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岐山
俄罗斯“包公”
汽车驶进远东边疆区的市区。该市距东宁口岸53公里,旧时中国人叫“双城子”。这是个人口20万左右的中等城市。这里有俄罗斯远东地区最大的铁路编组站,是俄罗斯重要的大豆和小麦产区。
乌苏里斯克市政府门前,接待我们的是一位镶着几颗金牙、金发碧眼的副市长,三十岁左右,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
我们团长和女翻译与“包公”是老朋友。不过,此“包公”却非千年前明镜高悬的开封府“青天”,而是俄罗斯乌苏里斯克市的外事译员。中国官员来访或俄罗斯官员到中国访问考察,都由他担任翻译工作。没来俄罗斯前,常听别人谈起“包公”如何如何,当时心里纳闷,怎么俄罗斯也有“包公”呢?莫非是中国人送给他的外号?莫非他是个铁面无私的官员?现在总算弄明白了,“包公”是他俄罗斯名字的音译。
论祖籍“包公”还真是中国人,但加入俄罗斯国籍已经很久了。他是新疆维吾尔族人。上世纪60年代苏联与中国交恶,挑动新疆各少数民族叛离祖国。据说,他们在中苏边境的苏方一侧摆着各种美酒佳肴,诱惑少数民族逃离祖国到苏联定居。那是中国最困难的时刻,出现了饿死人的现象,许多人为了活命,不得不含泪离开祖国。“包公”就是那时跑到苏联的。后来他辗转流浪,到了万里外的滨海边疆区,在乌苏里斯克谋到一份差事,为外事部门当中文翻译。
“包公”在与我们的谈话中不无自豪地向我们展示,他每年都到中国的许多名胜古迹游览。北京、三亚、西安等城市他都不止去过一次。就是黄山、九寨沟等名山大川,他也游历过了(不禁开始佩服他了)。从他关心中国的政治热情和他对中国的依恋程度看,他还是对中国的感情更深些。
“包公”说他就要退休了,很为自己退下来后的生活担心,他其实生活得比较艰难,只不过被他健康的体魄、开朗的性格以及诙谐的幽默给掩盖住罢了。他真的很愿意开玩笑,常说些中国歇后语,并不时冒出一句不太纯正的东北方言,惹得我们开怀大笑。其实他现在也面临着危机,在我们与乌苏里斯克市领导会晤时,就有个小伙子围着我们转,而且正式会晤时小伙子当翻译。只不过他的中文还显生硬,尤其方言根本不会翻译,吭哧半天把脸憋红了也翻译不出。这时“包公”就轻描淡写地译出来,使会晤得以顺利进行。“包公”说那小伙子是在黑龙江大学学的中文。他拍拍小伙子肩膀,调侃地说,我老了,他是我的接班人!但从表情里不难看出,他还是怀着一丝伤感和无奈。
中午时分,那位年轻善笑的副市长在市政府餐厅宴请了我们。虽气氛很热烈优雅,但没有我们宴请朋友时的丰盛。几片面包,盘里一半土豆泥一半牛肉饼,一盘奶油拌黄瓜、西红柿和胡萝卜丁,一只炸鸡腿,一小盆苏菠汤。翻译说,这对他们来说已是很奢侈的了。我们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口俄罗斯葡萄酒。各自随便,没人张罗敬酒。只有“包公”倒了满满一大杯高度伏特加自斟自饮。突然,他举起酒杯对我们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我们为他的幽默和汉语知识的渊博叹服了,随他一起干掉最后一口葡萄酒。
送别时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站在早春的俄罗斯街边,“包公”显然面色带酒了,眼睛红红的。但他仍与我们热心唠嗑。春寒料峭,冷风生硬地吹起了“包公”稀疏的白发,掀动着他已破旧的西服衣角。我发现,他脚上的那双皮鞋破旧不堪,鞋底的纹路磨光了,折了两三道,鞋面也折了两三道,中间的一道都断开了,露着袜子。
汽车启动了,“包公”向我们挥手告别的一刹那,我的眼睛有些湿润。
哈巴罗夫斯克
我们下榻在一个华人开的宾馆——北京酒店。公事办完以后,我们参观了哈巴罗夫斯克的历史博物馆。就让我用“伯力”来称呼哈巴罗夫斯克吧,我总觉得这样称呼它亲切自然,心里少了不少别扭。
博物馆门口非常醒目地立着巨大的石龟雕像,再没有历史知识的人也能看出,那是典型的中国古代产物。石龟旁是两尊石人像,没有脑袋了,不知道是谁,但凭装束也能判斷出那是我们先祖的影子。不管伯力还是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博物馆,对他们历史的演变发展过程表述得都很客观全面,收集的实物和图片也非常丰富直观。他们对古代两地土著人的介绍也很详细。而我们凭感官马上就能判断出,那是我们古代的勿吉人、靺鞨人、女真族、契丹人和近代的达斡尔族、鄂伦春人和鄂温克人。博物馆内有他们生产、狩猎、捕鱼、生活、娱乐等活动的大型模拟场景,其规模之大和实物标本之真,都是我在国内没有见到过的。有他们居住的板夹泥苫茅草的“地窨子”、茅草房、牲口棚子,里面有白桦木钉的木箱子、正在燃烧的灶坑、盘腿坐在炕上油灯下边缝补衣服边唠嗑的妇女、围坐在笸箩前搓玉米粒子等场景,是那么的逼真,充满乡愁。这些场景,我小时候经常见到。
为什么我们不能呢?这些就是我们祖先父辈们的故事。我去过黑龙江博物馆,在那里我看不到这些!在海参崴(符拉迪沃斯托克)和伯力博物馆看到这些,心里很不好受,不是滋味。如果说我们现在的博物馆,遇到了经费和人员不足的困难,我们承认。俄罗斯现在遇到的困境比我们大得多,但他们却做到了,而且做得比我们要好几倍!
哈巴罗夫斯克作为一个省会城市,不仅有历史博物馆,还有军事博物馆。我们有幸看到了前苏联与阿富汗70年代那场战争的诸多痕迹,包括苏军进入阿富汗时的地形以及地空联合作战时的场景,还有他们使用的各种军事武器装备。
我看到了一幅几十平方米的油画。油画表现的是中国清朝官兵、百姓与俄罗斯军兵浴血争夺哈巴罗夫斯克的场面。其场面的浩大、悲壮与惨烈程度叫人不忍目睹。这是其占领中国领土的真实写照!当然,他们不会这么写自己的。油画下面,有许多中国清兵和俄罗斯官兵用过的武器和器皿。这是我以前不知道的,也是我在国内的博物馆里没有见到过的,我为此感到震惊!把霸占中国领土这种强盗行径表现为正义的壮举,并那么详尽细致地记录展览出来警示教育后人,我们没有理由谴责别人是怎么对待历史真实性的,也无法改变他们篡改历史的做法。我们只能做自己的,要做得更加真实详尽,更加全面细致地还历史一个本来面目,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教育警示激励我们的人民和后代,让他们别忘记祖先的屈辱历史,别把耻辱和仇恨当成无所谓和自豪!否则,我们真就是炎黄的不肖子孙!
我们来到了黑龙江、松花江与乌苏里江的交汇处。这里有一个占地上百公顷的纪念碑群。纪念碑按照一本竖放在地上面向人们打开的书籍样子设计,全部用黑色大理石砌造,上面刻满了阵亡将士的名字。旁边就是三江汇合口。站在江边向对岸眺望,烟云里就是中国的村庄。感慨再一次生出来,我面向祖国的方向,沐浴着寒冷生硬的江风,泪水终于涌出眼眶。那就是我的祖国,这里原本也是祖国的土地,可现在我却要拿着异国的护照,不远千里绕道而行……
最后,我坚持让翻译给我照了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三江汇合口那边的祖国,虽然只有烟云茫茫,虽然在取景窗里看不见我背后的景色,但是我坚决要拍照,我一定要照下来!因为在我心里,那清晰生动、生机勃勃的祖国江山美景,那就是我照片里最美好的背景!
我拒绝了娜达莎同我合影的要求!我知道拒绝一个异国漂亮女孩的请求是不礼貌的,但是我可以同她在任何一个地方以任何一个背景拍照,只有这里不行!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