国影视人类学的杰出贡献,影展创立“民族志电影杰出贡献奖”颁发给杨光海先生。颁奖词如下:
“影视人类学的奠基离不开两类学术实践:民族志电影制作;学科理论与方法探索。他们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共同推动学科历史。
中国影视人类学成立于胶片时代的民纪片,时间从20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那一代学科先行者,敢为天下先,筚路蓝缕,从无到有,原始创新开拓出了影视人类学这个学术领域。他们,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在音像工具日益普及的今天,他们六十多前就已埋下的学科种子,即愈发彰显其弥足珍贵。
杨光海先生是那一代学者中的代表性人物,也是学术成就卓著者。2020广西民族志影展在杨光海先生去世一周年之际举行,特此举办‘中国民族志电影的先行者杨光海电影展映’和‘中国民族志电影的先行者杨光海先生与民纪片专题研讨会’,重访学科起点,梳理学术史,启发新知;并创立‘民族志电影杰出贡献奖’颁给杨光海先生,以表彰他对中国影视人类学的杰出贡献。”
民族志电影在中国的开创经典称作“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科学纪录影片”,简称为“民纪片”。这里的学术原始创新点是“科学影片”,即科学与电影的结合。按现代学术分类,电影属于艺术部门,与科学不搭界。受此分类禁锢,影视人类学,即人类学民族学与电影跨界融合并形成以音像作为本体表达学术成果的专门学术领域,在20世纪50年代,在世界范围内,是非常罕见的。据我所知,就中国、法国和美国有相关实践。8
中国影视人类学的开创有自己的特征。其一,实践与理论有机结合,即一边做前无古人的学术影片制作尝试,一边总结经验形成理论,再以理论指导实践,形成实践到理论、理论到实践的循环;用通俗的话说是,在课题实践中培养专业人才。其二,跨部门跨文化通力合作,课题由国家发起并提供经费支持,由民族研究机构和电影制片厂合作,并获得拍摄对象群体的支持。其三,偏重成果的文献价值。其四,受新中国成立的时代语境影响。其五,受人类学古典进化论影响。9
杨光海晚年阐述他的民族志电影实践立场如是:“我们的工作,主要是为了给国家制定民族政策提供科学依据,它也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为少数民族群众了解先辈的历史留下了珍贵资料。我对各民族都怀有深厚的感情,拍这些影片时,我和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就像一家人。因此,拍摄视角既非仰视,也非俯视,而是‘族内人’身份的平视,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这些影片的拍摄,和少数民族群众、干部的帮助分不开,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10
“民纪片”拍摄者的基本合作模式是“电影导演+民族学者”。主题设定、田野工作、调查报告撰写、拍摄提纲撰写等,属民族学者的分内工作;电影导演的分内工作是把民族学者的文本成果转化为影片。杨光海是从电影制片厂系统进入“民纪片”课题。如何把民族学者提供的文本成果转化为影片,是他从事“民纪片”工作的核心挑战。
杨光海先生对我讲,他拍第一部作品《佤族》和第三部作品《独龙族》时,他没有参与编剧,拍摄前没有体验生活,拍摄就按民族志文本所涉及的内容,力求面面俱到,照单请客,东拍一点,西拍一点,镜头拍一个算一个,拍摄时对作品将来会成什么面貌没有清晰的认识。11到拍《鄂伦春族》时,他一身兼三任,导演、摄影、合作编剧,他基本上跟着一个狩猎队,围绕他们生产生活的节律来展开拍摄和影片叙事。再到他的下一部作品《永宁纳西族的阿注婚姻》时,他任导演兼合作编剧,即更进一步聚焦于一家人。12由宏观而微观,由抽象而具体,渐渐触及拍摄对象生活世界的本来面目,这是杨光海民族志电影实践历程中潜藏的一条对民族志电影对象为何的问题具有重大启发价值的线索。
拍摄《永宁纳西族的阿注婚姻》时,杨光海已经触及人类学影片制作的一条重要原则,即基于选题选准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作为拍摄对象,通过代表性人物的日常生活以小见大地表现社会。他阐述该片的制作经验如是:为了充分地反映和表现一家母系家庭,而母系家庭是以主妇为核心的,我们在众多的妇女中,选择了一位年龄相当,有健康、灵活、匀称的体格,端正的五官,伶俐的口齿,感觉灵敏,反应迅速的一位家庭主妇作为“演员”,通过她日常生活如管仓、分食、安排生产、料理生活、掌管经济、对外借贷、教育子女等方面的实际拍摄,真实自然地体现母系家庭中女管家的形象。13
“民纪片”的制作方法重视分镜头场景叙事。场景是电影叙事的基本单位。每个场景由一个或多个镜头组成。所谓分镜头,指组成一个场景的多个镜头及其相互关系,涉及每个镜头的景别(全景、中景、近景、特写等)、时长、固定机位拍摄或移动机位拍摄等形式属性和影像内容。杨光海看来,导演事先去当地实际拍摄地点进行体验,直接观察和采访调查后,对剧本提供的拍摄内容已经熟悉,并进入蒙太奇构思,未来的影片在导演的脑海里已清晰可见,已能“放映”了,就可以动笔写分镜头剧本了。14分镜头剧本完成后,才进入拍摄前准备、拍摄现场准备、实拍、后期制作等环节。15杨光海所谓“未来的影片在导演的脑海里已清晰可见,已能放映”,意思是基于对民族志文本的阅读理解和实地考察,拍摄之前作品在导演意识里已大体构思成型;具体地说,该作品由哪些场景组成,每个场景由哪些镜头组成,导演对此已心中有片。
“民纪片”制作采用声音与影像先分开制作后结合为一体的工作方法。专业声音工作贯穿影片声音构成方案制订、现场录音、后期制作等三大环节,涉及现场音响、音乐、解说词等分工制作及其混合录音。16混合录音小环节为例,杨光海阐述如是:混录时,导演和录音师并坐在混录控制台前,这时导演眼睛看着画面,按照视觉的形象来构成听觉的乐谱,使二者有机结合,录音师控制着同时交响的几条不同声带的音量,导演需要敏感、冷静、准确而当机立断,迅速地把自己的感受传达给录音师,帮助他正确调节声音的重点,以便最后完成声画的有机构成。混合录音设备全部使用连锁系统,还音机、录音机、放映机都是同步运行,以保证声、画有机结合。混合录音是磁性录音的最后一道工艺,混录后的磁性声带转成光学声音底片后,就可印制发行拷贝。17
杨光海看来,人类学电影导演要调动一切电影艺术手段,把文字表述的科学内容,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创作风格,转化成活生生的、具体可见的银幕形象。把文字转化成影视艺术,这是表现形式的质的飞跃,是发自导演自己对生活的体验和再发现,也必然浸润着导演自己的观念或情感。18民族志电影表现形式创新方面,杨光海先生才华横溢,这里举其一隅。拍摄对象的可视性是电影本体提出的要求。对于超出电影本体属性但又为民族学文本合作者所珍视的抽象内容,杨光海想方设法力求变通解决,偶尔甚至不惜跨过民纪片课题主题“纪录电影”的边界,大胆采用动画图示的方式予以表现,如《永宁纳西族的阿注婚姻》中的家屋居住格局、亲属世系等。19
综上所述,杨光海民族志电影的实践语境是如何用电影来表现民族学者的田野研究文本成果,即创造性地转化他人的田野研究文本成果为影片。在此语境下,杨光海以持续的影片创作在民族志电影的实践立场、导演、选材、编剧、叙事、拍摄、剪接等诸多方面作了开创性探索和杰出贡献。如何使摄录机在田野研究中的使用从工具扩张到本体,贯穿选题、田野工作以及影片和文本的生产,以此确立民族志电影的知识独立性并扩张民族志电影的实践语境,则是留待我们后学继续努力开创的学术天地。
【注释】
1本研究获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创新工程资助。
2杨光海先生去世,引起了学界和社会的广泛关注。2019年11月29日,云南省文化和旅游厅给杨光海先生家属发来唁电。唁电文如下:
“惊悉杨光海先生逝世,云南文化和旅游系统全体同仁深感痛惜。谨以此向杨光海先生表示沉痛哀悼,并向其家属表示亲切慰问。
杨光海先生作为“中国民族志电影的先驱者”,是新中国民族志电影的开拓者之一,为云南民族文化的文献影像资料收集做出了重要贡献,堪称云南文化和旅游工作者的楷模。
杨光海先生千古!”
3杨光海晚年回忆学术人生,可参考鲍江著.你我田野:倾听电影人类学在中国的开创[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7.
4参考杨光海.民族影志田野集录[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9;杨光海,魏治臻.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科学纪录影片简介[J].民族研究,1980(6);杨光海.夕阳下的一棵绿树[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7.
5“民纪片”共计21部,参见鲍江.你我田野:倾听电影人类学在中国的开创[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7:17-18.如果算上杨光海等1976年拍摄、1978年完成的《今日永宁纳西族》,共计22部。
6鲍江.你我田野:倾听电影人类学在中国的开创[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7:1.
7杨光海遗体告别仪式上,杨光海夫人和女儿邀请我代表学生致辞。致辞文摘录如下:
“杨光海老师安详地走了,静静地离开了我们。
他临走前,特别嘱咐家人,除了通知近亲、通知他生前就职的机构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不要打扰更多的人。但是,不舍得他的后学,经他家人同意,在“视觉人类学观察”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一条消息。此消息一出,随即引起了学界和社会的广泛关注,纷纷表达对杨老师学术成就的景仰,表达学术薪火相传的心愿。
杨光海老师的离开,在2019年的这个冬日还是变成了一个重磅的学术热点。这个热点,我相信,在未来必定会越来越热,杨老师一生执着追求的影视人类学必定会越来越兴旺,杨老师您的开创之功必定会被越来越多的后学追忆。
杨光海老师,您一路走好!”
8比较常见的结合方式是,人类学民族学把音像当作一种收集资料的辅助工具,这还谈不上跨界融合。
9同6,1-30.
10牛锐.拍摄民族志电影,这条路我走对了[N].中国民族报,2016.4.1;杨光海.夕阳下的一棵绿树[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7:262.
11同6,99-101.
12同6,87.
13杨光海.人类学电影导演基础[A].杨光海.民族影志田野集录[C].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328-330.
14同13,321.
15同13,322-346.
16同13,332、333、338-343.
17同13,343.
18同13,317、318.
19同6,92-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