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野夏生《异常》中混血儿的身份建构

2023-01-03 08:08肖雅婷
文学教育 2022年12期
关键词:混血儿异常身份认同

肖雅婷

内容摘要:《异常》是当代日本女性作家桐野夏生的长篇小说之一,讲述了混血儿作为社会少数群体从出生到死亡的悲剧历程。本文聚焦小说中混血儿主人公百合子的自我身份建构之旅,揭示和阐述混血儿在居住国的生存困境及身份认同危机。通过书写混血儿身份迷失、探寻、断裂的过程,以期更好地理解文學作品,认清混血儿的心路历程及其精神世界,具有重要的生存启示和认知意义。

关键词:桐野夏生 《异常》 混血儿 身份认同

全球化的浪潮给二十世纪下半叶的日本社会带来了颠覆性改变,妇女解放运动由西方到东方的发展、日本进入第三次“消费革命”过程、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席卷日本。1989年的日本国民白皮书称:日本社会正由工作挂帅转入重视多元价值的时代。在多元价值观并存的平成时期,日本女性作家脱离传统思维惯性及伦理道德的制约与束缚,开始不断关注和聚焦女性个性,并有意识地从婚姻、情爱、异文化碰撞等多角度进行写作,带有后现代女性主义创作风格的日本女性作家——桐野夏生登上日本平成时期的历史舞台。桐野以恋爱小说与推理小说为创作起点,后期作品题材呈现多样化态势。其笔下的主人公多为女性,叙事冷静客观、甚至充满恶意是她创作的显著特点。

而在全球化、后现代、网络等新思想、新体系的冲击之下,女性群体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主体意识的“身体叙事”构成了这一时期日本女性书写的独特景观。女性作家不再刻意背离惧怕提及与性、身体相关的话题,她们笔下的女性形象张扬着女性强烈的生命意识和主体意识。桐野夏生在小说《异常》中大胆描述性爱,以女性的身体叙事为中心讲述混血儿百合子作为社会少数群体从出生到死亡的悲剧历程。

《异常》是桐野夏生于2003年集结出版的长篇小说,并荣获第31届泉镜花文学奖。小说采用多视角的第一人称叙述方式,以混血儿——百合子作为小说主人公之一进行书写。混血儿百合子自出生起便遭受家庭和社会的双重压迫,由此而引发身份认同危机的产生,此后试图通过男性以进行自我身份的建构,沦为流莺的百合子在看清男性及自我身份的本质后放弃探寻身份,最终于出租屋内遭遇不测的结局也暗示了身份建构的最终失败。小说展现了混血儿真实的生存困境与艰难的文化身份认同,本文试图从身份认同与身份建构的视角,剖析混血儿于短暂的一生中经历身份的迷失、探寻直至断裂的人生历程,

一.身份认同的迷失——身份焦虑

身份认同是西方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概念,其基本含义是指个人与特定社会文化的认同,这个词总爱追问:我是谁?从何而来?到何处去?而混血儿又是诞生于不同种族的父母之间,堪称处于两个种族中间地带的模糊存在,但又无法完全割舍其中某一方,而是与双方无限接近,直至彻底蜕变成为第三种存在。因此混血儿必然因其混杂性与杂交性而找不到身份统一性的坚固根基,容易成为被双方都孤立的和歧视的少数存在,以至于差异性、边缘性、劣等性、离散性、二律背反性等常常被视为混血儿的重要属性。混血儿这一群体由于诞生于不同种族的父母之间,并被迫面对异质文化,由此对于自我身份问题的困惑与迷失也随之产生。

《异常》中的混血儿主人公百合子是日本女性和瑞士男性结合的后代,她继承了父亲西洋式面孔,却承袭了日本母亲的性格——接受他人的一切,以他人为镜子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百合子自幼儿时期便被“我到底像谁”的不安支配,无论是长相、发色、发质、肌肤还是体型都与身为日本人的母亲截然不同,唯一与母亲相像的只有茶色的眼睛,百合子自此便频频窥视母亲的眼睛寻求归属感,她渴望通过寻求与日本母亲身上的相似性融入日本社会,但仅仅通过母亲的眼睛是远远无法消除对身份的迷茫与困惑的。幼年时期的百合子由于有着与日本人截然不同的容貌,因此时常有无法融入日本社会之感。作为日本社会中的“异类”,百合子不可避免的产生飘忽不定、游离困惑之感。

然而,家庭内部的矛盾冲突及社会外部的排挤使得百合子始终游离于社会的边缘,对于“我是谁”这一问题的迷茫与困惑加剧。百合子自童年时期起便受到来自家庭内部双胞胎姐姐的排挤,常被姐姐戏称是“徒有过度美貌的怪物”,并被怀有恶意的姐姐欺骗称她是“捡来的小孩”。除去双胞胎姐姐屡屡在幼年时期的欺压之外,父母关系的不和成为身为混血儿的百合子产生身份认同困惑的重要因素。百合子的日本母亲在跟随丈夫移居瑞士后长期处于彷徨失措的状态,生活的琐事、混血女儿的存在、丈夫的出轨等因素最终导致她走上绝路,而母亲的消逝使得百合子无法再待在瑞士只好前往日本,但她在日本唯一的亲人——外公也早已被双胞胎姐姐“占为己有”,百合子如同浮萍一般只能寄居在无亲无故的邻居强森家中。

百合子在成长过程中受到家庭强烈的影响,被双胞胎姐姐排挤、不被父母所疼爱都最终使得她无法融入家庭这个小社会,由此也阻碍了她融入日本这个主流社会的步伐。混血儿与家庭之间的矛盾与冲突给她带来的情感与生存的压力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混血儿自身建立自我意识、寻求身份发展的过程。支离破碎的原生家庭已无法为混血儿提供归属感、依附感,与家庭的疏离又加深了其文化归属上的”无根”。亲情的缺失对混血儿造成情感创伤,使她陷入精神上的困境,孤独、矛盾、边缘成为混血儿的常态。

家庭内部的矛盾与冲突是引发百合子身份焦虑的一大因素,日本社会外部的排挤也不容忽视。百合子顶着具有明显西方特征的面孔在日本社会生活,被孩童指着喊“老外”,被陌生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混血儿”,甚至有同学戏称她为“洋鬼子”。百合子不仅遭受到语言上的戏谑,还遭受到行为上霸凌,她曾在乘电车时被一群成群结队的高中男生扯头发、掀裙子。作为混血儿的百合子在日本社会下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排挤与歧视,她渴望在日本社会寻求到身份定位,但来自同学、路人的恶意却一次次扼杀混血儿的希冀。混血儿被主流文化所排斥,同时仍承受着巨大的生存压力以及心理压力,关于身份认同的困惑也愈加明显。她们渴望融入却又无法融入主流社会,成为了生活在日本社会的边缘人。

由于自我身份的不确定性、边缘性及异质性使混血儿受困于身份定位的危机之中,她们试图融入主流社会以寻求归属感,渴望被接纳、被理解,但结果往往不遂人意。作为社会少数群体的混血儿,因其特殊的生理特征和主流社会的排挤使得她们游离于两种社会文化之间,无法找寻到归属感。游离的生活状态和寻求身份认同的迫切愿望使得混血儿群体承受着巨大的生存和心理压力,在文化困境中进行着自我挣扎。

二.寻求身份的建构——身份探寻

童年时期家庭内部的矛盾和社会外部的排挤使得百合子对于自我身份产生焦虑与疑问,她渴望寻求个人的社会定位以证明混血儿在主流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作为少数群体的混血儿由此而迫切寻求身份的建构。因此当混血儿百合子出现身份焦虑和身份危机后,她开始寻求新的路径以证明自身存在的意义。

幼年时期的百合子由于家庭的不和使得她缺乏归属感及安全感,双胞胎姐姐和父母的存在形同虚设。对于生活在摇摇欲坠的家庭环境中的百合子来说,曾经去小木屋度假时偶遇的强森夫妇是她的新家人。强森给予百合子慰藉和庇护,无论是因公事忙碌或是和客人歡唔,百合子的到来都会使得他高兴得满脸发亮。强森对于百合子而言是如父亲般的支柱,幼年的百合唯一的寄托则是强森想拥有她。这是百合子寻求身份建构的萌芽时期,她偶然在和男性的交往中获取到归属感,并潜移默化的受到作为“他者”的男性的影响,混血儿的主体意识觉醒并有意识地开始寻求身份的建构。这也是她初次通过“他者”界定自我,确证自己的身份归属。

十五岁的百合子跟随父母移居瑞士后,与父亲的哥哥——卡尔熟识,初次会面她便从卡尔的眼神深处读出了欲望、需求。百合子在和卡尔的交往中找寻到自身身份的意义,并在日记中写道“唯有被男人渴求才能找到存在的意义,甚至变得更急切追求活在这世上的意义”。这是百合子真正踏出寻求身份建构的第一步,在和男性交往中获取而来的优越感使得百合子寻求到迷失在日本社会的自我,还找寻到自身存在于世上的意义,她通过作为“他者”的男性实现了对自我的再定义。

少女时代的百合子因母亲去世而离开瑞士,之后便迈入寻求身份建构的最高潮时期。她在强森夫妻的帮助之下就读于Q学园国中部,但百合子的校园生活和普通女学生格格不入,她在朋友木岛的唆使下加入了全校风头最盛的拉拉队社团,而加入拉拉队社团的初衷也只是为了接近更多的男性。此后木岛成为了替百合子拉皮条的人,给百合子介绍各式各样的学生、老师。百合子的校园生活与学习毫无关系,她依靠从男性身上寻求的身份认同享受着日本阶级社会状况影射之下的名校Q女高的生活,直至刚上高三由于和木岛之间的交易败露被劝告退学为止。这一时期的百合子有着超越常人的美貌,她发现所有年龄层的男性都用惊叹和崇拜的眼神望着她,拼命寻找共同话题接近她。男性的奉承行为给百合子带来前所未有的优越感,在百合子对于混血身份充满困惑之际,男性作为她寻求身份认同的工具出现。

作为混血儿的百合子自童年时期到中年时期始终都是通过男性这一媒介进行身份探寻、谋求主体地位,在与男性的交往中她初次体验到被需要、被接纳、被认可的满足之感。家庭的破碎与社会的排挤迫使她长期游离于社会的边缘地带,但当作为“他者”的男性出现时,混血儿百合子对世界产生了新的理解和认知,她开始努力寻求与日本社会的联系,努力构建自己的混血儿身份。男性作为百合子混血身份的参照物,在百合子进行自我身份建构的过程中起到推动的作用,在与“他者”的互动中,作为“主体”的混血儿开始试图走出身份认同困境并不断寻求自身在日本社会的定位。混血儿百合子与男性碰撞的过程即是她在不断进行自我探寻与自我身份建构的过程,也是她寻求社会认同、摆脱文化困境的特殊方式。

三.身份建构的失败——身份断裂

百合子无论是在Q学院上学还是毕业后沦为流莺,她都在试图通过“他者”以证明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少女时代拥有怪物一般美貌的百合子是众多平庸男性无法企及的对象,但迈入中年后,西方式的面孔使得她比东方人衰老的更加迅速。容貌的衰退使得百合子再难以通过男性对自身的渴望以获取自我身份的归属感,她逐渐看清男性的本质以及自己存活于世上的原因。她深知男性其实憎恨出卖身体的女性,而出卖身体的女性也同样憎恨买她的男性。百合子沦为流莺的经历使她清楚自身所面临的身份困境,虽然在形式上被认同、被肯定,但实质上并未有根本性的改变。百合子已经无法再通过男性以寻求存在的意义,本试图通过“他者”寻求新我的百合子在构建身份的过程中再一次处于身份困惑、焦虑的状态。

百合子在看清男性本质以及自我后逐渐堕入深渊,年近四十的她夜夜身着红色皮大衣和银色迷你裙在新宿、涩谷等地招揽客人,招摇的服装之下却是满是赘肉的肉体,而她也被孤独、贫穷所占据,生命也终结于此。百合子于太久保揽客并与姓张的中国人发生关系,张以深夜无电车且是雨夜为由恳求在百合子家中过夜,两人因住宿费以及食物费用未谈妥遂发生口角,张在情急之下压迫百合子颈部使其窒息而亡。百合子的死亡证实了她身份建构的最终失败,而从百合子昔日同窗佐藤和惠的日记中便足以寓示百合子这一悲剧性的结局——“我一直都在等待死亡的来临,到时候我会毫不抵抗的受死”。自我建构失败的百合子深知堕落的她终会死于某个男性的手中,即便这样她也会安心接受这个结局。

百合子的死亡同时也意味着身份建构的最终失败,少女时代的百合子还试图通过男性来寻求在亲情、友情、社会中缺失的归属感,而中年时代的她却已放弃这一诉求。其实,完全依赖“男性对自身的渴求”进行自我建构本就是一种病态的方式,这也决定了作为混血儿的百合子试图通过男性进行的身份重构最终以失败告终。百合子曾经在男性身上寻求的自身意义也化为泡影,她坦然地接受自己最终走向死亡的归宿。

百合子的身份建构始终建立在作为“他者”的男性影响之下,但当男性行为超出自我认知范围之外时,便容易失去了对自我身份的定位,从男性身上获取的归属感也不复存在。同时,由于理性意识的缺乏,百合子所选择的身份建构的方式与所处的社会伦理道德相悖,她的所作所为与大众的传统价值观念产生巨大冲突,因此不被他人以及社会主流相容。种种原因皆促使了百合子身份建构的最终失败。

本文通过书写《异常》中混血儿百合子从身份缺失、探寻、断裂的行为和心理过程,表现了混血儿在居住国的生存状态以及艰难的文化认同。探究其身份缺失和构建之旅发现,作为特殊的社会少数族裔的混血儿群体或多或少都面临着归属感危机和身份认同问题。家庭的矛盾与冲突以及社会的挤压与歧视成为混血儿百合子的身份认同危机和身份建构的出发点,多元文化下的心理、生存及文化困境使得混血儿处于社会边缘地带,她们渴望被日本主流社会所接纳,却又时刻被自身的身份所束缚。当身份认同危机出现时,混血儿开始进行自我探寻与身份建构,百合子的自我身份建构始于男性,也终于男性。男性见证了百合子获取归属感、认同感的过程,也目睹了她身份认同的土崩瓦解。可见,只有在有序、不违背伦理道德的状态下才有利于构建正确的身份和积极的人生,而一旦反其道而行之便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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