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辨几微 心存至公
——丘濬的理学精髓及其政教思想探析

2023-01-05 18:13李英华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理学君主朱熹

李英华

(海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海口 570228)

丘濬(1421—1495)(1)关于丘濬的生年,学界有数种说法。其中,比较可取的是1421年。参见李焯然《丘濬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43页。,字仲深,号深菴,时人尊称他为琼台先生,琼山(今海南海口市)人。他是明代中叶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与史学家,明孝宗称之为“理学名臣”。传世著作主要有《朱子学的》《大学衍义补》《家礼仪节》《世史正纲》《重编琼台会稿》等。

自明代以来,史家对丘濬的评价褒贬不一。这里列举其中两种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其一,四库馆臣既认为“濬相业无可称”[1]1489,又贬斥“其好论天下事,亦不过恃其博辨,非有实济”[1]1489,还指出:“然记诵淹洽,冠绝一时。故其文章尔雅,终胜于游谈无根者流。在有明一代,亦不得不置诸作者之列焉。”[1]1489这些评语尽管没有全盘否定丘濬,但把丘濬与“游谈无根者流”相提并论,虽“胜”何荣?所谓“不得不置诸作者之列”,更表现一种本不愿意、姑且置之的轻蔑语气。其二,钱穆先生指出,丘濬入仕中朝40余年,皆居文臣之要职。继而称赞丘濬“位登辅佐,政声尤辉煌”[2]67。对于丘濬的《朱子学的》和《大学衍义补》,钱穆给予了高度评价:“皆卓然得学统之正,伟然揽学林之要,全国学者传诵其书,至于清末,历四五百载,弗辍弗衰。”[2]68因此,钱穆认为,“盖文庄不仅为琼岛一人物,乃中国史上之第一流人物也”[2]68。应该肯定,这个评价是恰如其分的。

令人遗憾的是,钱穆先生的上述观点在学界并没有得到普遍认同。现代学者除了对丘濬的经济思想比较赞可之外,对丘濬的其他思想,大都认为不值一提。例如,有学者指出:“《大学衍义补》一书广泛论及了经济、政治、军事、法律、教育等各方面的问题,但丘濬只在经济思想方面达到了封建时代的独树一帜的高水平,而在其他方面的思想都无可称述。”[3]这个观点比较有代表性。学界近年出版的《中国政治思想史》《中国宗教思想史》《中国哲学史》《中国儒学史》《宋明理学史》《中国教育史》等著作,都没有提及丘濬的名字,更遑论探讨丘濬的相关思想。有感于此,拙文拟探析丘濬的理学精髓及其政教思想,以期抛砖引玉,与学界同仁一齐推进丘濬思想的研究,使丘濬思想精华在新时代发挥应有的积极作用与影响。

一、 宗奉朱子,辨析几微

作为明朝大儒,丘濬具有一种鲜明的学派意识。他宗奉朱子,既崇敬朱子品格,又认同朱子理学。在此基础上,丘濬对朱子理学有所创新、有所发展。这一点尤其表现在他对朱子所谓“几微”一词的辨析方面,丘濬下了很大功夫去研究和阐释。

(一)宗奉朱子

丘濬宗奉朱子,主要体现在两大方面。

第一,崇敬朱熹品格。丘濬说:“朱子平居无一念不在于国。闻时政之阙失,则戚然有不豫之色。语及国势未振,则感慨以至泣下。”[4]3357“(朱子)自筮仕以至属纩,五十年间历事四朝,仕于外者仅九考,立于朝者四十日。道之难行也如此!”[4]3357朱熹的高尚人格与他的学术精神融为一体,归结于修身齐家和治国平天下。朱熹认为,这是一条康庄大道。但他本人的践道、弘道过程却充满坎坷曲折,朱熹晚年甚至被定性为“伪学”之魁首。尽管如此,朱熹不为所动,依然我行我素。正因如此,丘濬对朱子品格崇敬有加。

第二,宗奉朱子理学。丘濬[4]3301对朱熹的博大精深的理学思想非常尊崇,深入研读朱熹的主要论著,并编写《朱子学的》一书,试图把朱熹的理学思想精华浓缩其中。该书20篇,其结构仿照《论语》,分为上、下篇。上篇自《下学》以至《天德》,表示下学而上达,以《韦斋》殿后,正如《论语》之《乡党》,主要记载朱熹的生平言行;下篇自《上达》以至《斯文》,表示由高明而践中庸,以《道统》结尾,亦犹《论语》之《尧曰》,主要叙述濂、洛、关、闽诸学派的由来。一言蔽之,丘濬编写《朱子学的》体现了他对朱熹理学思想的尊崇与宗奉。

丘濬认为,朱熹理学的核心思想在于“去人欲、存天理”[4]3394,特别注重“格君心之非”[4]3346,他引用朱熹的话说:“天下之纪纲不能以自立,必人主之心术公平正大,无偏党反侧之私,然后纪纲有所系而立。……人主所以制天下之事者,本乎一心。而心之所主,又有天理、人欲之异。二者一分,而公私、邪正之路判矣。修德之实,本乎去人欲、存天理。”[4]3394应该充分肯定,丘濬《朱子学的·纪纲》抓住了朱熹理学的政教精神。试举一例,淳熙十五年(1188),朱熹奉诏入都。他对宋孝宗说:“臣闻天下之事,其本在于一人,而一人之身,其主在于一心。故人主之心一正,则天下之事无有不正;人主之心一邪,天下之事无有不邪。如表端而影直、源浊而流污,其理有必然者。”[5]618从表面看,这段话似乎过于夸张了;但从历史上看,这段话大致反映了中国古代君主统治的基本事实。因此,朱熹指出“陛下之心为天下之大本”。这是因为:“天下之事千变万化,其端无穷而无一不本于人主之心者,此自然之理也。故人主之心正,则天下之事无一不出于正;人主之心不正,则天下之事无一得由于正。”[5]590这段话表明,“正心诚意”对于君主统治天下具有重要意义。丘濬对此由衷认同。他本人的理学思想也贯穿了这一根本宗旨。

事实上,丘濬宗奉朱熹理学的根本表现,就是效法朱熹,阐发《大学》,期于实现平天下的理想目标。他指出:“宋儒朱熹既著为《大学章句》,又设为或人之问而发明旨趣,书成录以进于其君……朱熹以此进于其君,期于使天下之人皆有以见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之效。”[4]2943因此,丘濬也非常重视《大学》一书。他认为,儒家经典中最为切要的就是《大学》一书,它囊括了儒家“全体大用之学”[4]1203。所谓圣人之道和帝王之治都没有超出《大学》一书的范围。为此,丘濬不惜花费10年时间撰写《大学衍义补》。明孝宗嗣位时,丘濬进献此书,其目的就是为了辅佐明孝宗治国平天下。

丘濬宗奉朱熹理学的另一重要表现,就是批评、贬斥陆九渊的心学。他指出,“九渊之学与朱熹异。熹尝言曰‘近世乃有假佛释之似,以乱孔孟之实者,其法以读书穷理为大禁’,盖指九渊也”[4]3204。他批评陆九渊“以读书穷理者为意见,而注心于茫昧不可执着之地,以求其所谓自悟者。……九渊所学,沦于禅而不自知”[4]3204。丘濬又指出:“尊德性、道问学二者,儒者为学之大端也,二者不可偏废。……彼陆九渊者,乃欲专以其一为学,乌有是理哉?”[4]1124丘濬还批评说,陆九渊但见孟子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6],便认为不必读书穷理,只须存本心之说,所以卒流于异学[4]1126。平心而论,丘濬对陆九渊的批评不免拘于学派的门户之见,因而有失客观、中肯。实际上,朱、陆二人都是同时兼重“尊德性”与“道问学”。只不过,他们各有侧重而已。陆九渊虽然说过“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7](2)所谓“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知本”即知道本心、体悟本心的存在,“注脚”是指六经无非都是对“本心”的注解而已。这个观点反映了陆九渊的一种独特的读书精神与方法。他强调指出:“学者须是打叠田地净洁,然后令他发奋植立。若田地不净洁,则奋发植立不得。然田地不净洁亦读书不得。若读书,则是假寇兵,资盗粮。”(陆九渊《陆九渊集》,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463页。)所谓“打叠田地净洁”,是指首先清除各种私心杂念,让本心充分呈露出来。如果本心尚未显露,内心被各种私欲所占据,那么,即便读再多的书,也不过是滋长自身“心贼”而已。由此可知,陆九渊强调治学必须首先确立本心,自有其积极意义。,但这并不意味陆九渊轻视、否定读书穷理的意义。他指出,学者大病,在师心自用。而克服师心自用的办法,就是虚心阅读注疏,陆九渊说:“后生看经书,须着看注疏及先儒解释,不然,执己见议论,恐入自是之域,便轻视古人。”[7]431既宣称“六经皆我注脚”,又强调“看注疏及先儒解释”,二者看似矛盾,其实各有所指。也就是说,既要确立本心,又要虚心学习,二者是统一的[8]。由此可见,丘濬批评陆九渊忽视读书,并不符合实际情况。进而言之,丘濬之所以批评陆九渊,其实还蕴含一种对明朝中叶之空疏学风的隐忧,他慨叹说:“其(指陆九渊及其心学——引者注)流弊至于今而犹未已,吁!可慨也夫!”[4]3204这句话反映了明中叶朱熹理学的历史影响正逐渐削弱,而陆九渊心学的历史影响却逐渐增强的态势。丘濬对朱子其人其学的尊崇与宗奉,则是当时朱子理学与象山心学之间此消彼长的分水岭。换言之,丘濬的理学思想是明中叶程朱理学所能达到的时代高度的重要标志。

(二)辨析几微

丘濬对朱熹理学思想的发展是多方面的。而辨析几微,则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也是其理学思想的精髓所在。朱熹针对《大学》所谓“君子必慎其独”,在《大学章句》中提出“谨之于此以审其几”[5]21的命题;对于《尚书·大禹谟》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5]361,朱熹高度重视,在多个场合讨论这个问题。他解释说:“夫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别者,何哉?盖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精微而难见耳。”[5]591朱熹认为,“心”虽然只有一个,但因“生于形气之私”而有人心,又因“原于性命之正”而有道心。朱熹又指出:“然人莫不有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5]591对于现实生活中的人而言,无论上智或下愚,都是同时兼具人心与道心。朱熹接着分析说:“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从事于斯,无少间断,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5]591这里所谓“人心”即“人欲”,泛指一切欲望,它不同于“私欲”,即特指那种过分的、不合理的欲望,所以私欲是恶,而人心是危。因此,朱熹所谓“存天理,去人欲”[4]3394,并不是全盘否定一切“人欲”,而是特指去除“私欲”。用天理(亦即“道心”)来主导、调节人欲(人心),就可以使身心安泰、中和得体。

丘濬对于朱熹的上述思想观点非常重视,并由此对宋儒真德秀《大学衍义》关于“诚意正心”的解释提出异议与补充。真德秀从“崇敬畏”和“戒逸欲”两个角度阐释“诚意正心”。其中,“崇敬畏”是指存天理,“戒逸欲”则指遏人欲。丘濬认为,真德秀这样阐释“诚意正心”,从理论上说虽然不错,但在实践中,不如“审察几微”尤易为力[4]13。基于此,丘濬在《大学衍义补》中增补“审几微”一节,并把“几微”(简称“几”)分为理欲之几、事物之几、奸邪之几、治乱之几四类。其中,“理欲之几”与“治乱之几”是丘濬“审几微”的重中之重,也是本文所要论述的重要内容。

从个体修身角度审视,“几微”的根源在哪里?丘濬认为,当人心念虑萌发之时,也就是善恶、诚伪分别之始,这是一个极为细微而幽隐的端倪。他强调说:“学者必审察于斯,以实为善而去恶,譬如人之行路,于其分歧之处举足不差,自此而行必由乎正道,否则,差毫厘而缪千里矣。”[4]14要言之,“《大学》释诚意指出慎独一言,示万世学者以诚意之方;《章句》论慎独指出几之一言,示万世学者以慎独之要。”[4]14因此,丘濬认为,根据朱熹《大学章句》而阐释“审几微”极为重要,具有深刻意义。

在丘濬的解释语境中,“几微”又称“隐微”,它是道德修养的关键。丘濬指出:“隐微是人之所不睹不闻,而我所独睹独闻之处也。……方其欲动不动之间、已萌始萌之际,审而别之,去其恶而存其善,慎而守之,必使吾方寸之间、念虑之际,绝无一毫人欲之萌而纯乎义理之发,则道不须臾离于我矣。”[4]15根据《周易》所谓“几者动之微”,丘濬进而解释说:“盖事理之在人心有动有静,静则未形也,动则已形也。几则是动而未形,在乎有无之间,最微细而难见,……此是人心理欲初分之处,吉凶先见之兆。”[4]16要言之,“几”是内心有所触动,但尚未表现出来。不仅外人看不见,即便是主体自身,也时常难以捕捉,更难以调控。但丘濬强调指出:“方其一念初萌之始,即预有以知其善恶之几。知其为善,则为之必果;知其为恶,则去之不疑。”[4]16只有平时心志清明,澄神定虑,当一念初萌之际,才能明辨善恶,进而才能存善去恶。

丘濬认为,“审几微”不仅适用于个体的修身立业,而且对于治国理政也有重要意义。任何一个国家,有治则有乱,有安则有危。丘濬指出:“然乱不生于乱而常生于治之时,危不起于危而常起于安之日。”[4]35因此,这就需要一种居安思危、防微杜渐的忧患意识。但是,君主常常恃其久安而狃于常治,欠缺居安思危意识,于是隐患萌生而不觉。丘濬又指出:“人君诚能于国家无事之时审其几先,兢兢然、业业然,恒以治乱、安危为念,谋之必周,虑之必远,未乱也而豫图制乱之术,未危也而豫求扶危之人,则国家常治而不乱,君位常安而不危矣。”[4]35为此,丘濬向明孝宗进谏说:“臣谨补入‘审几微’一节,以为九重献。伏惟宫闱深邃之中,心气清明之际,澄神定虑,反己静观,察天理人欲之分,致扩充遏绝之力,则敬畏于是乎崇、逸欲于是乎戒。由是以制事,由是以用人,由是以临民,尧舜之君复见于今,泰和之治不在于古矣。”[4]15如果帝王平时能够做到“审几微”,即审察、鉴别自己内心念头之善恶、诚伪,克除恶念、伪意于萌芽之际,那么,处理政务大概就不会有什么差错了。在另一封奏疏中,丘濬又指出:“夫自唐虞三代,历汉唐宋至于今日,率以昧爽为视朝之期。昧爽者,欲明未明之时也。是时夜气既定,旦气方清,物欲未杂于前,心地虚明于内,于是临臣下、决机务,则是非易见,听断不惑。昔人所谓一日之计在于寅,诚非虚语也。伏愿皇上讽咏先贤解诗之言,佩服圣祖谕臣之诰,每日常朝率以昧爽为期,则政务不至废弛,臣下知所遵守。”[4]3991在这封奏疏中,丘濬明确指出了之所以必须“昧爽视朝”的重要原因,即“物欲未杂于前,心地虚明于内”。如果皇帝此时上朝,就会“是非易见,听断不惑”,对政务处理具有重大意义。应该肯定,丘濬如此语重心长地阐明辨析几微的实践意义,对于明孝宗的修身与治国,多少还是起作用的。孝宗在谕祭文中就称赞丘濬“入告谋猷,每多裨益”[9]。史家评论说:“晏安则易耽怠玩,富盛则渐启骄奢。孝宗独能恭俭有制,勤政爱民,兢兢于保泰持盈之道,用使朝序清宁,民物康阜。”[10]这个评论或有过誉之辞,“但其基本论点,是公允的”[11]。这表明丘濬的奏疏及其《大学衍义补》对于明孝宗的修身与治国,确实起到了一些积极的作用。后人赞扬丘濬为“中兴贤辅”(3)凌迪知《国朝名世类苑》卷二的评价,转引自李焯然《丘濬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6页。,可谓确论。

二、 民为邦本,为民理财

丘濬继承和发展了先秦以来的儒家民本思想,其民本思想的全面性与系统性,在同时代人中无出其右。为使民本思想落到实处,丘濬全面而深入地研究了理财问题,并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中国古代理财思想。这可以说是对朱熹理学思想的一个重大突破。民本论与理财观是丘濬政教思想体系的重要基石。

(一)民为邦本

民本思想起源于夏商西周,丰富发展于春秋战国,到了西汉,贾谊对先秦民本思想加以系统的总结,可谓是先秦以来民本思想的集大成者。[12]至明朝中叶,丘濬又从多角度、多层面论述了民本思想。《大学衍义补》从卷十三至卷十九都是围绕民本问题而展开论述。其要目包括:总论固本之道、蕃民之生、制民之产、重民之事、宽民之力、愍民之穷、恤民之患、除民之害、择民之长、分民之牧、询民之瘼。由此可见,丘濬的民本思想可谓全面而系统。

丘濬认为:“国之所以为国者,民而已。无民则无以为国矣。”他指出:“盖君之所以为君者,以其有民也。君而无民,则君何所依以为君哉?为人上者,诚知其所以为君,而得以安其位者,由乎有民也,可不思所以厚民之生,而使之得其安乎?”[4]246“明圣之君,知兴国之福在爱民,则必省刑罚、薄税敛、宽力役,以为民造福。民之享福,则是国之享福也。彼昏暴之君,视民如土芥,凡所以祸之者,无所不至。民既受祸矣,国亦从之,无国则无君矣。”[4]250明君懂得民为邦本,因此自觉地“为民造福”;而昏君不懂民为邦本,视民如土芥,因此残暴地“为祸于民”。由此导致两种迥异的结果。因此,丘濬强调指出:“‘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之言,万世人君所当书于座隅,以铭心刻骨者也。”[4]248丘濬指出,“天之道在生民,人君之命亦在生民。人君知天之道为生民,立我以为君,则必爱天之民,而不肆虐于天之所生者,而竭其力、尽其财以为私奉”[4]114,“天生民而立君以牧之,是君为民而立也。君无民则无以为国,而君又安能以一人之身而自为哉?此人君所以贵乎得民也。所谓得民者,非谓得其土地生齿也,得其心也。得其土地生齿而不得其心,犹不得也”[4]251。这是从“天”“君”“民”三者关系的角度论述“天之立君以为民”的道理。进而阐明君主治国贵在得民,而得民的实质在于赢得民心。丘濬指出:“君之固结民心,以敬为本。人君诚能以敬存心,兢兢业业,以临兆民,……则有以固结其心,而宗社奠安矣。”[4]249丘濬要求君主治国安民必须“以敬存心”“兢兢业业”,这是一个很高的要求,也许只有圣王或明君才能做到。对于大多数的普通君主而言,不太容易做到。作为君主,由于独占那种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势,很容易被冲昏头脑。所以,丘濬又告诫君主说:“君有民不知所以恤之,使其寒不得衣,饥不得食,凶年饥岁无以养其父母、育其妻子,而又从而厚征重敛,不时以苦之,非道以虐之,则民怨怼而生背畔之心,不为君有矣。民不为君有,君何所凭借以为君哉?”[4]252

最后,丘濬指出,君主爱民必须担当三大责任,即“庶、富、教”三事。他说:“盖天生斯民而立一人以为之司牧,付之以庶、富、教之三事,人君承上天之付托为万民之父母,必当尽治、教、养之三事,养之以至于繁庶,治之以至于富足,教之以至于仁厚,则尽乎父母斯民之责而无负乎上天付托之重矣。”[4]1060需要指出,孔子所谓“庶、富、教”,原本不是针对君主说的,而是对其弟子所说的话。丘濬把它视为君主的主要责任,也是有道理的。如果君主不承担这些责任,“而惟知以天下而奉己,适乎己而不恤乎人,生齿日至于衰耗、田里日至于贫窘、民俗日至于靡荡,如是非但民不安其生而君亦不能安其位矣”[4]1061。显然,丘濬这些话语蕴涵一种批判与警示的意义。丘濬还分析说:“就三者之中论之,庶、富者君之事也,教者师之事也。三代以来尽君道者间或有之,兼尽师之道者,盖亦鲜矣。”[4]1061丘濬认为,三代以前,君师合一;三代以后,君师分离。这主要是因为君主未能兼尽师道。而能够兼尽师道的,只有极少数君主。言下之意,丘濬是主张君、师分离的,让圣贤去承担教化的责任;同时也意味,先秦以来所谓“内圣外王”的思想观念,在丘濬这里出现了某种裂变的迹象。尽管在主观意识上,丘濬还是坚守和维护这一思想观念;但在客观分析问题时,他已经清醒地看到,“圣”与“王”是有区别的,而不是完美统一的。换言之,自先秦以来儒家所鼓吹、所珍视的“内圣外王”的思想理念,与历代帝王的实际情况,二者之间存在重大差异与矛盾。因此,丘濬指出“庶富者君之事”与“教者师之事”,显示出一种清醒的理性精神,应当给予充分肯定(4)值得注意,丘濬之所以区分“君”“师”的不同职责,显然有感于以下历史教训:嘉定十七年(1224),宁宗病死,赵昀即位,是为宋理宗。但宋理宗的即位并不是正常的继位,而是通过史弥远的夺嗣政变扶立的。真德秀、魏了翁等理学家素来对史弥远的降金乞和政策深为不满,对其夺嗣政变尤为愤慨,因而被削职闲居。宋理宗深知自己的即位不得人心,推崇理学就成了他改善形象、取悦士大夫的举措之一。淳祐元年(1241)正月,宋理宗下诏书说:“朕惟孔子之道,自孟轲后不得其传,至我朝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真见实践,深探圣域,千载绝学,始有指归。中兴以来,又得朱熹精思明辨,表里混融,使《大学》《论》《孟》《中庸》之书,本末洞彻,孔子之道,益以大明于世。诏令学宫列诸从祀,以示崇奖之意。”(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552页。)这道诏书简直就像一份理学宣言书,而宋理宗则俨然是一位按照理学精神进行修齐治平的“圣王”,他亲自祭祀孔子,并撰写《道统十三赞》以赐给国子监。但实际上,宋理宗除了在亲政初期稍有作为之外,大体而言是一位纵情声色、荒淫无道的昏君。丘濬批判指出:“理宗在位,方且务虚名而蔑实政”“史谓理宗崇尚理学,是以得谥为理。然以愚观之,理宗之崇尚理学,亦好其名尔,非真有其实也。……昔人叶公好龙之喻,理宗殆似之矣。”(丘濬《丘濬集》,海南出版社2006年版,第3207页,第3211页。)丘濬以“叶公好龙”讽刺宋理宗,表明宋理宗根本就不是什么“圣王”,不仅不可能担当教化的重任,而且还会败坏官德及社会风气。。

(二)为民理财

为使民本思想落到实处,实现“庶、富、教”的目标,丘濬深入地研究了理财问题。他明确地界定了所谓“财”的基本内涵及“财用”的重要地位。他指出:“所谓财者,谷与货而已。谷所以资民食,货所以资民用。有食有用,则民有以为生养之具,而聚居托处以相安矣。”[4]385继而又阐明了“理财”的重要意义,他说:“盖财用,国之常经,不可一日无者。苟徒禁其为聚财之政,而不示之以生财之端,则异时国用不给,终不免横取诸民。则是以理财为讳者,乃所以为聚财之张本也。”[4]392

丘濬进而指出:“是其所以理财者,乃为民而理,理民之财尔。岂后世敛民之食用者,以贮于官而为君用度者哉?古者藏富于民,民财既理,则人君之用度无不足者。是故善于富国者,必先理民之财,而为国理财者次之。”[4]386这里不仅区分了“理财”与“敛财”之别,还划分“为民理财”与“为国理财”,强调富民是富国的重要基础。因此,“为民理财”具有优先地位。丘濬还指出:“人君为治莫要于制国用,而国之所以为用者财也。财生于天、产于地、成于人,所以制其用者君也。君制其用虽以为国,实以为民。”[4]403在丘濬看来,财物来源于天地,又由众人耕种而收成。这意味着国家财库是公共的,而不是私人的。君主只是负责管理而已,从根本上说,国家财库是为了满足百姓的需求。丘濬进而又说:“是故君不足则取之民,民不足则取之君,上下通融,交相为用,时敛散、通有无,盖以一人而制其用,非专用之以奉一人也。”[4]404国家财库不能占为己有、私藏专用,而应该在君民之间“上下通融,交相为用”[4]404。在这里,所谓“君”,并不是指君主个人,而是代表国家。丘濬认为,“民用”与“国用”之间不是截然对立的,而是可以交相为用。

更可贵的是,丘濬又区分了“为国理财”与“为皇室理财”。他认为,可以借鉴汉朝设置内府与外府的办法,内府主要为皇室服务,外府则为国家服务。那么,内、外二府是什么关系?是否可以互通有无?丘濬明确指出:“及外府或有不给,则以济之。夫外府有不足,则可取之于内;内府则常为撙节,使不至于不足。虽有不足,亦不可取之于外。何则?军国之需决不可无,奉养之具可以有、可以无故也。”[4]445丘濬强调,若外府不足,可以用内府补足;反之则不行,即不能用外府去补足内府。这一点鲜明地反映了丘濬的民本思想立场。

西汉时期,汉武帝让桑弘羊作均输法以为平准。对此,丘濬评论说:“理之在天下,公与私、义与利而已矣。义则公,利则私。公则为人而有余,私则自为而不足。堂堂朝廷而为商贾贸易之事,且曰欲商贾无所牟利。噫,商贾且不可牟利,乃以万乘之尊而牟商贾之利,可乎?”[4]461由此可见,丘濬所谓“公”与“义”,主要是用来制约统治者与民争利,而不是用来束缚百姓去获得利益。这个思想观点极为可贵。丘濬进而指出:“利以为人,则上和于义而利在其中;利以为己,则下流于害而未必得利。是故圣人之制事,无往而不以义,惟义是主,择其有利于人者,而定为中制,使天下之人皆蒙其利,而不罹其害焉。”[4]487所谓“中制”,就是“惟义是主”的制度,就是使天下百姓获得利益而免受损害的优良制度。

最后值得指出,丘濬在讨论“义利”与“理财”问题的关系时,强调统治者应该遵守“絜矩之道”[4]391。他说:“知财利吾所好也,而民亦好之。吾之欲取之心,是即民之不欲与之心。不得已而取之,所取者皆合乎天理之公,而不咈乎人情之欲,如是而取之,则入之既以其义,而出之也,亦必以其道矣。如是,则是能与民同好恶,而以民心为己心,所谓絜矩之道、而治平之要,不外是矣。”[4]391这段话非常精辟!丘濬把“絜矩之道”运用于为民理财之中,其精神实质就是“以民心为己心”。丘濬认为,统治者要想长治久安、天下太平,就应该领悟和践行“以民心为己心”的精神理念。这既是丘濬理财思想的核心理念,也是儒家民本思想的生动体现(5)需要说明一点,丘濬的理财思想是他的整个经济管理思想的核心内容。而他的经济管理思想又离不开他当时所处的历史背景。正如张朔人教授所说:“明中叶以来,商品经济急速发展的浪潮滚滚而来,在对待商业问题上,丘濬主张在政府的监管下采取听之任之、反对政府干预的理念,表明其对历史发展趋势的一种自觉。”参见张朔人《明代海南文化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350页。。

三、 秉公为政,广开言路

丘濬认为,君主应该效法天道。天道是无私的,所以君主应该秉公为政;同时,天道又是包容的,所以君主还应该广开言路。广开言路是秉公为政的重要体现,秉公为政必然要求广开言路。丘濬强调,“秉公为政,广开言路”对于君主治国理政具有重大意义。

(一)秉公为政

孔子曾说:“唯天为大,唯尧则之。”[13]丘濬评论指出:“自开辟以来之君,以尧为称首,其功业、文章巍然其高大,焕然其光明,万世帝王所当法则者也。盖帝尧继天之统,故准天以为治,帝王承尧之后,当准尧以为法。”[4]2482尧帝之所以伟大,根本原因就在于他能够效法天道、大公无私。所以赢得了孔子发自肺腑的赞颂,这使尧帝成为中国古代帝王的完美典范。所以,后代帝王要想法天,只须效法尧帝就可以了。而效法尧帝的精神实质,就是秉公为政。

在丘濬看来,用人与赏罚是秉公为政的两大内容。他说:“爵赏、刑罚,乃政事之大者,当勉勉而不可怠也。由是以观,则知人君之爵赏、刑罚皆承天以从事,非我有之得私也。”[4]69又说:“爵人于朝,所以劝君子,士之所共乐也,故于朝。朝者,君子之所会也;刑人于市,所以惩小人,众之所共恶也,故于市。市者,众人之所聚也。以此见人君之刑赏,非一人喜怒之私,乃众人好恶之公焉。”[4]72所谓“爵人于朝”,就是对人加官封爵,这属于用人问题。丘濬强调,无论是“爵人于朝”,还是“刑人于市”,都要出于公心,做到公正客观,让世人从中得到教育与鉴戒。丘濬批判指出:“后世人主往往赐人爵位,乃自内降而出,不欲其公庭显谢。人臣有罪,或至加以鸩毒,惟恐外闻。此皆非天命、天讨之至公也。”[4]72丘濬的这个批判是很严厉的。他强烈谴责暴君“加以鸩毒,惟恐外闻”的黑暗的、恐怖的专制与独裁。这种暴政与所谓“天命”与“天讨”(象征“至公”)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为此,丘濬强调指出:“人君之刑赏,非一己之刑赏,乃上天之刑赏;非上天之刑赏,乃民心之刑赏也。是故赏一人也,必众心之所同喜;刑一人也,必众心之所同怒。民心之所同,即天意之所在也。”[4]70所以,丘濬得出结论说:“人君赏罚,当合天下之公论,不可徇一己之私心。”[4]73这些话语可以概括为一个命题,即“民心即天意”。民心之所同、天意之所在,就是“天下之公论”。因而,可以说就是秉公为政的最高标准。

君主能否做到秉公为政,另一个重要标准就是看他怎样理财。丘濬强调说:“是以古之仁君,知其为天守财也,为民聚财也。凡有所用度,非为天、非为民,决不敢轻有所费。其有所费也,必以为百神之享,必以为万民之安,不敢毫厘以为己私也。是何也?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君特为民理之耳,非君所得而私有也。”[4]404丘濬认为,君主的职责就是为天守财、为民聚财。做到这一点,就称得上是秉公为政了。丘濬反复强调,君主只是为民理财,而不能国库钱财占为己有。这个观点极为可贵,反映了丘濬的民本思想。

根据秉公为政的精神理念,丘濬认为,统治者制定政令时必须公正无私。他引用《尚书·周官》说:“以公灭私,民其允怀。”接着评论说:“然其所出之令,一惟以公理而灭私情,然后可行而不反;苟或私胜而公微,则将反逆而不可行矣。”[4]80政令的制定正确与否,关键在于统治者能否做到客观公正、唯理是从。只有公正无私,才能确保政令的有效贯彻,而不至于半途而废。值得注意,同样是制定政令,不同的帝王之间存在重大差别。丘濬敏锐地发现,司马迁撰写《史记》,在《文帝纪》中凡诏皆称“上曰”,而他纪则不然。丘濬评赞说:“盖以见文帝之诏,皆出于帝之实意也。上以实感,故下以实应,一见其诏书之下,欣欣然相率以听,意必其真有此实惠,然后为此实言也。”[4]82丘濬接着又批判指出:“后世诏书之下,率出于词臣之视草、有司之议拟,皆按故事而举之,未必皆出于上心也。是以有其言无其事,有其事无其效;许人以直言不加罪,而罪之愈甚;许民以欠负不复征,而征之如故。是故上之言不信于民,民之心不孚于上。”[4]82应该肯定,丘濬这一发现很有意义。通过汉文帝的诏书与其他帝王的诏书的鲜明对比,揭示了古代帝王治国理政的两种迥异的精神、态度及其不同效果。在中国历史上具有普遍性与代表性。因而可称之为“丘濬的诏书之问”——它揭露了古代帝王之诏书的虚假性的一面。表面看,这似乎与本节标题“秉公为政”没有关联。其实,“诏书之问”与“秉公为政”之间存在深刻的内在联系。因为,如果古代帝王的诏书不是出自帝王本人的真心实意,那就相当于对世人的欺骗。这样又何谈秉公为政?所以,“丘濬的诏书之问”所蕴含的历史真相,值得后人深思和反省。

(二)广开言路

丘濬认为,言为心声,人心有所蕴结,必然借助语言来抒发心声。君主效法天道、效法尧帝,就应该具有宽广胸怀、广开言路。他指出,尧帝以语言作为考察人才的办法,自古凡有作为的帝王,“既自谨其所言,尤必求人之言以为己助,因人之言以为己鉴。闻则拜之,听则纳之,卑辞以诱之,厚礼以招之,多方以来之,博问以尽之,和颜悦色以受之,大心宏度以容之”[4]104。要言之,帝王应当广开言路,虚怀纳谏。

春秋时期,晋国乐师旷说:“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14]这句话包含两个要点,即“天立君权”和“使君牧民”。丘濬评论说:“是以受天命居民上者,兢兢业业,惟民失其性是惧,孜孜汲汲,以求善言;随时随处,而资规诲箴谏之益。惟恐弃天地生人之性,负天命立君之意,悖上天爱民之心。”[4]94丘濬在论述广开言路时,之所以论及“天”“君”“民”三者关系,旨在表明“广开言路”乃是“天命立君”和“上天爱民”的必然要求,故具有一种神圣性而不可违背。

丘濬认为:“三代之王,未必人人皆贤圣也。而其所以为治,后世辄推之以为不可及者,诚以当是之时,人人得言,左右前后,无非敢言之人。……是以政无悖事、国无谤言,而天下享和平之治,有以也夫。”[4]94在丘濬看来,后世对于三代帝王之所以津津乐道,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人人得言”。无论什么意见与建议,都可以畅所欲言。这也是夏商周三代能够国祚长久、百姓安享太平的原因所在。丘濬还指出:三代明君“使夫官之有职任者、师之有道德者,咸相规正,胥教诲于其君焉。不特此也,于凡百工之人,莫不使之执其技艺之事,以谏诤于其君。……盖百工技艺之事,至理存焉,理无往而不在,故言无微而可忽也。”[4]87要言之,正是因为三代英明君主能够广开言路,无论是辅弼之臣,还是百工之人,均可“谏诤于其君”,而君主又能开怀纳谏,因此天下得以大治。丘濬所谓“理无往而不在,故言无微而可忽”[4]87,可谓是至理名言。这也是广开言路的哲理基础。

丘濬指出:“三代以下,称帝王之贤者,文帝也。帝之善政,非止一端,而好言纳谏,尤其盛德焉。……若文帝者,可谓百世帝王之师矣。”[4]95“秦法有诽谤妖言之禁,至是文帝始除之。吁,文帝既除之矣,后世人臣上言,而乃犹坐以诽谤妖言之罪,何哉?是袭亡秦之迹也。”[4]96在丘濬看来,三代以下,最为杰出的帝王就是汉文帝。他有许多善政,其中,废除秦朝的“诽谤妖言”之罪(6)汉文帝的诏令说:“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见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86页。,以及汉文帝本人“好言纳谏”[4]95,就是善政的重要表现。后世许多君主达不到汉文帝的高度,又重新恢复所谓“诽谤、妖言之罪”[4]96。丘濬认为,这是重蹈暴秦的覆辙。汉文帝二年(前178),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不逮。丘濬评论说:“自文帝因日食下此诏后,凡遇日食与夫地震、山崩、水旱、疾疫之类,皆下诏求言,遂为故事。此亦人君克谨天戒之一端。天下国家之事,每因灾害,皆许人指言得失,则人君时时得以闻过失,与其知见之所不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则天下国家其有不治也哉?”[4]95这表明,汉文帝的好言纳谏,不是一时的表现,也不只是他个人的私德,而是形成一种可以持续的惯例或制度。丘濬对此给予了高度肯定。

除了汉文帝,丘濬对于唐太宗的求言纳谏,也给予了高度评价。他指出:“三代以下,好谏之君,以唐太宗为称首。”[4]99“人之常情,少有过失,恒惧人言,稍涉疑似,辄加怪责,况万乘之君乎?太宗发问,欲知己过,责臣下言其愆失,可以为百世帝王之法矣。”[4]98在丘濬看来,唐太宗与汉文帝一样,具有开怀纳谏的可贵品质,因而值得后世帝王效法。

通过回顾、考察历代帝王对于言论的不同立场与政策,丘濬得出一个基本结论,他说:“是故天下之患,莫大于人君处危亡之地而不自知,人臣知危亡之祸而不敢言。”[4]105丘濬认为,一个国家的重大忧患表现在:当国家处于危亡之际,而君主浑然不觉;人臣虽然预感国家危亡的灾祸临头,却不敢明言。丘濬接着说:“为人上者诚能广陈言之路,弘容言之量,言之善者有赏,言之非者无罪,当言而不言者有罚,则大臣不至于持禄,小臣不至于畏罪,而下情上通矣。天下国家又岂有危亡之患哉?故曰:治安之原、太平之基在此。”[4]105丘濬认为,广开言路,虚怀纳谏,这是国家“治安之原、太平之基”[4]105。那么,究竟如何广开言路?丘濬列举了众多办法,他说:“或为之科目,如所谓直言极谏者;或为之设官,如所谓拾遗、补阙者;或因灾眚而下诏以求;或因患难而责己以访;或为轮对之制,使人人得以自达;或设登闻之鼓,使事事得以上闻。”[4]104所有这些办法都是为了实现一个目的,即“求天下之言,以成天下之治,以通天下之情”[4]104。要言之,为了“成天下之治”,就必须“求天下之言”和“通天下之情”。

四、 敬天祭祖,尊贤重教

在《大学衍义补》一书中,从卷五十四至卷六十六都是论述敬天祭祖,从卷六十七到卷八十四 ,则阐述尊贤重教。敬天祭祖属于宗教范畴,尊贤重教则属人文含义。它们在丘濬思想中既相对独立,又相互统一,共同构成了丘濬政教思想体系的重要内容(7)需要指出,《大学衍义补》卷三十六至卷五十三论述“礼乐”内容,这些内容介乎于宗教与人文之间。广义上,属于“礼乐教化”的范畴。自然也是丘濬政教思想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此外,丘濬的《家礼仪节》《世史正纲》与《伍伦全备忠孝记》等著作,都蕴含丰富的政教思想。这些典籍中的政教思想大都可以纳入“敬天祭祖,尊贤重教”之中。因篇幅所限,拙文不另加探讨。。

(一)敬天祭祖

季羡林先生[15]说,中国传统文化有其产生的根源,寻找这个根源,意义特别重大。为了中国的和平统一,为了中国和世界人民的根本福祉,我们必须寻找中华文化之根。那么,中华文化之根在哪里呢?荀子说:“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16]钱穆先生[17]指出,自荀子之后,“天地君亲师”五字深入人心,常挂口头,在中国文化和中国人生中具有重要意义。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先生曾反复思考,然后得出一个论断:“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对‘天地君亲师’的崇拜与敬重,是中国人传统信仰的最高、最集中的体现。”[18]可以说,“天地君亲师”概括地反映了中国古代宗教的核心信仰体系。丘濬对此给予了特别的重视,并做了深入研究和阐述。在《大学衍义补》书中占有相当的分量。限于篇幅,笔者主要阐述丘濬关于敬天祭祖的核心思想。

丘濬认为,万物以“天”为本原,人类以“祖”为本原,“天之生物,散其气于万类;祖之生孙,散其气于众支”[4]870。为了表明万物和诸族群都拥有共同的本原,就必须敬天祭祖。丘濬指出:“必欲合万类之散,而咸归于天,是以享帝于郊;合众支之散,而咸依乎祖,是以享祖于庙。”[4]870因此,敬天祭祖不仅具有报本反始、认祖归宗的意义,而且具有凝聚人心的功能,他说:“是则郊天享帝,非独以之报本而反始,盖郊祀以奉上帝,所以收天下涣散之心而萃于一,使其知万物之生一天也;庙享以祀祖宗,所以收一家涣散之心而萃于一,使其知百世之传一祖也。”[4]870他进而指出:“内而一家之心不散,则彝伦攸叙,九族既睦,伦理以明,恩义以笃,联络而亲比,确为磬石之宗,天下之人孰敢侮予哉?由中而达外,地非一方,人非一姓,莫不兴其水木本源之念、江汉朝宗之心,……而天下之大、亿兆之众,其心毕萃于此矣。”[4]870要言之,敬天祭祖蕴含认祖归宗、凝聚人心的重要意义。

基于上述认识,丘濬对所谓“神道设教”的内涵及其意义作出了明确的解释,他说:“圣人观天之神道以设教,谓如天之春而夏,而秋,而冬,当暖而暖,当寒而寒,无一时之差忒,不见其有所作为,自然而然,所谓神也。圣人体之,以设为政教,故下人观之,如见春而知其必暖,见冬而知其必寒,其暖其寒,皆其所自然。下民观视而感之于心,不待有所设施措注,自然化服,所谓以神道设教也如此,非谓别有一种玄妙幻化之术也。”[4]1046简言之,这里所谓“神”,不是神学意义的“神”,而是“神奇”的意思。四季交替、万物荣枯,这一切变化都是有规律的,没有见到谁在刻意作为,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这就是“神奇”。当然,这种“神奇”现象的本质在于“天道”(即规律)。圣人效法天道,落实于政教设施之中,使百姓自然而然地受到教化,这就叫“神道设教”。丘濬进而指出:“后世俗儒不知此义,乃以《河图》《洛书》为神道设教。谓圣人画卦演畴,皆以人力为之,而假托神明以为幻化之术,遂启时君矫诬妄诞之端。”[4]1046丘濬批判世俗那种假托神明的幻化之术。这种幻化之术不仅无助于教化人心,而且还会招致矫诬妄诞之风气。丘濬这种批判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有其深刻的现实意义。因为,明代君主大多沉迷于佛道二教,企求长生不老,从而把宫廷弄得乌烟瘴气,进而败坏了整个官场与社会风气。

丘濬指出:“国将兴,听于民;国将亡,听于神。是以神怪之兴,皆于衰乱之世。”[4]874在衰乱之世,世人不信人道而信鬼道,不行正术而行邪术,弃经典之所载而徇异端之所为。因此,丘濬呼吁:“凡天下神祀,非夫经典所载,及祖宗以来著在祀典者,一切革除。”[4]875如果有人违背,就以重罪惩罚。只有破除这些淫祀邪教,才能确立正确的祭祀理念。丘濬说:“祭祀之道,曰仁、曰孝、曰诚、曰敬而已。四者皆出于心,治天下之本端有在于是。一祭祀之间,而治天下之道具于此,故曰‘明乎此者,治国其如视诸掌乎’。”[4]896在这里,丘濬引用了孔子的一句话,即“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孔子说这话时,并没有进而解释其中所蕴含的道理(8)关于“示诸掌”,历来有几种解释:一是把“示”理解为“视”,即察看;二是理解为“指示”或“展示”;三是把“示”解释为“置”,即放置,意思是治理国家就像把东西放在手掌里一样容易。这几种解释虽然有些差异,但实质都是一样的。孔子的寓意是,治国与祭祀一样,都需要秉持一种严肃与恭敬的精神。只要做到这一点,治国理政就如察看掌纹那样简单了。。而丘濬阐明了“祭祀之道”与“治国之道”之间的本质联系,即都体现为“仁、孝、诚、敬”四字,都可以归结为一个“心”字。所以,“祭祀之道”与“治国之道”是相同相通的。这也是为什么丘濬如此重视敬天祭祖的原因所在。

(二)尊贤重教

丘濬认为,凡是大有作为的帝王都尊崇孔子之道。这是因为:“孔子以身立教,以言垂教,使天下后世知有彝伦之理、中正之道,君子得以闻大道之要,小人得以蒙至治之泽,一皆吾圣人作经垂训之功也。”[4]1250丘濬[4]1250指出,帝王尊崇孔子不能流于形式,也即不要只是推崇圣人的“虚名”而不遵循圣人的“实理”。比如,唐玄宗加谥孔子为“文宣”,宋真宗加谥“至圣”,表面看都不错,但他们的实际作为,却与圣人之道相违背。所以,丘濬强调“与其崇圣人之虚名,孰若遵圣人以实理”[4]1250。

在丘濬看来,衡量帝王是否真正尊贤重教的一个标准,就看帝王是否重视“视学”。这是因为:“盖学校礼义之所在,圣贤道德之所宗,万乘所以必亲临之者,所以崇儒道、敬先师、作兴人才,以为世道之故。”[4]1254学校是礼义之所在,是社会良知的集中所在,也是培养人才的重要场所。帝王亲临国学,借以表示推崇儒学、礼敬先师和培育人才。丘濬指出,洪武初期,明太祖朱元璋在百废待兴的背景下,首先成立太学,并经常亲临太学,给师生赐坐赐茶,兼赐衣币和玺书,又以圣人为学之道勉励师生,期望太学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因此,“士习丕变,人才汇兴”[4]1255。

丘濬认为,“道出于天,德得于人”[4]1245。因此,道德内在于每个人的心性之中,它原本不因为贵贱、少长而有什么差异。但由于每个人的气禀有偏全,所得者有先后,因此年长者先得之,禀赋纯厚者全得之。丘濬指出:“我虽有之,然或有所未尽,故于其齿之长而得之全者,尊敬之而不敢慢,好乐之而不敢疏,惟恐彼之不我亲、不我告,而我终焉如此而已也。”[4]1245值得注意,这里所谓“我”,暗指帝王;所谓“我虽有之,然或有所未尽”[4]1245,指帝王品性尚不够淳厚。帝王如果有自知之明,就应当尊贤重教。

丘濬指出:“治道有二:曰政,曰教。政以法令行之也易,教以道义行之也难。”[4]1287教化虽然难以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它的作用与意义更为根本、更为重要。丘濬认为,教化的本源虽然在于君主的以身作则、率先垂范,但由于“地非一方,而遐外者未易以遍达;人非一类,而疏远者未易以遽及”[4]1287,而英明的君主都明白教化为治道之急务,因此“必设学校、明礼义、立条教以晓谕而引导之,使之皆囿于道义之中,而为淳厚之俗。而又必择守令之人,布吾之政教,丁宁告诫,使其知朝廷意向所在,……则天下之大、治平之基,实自此而积累也”[4]1287。

尤为可贵的是,丘濬对于学校的教育内容具有一种透彻的认识,他说:“学校之教,根于天命之性、率性之道,自三皇五帝以来已有之,不过因民生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为,而修之以为教,非本无是理而强以之而率民也。”[4]1103要言之,教育的本质植根于人性。应该遵循人的本性去引导和教化,而不是强制灌输一种与本性发展相违背的东西。丘濬批评指出:“后世不知教事之为重,而往往从事于政治、刑法之间,间有为之者,亦是慕其名而无其实。立人以为师,徒充其位;聚人以为徒,徒冒其名。治道所以不古若者,其病根实在于是。”[4]1103后世不懂得“教化为先”的重要性,故只用行政与刑罚手段去处理问题。间或有人愿意去抓教育,但也只是慕其名而无其实,弄虚作假,欺世盗名,这就是为什么“治道”不如古人的“病根”所在。因此,丘濬强调说:“有志于三代之隆者,必自立教始;欲立教者,必自学校始。”[4]1103

关于学校的教育内容,丘濬特别推举四书。他说:“所谓四书者,《论语》《大学》《中庸》《孟子》也。此数书者,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具也。学者必先读四书而后及于六经,而读四书者又必自《大学》始。”[4]1210丘濬推崇四书,反映了宋明理学家的普遍看法。他尤其看重《大学》,则是秉承了程朱与真得秀的相关观点。丘濬还特别强调说:“是则《易》也、《书》也、《诗》也、《春秋》与《礼》也,《论》《孟》之与《中庸》也,皆所以填实乎《大学》一书。”[4]1210一言蔽之,丘濬认为,《大学》在四书五经中居于核心地位。因此,丘濬明确指出:“今日在学校,则读之以为格物致知之资;他日有官守,则用之以为齐治平均之具。我祖宗以学校育才,以经术造士,教之于学校者,以此经此书;取之于科目者,以此经此书。”[4]1210显然,《大学》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不可能解决一切问题。在现代社会,更加不可能指望《大学》一书去实现修齐治平的政治理想。尽管如此,还是应该肯定,丘濬突出和推崇《大学》,自有其立论的根据与意义。正因如此,丘濬质问说:“凡今日所施教而承学者,乌可不知其所自哉?”[4]1211——可称之为“丘濬的教育之问”,即教学究竟应该以什么为抓手、以什么为核心?现代中国人无论如何理解,或许都可以从中受到某种有益的启发。

至于广义的社会教化,丘濬着重指出三大内容,即孝亲、忠君、尊圣。他说:“教之大者,伦理也。人君者,生民之主;圣人者,道德之主;父母者,生身之主。亲为一家之主,孝其亲,则人道以立;君为一世之主,忠其君,则治道以成;圣人为万世之主,尊圣人,则世教以明。先王制为刑法,以弼世教,世教之大,在此三者。”[4]1572对古人而言,“孝亲、忠君、尊圣”这三大内容确实是最为根本的。简直可与“三纲”相提并论。丘濬还说:“人人孝其亲,忠其君,尊夫圣人,则天下大治矣,否则大乱之道焉。然是三者,其根本起于一家,家积而国,国积而世,故尤严于不孝之罪。”[4]1572丘濬认为,在“孝亲、忠君、尊圣”三者之中,“孝亲”最为基本,它是忠君与尊圣的基础。因此,必须制定严厉的法律条文来预防和制裁“不孝之罪”。不过,对于丘濬的这个观点,后人不宜孤立地理解,而应该联系他的整个政教思想体系去理解。特别是,应当联系他对于四书尤其是《大学》的观点来理解和体会。这样才能更全面、更深刻地认识和把握丘濬关于“尊贤重教”的内涵与意义。

结 语

丘濬作为理学名臣,他崇敬朱子品格,认同朱子理学,他的《朱子学的》《大学衍义补》对朱子理学有重要的创新和发展。尤其是《大学衍义补》,简直可谓中国古代治国理政的百科全书,或者说是中国古代治国平天下的总方略与总蓝图。因此,丘濬理学思想在中国儒学史、宋明理学史上应当占有一席之地。

丘濬丰富和发展了儒家民本思想,其民本思想的全面性与系统性在同时代人中无出其右。为使民本思想落到实处,丘濬又研究和发展了古代理财思想,成为古代理财学说的集大成者。他提出了“民心之所同,即天意之所在”和“以民心为己心”[4]391的精神理念,这是丘濬理财思想的核心理念,也是儒家民本思想的生动体现。因此,丘濬的经济思想与政治思想在中国经济思想史、政治思想史上应当居于重要地位。

丘濬认为,君主应该效法天道,做到秉公为政和广开言路。这是治国理政的关键所在。他强调“广开言路”是国家“治安之原、太平之基”[4]105。为了“成天下之治”,就必须“求天下之言”和“通天下之情”。值得指出,“丘濬的诏书之问”深刻地揭露了古代帝王之诏书的虚假性的一面。君主暗中视天下为一家私产,却装出大公无私的面目,因此诏书中必然出现心口不一的问题;臣民对君主也是言不由衷、阳奉阴违。君主与臣民之间互相欺骗、粉饰太平。这非但不是盛世的象征,而是衰世的迹象。这种现象在中国历代王朝中都曾反复出现,因此,“丘濬的诏书之问”在中国古代政治史上具有普遍的警示意义。

丘濬主张敬天祭祖和尊贤重教。敬天祭祖反映了中国古代宗教文化的一种悠久的精神信仰(9)对于中国古代这种宗教信仰,学界有不同的命名。其中,牟钟鉴先生谓之“中国宗法性传统宗教”。参见牟钟鉴《探索宗教》,宗教文化出版社2009年版,第245页。何光沪先生称之为“儒教”。参见何光沪《何广沪自选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0页。这两种命名均觉欠妥,未能揭示这种宗教的核心信仰就是“天”与“祖”,而“敬天”和“祭祖”就是最重要的宗教活动。基于此,笔者认为,可称之为“天祖教”。但就目前学界而言,大多数学者都只是从一般的礼乐文化、民俗文化角度去认识这种宗教文化。或者只是从宽泛意义的宗教文化角度去探讨这种宗教文化。总体而言,这种研究还是不够充分、不够深入的。丘濬《大学衍义补》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关于敬天祭祖的文献资料,值得今后深入研究。。丘濬认为,在敬天祭祖过程中,贵在体现或涵养“仁、孝、诚、敬”诸种精神品质,它蕴含报本返始、认祖归宗、凝聚人心的重要意义。丘濬对迷信意义的“神道设教”给予了有力的批判,体现了一种可贵的理性精神。丘濬强调尊贤重教不能流于形式,而必须体现为推崇儒学、礼敬圣贤、培育人才。应该遵循人的本性去引导和培育,而不是灌输一种与本性发展相违背的东西。丘濬还提出了一个值得认真反思的问题,即教学究竟应该以什么为抓手、以什么为核心?对于“丘濬的教育之问”,现代中国人或可从中受到某种有益的启发。总之,丘濬的宗教思想与教育思想在中国宗教思想史、教育思想史上应当占有重要位置。

综上所述,丘濬学问渊博,思想深刻,著作丰硕,政绩显著。更可贵的是,丘濬品格高尚,胸怀天下,骨子里渗透一种深沉的忧患意识与民生情怀,渊博的学问与高尚的品格融为一体。因此,正如钱穆先生所言,丘濬“不仅为琼岛一人物,乃中国史上之第一流人物”[2]68。在丘濬政教思想体系中,理学思想是它的哲学基础,民本论与理财观则是重要基石,秉公为政与广开言路是其核心内容,敬天祭祖和尊贤重教则是根本要求。这四个方面既相对独立,又互相统一,共同构成了丘濬政教思想体系的一个有机整体。其思想精华可以凝练为“审辨几微,心存至公”,这对于现代人的修身立业和治国理政具有重要的参考与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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