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嘉树 陈 丹
(台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浙江台州 318020)
刘完素为金元四大家之首,笔者通过阅读其著作发现其使用防风频率颇高,运用灵活,就其晚年著作《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以下简称《保命集》)而言,以防风命名的方剂有11个(其中防风当归饮子在《黄帝素问宣明论方》中组方不含防风,存疑)。除此以外,组方含有防风的方剂有22个,含防风的加减方剂有2个,总共涉及8个篇章,远超《中药学》“祛风解表,胜湿止痛,止痉”之对防风功效的认识[1]。遗憾的是刘完素没有遗留本草类著作,不能直观展现其防风的运用经验,仅在《保命集·药略》中称防风为“疗风通用”。因此,笔者通过研读其著作中的方药主治组成,发现刘完素在使用防风治疗内、外风时,无论寒热,使用广泛,包括了虚损之风证;将防风用于止汗时,其本身固表止汗及和解止汗的作用为现今所忽视;止泻方面亦属当时之首创,可归纳为治久风飧泄与厥阴风泄,在剂量配伍方面也大有讲究;治目、补肝、利肺气方面亦有涉及。笔者试将刘完素运用防风之经验总结如下,为进一步开发探索验证提供参考。
1.1 外风 《中药学》中言防风有“祛风解表”之功效,但刘完素在使用防风时并未特别强调寒热的区别。(1)治疗外感头痛,常以防风配川芎。偏于风热者,如《黄帝素问宣明论方·风门》中川芎天麻散“治头顶痛,头面肿,拘急,风伤荣卫,发燥热”;偏于风寒者,如《黄帝素问宣明论方·风门》比金散“治伤寒冒风,头目痛,四肢拘倦,鼻塞”。(2)治疗风眩,亦常以防风配川芎。如《黄帝素问宣明论方·伤寒门》凉膈散的加减中有“风眩,加芎半两、石膏三两、防风半两”。(3)治疗破伤风,如在《保命集·破伤风论》中可见表证初起以羌活配防风的方剂解表,如羌活防风汤、防风汤等。
1.2 内风 (1)治疗中风证。刘完素认为中风病机为内风,“故中风者,俱有先兆之征,凡人如觉大拇指及次指麻木不仁,或手足不用,或肌肉蠕动者,三年内必有大风之至”,此为内风初起之兆,若风中腑后,宜汗之,以小续命汤为基础方,六经辨证加减治之,后续治疗中所列诸方如大秦艽汤、愈风汤、四白丹、泻青丸中均含有防风。总而言之,“外有六经之形证”即中风中腑之证,必用防风。(2)治疗血虚风证。大秦艽汤治中风后“血弱不能养筋”之“手足不能运动,舌强不能言语”;又“若病日久,气血渐虚,邪气入胃,宜养血为度”,以养血当归地黄散治破伤风日久后的气血亏虚之证;血风汤治产后气血不足之“产后诸风,痿挛无力”。以上诸方皆以防风配当归、芍药,此为刘完素补血、调血之药对,书中药物加减时亦多有提及。
1.3 除痹 风、寒、湿三气合而为痹,为痹证之病机。《神农本草经》言防风可治“骨节疼痹”。《黄帝素问宣明论方·诸证门》中有关痹症的论述有:“风气胜者行痹,上下左右无留,随所至作,防风汤主之”;“寒胜者为痛痹,大宜宣通……加减茯苓汤治痛痹”;“湿气胜者,为著痹……茯苓川芎汤主之”;升麻汤“治热痹,肌肉热极,体上如鼠走,唇口反纵,皮色变,兼诸风皆治”。以上治诸痹方中皆有防风,并与茯苓配伍,祛风胜湿相需为用。
刘完素所创白术防风汤、黄芪汤为后世玉屏风散之原型,世皆以黄芪畏防风,防风为佐使之用,用量皆小[2],其实在刘完素书中发现如此言论根本不得其本意。
2.1 表卫亏虚之自汗 《黄帝素问宣明论方·诸证门》中论及牡蛎白术散道:“治漏风,虚风多汗,食之汗出如洗,少者痿劣”,言该方主治病机为“虚风多汗”,组方:牡蛎(二钱,焙赤),白术(一两一分),防风(二两半)。方中药物简少,唯防风分量独重,伍牡蛎以收涩。在论及白术防风汤时道:“若服前药(作者注:羌活防风汤)之过,有自汗者,宜服此药。”羌活防风汤为峻烈发散之药,大散之后汗府开泄过度,以致表气亏虚,故而自汗,病机与牡蛎白术散一致。羌活防风汤与白术防风汤皆出自《保命集·破伤风论》。羌活防风汤以羌活、防风、川芎、藁本、当归、芍药、甘草各一两,地榆、细辛各二两,以诸风药发散为主,主治亦为“表证初起”,羌活防风汤总共十一两,防风仅占一两,打散以后“每服5~7钱”,也就是防风每服用量仅为5/11~7/11钱;白术防风汤中白术一两、防风二两、黄芪一两,以白术、黄芪健脾补气固卫,同样是“每服5~7钱”,即每服防风的用量为2.5~3.5钱。对比发现,白术防风汤中防风剂量为羌活防风汤中的5倍之多。因此笔者认为,刘完素将防风用于固表止汗时,剂量远大于解表时的一般用量,牡蛎白术散亦符合此用量规则,这与后世玉屏风散中防风用量大相径庭。后世以防风与白术、黄芪相伍,寓意“补中有散”,为佐使之用,药量小,而刘完素凡提及病机为表卫亏虚自汗时,必用防风且其用量于全方中所占比重大,可见其核心作用,并常配以白术,加强补虚止汗之效。
2.2 外邪所致营卫不和之自汗 此时刘完素使用防风的剂量与前不同,趋于常规剂量,常出现“各等分”字样。“然春夏汗孔疏,虽有汗不当用桂枝,宜用黄芪汤和解”,黄芪汤组方:黄芪、白术、防风各等分,而此处不能单纯以祛邪解表解释防风的作用。下文川芎汤“无汗则可发也”,川芎汤组方:川芎、白术、羌活各等分。两方均为治外感之方,川芎汤中并无防风。同时,在黄芪汤的加减中言:“汗多、恶风甚者,加桂枝。”黄芪汤与川芎汤的关系有如桂枝汤与麻黄汤。又如在《保命集·诸疟论》中桂枝羌活汤条下有言:“治疟病,处暑前,头痛项强,脉浮,恶风有汗,桂枝羌活汤主之”,其中防风的使用有类于前。因此,可以总结出刘完素认为防风调和营卫止汗的作用有如桂枝,并常与之相伍,用量与治疗表虚自汗时相比偏于常规剂量。
有学者研究了金元以前防风的功效[3],其中并未谈到止泻的功效,其止泻之功效可谓始于刘完素,盛于后世。
3.1 久风飧泄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春伤于风,夏必飧泄”,“久风为飧泄者,乃水谷不化而完出尔”,可见久风飧泄辨证要点为完谷不化而泻痢日久。刘完素认为治疗本病重在解表祛风,《保命集·泻痢论》曰:“风邪内缩,宜汗之则愈”,后文又进一步解释道:“是发其汗,使邪气不能侵于内。”如《保命集·泻痢论》中论及苍术汤曰:“治泻痢久,脏腑不止,虚滑、谷不化,用苍术汤下桃花丸”,或风气更盛者,用苍术防风汤,方中苍术四两、麻黄四两、防风五钱,直接配上大量麻黄以加强祛风解表之力。3.2 厥阴风泄 《保命集·泻痢论》中未对厥阴风泄作出明确描述,只提及“厥阴风泄,以风治风,小续命汤、消风散主之”,两方皆是祛风之剂。厥阴属肝,肝属木主风,治法又以祛风为主,故“厥阴风泄”当是由肝风内盛所致。笔者总结发现当出现“脉弦”“头痛”时,刘完素会用到防风,如“脉弦、头微痛者,宜苍术防风汤”以及防风芍药汤“治泻痢飧泄,身热脉弦,腹痛而渴,及头痛微汗”。弦脉主肝病,《神农本草经》中对防风的治疗作用描述为“头眩痛”,《素问·至真要大论》言:“诸风掉眩,皆属于肝”,因此推断,防风在治疗腹泻时有“平肝祛风”的作用,因而用于治疗“厥阴风泄”。这一点可在《保命集·解利伤寒论》中得到佐证,在论及麻黄汤的加减时提及:“假令得肝脉,其外证善洁、面青、善怒,其三部脉俱浮而弦,恶寒里和谓清便自调也,麻黄汤内加羌活、防风各三钱,谓肝主风,是胆经受病。”麻黄附子细辛汤条下曰:“假令得肝脉,其内证满闭、淋溲便难、转筋,其尺寸脉俱沉而弦,里和恶寒,肝经受病,麻黄附子细辛汤内加羌活、防风各三钱。”此处可见,“肝脉”“脉弦”“肝主风”“加防风、羌活”说得非常明确,剂量上也与久风飧泄完全不同。前文所提的苍术汤中苍术、防风用量比为2∶1,苍术防风汤中二者用量比更是8∶1,而此处的苍术防风汤中苍术、防风用量比为1∶1,防风芍药汤中防风、芍药、黄芩用量比为1∶1∶1。可见治厥阴风泄时,防风用量明显大于治疗久风飧泻时,盖风药伤正之故。后世的“痛泻要方”组方中便有防风。研究发现痛泻要方最早载于《丹溪心法·泄泻卷》[4],书中虽无方名,但所列药味与痛泻要方完全一致,并标明治“痛泻”字样。而朱丹溪恰为刘完素的再传弟子,此方亦是对其学术思想的继承与发挥。值得一提的是,痛泻要方所治之证当属刘完素所提的厥阴风泄之属,因此防风用量理应偏大,而《方剂学》[5]中解释道:“配伍少量防风,具升散之性,与术芍相伍,辛能散肝郁,香能舒脾,燥湿以助止泻之功”,其解释与刘完素的认识还是有些不同的。
虽然防风用于治疗眼科疾病现在很少见,但是在刘完素的著作中使用较多。《保命集·中风论》曰:“风本生于热,以热为本,以风为标,凡言风者,热也”,防风在此当为祛风散热之意,“眼之为病,在腑则为表,当除风散热……除风散热者,泻青丸主之”。泻青丸组方中羌活、防风、川芎以祛风散热,配以龙胆草、栀子、大黄苦寒之品,当归养血“以静胜躁”。类似的组方有《保命集·眼目论》中散热饮子,“治眼赤,暴发肿”,以防风、羌活祛风,配黄芩、黄连苦寒之品;久患目疾亦用防风,地黄汤“治眼久病昏涩,因发而久不愈”,强调久发而不愈,故在散热饮子的基础上加生地黄、当归、人参以养血制躁。王好古在《汤液本草·东垣先生用药心法》中记载东垣使用防风治目疾的经验道:“凡眼暴发赤肿,以防风、黄芩为君以泻火”,组方思想与刘完素之风药加苦寒之品模式相同。从另一个角度可以猜测东垣以风药散阴火的思想可能源于此,有待考证。值得一提的是,防风此处不能过于强调其散热作用,因为在《保命集·疮疡论》开篇,刘完素就提出“疮疡者,火之属,需分内外”,并提出了“托里、疏通、行荣卫”三法,疮疡虽有热,其后方剂无一使用防风,侧面反映了防风治目疾重在祛风从而散热的作用。
《保命集·虚损论》对虚损的病机论述为:“自下而损者,一损损于肾,骨痿不能起于床;二损损于肝,筋缓不能自收持。”金刚丸,“治肾损,骨痿不能起于床,宜益精”,组方:萆薢、杜仲、肉苁蓉、菟丝子,以补肾之品为主。牛膝丸,“治肾肝损,骨痿不能起于床。筋缓不能收持,宜益精缓中”,即是在肾虚损的病机基础上损及肝,组方:萆薢、杜仲、肉苁蓉、菟丝子、牛膝、防风、白蒺藜、桂枝,即是在金刚丸基础上加了牛膝、防风、白蒺藜、桂枝,因此可以理解为牛膝、防风、白蒺藜、桂枝为治肝损之药,组方以祛风舒缓为主,盖肝喜条达,取以通为补之义,也印证了前文在泄泻的治疗中,防风平肝的作用。《黄帝素问宣明论方·风门》中提及万灵丸道:“治肾脏一切耳鸣,腰疼筋骨痛”,亦用到防风。
所谓利肺气者,当化肺痰、消脾实。因“脾为生痰之源,肺为贮痰之器”,肺脾之气机关系使然,防风可以起到疏导的作用。《保命集》中含有防风且具有清利肺气功效的方剂有四白丹、泻青丸、防风丸。四白丹“能清肺气,养魄”;泻青丸,“如素有痰,久病中风,津液涌溢在胸中,气所不利,用独圣散吐之,后用利气泻火之剂,本方在后”,“津液涌溢在胸中,气所不利”为其核心病机;防风丸“治痰嗽,胸中气不清利者”,亦提及“痰”“胸中气不清利”。张元素在《医学启源·药类法象》中论防风:“疗风通用,泻肺实”,这也强调了防风泻肺“实”的作用。在《脏腑标本寒热虚实用药式》中亦有类似记载,且说得更加明白,“金为土之子,土满则肺气壅遏,泻肺气,所以消满。诃子、防风、桑白皮、葶苈”,恰也印证了刘完素、张元素在学术上的关联性。
世人皆以刘完素善于使用寒凉之剂,而对其擅长使用风药却多有忽略。通过研究其运用防风的经验发现,刘完素可谓使用风药的鼻祖,张元素及李东垣对其理论皆有发展及继承。刘完素使用防风时,“疗风通用”四字方针贯彻始终,并达到了融会贯通之境界。值得注意的是,刘完素使用防风时并未特别强调其寒热之性,如外感风寒风热、寒热之痹症皆通用防风。本文抛砖引玉,期待日后以刘完素使用防风为线索,进一步探索金元时期诸医家的学术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