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听见捕风人

水茸茸

分不清窗外洒进来的是月亮的清辉，还是霓虹灯的远光，轻飘飘地覆在纱帐上，带来一丝睡意的朦胧与清醒。

晚睡不是我的本意，只是在家里的时间太长了，过多的精力让我总是在夜里醒来。我并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只是觉得心不是很快乐。

害怕数学老师再次将我挂在黑板上整整两节课，因为我做错了她出的题目，拉低了班级平均分；讨厌打扮得十分可爱的前排同学，她头上兔耳朵的发绳会在和男生讲话的时候甩了又蹦，却警告我下次不许戴同样的；冬天房间里异常寒冷，四面蹿风，只有对着抒情的散文，才能从文字里找出几点安慰的泪水。

如果说这些还并不是那么让人不开心，那么自从搬家以后，听不见捕风人，这件事才叫我伤心。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无比想念夜里他们捕风的声音，如果只有一丝，我也能像躺在母亲臂弯里的婴儿，安然入睡。

新家的深夜和旧宅相比，远离了纯黑的环境。这里是悬空的一层矮格子，上面还有好多层格子压着，炫彩的玻璃闪着对街大厦身体的蓝光。

捕风人是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的，我经常这样失望地想。

因为你只能在黑漆漆的深夜看见一个个透明的轮廓，刺眼的光束会驱散他们的身体。

“咕 ——咕 ——咕 ——”猫头鹰的叫声是他们出场的前奏。不远处高架上汽车偶尔穿驰而过，虽不是完全寂静的环境，这熟悉的悠长音调时高时低，清晰地钻入我的耳中。

起初我还在逼自己睡觉，怀疑是听错了，但随即又有新的暗号升起。

“呼—— 哗啦—— 呼——”听见楼下谁在挥动大塑料袋的声音。这声音我更加熟悉，每天下午四点，小区做清洁的大爷会跑遍每个大垃圾桶，换上新黑色大垃圾袋的时候，就会有这种塑料袋声。

不过现在是凌晨，我顾不得戴上眼镜，连忙下床找拖鞋。拖鞋还有一只在床下，算了，我直接赤脚奔向飘窗。

大塑料袋挥动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是楼下小广场却不见一人。

以前捕风人都是用布袋子，那种带点闷闷的声音，我会贴近旧宅木框窗户，睁大眼仔细分辨，还有那闪闪发光的，是星星的金粉从缝隙簌簌落下。

现在虽然看不见，但我十分确定楼下的就是他们。捕风人也陪我来新家了吗，所以换了袋子？轻浮的塑料质感是一种妥协，同时也是一丝安慰。

心里生出久违的喜悦，我觉得心还是有可能快乐的。

他們用塑料袋把风捉住，用在哪里呢？送去哪里呢？储存在哪里呢？不得而知。

可以知道的是，风是捕不完的，所以他们一夜都会很忙碌。无星可赏的夜晚，犒劳自己的方式就是大口呼吸还算清爽的空气吧。

这一夜，我有了一个安稳沉静的完美睡眠。

也是从这一晚开始，我和新的捕风人有了交流。客厅的灯光从门缝里消失的时候，我就会捏起枕巾，在头上扇出呼呼的风声。我放肆地左右摇摆身体，感觉自己在舞蹈，楼下的塑料袋声也配合我的节奏。

慢慢地，风声里开始出现很多熟悉事物的幻影。

先是寒冬蜡梅的香气，混着厚厚积雪的清凉感，和往年爸爸带我去河边一户人家的院墙下闻到的一样。

接着，是一个会说“I love you”的玩具小熊，这声音在风中听起来有些遥远，不过我记得这只穿蓝白红条纹的小熊，是上小学的时候在泥土路上捡到的。一按玩具熊的肚子，它就会毫不犹豫地大声说“I love you”。

金鱼浮出绿边大缸水面，吃食时吐出一串串泡泡。

还有月季的带齿叶子在院墙上摇曳的影子……统统都冒出来了。

它们一个个跃上新家的天花板，又在我耳边低语，或者安静地沉在墙角。美妙的回忆引来安宁平淡的梦境。

我每晚的舞姿愈发随性了。我甩着妈妈的丝巾到阳台闭眼哼歌，和捕风人尽情互动，当然还扎上最喜欢的小兔发绳，我才不要管那些生命中不重要的人的嘈杂与噪声。

我只听我心中的风声。

如果有缘分，你也能听见捕风人的动静，不必非要靠着上文描写的场景，试图找到我现在住的小区。当面告诉我确实是没有必要的，也没有必要写信。

因为我的心事也融进了风里，当你听的时候，我会帮你保护这些秘密，不让你孤单。

作者说

这是一篇旧稿。自从家里拆迁后，我带着被铲了根的惶恐，写下一些关于捕风人的零散句子，然后让它们躺在名为“待修改”的文件夹里很久，没有心情去修改。

最近太累，夜里安静的房间，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因感冒而变得沉重的呼吸声。好长时间，我都屏蔽耳朵，保持心的钝感，这样就可以不去想痛苦的事情。蜷在被子里略微矫情的伤感，就和少女时期的心情一样。

在旧宅的无数个深夜，少女的自己可以听见更多，尤其是风里的声音，是那样的抚慰人心。

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在听觉上重合了，带着怀旧的眼泪，也在想，世上是否还有一个能听见捕风人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