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共同体视域下内蒙古道路遗存与边疆治理

2023-01-02 19:04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内蒙古地区内蒙古道路

滕 驰

(内蒙古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51)

道路作为物质文化的表现形式,既是经贸、文化交流的重要载体,亦是主权国家实现权力运行和交通往来的空间媒介。“修一条路,从国家的利益来看,绝不仅是经济利益,更重要的是民族国家的构建。”[1]历代中央政府为了加强对边疆的管控与治理,开疆筑路,发展交通,道路的畅通无阻既保障了中央与边疆交往交流的通达顺畅,更昭示着国家主权的存在,客观上促进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构建与形成。当前国内学界对“路学”研究呈方兴未艾之势,相当一部分民族史学者将边疆道路的开拓和维护作为研究对象,但将民族地区道路遗存与边疆治理置于中华民族共同体视域下进行审视的研究成果尚不多见。本文旨在从中华民族共同体视角考察内蒙古地区的道路遗存,揭示古代道路的修建与边疆治理的关系,从学理上充实“路学”研究,于实践上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新的路径。

一、统一与归属:内蒙古地区的道路遗存

“道,蹈也;路,露也,人所践蹈而露见也。”[2](17)道路最初是指被人踩踏而成的小径。在中国古代汉语中,“道”和“路”的释义并不局限于“路途”“途径”,“道”还有“好的政治局面”之意[3](111);《论语·学而》:“道之以政”[4](568),“道”通“导”,是疏通的意思。唐时,节度使所辖之地称“道”。“路”在宋元两代皆为行政区域名称:宋代之“路”略似唐代之“道”,相当于明清的“府”;元代的“路”相当于明清的“省”。由此可见,古之“道路”作为一种空间存在形式,其含义与疏通连接、行政规划、区域管辖息息相关。现就不同历史时期内蒙古地区的道路遗存与治边措施进行整理和阐释,探寻二者之关联。

(一)秦汉时期

战国末期,匈奴逐渐强大,对中原政权构成了威胁,应御敌开边的需要,秦朝在北边修筑了许多道路。早在公元前212—公元前210 年,秦朝开直道,起自云阳(今陕西省淳化县)北甘泉山,经子午岭主脉转西北行,达定边县折向东北行,进入鄂尔多斯高原,过今内蒙古乌审旗到伊金霍洛旗的红庆河,经鄂尔多斯市东胜西南的二倾半村、西城梁古城,到昭君坟附近渡黄河达九原郡址(今包头市郊区麻池古城),全长1 800里,合今700公里[5]。直道是秦朝为防御匈奴、保卫北方安全、沟通关中至秦长城内外的一条国防大道,两汉沿用,对加强北地与中原的经济文化联系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随着对匈奴战争的胜利,汉朝疆域向北扩展,大漠南北道路不断增加。汉武帝时期修建稒阳道,沟通阴山南北与中原。稒阳道由固阳(今内蒙古包头市古城湾古城)西北出,经石门障(今内蒙古包头市固阳县梅岭山古城,一说今包头河源头鄂博)至光禄城(今内蒙古乌拉特其前旗小召门梁古城,一说今包头达茂旗百灵庙西南林场汉古城),西北至支就城(汉长城线上),过头曼城,沿阴山北麓达宿虏城(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北,一说乌拉特后旗北)。稒阳道是往来阴山南北最主要的通道,是汉匈军事活动、经济贸易、文化交流的必经之路。

北方边郡还有往来大漠南北的其他通道。如《史记》《汉书》《后汉书》等记载的云中经五原至陇西道、定襄至匈奴单于庭道、代郡至瀚海道、居延塞道等,这些道路既是防务或出巡的道路,又是商贾贸易往来的要道。135年冬,乌桓袭扰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古城乡),一次拦截便收获“路上商贾牛车千余辆”[6](193),可见当时中原与北地商贸往来之密切、繁盛。

值得一提的是,秦汉开辟道路与修筑长城并存。公元前215年,秦朝北方疆域扩展到阴山南麓、黄河北岸一带。为巩固统治,秦始皇大规模“適治狱吏不直者,筑长城”[6](103)。连接秦、赵、燕三国的旧长城,因时事所需又新修了不少,并向北扩展,形成了西起临洮(今甘肃镇原南),东至辽东的“万里长城”。今内蒙古阿拉善盟、巴彦淖尔市境内还存有这段长城遗迹。秦长城沿线设置城障、塞和烽火台,驻军守卫、传递警讯。城障是边城派出的障尉所在,带有强烈的军事性质,形同后代的哨所。烽火台用作警讯,是城障的耳目。长城的修筑,标志着中央政府开始对内蒙古南部长城以内地区的有效管辖。汉武帝在今内蒙古地区两次修筑长城。第一次是公元前127 年,基本上是沿用、修缮秦始皇所筑长城,仅在交通要冲增筑城、障、亭、塞和列燧;同时,在其南面兴筑列燧与右北平郡北部的长城相接。这就是现在西起内蒙古乌拉特中旗、东至库伦旗的汉长城遗址。第二次是公元前102 年,筑五原塞外及居延边塞,此即所谓“汉外城”。汉外城有南北两道线,据考古学家实地调查,北线遗迹在内蒙古地区长527公里,在蒙古国境内还有50公里,全长总计577公里;南线在内蒙古地区长498公里,在蒙古国境内310公里,全长总计808公里[7]。

内蒙古地区的道路遗存最为世人所熟知的当属途经鄂尔多斯高原的草原丝绸之路。草原丝绸之路在不同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和路线:在春秋战国时期是青铜之路,一条天然大通道;在秦汉时期是秦直道及其他天然通道;在隋唐时期是受降城道及参天可汗道;在蒙元时期是官方驿道;在明清时期是万里茶道和走西口[8]。作为当时世界上线路最长、最为活跃的丝绸之路,草原丝绸之路加速了沿线各国经济、文化的交流,推动了蒙古高原的文明进程。

(二)隋唐时期

隋朝,内蒙古地区的民族构成和民族分布呈现新格局。隋初,在内蒙古中部和西部地区活动的主要是突厥人,他们控制了今内蒙古的绝大部分地区。为了加强中央集权,隋朝在中央确定三省六部和九寺制的同时,健全了对边疆民族地区的管理机构——由九寺中的鸿胪寺专门掌管外藩,鸿胪寺置四方使馆分掌四方边地事务,其中北狄使馆负责内蒙古地区。突厥降隋内附后,中央对内蒙古地区的行政建制和统治方式因情况、民族、区域而异,“东部及东北部各族各地与隋朝保持着良好的宗藩关系……中、西部地区,采用双轨制的形式,一是在旧有行政建制的基础上,设立郡、县二级行政机构进行管理;二是对附隋的突厥人,保留其政权,直接由中央政府管辖,其人其事由突厥可汗和贵族管理,使其成为隋朝中央政府直辖的一个自治性较大的地方政权”[6](370)。隋朝先后在内蒙古建立五原、朔方、榆林、定襄等郡,郡下设县,所辖包括内蒙古境内自河套西北、经鄂尔多斯高原至呼和浩特与乌兰察布市、大青山南北两侧的广大地区,这些郡县的行政职能包括保障交通安全。607年,隋炀帝北巡。八月,启民可汗率领突厥贵族,开辟“发榆林北境,至于其牙,又东达于蓟,长三千里,广百步”[9](375)的御道。御道的开辟具有双重意义:一是中原朝廷出塞耀兵、威慑北藩,以安定边疆;二是在北方民族地区展示和传播中原文化,推进双方的交往交流。

唐初,中央王朝与东突厥以和平共处的方式,积极经略北地。突厥灭亡之后,回纥汗国建立。唐朝与回纥汗国大致以阴山为界,以北地区属回纥汗国,以南地区归唐朝管辖。总体而言,双方往来紧密,唐王朝借助扶持回纥,达到了稳固北疆的目的,回纥则在此过程中强大自身,受益颇多。唐朝因循了隋朝的行政建制,“于边境置节度、经略使,式遏四夷”[9](439)。节度使、经略使是军政合一的官职,其职能之一即卫国戍边、兼管交通,蒙古高原多处交通要冲均在其管辖范围内。隋唐时期,内蒙古地区的商业大体上分为突厥时期和回纥时期。回纥时期,内蒙古地区的商业活动极为活跃。漠南,即内蒙古中西部是当时重要的通商地区,有诸多繁华而通畅的商道。大致来说,从回纥牙帐经漠南至唐都长安的商道有两条:一条是自回纥牙帐沿参天可汗道南下,与传统草原丝路重合;另一条是匈奴时期沿用下来的龙城故道和弱水道。除此之外,还有两条东西向的道路:一条是自回纥牙帐东行沿克鲁伦河,进入呼伦贝尔;另一条是从回纥境内经阿拉善高原,向西通伊州、西州和北庭,向东则延伸到阴山南麓北缘,再往东至奚和契丹居住的潢水流域,唐人称“回鹘路”。

(三)元明清时期

随着新的大一统局面的奠定与形成,元朝统治者构建了规模庞大、体系完备、功能通达的交通驿站网络。内蒙古地区不仅是元夏都(即上都,今内蒙古正蓝旗)所在地,而且是大都(今北京)通往漠北乃至中亚、欧洲的必经之地,形成了以上都为中心,以大宁(今内蒙古红山市宁城)、东胜州(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托克托县)为东西枢纽的驿站网络。以上都为中心的驿站由上都—大都驿路、上都—和林驿路、上都—辽阳行省驿路组成,其中上都—大都驿路最为重要、发达。元朝皇帝自忽必烈起,每年均在大都、上都之间往复迁徙,国家的行政中枢也因此在两都之间交替施政,此驿路成为最主要的交通要道。“不满千里,往来者四道焉,曰驿路、曰东路二、曰西路。东路二者,一由黑谷,一由古北口。”[10](32)以大宁为枢纽的东部驿路包括大宁—大都驿路、大宁—上都驿路、大宁—吾失温驿路、大宁—祥州(今吉林省农安)。东胜州地处黄河之滨,水路自由便利,自古便是交通要道,这条西部驿路主要由东胜—和林、宁夏—河西走廊、东胜州—大都、东胜州—上都这四条驿路组成。

明朝对内蒙古及其附近地区的治理主要集中于军事征剿和行政建置两个方面。为了有效防御蒙古军队南下,明朝从朱元璋开始,在北方陆续设置边镇、修筑长城,逐步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军事防御系统,这就是九边防御体系。九边镇每镇皆派重兵驻守,诸镇既各守分地,自成独立防区,又作为交通枢纽,彼此往来联络,成为整体,从而形成明朝北部边防的鲜明特色。

至清朝,为了有效管理内蒙古地区,清政府在1631 年设蒙古衙门,后改为理藩院,专管外藩事务。清朝统一蒙古后,还设置了一套八旗军事驻防体系以达到治边控蒙的目的:在内蒙古地区驻扎八旗军队,其最高军事长官为驻防将军,最高军政长官是都统,如在绥远城设驻防将军,在察哈尔、热河分别设都统,呼伦贝尔设副都统,各盟旗必须受所在地区或附近的驻防将军、都统节制。理藩院、将军、都统的责任之一便是管理驿站和交通。1692年,遵康熙谕示“设立驿站”[11](78),在东北、北部和西北边疆地区开辟了许多新的驿站和卡伦(哨所),派遣官兵戍守。内蒙古是通往外蒙古、东北和新疆驿道的出发点和必经之路,也是卡伦遍布的地方。清初,为了平定准噶尔叛乱,在今内蒙古境内先后建置了五路驿站,分别是张家口驿站、喜峰口驿站、古北口驿站、独石口驿站、杀虎口驿站,康熙有专门指示:“今设立驿站,虽费用国帑,日后于蒙古裨益良多,亦不致迟延误事,最为紧要”[11](78)。驿站的用途主要是“宣传命令,通达文移”[11](78)。各地卡伦均设有卡伦章京或侍卫统带兵丁巡防、驻守。卡伦和驿站既是兵站也是交通站,边疆用兵吃紧时,它们发挥着传报公务、押送物资、运送人员的作用。清代内蒙古地区的驿站和卡伦是在构建多民族共同体的过程中,为抵御沙皇俄国的侵略和治理北部边疆而发展起来的。各路驿站和卡伦东西相接、南北贯通,构成了一个纵横交错、与内地相连接的规模庞大的交通网络,对加强国防力量、捍卫边疆安定、促进北部边疆与中原地区的交通运输和经济文化往来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二、交流与认同:国家层面的道路遗存与边疆治理

道路作为空间载体和物质媒介,除具备物质属性外,还表现出一定的社会意义。传统帝国主导的道路开辟承载着国家意志,是中央集权治理边疆的有效手段,历代中原王朝均通过道路的开辟、交通的发展来实现领土的扩张和疆域的完整。“交通为空间发展之首要条件,为一切政治经济文化发展之基础。交通道路是疆域面积的经脉,失去这些经脉,就意味着失去了道路所在地区的文化区域或疆土。”[12](203)“政府的权力需要借助于空间发挥效力的深意,在伴随道路空间延伸的同时实现其权力控制场域的延展。”[13]“空间是权力的眼睛,是一切权力实现其功能的载体。”[14](136)

(一)道路是多民族国家统治的空间基础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在交通方面实施“车同轨”,这是中央集权规划政治版图的重要因素。秦之“驰道”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国道”,秦将战国各诸侯国的轨道宽度进行统一,就是“统一国家的需要,中央跟各个地方要建立起稳定的联系,当然还有战时方便调动军队”[1]。现存于内蒙古地区的“直道”虽然与“驰道”性质不同,前者类似于高速公路,后者则是皇帝的专用车道,但在体现和承载国家意志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在联系中央与地方的沟通功能上甚至更为实用和显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道路是王权所至之标志,国家的道路延伸至哪里,哪里就是王权统治的势力范围。

如前所述,秦汉在开辟道路的同时修建长城,在长城沿线建造了许多边防城池,设置郡县,移民实边,实行有效管辖。目前已发现的边城有百余座,有的边城城内有官署、居民、街道、商铺,城外有墓地,这些边城多属屯戍性质,为当时郡县治所,可见秦汉两朝治边安民之用心。长城作为军事防御建筑,具有边界的意义,将中原政权与北部匈奴分隔开来;道路又将汉匈两个民族以一种形塑的、显著的方式连接起来。“边界和通道这两种相互对立的空间形式在这一区域形成交叉,产生了一种独具意涵的空间场域。”[15]其独特的内涵和意义在于二者构成了建构—解构的关系:在特定的环境背景下,当边界的功能突显时,中原和匈奴互为外部,双方受不同国家、民族、地域、文化的影响和驱使,表现出对峙和竞争关系;当边界的功能被消解时,道路则突破边界的限制,将双方连接在一起,同为内部,成为“命运共同体”。清朝驿站和卡伦并存更能证明这一点,也就能够解释我国半农半牧区域的形成:“南、北方两大区域的并峙,实际上并非对立,尽管历史里记载着连续不断的所谓劫掠和战争。这些固然是事实,但不见于记载的经济性相互依存的交流和贸易却是更重要的一面……在日益密切的相互依存和往来接触中,靠近农区的那一部分匈奴牧民于公元1世纪已逐步和附近的汉族农民杂居混合,进入半农半牧的经济”[16](311)。“边界”是传统帝国势力范围和政权统治的标志性节点,但并非无法跨越和突破的鸿沟,今天我们考察古代道路凭借的是考古遗存,当时突破边界存在却没有遗留下来的“小路”又究竟有多少呢?“清晰的分界线只是根据意识形态的需要而建构起来的,实际上真正的、纯粹的具有边界的实体在历史上或许就从未长久过。”[17](156)

(二)道路促进了民族共同体的形成

作为历代中央政府对边疆管控和治理的主要手段,道路对增强内蒙古地区各族人民对中央集权国家的文化认同和情感归属,进而为统一的民族共同体的构建发挥了重要作用。从地方层面,道路的修筑与开通必定会对当地居民的生产生活方式产生巨大影响,在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促进文化的互动互融。安史之乱后,政治形势陡变,传统的草原丝路被阻断,商道北迁,经内蒙古草原南部通向中西亚乃至欧洲地区。回鹘控制着这条商道,内蒙古地区也就成为中原与北地往来的必经之地和商品集散中心。如果说突厥与中原的经贸交易主要是为了互换有无,满足自身生存,那么回鹘则从中获取了巨大的商业利润,以当时最重要的经济联系——绢马贸易为例,回鹘从唐朝输入绢帛、茶叶和手工艺品等,除自身消费外,大部分转销至欧洲、中西亚等地赚取利润,是真正意义上的商贸活动。久而久之,一些回鹘人开始放弃游牧业,从事纯粹的商业活动。唐与回鹘的经贸往来给双方的社会发展带来了深刻的影响,“唐利用经济手段将双方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虽然在马绢贸易中付出了直接的经济代价,但是却获得了丰厚的政治回报。不仅达到了其羁縻统治的政治目的,而且也达到了有利于边防安全和内部稳定的目的”[18]。从民族关系的角度,长久稳定的商贸活动无疑促进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为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创造了极为有利的基础。

元代交通道路的开辟除了具有政治统治、经济贸易、文化交流的意义外,还助推了宗教的传播和发展。元代采取诸教并重、兼容并蓄的宗教政策,内蒙古地区既是各种宗教竞相角逐的地方,也是当时的宗教中心。以伊斯兰教为例,有元一代,伊斯兰教得到迅速发展,出现了所谓“元时回回遍天下”[9](367)的局面。伊斯兰教的兴盛与交通道路的发达有着直接关系,亦集乃路位于纳怜道驿路上(亦集乃路之所在亦集乃城,即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哈日浩特;纳怜道东起今内蒙古呼和浩特托克托县的东胜州,向西沿黄河进入甘肃行中书省,在甘州今张掖市折向北行,经亦集乃路向北到达哈拉和林),为甘州至岭北行省之间的重要交通枢纽,随着大批奔走于草原丝绸之路的商人在此休憩、经商,伊斯兰教也随即盛行。

清代,受宗教和人口迁徙的影响,蒙古高原与中原内地的贸易关系日益密切,推动了内蒙古地区城镇的建设和交通的发展。城镇往往既是各条驿道的中心,又是交通台站的枢纽,当时内蒙古地区比较有名的城市有归化城、张家口、多伦诺尔、热河、包头、平泉州(今河北省平泉市)、赤峰(今内蒙古红山市)等。随着城镇的扩建,迁入大批满族、汉族、回族、蒙古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达斡尔族,又促进了商业和交通。清乾隆时期的归化既是塞外商业魁首,也是漠北、漠西通往中原的交通枢纽。从归化城通向漠北、漠西的商路各有三条,阡陌纵横,四通八达,被称为“丝茶驼路”。“丝茶驼路”站段固定,线路畅通,成为中原与北地以及沙俄商贸的最大经济命脉。

城镇和道路作为空间的表现形式,既具物理性,又有社会属性。物理空间的贯通和扩充是文化交流与情感认同的基本前提,各种民族关系、文化形态只有在流动、畅通、包容的物理空间内碰撞交流,才能整合交融、求同存异,促成多元一体的文化形态。

三、变迁与整合:道路的修建与现代民族国家的政治战略

近代以来,火车、汽车、飞机、轮船等现代化交通物流广泛应用于社会生活。中国在传统道路体系的基础上构建起的完善、发达的现代交通系统,对经济增速和社会变革起到了强大的助推作用。道路的修筑、交通的发展,自古以来就是国家意志与核心价值的体现。随着历史的进步和社会的变迁,国家的治边理念和手段也在发生变化,“在漫长的历史时期,中华传统帝国对边疆的辖治更多地体现出具有象征意义的‘文化归化’;在民族国家形成之后,国家对边疆的统治则表现为更具实践价值的社会整合”[15]。1963年,铁道兵第3师13团进驻内蒙古东北边陲的根河、开拉气等地,修建林区窄轨小铁路和边境公路。一年后,国务院、中央军委命铁道兵3 个师扩编近10 万兵力,转战大兴安岭开发大会战,新建一条具有国防戍边和支援经济建设双重意义的嫩江至漠河嫩枝的新线铁路,全长700 公里。在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艰苦的生存条件下,部队官兵戍边修路历时十八载,许多人长眠于此。嫩林铁路的建成通车大大缩短了嫩江至嫩林的路程,沿线居民的生活节奏明显加快,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变迁。牺牲于此的官兵后来归葬于大兴安岭铁道兵烈士陵园,当地居民和外来游客常自发到此吊唁。这样的事迹,在内蒙古交通史上并不少见,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道路作为一种特殊的空间形式以不同的手段或符号,展现国家形象、推广国家意志、宣传核心价值。2020年,内蒙古第一条音乐公路在鄂尔多斯市伊金霍洛旗建成,公路发出的音乐旋律是《歌唱祖国》,视频上传到互联网,网友纷纷点赞留言,表达热爱家乡、热爱祖国之情。可见,在道路的“国家建造”过程中,并非国家意志的单方面输出,民众也表现出能动性,这种能动性既有个体的情感体验和心理建构,也有族群身份认同和民族精神的体现。“我们与其将边疆视为一个承受国家制度扩张的开放空间,不如更多地关注地方上的人们如何运用他们的意志和能量建立自己的身份认同。”[19]

2013 年,中国提出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合作倡议。内蒙古作为“一带一路”的重要节点,其畅通发达的交通网络和区位优势明显,可以为中、俄、蒙三国经济贸易的繁荣、向全世界展现中国的文化魅力和政治形象作出突出贡献。尽管表面看起来这一窗口的打开与世界的联通是一种经济意义上的,但它一定也是政治、社会以及文化意义上的[20]。从国家战略布局的角度,“一带一路”倡议由一个东方发展中国家提出并实施,无疑是一种旗帜鲜明的主张。基于道路这种极具形塑力的空间形式,该倡议得到世界性意义的延伸,实现共赢互利的经济价值、多边合作的政治秩序及多元包容的文化共享,在此过程中,中国将展现一个引领者的形象,也期待世界的接受与认同。

四、结 语

作为地域性的空间形式,道路承载的是人的社会活动,也因此被赋予了社会文化内涵。国家层面的道路建设发挥着连接各地、统一国土、治边理政的重要职能。现有的道路遗存充分证明了今天的内蒙古之所以能够成为伟大祖国不可分割的北部边疆,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自秦以来,该地区就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组成部分,演绎了各民族长期友好相处、共同建设家园的历史故事。而今,中国的边疆治理已经突破了传统“文化归化”的束缚——国家通过更具实践价值的道路修筑和交通发展实现社会整合,进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从国际战略的角度,交通工具的快速发展不仅增强了国与国之间的通达性,而且加速了经济和文化的流动,展示了以“一带一路”为标志的国家形象和国际地位,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提供方向性指引。与此同时,道路和交通工具的发展也带来一些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例如,中心地区和边缘地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新冠疫情背景下交通受限的问题、动荡不安的世界局势下边境安全问题等等。也就是说,道路的开辟能够在物理属性上实现地域空间的联通,但无法解决由其社会属性带来的全部问题。“在全球化战略中,路的现代化、国际化是一个地区全球化的必要条件,但是绝不是充分条件,一个地区能否搭上全球化的快车道,需要的是多条与全球化关联的无形之路进行联网”[21],国家战略的调整、政策的制定与落实、地方政府的支持、民众观念的转变等都是“无形之路”应该加以考虑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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