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丝绸之路视域下北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书写

2023-01-02 19:04张景明
北方民族大学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交融草原民族

张景明

(北方民族大学 民族学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草原丝绸之路在公元前2世纪匈奴统一北方草原地区以后正式开通,成为古代丝绸之路中最北的一条,此后便以各时期北方民族的单于庭、可汗牙帐和都城及重要的城市作为东端的起点,向西与沙漠丝绸之路天山北道汇合进入中亚、西亚、欧洲等地,向北衔接东北亚走廊抵达俄罗斯远东、贝加尔等地区,向东延伸至朝鲜半岛、日本列岛与海上丝绸之路相接,向南通向我国的中原地区。这一区域在北纬40°—50°之间,由高山草原和荒漠草原组成,呈现出草原生态环境,形成狭长的自然地带,便于东西向的交通。在历代北方民族的经营下,草原丝绸之路成为北方民族政治相融、商贸往来、文化交流和族群交融的重要线性网状线路,以文献资料和考古实物共同书写了北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发展历史,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奠定了历史基础。

一、秦汉草原丝绸之路开通的初始与北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在草原丝绸之路正式开通以前,这一区域随着族群迁移已经存在南北方和东西方的文化传播交流现象,学术界提出“现代人扩散的北方线路”“石器之路”“玉石之路”“彩陶之路”“青铜之路”等说法。目前发现的考古资料印证了北方人群在旧石器时代晚期的石叶加工,已经具有欧洲和西亚文化特征的“勒瓦娄哇技术”,从现代人化石遗传成分看,已经广布于中国北方、西伯利亚、蒙古高原乃至北美大陆,证明史前人群具有横跨亚欧大陆和美洲的较强流动性。在新石器时代,早期陶器的出现、玉器制作和礼制化、彩陶艺术的形成以及三足器的使用等与中原地区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西伯利亚文化互动和交流,尤其是黑龙江流域使用珍珠纹陶器的人群有向西越过贝加尔湖到达中西伯利亚南部、东欧和中亚及新疆等地的西传文化线路,还有西辽河流域的轮轴机械制玉技术向东北南部(辽宁建平县牛河梁遗址)、黄河中下游(河北保定市北福地遗址)、长江中下游(安徽含山县凌家滩遗址)、珠江流域(广东珠海市宝镜湾遗址)、东南亚地区(越南、泰国、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等国境内遗址)传播的南传线路,极大地融入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主要构成之中。

先秦时期,北方地区先后出现以朱开沟文化、西岔文化、夏家店下层文化、西麻青墓地、魏营子类型、新店子文化、毛庆沟墓地、西园类型、夏家店上层文化、燕国墓地等为代表的族群,形成了多族群交错杂居、相互交融的历史格局。战国晚期正值草原丝绸之路正式开通之时,匈奴与中原和西域建立了更加广泛的联系,促进了南北方和东西方的民族交融、文化交流的发展。秦汉时期结束了春秋战国时期政权分裂的局面,实现了全国的“大一统”,建立了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这为各民族的友好往来和文化交流创造了前提条件。“大一统”概念来自战国时期的儒家经典《春秋公羊传》,初为口承流传,西汉时期被整理成竹帛书,著名思想家董仲舒为了适应汉武帝加强中央集权制的需要而发展了这一观念,这与汉初提倡的“天人合一”“贯通一切”的思想相符,从而在此基础上得到完善和发展,表现形式不仅指疆域或版图上的统一,还指民族观念上的“天下一家”,为维护君权为核心的中央集权制提供理论依据,并且在客观上增强了民族凝聚力,对秦汉王朝加强与北方民族的团结和统一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西汉司马迁在《史记》中创造性地将北方民族的文献资料按照民族系统和地域分布整理,并以“传记”的形式记录下来,这种撰史的框架体系被后世的史学家所继承,按照《史记》体例为各代最有影响力的北方民族立传,还有专门为建立政权的北方民族修撰的史书,为草原丝绸之路沿线上的北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文献书写资料。同时,大量的考古发现弥补了文献记载中的错误、不实和不足之处。

虽然北方草原地区的匈奴、丁零、乌孙、乌桓、鲜卑等民族并不完全受汉朝的约束,但是随着汉朝对北方民族实行政治联姻、委派官员管理等政策,加强了北方各民族与汉朝之间的联系,北方各民族的活动范围进一步扩大,并且在“大一统”的背景下,通过草原通道与中原、西域之间的经济交往、文化交流和民族交融更加显现。这是一个不断减少差异性、增强共同性的主观选择和客观限定的过程,贯穿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进程中。

中原王朝这一时期的对外政策主要体现在防御匈奴、鲜卑、乌桓等北方民族南下扰边的军事行动,虽兵戎相见,但双方并未中断经济文化交流,只是在交流深度上有所降低,战争结束之后反而联系更为密切。以匈奴与汉朝之间的互动为例,战争与和亲交替出现,每次战争都使双方遭受巨大损失,之后便会出现和亲局面,“昭君出塞”等历史事件就是最好的例证,内蒙古包头市召湾47 号汉墓[1](61~73)出土的“单于和亲”“单于天降”“四夷尽服”有铭瓦当,为汉匈友好关系提供了实物佐证。汉朝在边地设关市,加强了双方的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匈奴还以通贡的形式促成政治上的相融,并且学习汉朝的“穿井筑城,治楼以藏谷”[2](3782)技术。在大漠南北的匈奴墓葬和城址[3](24~40)中发现汉朝的陶罐、铜镜、漆耳觞、玉饰件、汉字铭文丝织品等,陕西、河北、江苏、广州等地的汉墓中出土匈奴风格的动物纹金属饰牌,这都是汉匈交往交流交融的见证。在俄罗斯境内漠北匈奴地发现的汉式宫殿[4]和出土的汉代陶器、青铜器、丝织品等,充分反映了匈奴与汉朝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这种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为秦汉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巩固奠定了基础。匈奴自战国以来就与周边民族和西域民族进行商贸往来及文化交流,甘肃省天水市马家塬西戎墓葬[5]出土的金属器,动物纹的装饰风格和布局与匈奴的同类器接近,说明匈奴与西戎存在着文化交流的事实。匈奴西迁后引发亚欧民族的大迁移,也使草原丝绸之路东西方文化交流和民族交融加深。匈奴金属器的动物纹造型与黑海沿岸和南俄草原的斯基泰文化“野兽纹”有着内在的联系,尤其是怪兽造型和纹样在中国北方草原地区找不到母题,完全来自斯基泰和阿尔泰艺术,俄罗斯境内及斯基泰地区发现有中国式的金壶[6]、龙纹金带扣等,充分证实草原丝绸之路开通以后,匈奴与中原、周边及西域地区存在广泛的商贸和文化往来。

二、魏晋至隋唐五代草原丝绸之路的发展与北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东汉时期,鲜卑在北方草原东部崛起,从大兴安岭北端迁徙到呼伦贝尔草原,再沿着草原通道向南迁移,在南迁路线上留下许多遗迹,出土的各类器物具有匈奴文化、汉文化和西域文化因素。东汉末年,匈奴不断向南推进,逐渐打破传统的“内诸夏外夷狄”观念。西晋时期,关中等地“华戎共处”,出现“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7](1533)的局面。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五胡”内迁和割据政权的更迭,以匈奴、鲜卑、羯、氐、羌为代表的北方民族纷纷南下,促进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历史文献记载表明,入主中原的北方民族上层人士具有较高的汉文化修养,从神话再造、族群认同、同源共祖等多个方面表现出对“自在”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北魏统一北方后,从政权建设、民族迁徙、文化思想等很多层面展现出对华夏文化的认同,而北方民族的饮食、服饰等物质文化和风俗习惯也深刻影响着当时的中原汉族,尤其是北魏孝文帝改制加深了北方民族与中原汉族在衣食住行和精神观念上的交融。

从历史学和民族学的角度来看,开展对历史时期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需要注重历史认同、民族认同和文化认同三个方面。历史认同主要是指在历史演进中关注对血缘、地缘和“治统”的接受与联系;民族认同指民族成员归属问题,如拓跋鲜卑自认是黄帝的后裔①《魏书》卷1《序纪》载:“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见(北齐)魏收《魏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页。,宇文鲜卑自认是炎帝神农氏的后裔②《周书》卷1《文帝纪上》载:“太祖文皇帝姓宇文氏,讳泰,字黑獭,代武川人也。其先出自炎帝神农氏,为黄帝所灭,子孙遁居朔野。”见(唐)令狐德棻《周书》,北京:中华书局,1971年,第1页。,慕容鲜卑“其先有熊氏之苗裔”[7](2803);文化认同主要关注物质、制度、心理和“道统”的分析和阐释。历史认同中的“治统”特指政治统治的继承性,文化认同中的“道统”是指思想方面传承的连续性。“我们必须在历史进程中,把国家认同置之文化认同之上。我们需要的是更多的‘我们’和共同性,而不是彼此的‘他性’和差异。共同性是可以在历史空间中形成和增加的。”[8]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既传递出激烈争夺、互争正统、强调“夷夏之辨”的历史现状,又表现为相互融合、共同书写历史的深层次认同因素。例如,我国历史上的第一部北方民族正史《魏书》所传递的历史思想、民族观念都以王朝正统和“大一统”的背景为根基,促进了北方民族对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认同。成书于唐代的《晋书》,“载记”部分裁取北魏崔鸿编撰的《十六国春秋》,展示北方民族主动学习汉文化、自觉以华夏自居的历史现状。这些史学叙事不仅属于历史的部分,也以记忆的方式体现在正史书写中,增进了北方民族交往和文化交流以及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建构。

从考古发现来看,魏晋南北朝的北方民族对延续和深化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构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作出了重要贡献。中国古代都城是国家的缩影和政治中枢,都城及其宫殿、宗庙等实际上属于国家的政治文化。鲜卑人修筑的北魏都城洛阳城、东魏和北齐的邺南城,在形制布局上继承了汉朝都城,这是对汉朝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政治文化认同的具体表现。目前已公开刊布的南北朝墓志1 468 种[9],其中北朝墓志1 363 种,对挖掘北方各民族融合的内涵和南北方文化交流以及梳理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历史脉络都具有重要意义。这一时期草原丝绸之路继续发展,特别是北魏早期的都城平城成为草原通道重要的起点,向东通往辽西、辽东,向南直达中原,向北经“白道”进入漠北,向西走“居延道”抵达西域及以西地区,构成了南北向和东西向的网状线路。西域诸国、波斯、粟特、嚈哒等地商人、使者不断在这条通道上往来,将金银器、玻璃器、琥珀器、丝织物等带入北方草原地区,同时也把中国的陶瓷器、丝织品等传入中西亚及欧洲地区,辽宁朝阳,内蒙古和林格尔、包头、正镶白旗,以及山西大同等地的“三燕”和北魏遗迹中常见的胡人俑、胡人牵驮囊骆驼俑、波斯银器、波斯织锦、粟特银器、罗马玻璃器等,充分说明草原丝绸之路在东西方民族交融和文化交流中的重要性。

隋唐五代时期活跃于北方地区的民族,从传统族属看,主要有突厥、回纥、西域各族、吐蕃、吐谷浑和东北诸族。从同一时期对亚欧草原东部整体历史进程的影响力看,该时期可谓突厥系人群主导的时代。从中原王朝发展史的角度而言,汉地人群走向强盛的“大一统”的巅峰时期;以突厥系人群为主的北方民族也于北朝末期完成统一并强势崛起,这本身就是北方民族与周邻诸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结果。北方民族在与中原汉族互动的过程中形成竞争与共生的关系,也与周邻乃至更远地域的民族频繁互动。《新唐书·地理志七下》记载了唐朝到周边少数民族地区的七条道路,其中,安东道、云中道、回鹘道和西域道都是草原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而回鹘道最为有名,也是连接唐朝的长安城、夏州和北方草原的单于大都护府、漠北及西域地区的重要通道,被称为“参天至尊道”。

在考古学资料中,发现于北方草原南部地区的唐朝城址和墓葬,如和林格尔县土城子古城(单于大都护府)、托克托县古城(东受降城)、包头市南郊敖陶窖子古城(中受降城)等,拓宽了唐朝北部边疆的发展空间。在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土城子周围、鄂尔多斯等地发现大批唐代墓葬[10],形制和随葬品与中原唐墓相近,说明继汉朝以后,中原地区的汉族又一次进入北方草原南部地区,促进南北方民族交融,也反映了唐朝对北部边疆的有效控制。在内蒙古阴山以北和新疆天山以北地区,发现突厥族属的石板墓和石人遗迹,在蒙古国境内还发现突厥卢尼文“毗伽可汗碑”“阙特勤碑”“暾欲谷碑”“阙利啜碑”等碑刻以及回鹘的遗迹。新疆温宿县包孜东突厥墓[11]出土的陶器,蒙古国境内回鹘陵园[12]建筑上的莲花纹、兽面纹等都受到唐朝文化的影响,反映了南北方文化的交流。在内蒙古、新疆等地的遗迹中常见具有西方风格的器物及装饰和制作工艺,如贴花堆塑陶器、胡人陶俑、骆驼陶俑、胡人骑骆驼陶俑、罗马金币、银高足杯、萨珊银币、银执壶、银盘、银长杯、虎柄金杯、织锦、联珠纹、摩羯纹、金珠细工等,都是从罗马、波斯、粟特、嚈哒、天竺等国传入的。

唐朝与突厥、回鹘通过联姻、贸易等途径,不断地将唐文化传播到草原地区,再通过草原丝绸之路与西域及以西地区联系,使中国与地中海、中西亚、印度文明交流空前繁盛。五代时期,草原东部的契丹势力逐渐强盛,从早期契丹墓葬形制和随葬品中可以看出深受唐、五代以来文化的影响。

三、宋辽夏金元草原丝绸之路的兴盛与北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

宋辽夏金元是我国历史上又一次民族大融合时期,也是草原丝绸之路的兴盛阶段。北宋的建立结束了五代十国的封建割据局面,又一次维护了“大一统”的政治、经济、文化秩序格局,但在北方草原地区呈现出各民族逐鹿的态势,契丹、党项、女真、蒙古等民族陆续建立辽、西夏、金、元等政权,并且在“大一统”的背景下与两宋争夺中国的正统地位和对汉族“同源共祖”的认同。例如,《辽史·太祖纪下》记载契丹先祖出自炎帝[13](24),辽代耶律俨编修《皇朝实录》认为契丹祖先来自轩辕之后[13](949),《辽史·刘辉传》记载宋代欧阳修编撰《五代史》将契丹历史放在《四夷附录》中引起辽朝统治者不满之事[13](1455),学术界也有考证耶律氏的郡望漆水郡(县)在渭水支流的说法[14]。金世宗与臣僚商议配享之礼时说:“我国家绌辽、宋主,据天下之正,郊祀之礼岂可不行。”[15](694)因此,虽然两宋与北方民族建立的政权对峙,但是在民族大迁徙、大融合的历史背景下,无论是文献记载还是考古学资料佐证,南北方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都从未中断,反而联系更加频繁和密切。北方民族政权几乎每年都与两宋政府互派使臣,或者政治联姻,或者设置榷场,甚至在战事期间沿边地区的民间贸易也没有停歇,这表明南北方在经济上相互支撑、政治上相互依存而融为一体。罗炳良认为:“无论是少数民族皇朝为汉族皇朝撰修史书,还是汉族皇朝为少数民族皇朝撰修史书,都有助于突破传统的夷夏之防和民族隔阂的观念,形成混一华夷和天下一家的新观念,在历史文化认同的历程中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16]另外,在唐朝“安史之乱”以后,吐蕃占据河西地区,西夏建立后又控制了河西走廊,致使沙漠丝绸之路或续或断,促使宋朝与辽、金、元和西域等国家通过草原丝绸之路加强联系,保证了南北方和东西方的商贸往来、文化交流和民族交融的正常进行。

辽代的都城实行五京制,以辽上京“日”字形和辽中京“回”字形结构布局为代表,分别继承了唐长安城、洛阳城和北宋东京城的规制,同时保留了契丹“分俗而治”“东向拜日”的设计理念和习俗,使辽代“处在一边草原游牧国家的传统,一边适当引入中华的国家形式,摸索草原和中华相结合的国家形式和理想方式的最高潮阶段”[17](149)。辽代两种京城形制对金上京“日”字形和金中都、元大都“回”字形的形制和布局影响甚大。西夏的都城兴庆府及其他城市融合了唐宋都城和城市的形制和布局,这是北方民族和中原王朝在政治上相融的具体反映,也是文化交流和民族交融的极好例证。在墓葬方面,辽代早期墓葬的形制、空间分布、壁面装饰、随葬品组合显示出浓厚的唐、五代文化因素,辽代中期后表现出更多的宋文化因素,西夏和金代的墓葬仍然受到唐宋文化的影响,还包含佛教文化和西域文化因素。从出土器物看,虽然辽、西夏、金有本土瓷窑,但是常见五代、宋代瓷窑产品,釉陶器上仍遗留中亚银器的贴花堆塑工艺。辽代金银器和丝织物在保留契丹民族特点的基础上,早期多受唐代和中西亚影响,中期以后宋代的制作和装饰工艺开始融入,直至晚期完全接受宋文化[18](186);西夏和金代的金银器和丝织物虽有唐代遗风,但更多受宋代影响。玻璃器、琥珀器及部分玉器、玛瑙器,从质地、造型、工艺看却来自阿拉伯、古罗马等国家。这些物质层面的载体显示出南北方和东西方的商贸往来、文化交流和民族交融,推动草原丝绸之路兴盛阶段的发展。

元朝结束了宋辽夏金时期南北对峙的局面,实现了全国的“大一统”,并且通过西征将势力跨越到中西亚和欧洲地区,建立钦察、察合台、窝阔台、伊利四大汗国,这为草原丝绸之路各民族的友好往来创造了有利条件。自此以后,北方草原地区的契丹、党项、女真等民族和西域及以西地区诸民族都处在元朝的有效管辖之下,各民族的活动范围空前扩大,经济文化交流日益发展,再未出现过大的分裂局面。元朝以哈拉和林、上都和大都为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开设通往全国各地的驿路,尤其是帖里干、木怜、纳怜三条驿路,既把三个中心有机连接起来,又构成南下中原及东南亚、北至西伯利亚、东抵东北亚、西达中西亚及欧洲的交通网络,使蒙古草原的腹地与中国内陆和沿海地区、伊斯兰国家、地中海国家、蒙古各汗国连为一体,为商贸往来、文化交流和民族交融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元中都地处北方游牧区和中原农耕区的交接处,是两种文化碰撞和交流的汇集地。内蒙古察右前旗集宁路遗址[19](9~24)和包头市燕家梁遗址[20](343~512)出土的瓷器,包括本地窑和定窑、磁州窑、钧窑、耀州窑、景德镇窑、龙泉窑、吉州窑、建窑、霍窑等窑口的产品,反映了这两地是当时重要的商贸市镇或商业集散地。达茂旗敖伦苏木古城的景教教堂遗迹[21]、景教徒墓顶石、北京市铁可与其父斡脱赤墓[22],以及各遗迹出土的金银器、玻璃器、丝织品等,体现出西方文化因素和造型装饰风格。这些都是北方民族与其他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显性层面,更多的是隐性层面,如思想观念、行为习惯、民族特性等。明清以后,草原丝绸之路逐渐衰落,在考古资料中很难看到“西方”的特征。

综上所述,从“二十四史”对北方民族的记述看,都是基于“大一统”的思想背景下形成的历史文本书写,贯穿于北方民族与中原、周边、西域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自在”的历史纵线。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对北方民族的族源记述,体现出“华夷同祖”的民族共同体思想;二是对北方民族空间分布的记述,表现了对以“大一统”思想为主线的多民族国家认同;三是对北方民族生态环境、生计方式、军事行动、和亲友好、经济往来、文化特点等的记述,反映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脉络。正史对北方民族的撰述往往以空间分布和方位标示书写,包括古称东夷、北狄、西戎族系,并且在“大一统”背景下将北方民族纳入多民族国家体系之中,即使五代以来所修正史把北方民族归为“外国传”或“外夷传”,但这并非将其排除在王朝之外,而是继续沿用中原纪年为纲,或为建立政权民族之外的其他民族之泛称,并不影响北方民族对整个国家的认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我国北方草原地区发现旧石器时代至明清时期的大量遗迹和遗物,形成众多的考古发掘简报、报告和研究成果,丰富了历史内涵,增强了历史信度,活化了历史场景,增强了中华民族自豪感和凝聚力,阐释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多元一体格局,以此表明北方民族文化是开放和包容的,为中华文化注入了新的血液。由此可见,北方民族历来是中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重要成员,在不同时期通过族群迁移、政治相融、商贸往来、军事行动、文化交流等渠道,与中原、周边和西域民族进行物质、制度、情感、精神等层面的交融,谱写了一部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交响乐史”,推动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由“自在”走向“自觉”的进程。如今,在“一带一路”倡议下,赋予古代草原丝绸之路以全新的时代内涵,使其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伟业中继续发挥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纽带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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