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梦 静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唐传奇是中国古代小说发展到成熟阶段的产物,它继承并且汲取了前代文学的成就,又在唐代得到了发展与创新,叙事详尽委婉且文采斐然。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唐传奇:“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1]当唐传奇处于兴盛期时,唐代诗歌已经发展成熟,并渗透到唐传奇作品中,对其中爱情题材作品的影响尤其深远。这些诗歌推动情节的发展,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将诗歌与传奇紧密联系,并以诗歌为载体营造出诗境,是唐传奇在叙述上的一个显著特点。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的诗歌主要有3种不同的引入模式,即文中人物引入、本事直录及援引他人诗文。诗歌所反映的内容有男女互相传情、倾诉身世和评论男女爱情等。
唐传奇爱情小说引入诗歌的方式分为3种:出自文中人物之口、诗人本事直录以及援引他人诗作。
1.人物直接引入
在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男女主人公吟咏的诗歌占所出现诗歌的大多数。这些诗歌尽管都是小说作者所作,但在作品中却由主人公吟咏而出,可视为文中人物直接引入。例如,许尧佐的《柳氏传》写韩翊功成名就后寻找因战乱走失的柳氏,在得寻柳氏的消息后,为表达心意给柳氏赠诗一首,柳氏收到韩翊的赠诗后回赠一首。皇甫枚的《非烟传》中赵象与步非烟互相传情的8首诗歌亦为文中人物直接引入。《李章武传》中的诗歌也是由男女主人公吟咏而出。除赠答诗外,抒怀诗亦属此类。如《莺莺传》中莺莺所作的3首诗以及《李章武传》中李章武别王氏子妇后的3首诗,都是由小说中的人物直接引入。
2.本事直录
唐传奇爱情小说中有的诗歌就是本事诗。“本事诗”这种说法源于孟棨的本事笔记小说集《本事诗》,意即将本事直录其中,后世将直接记载诗人或故事本事的诗歌称为本事诗。如孟棨的唐传奇《崔护》中《题都城南庄》一诗即为本事诗,讲述了崔护创作此诗时所隐藏的爱情故事。此外,孟棨《本事诗》中记载的刘禹锡的怀妓诗《怀妓·三山不见海沉沉》、韩翊与柳氏之事所录诗歌《章台柳》以及张又新的《赠广陵妓》等都是本事直录。
3.援引他人诗作
唐传奇爱情小说亦援引他人诗文。这些诗歌或与小说内容互为补充,或借他人之口对情事进行评论。如高彦休的《杜牧》载诗人杜牧的一段爱情轶事,文末写杜牧寻女未得,遂附诗《叹花》作结以表遗憾之情。又如元稹的《莺莺传》引杨巨源《崔娘诗》,借潘郎与崔娘之情事评张生和莺莺之情事。
唐传奇爱情小说中引入诗歌的内容与男女情事密切相关。其中,反映男女情意的诗歌情思婉转且感人至深,表现出爱情男女真实的内心世界;反映不幸爱情婚姻的诗歌体现了女性在婚姻爱情中被暴力殴打或抛弃的悲惨,揭露出婚姻爱情中真实的一面。
1.试探彼此心思,传递绵绵情意
在唐传奇爱情小说中,诗歌多为男女之间传情达意的载体,或以书信传情,或两人相对直接倾述心声,表现出男女之间动人的爱情。“唐传奇之抒情不止于抒作者之情,还在于抒文中人物之情,使传奇情思氤氲,动心忍性。”[2]诗歌的运用使得传奇文的抒情性更加浓厚与纯真。爱情传奇借诗歌传动人之情,倍增作品之艺术魅力。《柳氏传》记载安史之乱发生,柳氏为避祸乱剪发毁形,身入佛寺以求保身。安史之乱后,身居高位的韩翊寻找因战乱失散的柳氏,在赠送给柳氏的金袋子上附诗“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3]677。见到韩翊的赠诗后,饱受战乱与离别之苦的柳氏回赠:“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3]677诗歌以随意任人攀折的柳条比喻柳氏,突显出战乱期间柳氏的飘零命运。韩翊与柳氏的书信互赠既互报平安,也是两人感情忠贞的互倾。这两首诗歌“不仅为全文增添了凄清哀婉的审美效果,也表现出女主人公不能自主与备受摧折的悲惨命运”[4]。《非烟传》中独守空房的步非烟与邻人赵象私通后以诗试情,由最初的互试心意到后来的盟誓,两人感情发展的脉络在诗中清晰呈现。赵象对步非烟先发起攻势,直接表明自己因其美貌而倾心于她,“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3]2862。步非烟面对赵象的大胆求爱也丝毫没有避讳已婚的身份,表明自己春心萌动,“绿惨双娥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3]2862。至此两人的情义互相显露,为日后的感情升温奠定基础。然而,步非烟已嫁为人妇,两人的感情实为私情,想要完全如普通恋人一般必定会困难重重,但赵象写下“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还得傍瑶台”[3]2864表明自己不畏险阻,有心与非烟相好。非烟复赠诗以回应:“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行云。”[3]2864文中两人一赠一和,如此往复,感情从试探到确认,逐渐升温,再到后来相思之情浓烈,盟誓以表心意之坚决,抒情更加直白和强烈。此外,《唐晅手记》中唐晅的独吟诗以及与亡妻的互赠诗、《莺莺传》中莺莺赠与张生的诗歌以及《李章武传》中李章武与王氏子妇离别前的3组诗歌等都是传情达意之作。
2.哭诉姻缘不幸,感叹命运悲苦
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的诗歌一部分表露恋人之间的真挚情感,传达离别相思,还有一部分则充满了悲愤与怨恨。在这类诗歌中,女子控诉男子负心、残暴和不忠,流露出无奈、气愤与哀叹。例如,《莺莺传》中,张生抛弃了莺莺。多年后,张生来寻再嫁的莺莺,莺莺想起曾经“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3]730的暗淡时光,既有失情时满腹伤心失意的泪水,也有对张生无情无义行为的无奈控诉。如果上面诗歌是莺莺对张生抛弃自己后心酸过往的回忆,那么下一首诗歌则是莺莺对张生始乱终弃行为婉转而有力的批判,其中也有对自己遇人不淑的自我怜惜:“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3]730两人情感完好时相亲相爱,情变时只剩下莺莺独自伤怀。《楚儿》写歌妓楚儿由于不喜欢嫁人后的拘束和寂寞,常与人打招呼、捎话及送书信,因此招来夫婿郭锻的殴打。一次与郭锻出游,因楚儿对郑光业打招呼,郭锻便再次殴打楚儿,楚儿便写诗向郑光业诉苦:“应是前世有宿怨,不期今世恶因缘。蛾眉玉碎巨灵掌,鸡肋难胜子路拳。只拟吓人传铁券,未应教我踏金莲。曲江昨日君相遇,当下遭他数十鞭。”[5]731楚儿的诉苦诗言辞浅俗,直言丈夫对自己的暴行,极具代表性地展示出歌妓遭遇的婚姻问题。《洞庭灵姻传》中借柳毅之口言龙女婚姻之不幸:“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伤心美人兮露泣花愁”[3]654,诗中用“伤心美人”描述龙女的不幸遭遇,用“雨泣花愁”暗写龙女遭到苛待后的忧愁伤心,表达了诗人的深切同情。
3.评论男女情事,寄予价值评判
唐传奇爱情小说中还有部分诗歌是处在情事之外的第三人所作,用以评论情事和抒发感慨,这使得作品更具独特蕴味。《莺莺传》中杨巨源是莺莺与张生情事外的男子,赋《崔娘诗》:“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销初。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3]729潘郎虽才华出众却生性风流,不忠于爱情,一纸休书断了恩情,只留下崔娘一人愁肠满怀。这首诗用潘郎和崔娘之事影射张生与莺莺之事,对张生的始乱终弃进行批判,同时表达对莺莺的深切同情。《非烟传》中引入崔生和李生两人的诗歌,对赵象和非烟之事进行评论。崔诗云:“恰似传花人饮散,空床抛下最繁枝”[3]2865,将非烟比作宴会上用来击鼓传花的花枝,被肆意玩弄后又被无情抛弃,流露出对非烟深切的同情。与崔生不同,李生赋诗:“艳魄香魂如有在,还应羞见坠楼人”[3]2865,借晋代石崇美妾绿珠不屈服于孙秀之事,批评非烟婚后不守贞洁及与赵象暗通款曲的行为。值得注意的是,评论男女情事的诗歌并非都有正确的是非观,《楚儿》中郑光业答楚儿诗便是如此。面对楚儿的诉苦,郑光业评论:“大开眼界莫言冤,毕世甘他也是缘。无计不烦乾偃蹇,有门须是疾连拳。据论当道加严箠,便合披缁念法莲。如此兴情殊不灭,始知昨日是蒲鞭。”[5]731楚儿被虐打,他没有以同情之心待之,反而劝楚儿“莫言怨”,即使嫁此夫婿也是缘。这首答楚儿诗中充满了男权色彩与贬低女性的歪曲婚恋观。
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的诗歌对塑造人物形象有独特的艺术效果,塑造出的爱情男女形象往往呈现出丰富与立体的特点。
唐传奇爱情小说诗歌中的男性形象呈现了两极反差:对爱情深情且执着的正面形象和始乱终弃且残暴的负面形象。
1.深情、执着和忠贞
这类男性形象在爱情中专心且忠贞,饱含深情,有对已故妻子的思念,有不得不与爱人分开的留恋与不舍,也有对倾心女子的思慕。《李章武传》中借李章武所吟诗歌塑造了一个用情至深且温柔贴心的正面人物形象。离别前,李章武赠王氏子妇鸳鸯绮枕,并附诗“鸳鸯绮,知结几千丝。别后寻交颈,应伤未别时”[3]778,以丝线之“丝”双关思念之“思”,表明自己离别前心中的伤心与难舍难分。“分从幽显隔,岂谓有佳期!宁辞重重别,所叹去何之”[3]780,写出还尚未离去,李章武已设想再无重逢佳期。从“后期杳无约,前恨已相寻。别路无行信,何因得寄心”[3]781这组赠答诗歌中,足以让人体会到李章武对王氏子妇情意之深、之真、之重。李章武离别后写下了独怀王氏子妇的诗歌:“萧条明早分岐路,知更相逢何岁年”[3]781,“会和知无日,离心满夕阳”[3]781。相较前面的赠答诗,这首独怀诗更添一份悲凉,更有一份思念而不得的孤独、寂寞和不知归期的心酸,感情更为沉重。《唐晅手记》中,唐晅面对没有妻子的住所不禁悲从中来,独自抒怀:“寝室悲长簟,妆楼泣镜台。”[3]296回想“常时华堂静,笑语度更筹”[3]296,如今却“恍惚人事改,冥寞委荒丘”[3]296,今昔对比无限悲凉。“清夜庄台月,空想画眉愁”[3]296,感叹妻子逝后物是人非,深情缅怀亡妻,唐晅对妻子的深情与执着尽在诗歌之中。《郭翰》中,郭翰与织女爱情真挚,但人神之恋终究难以圆满。被迫分开的两人通过书函传情。郭翰写下“人世将天上,由来不可期。谁知一回顾,交作两相思”[3]561,又作“赠枕犹香泽,啼衣尚泪痕。玉颜霄汉里,空有往来魂”[3]561。这两首诗将郭翰与织女不得相见后内心的无奈与痛苦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此外,女子所作诗歌中对男性深情且执着于爱情的形象也有所展现。《非烟传》从步非烟的角度写赵象的深情与含情脉脉:“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3]2682,此后两人的传情书信中多次表现出赵象对待爱情的持之以恒。《李章武传》中,李章武在与王氏子妇离别前,王氏子妇感念李章武所赠相思之物,回赠3首诗歌,既写出李章武的脉脉含情,也表达了自己对李章武的不舍和祝愿。如“河汉已倾斜,神魂欲超越。愿郎更回抱,终天从此诀”[3]780,就从王氏子妇的角度写出李章武的深情,这种情感足以打破人鬼殊界,也充分展现了两人之间的真情。
2.残暴与始乱终弃
唐传奇爱情小说中表现的男性负面形象有一些共同特点,即“开始他们几乎都爱着对方,后来或因此种原因,或因彼种理由,违背了初衷,成了千夫所指的负心汉,长期遭后人攻击、唾弃”[6]。在爱情中受到伤害的女性,大多以诗歌的方式或委婉批判负心男子,或直接陈述男子的暴行。例如,《楚儿》中,楚儿用直白浅显的诗句揭露郭锻的暴行:写“峨眉玉碎巨灵掌,鸡肋难胜子路拳”和“当下遭他数十鞭”表现郭锻对其殴打;写“只应吓人传铁券,未应教我踏金莲”表现郭锻对其恐吓。郑光业在诗中也具体大胆地表现了郭锻的凶狠,“有门须是疾连拳”“据论当道加严菙”以及“始知昨日是蒲鞭”真实反映楚儿遭到暴行的事实。其中,“疾拳”“严菙”和“蒲鞭”这些郭锻殴打楚儿所用的工具足以反映楚儿的悲惨经历。此外,郑光业答楚儿诗的第一句“大开眼界莫言怨,毕世甘他也是缘”,暴露了郑光业男尊女卑的思想,也表现出郑光业根深蒂固的男权主义观念和冷酷无情的形象。《洞庭灵姻传》中并没有直接大胆地描写龙女遭到的苛待,而是以委婉讽刺的口吻进行侧面描写。柳毅用“伤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来描写龙女的不幸,其中“伤美人”“雨泣花愁”和“哀冤果雪”都是对龙女不幸婚姻的真实反映。唐传奇爱情小说中女性的不幸婚恋经历多数是因男子始乱终弃和冷淡对待所致。例如,《莺莺传》中杨巨源《崔娘诗》借潘郎“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之事侧面批判张生,揭露了莺莺遭到抛弃的命运;《会真诗》三十韵中,元稹以同情委婉的口吻反映莺莺无力挽回爱情的悲苦:“素琴鸣怨鹤,清汉望归鸿。海阔诚难渡,天高不易冲。”[3]729
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的诗歌呈现出男性形象的两极反差,男性正面形象之真切感人与负面形象之可恨憎恶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的诗歌,通过女性勇于追求爱情和婚姻幸福以及对爱情执着忠贞和多才多艺等角度来表现女性形象的美好。
1.貌美而多才
首先,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的诗歌反映的女性外貌特征是美,或概而述之,或具体描写。《非烟传》中,赵象在信中第一次这样描述非烟相貌:“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崔护》中对少女的面貌并没有直接描写,而是用“人面桃花相映红”[3]2608来反映少女的姣好面容。其次,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的诗歌也表现出女性多才的一面。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的女子也会作诗,女性所作诗歌在数量上虽不能和男性的诗歌相抗衡,但足以显示出女性在文学方面的素养。如《柳氏传》中柳氏作诗一首、《楚儿》中楚儿作诗一首、《非烟传》中步非烟作诗两首、《唐晅手记》中张氏作诗两首、《莺莺传》中莺莺作诗3首以及《李章武传》中王氏子妇作诗3首等。这些女性的身份和教养也有所不同,柳氏和楚儿是歌妓,莺莺是名门闺秀,王氏子妇与张氏虽未明身份,但她们都能以诗传情。诗歌内容或抒思慕、或泄怨恨,风格或委婉缠绵、或大胆直白,彰显出这些女性多才的特征。
2.奔放而痴情
唐传奇爱情小说诗歌中的女性往往大胆开放,追求爱情毫不扭捏作态。《莺莺传》中,莺莺在给张生的信中写道:“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是一种大胆的表白行为,莺莺的强烈暗示表现出青春少女对爱情的渴望。《非烟传》中,知晓赵象对自己的心意后,身为人妻的非烟大胆写出自己因独守闺房而引发的“不自持”,继而抒发两人只能书信传情而不见其人之愁——“相思只怕不相识”,言下之意就是希望两人能够相见。此外,痴情、坚贞与纯洁的女性形象在唐传奇爱情小说诗歌中也有所体现。其中有很多作品都歌颂了女性对爱情的执着与忠贞,如《离魂记》《庐江冯媪》《长恨歌传》以及《莺莺传》等,这些篇目中的诗歌刻画了女性对婚姻爱情的执着与坚贞。《唐晅手记》中,唐晅听到已是鬼魂的亡妻自叙在阴间受尽压迫仍不改嫁的遭遇后,赠诗“峄阳桐半死,延津剑一沉。如何宿昔内,空负百年心”,表达对亡妻坚贞纯洁的赞美;《李章武传》中,妇人赠李章武白玉指环并表其心:“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3]778妇人以指环自喻,希望李章武不厌倦手中的指环,实际表达了自己的一种痴情。
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的诗歌对展现人物形象、推动情节发展以及表达作者对情事的观点等方面有重要的作用。
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的一些诗歌叙述了男女情事的发展。随着这些诗歌在内容和情感上的变化,人物的外貌和性格亦得以反映。《非烟传》中,赵象和步非烟的赠答诗歌多达9首,它们可以作为赵、步两人爱情发生、发展与高潮的见证。从赵象的试探和非烟的应答到赵象的忧虑和非烟的因思成疾,再到赵象的问候和非烟的决意,这些诗歌完整地叙述了两人情事,同时对两人外貌和个性也有所体现。第一组赠答诗既表现了非烟的貌美,也表现出两人勇于追求爱情的大胆无畏的个性;第二、三和四组赠答诗写两人因想见却又不能相见而造成的精神上的折磨,表现两人追求爱情时的炽热,以至于突破封建禁忌在诗中盟誓表情。《莺莺传》中莺莺所作诗歌虽只有3首,但足以反映莺莺的性格。第一首诗歌《明月三五夜》以“待月西厢下”约定相见时间地点,“疑是玉人来”则是暗示张生到来,尽管莺莺在张生到来后佯装生气,但这首诗歌还是将莺莺渴望爱情与大胆而含蓄的性格表现出来,这是莺莺性格的最初表现。而后两首诗歌先是表现了莺莺因短时间内无法接受被张生抛弃的事实而产生的痛苦和折磨,“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接着以“弃我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来表现莺莺被抛弃后谢绝张生求见的决绝。由此看来,这3首诗歌彰显了莺莺在面对不同阶段的爱情的态度,将莺莺这一人物形象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在唐传奇小说中,诗歌或者作为人物内心语言,抒发内在情感……诗歌甚至成为故事发生和情节发展的推动力。”[7]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的诗歌不仅是爱情男女抒发感情的重要载体,且对于爱情故事的发生与发展都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李章武传》中,李章武和王氏子妇之情本为私情,有违礼教,但情真意浓,这种私情竟也能感动人心。文中6首诗歌超越生死与人鬼界限,写李、王两人的人间情和人鬼情,尽情抒发离别悲痛与相思之苦。前两首写尽王氏生前时两人离别时的悲痛和难舍难分。后4首是王氏子妇思念成疾去世后,其魂魄与李章武幽会时两人所作,表现出两人对爱情的执着与纯真。唐传奇《崔护》中的诗歌包含两个情节,一是寻春遇艳,“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崔护寻春时偶然遇见如桃花般面容姣好的少女,内心生发出对少女由衷的赞美和倾慕。二是再寻不遇,“人面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重游故地却不遇少女,只看到一树桃花在春风中摇曳含笑,内心又生出无限怅惘与感慨。这首诗歌不仅将遇艳的起因、经过以及结果浓缩在其中,而且对推动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接下来写少女因此诗对才华横溢的崔护心生爱恋,后因相思成疾以致离世,崔护为少女的痴情感动,竟然将少女哭活。这一充满传奇色彩的情节发展正是因为这首诗歌而发生的。可以讲,没有此诗在传奇文中的推动作用,就没有少女因此诗思念成疾而离世以及崔护哭活少女这一情节的产生。正是此诗才使这篇传奇文情节得以完整展现。
传奇小说“盖此等文备众体,可以见史才、诗笔、议论”[8]。唐代既是诗歌发展成熟的时期,也是文言小说成熟的时期,唐传奇时常将评议传奇文的言论纳入其中,部分议论性的言论以诗歌为载体呈现出来。唐传奇爱情小说中有一类评价情事的诗歌,主要是评判男性对待爱情的态度,也反映出作者的爱情道德观。例如,《莺莺传》的《崔娘诗》借潘郎负心之事暗讽张生抛弃莺莺:“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销初。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诗中用“风流才子”概述潘生才华,但潘生才高人卑,人品与其才华不相称,对待感情“风流”且“多春思”。这首诗表现出作者对负心男子的道德批判。《非烟传》文末引入崔生和李生两人的诗对赵象和非烟的情事进行评论。崔生诗曰:“恰似传花人饮散,空床抛下最繁枝”,认为非烟一生的命运如同繁花翠枝一般为人玩弄后依旧不免被抛弃,其中寄寓了对非烟深深的同情,并侧面批判了男性玩弄女性情感的行为。与崔生对非烟情事持同情和悲悯态度不同,李生一句“还应羞见坠楼人”将矛头直指步非烟,批判步非烟婚后不能恪守妇德的行为。作者借崔李两人的评论情事之诗,站在不同的道德立场作出两种不同的道德思考,拓宽了审视男女情事的角度。
唐传奇爱情小说中的诗歌在塑造人物方面与众不同。小说以诗歌勾勒人物形象、展现人物性格与评判人物道德,使得人物形象立体可感。作者通过诗歌塑造出众多对待爱情或深情执着,或残暴无情的男性形象,以及貌美多才、忠贞不二和命运悲苦的女性形象,使得唐传奇爱情小说内容更加丰满,也更加具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