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大附中西林分校 杨尚华
《故乡》是鲁迅的一篇小说,被收入初中教材多年,很多教师在教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按部就班,往往从“小说三要素入手”,让学生概括情节,诵读环境描写,分析人物形象,最后得出“杨二嫂势利”和“闰土麻木”这样不痛不痒的答案来。这样的解读,难以深入文本,理解鲁迅写作的真实原因和目的。
显然,小说解读势必要围绕“小说三要素”进行,但每一位作家在行文之际,由于情感需求,所赋予的“要素”就会截然不同,由此可见,除了解读小说固有的“三要素”外,还有文本矛盾和疑点,也是解读文本的绝佳手段和切入点。就《故乡》一文而言,如果要弄明白作者的真实写作意图,笔者觉得必须搞清楚文章的三个疑点。这三个疑点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解决了三个疑点,文本的解读也就水到渠成,无论人物形象,还是文章主旨,都会“水落石出”,现出真身。
自《故乡》一文发表之后,文中的“碗碟案”似乎就成了“千古之谜”。很多学者对这一悬案都深入解读并发表个人看法,但最后都没有足以服人的论断。在教学中,笔者曾对学生进行过调查,有70%的学生认为是杨二嫂所埋,8%的学生认为是闰土所埋,还有5%的学生支持是“我”“母亲”或者是“宏儿”“水生”所埋,其统计及推断“嫌疑”的文本依据,经整理如下表。
通过调查,不难发现,关于“碗碟案”,确实悬而未决,学生在“断案”时,也是有理有据、各显神通。那么,就小说构成要素而言,无疑,“碗碟案”增加了《故乡》这篇小说的文本张力,也让其情节更加扑朔迷离。探足迷离的情节深处,就能进一步理解作者的苦闷愁绪。
其实,碗碟的埋藏,于“我”而言,是谁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和人之间,“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这层障壁,不仅仅是杨二嫂无中生有的“三房姨太太”“八抬大轿”的挖苦,也不仅仅是闰土受等级观念束缚喊出“老爷”的恭敬,在这里,几个埋藏在灰堆里面的碗碟,就已经成了最大的障壁。因为,灰堆,不仅是营养,还可以是埋藏,更是毁灭偷盗证据的场所;碗碟,也成了阻碍沟通、割舍信任的器具。
但是,就着这一疑点,我们顺蔓而走,就会摸出文本中“人物形象”的大瓜来。
在教学中,至于是谁埋藏了碗碟,看来真的不需要让学生清清楚楚,只要围绕这一疑点,设置任务,让学生依托文本,细细地解读人物形象,也就足够了。
鲁迅是写故事的高手,这一点,毋庸置疑。《故乡》就是最好的例证。
回到故乡后,母亲和“我”聊起闰土,让“我”一下就沉浸到童年和闰土相处的美好时光上去,按照我们的推断,后文,闰土就要出场了。然而,事与愿违,闰土没来,来的是杨二嫂。直到杨二嫂退场三四天后,闰土才姗姗来迟。
是主角,都要“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吗?杨二嫂的出场,先声夺人,又有什么作用?甚至,有人认为,杨二嫂冲淡了闰土的戏份,应该删去。
其实,在《故乡》一文中,杨二嫂虽然作为次要人物而出现,但是其功不可没。文章中出现了三个主要人物:一个是“我”,一个是杨二嫂,一个是闰土。三人其实都各有所指:“我”是辛苦辗转的知识分子,杨二嫂是城镇没落恣睢商人,闰土是农村麻木农民。三个人处境迥异,身份不同,但是,有一点却是一致的,那就是,他们都是“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的动荡社会的受害者。
1921年,也是辛亥革命后十年,十年期间,社会动荡,兵匪横行,官绅勾结,欺压百姓,受到冲击的,绝不仅仅是像闰土一样的农村人,还有如杨二嫂一类的城镇小商人,也就是说,鲁迅在这篇文章中着力塑造杨二嫂和闰土,其实是告诉读者,面对社会汹涌浪潮的冲刷,无论是农村的农民,还是城镇的商人,无一可免。
解读杨二嫂和闰土,我们会发现,杨二嫂之前是“擦着白粉”“终日坐着”的“豆腐西施”,现在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张着两脚”“细脚伶仃”的“圆规”。闰土之前是“心里有无穷无尽的希奇的事”说着乡下各种新鲜事物“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的圆脸少年,现在是“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只是摇头”,除了喊老爷就是“沉默”着“吸烟”的“木偶人”。从言辞多寡变化上看,杨二嫂的话语越来越多,而闰土却越来越沉默,两个人都变了,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样,根源前文已述。从对人性改造上看,社会会让一个人变得口不择言,也会让一个人变得木讷沉默,虽然,这种变化和人们的处境、身份有关,但在鲁迅看来,这种变化,又绝对是让人痛心的。
再梳理文本,我们还会发现,前文,杨二嫂和闰土并无明显交集。但是,通过母亲的口述,“碗碟案”还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不管是杨二嫂的得理不让人,还是其栽赃陷害,我们不难发现,整个社会,人和人之间,确实失却了信任,已经矗立了“看不见的高墙”,将彼此隔成孤身,这一点,也是鲁迅写作这篇文章要反映的另一社会问题。
在教学中,我们不仅要分别对闰土和杨二嫂二十年前后的外貌、言行举止进行对比阅读,从二人的“变化”之中找出“变化根源”,从而推断作者的写作意图。同时,还要学会将两人放置一起进行对比,挖掘出作者写作的深层目的。
《故乡》一文,作者花功夫进行浓墨渲染的环境,主要有三处。
其一: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其二: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其三: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对以上三个环描文段进行解读,我们会发现,三个文段分别写于“我”回故乡、在故乡和离故乡之时。也就是说,三处描写,恰好串联了这篇文章的情节。但是,在解读时,我们也会有困惑,比如,描写二和描写三,都写了“天空”“圆月”“沙地”。但是,也有两个问题值得我们注意:第一个问题是描写三中“闰土”消失了;第二个问题是描写二先写天空再写沙地,描写三却颠倒了顺序,先写沙地,再写天空。
鲁迅这样安排,到底有何用意?我们先看第一个问题,其实,还在前文,鲁迅就交代了,“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也可以说,通过这次见面,在离开故乡时,童年时期的闰土已经完全从“我”的印象里消失了,随着闰土消失的,还有对童年的回忆,对乡下生活的向往。这个社会,已经让“我”认清现实。
而描写二和描写三两处描写的颠倒,自然有其道理。像电影收束镜头一般,描写三的描写从下到上,让读者把目光聚焦在辽阔的天空,聚焦在金黄的圆月,这其实是一种暗示。鲁迅已经把情感寄托在深蓝的天空,寄托在金黄的圆月上,而这种情感,恰是鲁迅标准式的“希望”之光。鲁迅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不管社会如何黑暗,不管人性如何“恣睢”“麻木”,他在写作时,永远用一种穿透黑暗的力量,打动着我们,这种力量,也是《故乡》这篇小说最后传递出的——“希望”。如果用表格呈现这篇文章环境描写变化,会更加形象。
在教学中,对于环境描写,一定要让学生多读,并在诵读之中,发现区别和变化。探究变化,往往会有新的发现。毕竟,环境描写,既可以烘托人物心绪,又可以升华文章主旨,这也是这篇文章我们要学习的一个重点。
总之,教读《故乡》一类的小说,我们不妨找出文本疑点,然后布置任务,让学生自主解读文本,自主探究疑点,最后合作交流。这样的学习方式,不仅能有效提高学生学习的自主性,而且符合新课标“任务驱动”学习方式的要求。当然,在教学《故乡》时,我们还可以给学生一个探究支点,就是“变化”,让学生解读文本“变化”要素,探求文本疑点,这样就会比盲目阅读更有实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