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雪梅
《女歌手》是俄国作家阿斯塔菲耶夫的一个经典名篇。文章粗看上去只是写了一次航行、也是无数次雷同的航行。一个很小的小姑娘,没有了母亲,每天傍晚跟着父亲划船路过一段水道,到海上点燃一个个航标灯,然后很晚了才回来。
学习这篇课文时,笔者曾询问学生预习感受并让他们说实话、说真话,多数学生觉得这篇文章既长又没意思。说实话,第一次阅读时,笔者也感觉文章那么长,都快读完了也没觉得有意思,直到文章要结束了才觉得有一点意思。临近结尾,此文突然省略、跳跃、闪回,那小姑娘的父亲也死了,她把父亲埋在母亲安息的那个山岗,小姑娘长大成人成才了,她已在一个挺大的机关里工作,成了一位成熟动人的女性。这引起了笔者的阅读警觉……
我们的阅读就应该有这样一种意识:从没意思中读出有意思。
作者用足笔墨写这样一次航行,写这样每天重复的活动,到底想抒发一种什么感情,表达一个什么主题呢?
文章表现的是特殊情境里的特殊“爱”,是一种大爱、深爱、真爱、至爱,一种多重角色的爱。正因这爱,才点燃了这暗夜里的航道,点燃了他们心里的航灯;正因这爱,才使这一个傍晚中的孤独航行、这无数个夜晚里的寂寞航行,充满了意趣、充满了情韵,充满了理解与关切、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航前,文中共有四处女孩模仿母亲的语言描写。
……然后她模仿着母亲的样子和声音,朝着小木屋转过身,打从河边高喊:
“你还要在那儿磨蹭很久吗?”
父亲用响亮的咳嗽声作回答,一面像扇动翅膀似的拍打着高筒胶鞋的宽靴筒,一面不慌不忙地朝着小船走下来。这时,他卷了一枝烟,开始胆怯地拍打自己的口袋。
“又忘带火柴了吧?!”盖尔卡板下了脸并从旧棉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硫磺火柴。“拿去吧!你真是一点记性也没有!”
……
“祝福吧,起航了。”盖尔卡用老太婆的腔调说。
父亲沉甸甸地压在小船上,在石头滩上用力地推送着小船,常常使盖尔卡后倾,使她从吊座上跌下来。
“哎哟,哎哟!”盖尔卡在船的底板上手脚乱踹,从棉背心里探出身来埋怨道:“有力气,就不要动脑子了!”
小女孩拿了两件棉背心给父亲和自己穿,饱含了她对父亲的关心,体现了父女之爱。小女孩从小跟母亲在一起,模仿母亲的语言和动作,表现了她对母亲的思念,体现了母女之爱。小女孩总爱模仿母亲的样子和声音,这是小女孩希望自己能代替母亲的角色来照顾父亲,体现了夫妻之爱。
小女孩的四句话其实是非常有层次的。“你还要在那儿磨蹭很久吗?”女孩动作快,把一切都早早准备好了。“又忘带火柴了吧?!”“拿去吧!你真是一点记性也没有!”这个女孩想得非常周到。“祝福吧,起航了。”这是成人化的祝福的话。夜间航行,其实还是很恐怖,很危险的。“哎哟,哎哟!”“有力气,就不要动脑子了!”又起波澜,赞美父亲力气大。这四句话是在责怪父亲吗?有责怪,但分明又不是责怪。每一句话都传达了妻子对丈夫的爱、女儿对父亲的爱。
接下来我们看看航中。航中发生了有趣的事,这个小女孩在和鸭子玩。
野鸭喧喧嚷嚷地把水搅起阵阵泡沫,从岸旁长满水藻和马蹄草的查雅奇支流中飞了起来,不过并不是所有的野鸭都飞起来了,飞起来的仅仅是公鸭,而母鸭却与小鸭一起在水面上四下奔窜,各顾各地躲藏起来;盖尔卡拍着巴掌,吓唬小鸭子。它们惊慌失措地在水面上乱奔,躲在叶丛里并且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以为谁也不会看见它们的。盖尔卡不知为什么对此感到很高兴。一只母鸭带着挑衅和大无畏的神情时而游向小船,时而飞离小船,企图用这种方法使孩子们脱险。
父亲让小船在岛的尾端停靠了一会儿,盖尔卡用一只压扁的小水桶在船底上刮蹭,把水泼出去,泼完后就开始哼起歌来了,一面看着:母鸭从叶子底下把小鸭子一只一只地召拢来,稍微偏前地在水面上游着,一面仍旧惊慌不安地呷呷直叫。小鸭子则在它的身后排成一行,暮色中这行列仿佛是个整体,只有一条淡白色的水迹向两旁扩散,微微地掀动着马蹄草。
这个情节表现出了自然之爱、生活之爱、母女之爱,使航程充满了情趣。
航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动,就是这个小女孩唱歌。再后来,小女孩用她尖细的小嗓门唱起了歌。她唱啊唱,她唱给群山听,唱给暮色听,唱给流水听,唱给小船听,唱给她的父亲听……这个小女孩的歌声表现了自然之爱、生活之爱,还表现了女儿对父亲的爱。歌声安慰了自己,抚慰了父亲,也让这个孤独、寂寞的航行充满了情韵。“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他甚至把桨拍得很轻。”父亲陶醉在女儿的歌声里,以至情不自禁地称女儿为“女歌手”。这是多么大的肯定,多少由衷的赞美啊!这个歌声也能体现出父女之爱。
我们再来看看航后。这时小女孩已经睡着了。
……他放下双桨,把一双操劳过度的手垂放在膝盖上,抽着烟,谛听着夜色和自身的动静,思念着亡妻,考虑着女儿的现状:她需要有一个母亲,可是母亲却已一去不返了,而将要遇到的继母还不知是何许人哩……
小船在岸上碰了一下,发出隐约可闻的响声,停住了。父亲走进水里,捏住一只桨架,把船推上去一点,然后把烟蒂扔进水里,把盖尔卡从船头里抱出来,裹在棉背心里,捧在两只手上,沿着木梯级向小木屋走去。
有时,盖尔卡醒过来含含糊糊地问:
“我们已经到家了吗?”
“到了,到了。睡吧,女歌手。”父亲说着把她更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上,她则把细小又香甜的暖气呼向她的胸脯,他真想说:“你是我的小心肝,你是我的小宝贝!没有你,我会怎么样呢?……”
可是他不会把这句话说出来的,而仅仅停在陡岸上,嘶哑地清了一阵子被甜丝丝的愁绪哽住的喉咙,把女儿紧贴在自己的身上,仿佛害怕单独留在这黑沉沉的夜色当中,留在黑黝黝的河流上空。在这条河上稀稀拉拉地闪现着航标的灯光,远处的某个地方传来了桨叶的击水声和拖轮的排气声。
“轮船在行驶,”父亲轻轻地说,同时倾听着自己的声音,“女儿,它正在看你点的灯光,所以不会在黑暗中迷失方向的……”
这几段主要通过语言描写、心理描写和动作描写来表现父亲对女儿的爱。
这篇文章的主题很深厚,很有意思。它表现的是特殊情境里的特殊“爱”,是一种大爱、深爱、真爱、至爱,多重角色的爱,有父女之爱、母女之爱、夫妻之爱、爷女之爱、工作之爱、自然之爱、生活之爱。正因这爱,才点燃了这暗夜里的航道,点燃了他们心里的航灯;正因这爱,才使这一个傍晚中的孤独航行、这无数个夜晚里的寂寞航行,充满了意趣、充满了情韵,充满了理解与关切、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接下来我们来看看这篇文章的结构。这仅仅是在写一次航行吗?
关于这个问题,文章中有一些暗示性的语句。“有时,盖尔卡醒过来含含糊糊地问:‘我们已经到家了吗?’”这句中的“有时”说明不只这一次,有时会醒,有时不会醒。“父亲沉甸甸地压在小船上,在石头滩上用力地推送着小船,常常使盖尔卡后倾,使她从吊座上跌下来”一句中的“常常”也能说明这个问题。包括开头的“闻惯了”、“过惯了”等一些词语,也都说明这父女俩的生活昨天是这样,今天是这样,明天还是这样。
文章不仅仅是在写一次航行,而是把特写镜头和重叠画面交织进行了。因此这篇文章结构很有意思。
前章,一次似乎并非一次,多次又分明为一次。只写一次显得单薄,泛述则显得混乱。这样写,结构单纯而复杂,散乱而清晰。可真切地再现情境。文章从航行结束,一下子就写到了父亲去世,女孩把父亲葬在母亲安息的那个小山岗上。女孩长大了成人了,成长为一位成熟动人的女性,在一个挺大的机关设计科工作。这在结构安排上属于跳跃。其中的省略和空白,能够给读者留下充分的想象空间。前文中这个小女孩是个孤苦的小女孩,后文中成长为一位成熟动人的女性,长大了成人了成才了,这前后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文详写,后文略写。
后章,省略与空白,跳跃和闪回。
这样别致的结构安排使得文章跌宕而起伏,对比而鲜明;详略而有致,变化而有序。此种结构可真切再现情境,突出主体内容,丰厚而耐读、含蓄而蕴藉。
这篇文章运用了多种描写,环境描写、语言描写、动作描写、心理描写、细节描写……
在读这篇文章时我们的头脑里有一个老爷爷的形象。以下是集中写老爷爷的三段。
盖尔卡觉得傍晚是一位温和的、长着大胡子的、沉默寡言的老爷爷。他正在山背后抽烟斗,因此那边的天空是红彤彤的。他微微颤动着胡子,不时地在搔痒,因此水中的悬岩的倒影在徐徐地晃动,山上的白杨林也在沙沙作响。老爷爷在山里觉得冷,就在干枯的落叶松的林梢上用猫头鹰的叫声讨皮袄穿。老爷爷在森林里躺下睡觉时,边打哼哼,边翻身,并用烟斗磕击一棵干枯的老树墩,就像一只黑色的大啄木鸟在啄敲树墩。
老爷爷地那儿睡了很久,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他的烟斗熄灭了——山背后的天空也渐渐冷却。老爷爷用狭谷当鼻孔在呼吸——河面上渐渐地爬满一道道轻柔的雾带,它们荡漾在水面上方,停落在兔子岛的河柳丛中。
老爷爷终于合上了眼睛,不再翻来覆去,不再打哼哼——周围的一切都停止颤动,停止敲扣了,甚至连树叶也不再沙沙作响,以免惊扰老爷爷,因为他虽说是一位温和的老爷爷,但却愁眉百结、阴沉寡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修辞——拟人。再朝前看,文中把傍晚说成是老爷爷,傍晚是老爷爷,这是运用了比喻的修辞。最开始是比喻,接着把本体扔掉了,只说老爷爷,就变成拟人了。喻体就真了,好像真的有一个老爷爷存在了。这个比喻占了三段。篇幅非常大的一个比喻,其实就变成象征的表现手法了。
修辞方法:大比喻、奇想象,进而拟人、喻体成真,终为象征。
比喻和象征的区别在于,比喻是修辞方法,象征是表现手法;比喻是以句子的形式出现的,象征是以篇章的内容来完成的;比喻求形似,象征求神似。结合前面讨论出来的表现了多重角色的爱的主旨,此处写这个老爷爷应该是表现了爷女之爱。这是个残缺的家庭,所以她渴望着爱的完整。她把黄昏想像成爷爷。那傍晚,那山谷,那暮色,象征着幻想中的爷爷,象征着幻想中爷爷的关爱。
这语言太蕴藉,太有意思了!这个夜晚太美妙了!这个航程太温馨了!有父亲在身边忙碌着,有母亲的影子在跟随着,有自己在歌唱着,还有一个爷爷在身边守护着。残缺的爱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