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萍,王一雪
(河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401)
马克思非常关注人的生存和发展问题,人的本质问题是马克思学说的重要基础之一,人的主体性则是人的本质的更深层次延展和表现。伴随信息技术的发展,智能机器广泛进驻各领域,人类由此进入智能时代。智能技术为人类生活带来各种便利,但当其被资本力量不当使用时,也将造成人的主体性缺失问题。智能时代人的主体性因何缺失?表现在哪些方面?缺失到何种程度?有何复归途径?想要回答这些问题,需要结合现实境况,回到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和主体性论说那里寻找答案。
资本力量对智能技术的不当使用造成人的主体性缺失,让人们不得不对智能时代人的主体性问题进行反思,这需要回到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问题上去思考。“人”是马克思一切研究和批判的核心,马克思构建的理想社会的终极目标是实现人的解放和全面自由发展。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问题的论述为讨论智能时代主体性缺失问题提供逻辑起点。他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501费尔巴哈对人的本质的理解是“客观的或是直观的形式”。马克思不赞同其对人的本质的抽象解读,主张把人放在实实在在的社会生产实践活动中去,从现实的、具体的个人去理解“人”,并据此来解释人的本质。“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活动过程中我们还可以揭示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回声的发展。”[2]73智能时代下,各种新技术的涌现和蓬勃发展不断变革社会生产活动和个体生活行为。各类智能技术快速结合现实,转化为生产力进入人们的生产生活中,它正在全面重塑人类社会,迫使人进入智能化生存模式。智能机器在体力、脑力上都表现出惊人的潜力,给人们带来了巨大压力和无尽焦虑情绪的同时,也消解着人的主体性,冲击了人的本质。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第三稿中首次提出主体性概念,即“当现实的,有形体的,站在稳固的地球上呼吸着一切自然力的人通过自己的外化,把自己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设定为异己的对象时,这种设定并不是主体,它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因此这些本质力量的活动也必须是对象性的活动。”[3]124换言之,主体性是人在主客体关系中表现出来的、主体本质力量的能动性。主体性是人的独特属性,智能时代我们可以将主体性理解为“现实的人”在实际生产生活中表现出来的自觉能动性,且内在包含着人的社会性、历史性、实践性。其具体含义将在本文智能时代主体性缺失的显著表现中详述。人的主体性体现着人的本质部分,并在智能机器构建的网络社会中受到威胁。
马克思对人的本质问题进行了深刻分析,为讨论智能时代主体性缺失问题提供了理论依据。马克思理论在以下几个方面的论说有助于讨论智能时代人的主体性缺失问题。
首先,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角度看智能时代人的主体性缺失问题。农业时代由于技术水平低下,人们的交往方式是受地域限制、以血缘为纽带的直接交往。这是一种以语言、文字为主要媒介的自然交往,“交往是为了使社会成员所必需的使用价值得以持续生产”[4]。工业时代的交往形式伴随着工业革命之后的交通、通信技术的发展而发生转变。这一时期人们交往的地域束缚被打破,在交往空间上变得更加开阔,人们之间的交往关系变成了一种经济交往关系,其基本特征就是商品交换和贸易往来。在智能时代下,人们生产交往的方式发生更大转变,网络化的线上交往问世。线上交往帮助人们大幅度缩短了交往距离、突破了空间局限,前互联网时代中人与人之间的直接交往形式也在被线上交往挤占。线上交往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网络化、数字化。在网络系统中,人成为数据化的存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一种可估量、测算的数据关系。
其次,从历史分析的角度看智能时代人的主体性缺失问题。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写道“历史不外是各个世代的依次交替。每一代都利用以前遗留下来的材料、资金和生产力;由于这个缘故,每一代一方面在完全改变了的环境下继续从事所继承的活动,另一方面又通过完全改变了的活动来变更旧的环境。”[1]540换句话说,历史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过程”,同时也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过程。跟随社会的动态发展,人也在不断发展,人的主体性也在不断提升。马克思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把人的生成和发展总体上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人的依赖”阶段。在这一阶段中,人虽然从动物中分离出来,但人的生产能力发展很不充分,人只能依赖于自然。这时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凝聚力弱,人的自然属性超过了人的社会属性。第二个阶段是“物的依赖”阶段。到了这一历史阶段,伴随着普遍的物质交换的发展,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已经形成。这时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凝聚力发生了跃升,人的自然属性弱化,社会属性增强。第三个阶段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阶段。这一阶段中人在本质上成为具有充分个性的人,人的社会属性占据主导地位,人真正成为历史、发展的主体。智能时代属于从“物的依赖”阶段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阶段的过渡期。这一时期人的社会属性增强,但是还未成长为自由全面发展的人。人的存在状态也在网络数字技术的影响下变成了数据化的存在,通过留存在各个数字平台上的浏览记录,可以轻易拼凑出一个个“数据主体”。
最后,从实践认识论的角度看智能时代人的主体性缺失问题。“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1]501。实践是客观的物质性活动,也是主体作用于客体的主观能动性活动。马克思指出:“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中,人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这种生产是人的能动的类生活。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因此,劳动的对象是人的类生活的对象化:人不仅在意识中那样在精神上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动地、现实地使自己二重化,从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3]58这表明,实践是一种对象性活动,只有在实践中人才能作为主体与客体相联系,才显示人的主体性。人的主体性与人的实践活动相互依存,且跟随人的实践活动的不断深化而继续充实发展。在计算机科学和互联网技术的助推下,虚拟实践作为一种新型实践形态应运而生。人们正逐渐借助虚拟中介来完成对事物的认知。所谓虚拟中介就是数字化工具,人们借助虚拟中介可以轻易地在各个数字界面上获取有关某一事物的各类数据信息。这也造成了人们对数字化中介的过度依赖,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人的主体性。另一方面,随着虚拟技术的发展完善,其对主体的控制与束缚也在逐步加强。虚拟技术可以通过欺骗人的感官系统让使用者获得身临其境的体验,但体验者所感受到的具体内容却是预先设计好的,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弱化了人的主体性。
人作为主体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在主客体的相互作用关系下产生的,人是在有客体参与的社会实践中确立自己的主体地位的。智能机器作为客体应用到社会生产实践中,爆发出巨大的生产潜力,给人们带来了更加便捷、舒适的生活。与此同时,在人与智能机器的相互作用关系中,人感受到了来自智能机器的威胁。人的主体性也随资本力量注入智能机器而逐渐缺失甚至消解。
马克思看到了技术在推动社会进步和促使人向好发展时起到的正面作用,同时指出当人类利用技术来改造自然、服务自身时对人的规训作用。在马克思看来,作为“物化的知识力量”的技术具有两种性质:一种是属人性质,一种是异化性质。人为技术的诞生创造了社会历史条件,这决定了技术的属人性质。技术本应是人的对象性力量的彰显,但当其被资本力量不当使用时,便具有了异化性质。因此,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智能技术本身,而在于生产关系。要把智能技术和智能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区分开来。
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和实践活动的展开,区别于蒸汽机、电力时代的机器化大生产,智能化生产带来了同一工作任务下用工数量的减少和人的数据化生存、虚拟交往方式等变化,人的主体性缺失表现产生新发展、新样式。智能时代中人的主体性缺失有多种具体表现,其中最为显著的是现实主体的丧失。“现实的人”贯穿马克思学说的全过程。在马克思看来,“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1]295,正因如此,马克思将“现实的个人”归入整个社会历史的实践活动。从“现实的人”看智能时代主体性缺失的显著表现——现实主体的丧失,要注意以下3点:“现实的个人”是“社会的个人”;“现实的个人”是“历史的个人”;“现实的个人”是“实践的个人”。
首先,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探究现实主体的社会性维度缺失,相比近代大工厂中的流水线工作模式,智能机器正在减少参与具体生产活动的工人数量,离散式的工作方式深化了主体间的疏离程度,在身体和心理双重层面上更深层次地影响着人类交往方式和人性发展。马克思认为,人的发展在一定意义上就是“有个性的个人”逐步代替“偶然的个人”。人最初从母体中分离出来,便成为“自在的个人”,伴随不同成长境遇和各种社会要素,人不断成长为“现实的个人”。所以说社会是“现实的个人”的成长基础,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在社会中完成。但智能时代下,现实主体丧失,人变成了机械化、原子化的存在。人们亲密合作的传统工作方式在智能技术大规模进入生产领域的情况下遭到破坏。在蒸汽机、电力时代,基于大机器的生产流水线逐渐代替了人的整体性、连续性工作,致使人成为维护、接连机器生产的中间环节,不断地重复孤立化的操作。智能技术在把人们的有机联系离散为原子式疏离的同时,随着无人操作的智慧车间、线上办公等的发展,主体之间的疏离程度不断深化。正如卢卡奇所言,现代工业化大生产的发展,不仅使资本家与劳动者的关系发生异化,劳动者之间的关系也在朝着原子化、疏离化的方向发展。[5]100现实世界中,比人与人之间关系更密切的是人和机器之间的关系。在智能时代中,以二进制语言符号为基础的智能技术正在试图将所有事物用数据形式表示,人与人的关系也不例外。人在潜移默化中成为服从于程序算法的奴隶,人性的多样性、不确定性逐渐被数据的单一性、明确性所消蚀,想象力被束缚,思维方式也被简单化、符号化和程序化。个体异化为单向度的人,社会成为单向度的社会。
其次,从历史分析的角度探究现实主体的历史性维度缺失,个体的数据存在状态及其基于虚拟空间的感知方式降低人的感性经验的历史性和真实性,逐渐消解人在社会语境和历史事件中的自我定义。马克思认为,人天生就是社会的产物,是历史发展的主体,人所从事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使社会历史成为“人的真正的自然史”。“人的全部历史就是不断确认人的本质、走向人的全面发展的历史。”[6]因为“现实的人”所从事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是具体的、历史的,所以人的发展也具有历史性。人是一种历史性存在,而人的主体性则是历史过程的产物。智能时代正处于从“物的依赖”阶段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阶段的过渡时期,人的社会属性增强但还未真正占据主导地位。人的存在状态也从现实世界的原子化状态逐渐发展为虚拟世界的数据化存在——比特信息化的状态。脑机接口技术是佐证人的数据化存在状态的典型案例。脑机接口是一种通信控制技术,它可以把有机生命和任意计算设备连接来实现这种控制[7]。在后人类研究领域中,脑机接口技术把制造“超级人类”为己任,以此达到将人的心智模式实现彻底转变、实践能力得到飞跃式增强的目的。一方面,这将极大延展人类身体边界,“人造工具被大脑同化为自身的可靠外延。”[8]另一方面,脑机接口存在消解人的自我定义的风险。人的感性体验成为数据输入的共时性存在,经验的真实性伴随其应用而降低。因为人的感性体验是生命的根本,当人的情感由算法程序来主导时,人作为现实主体的历史性维度也因此缺失。
最后,从实践认识论探究现实主体动作、操作活动的缺失,静观式虚拟交往方式减弱人们在真实生活世界中的语言沟通等现实操作能力,降低人对现实世界的感受力和利用多感官积极参与社会生活的实践能力。人的实践性是指人的自主能动性与创造性。因此,实践不仅是客观的物质性活动,也是主体作用于客体的主观能动性活动。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就是说,是这样一种存在物,它把类看作自己的本质。”[1]162由此可以看出,实践是“现实的个人”的核心,只有立足实践才能深刻了解、充分认识“现实的个人”。伴随智能技术高速发展,具象、杂多的信息化成果围绕在人们周围,像一张编制而成的巨型网格把人们捆绑在其中,改变了人们认知世界的方式,影响着人的身心发展[9]。这也导致了在当下的信息社会中,视觉超越其他感觉器官成为信息网格中人们摄取信息的主要器官。视觉具有静观性。静观指的是一种不与对象发生任何联系的纯粹的认知与阅览[10]。人们陷落在信息网格中,逐渐脱离自身生活的现实世界,只能通过“静观”这种方式透过网格阅览生活世界。如果说信息时代之前的人们是通过传统方式感知世界,即以物品或文字为主要承载的感知方式,对一事物的经历总是涉及对该事物的亲身参与,那么在信息时代只需简单的机械性动作即可,远距离体验直接取代了人们对生活世界的现场参与。当人们习惯并依赖这种方式感知生活世界时,人的观察力和创造力将会不断减弱,人的主体性不断缺失。“手机依赖症”等现象是人们现实主体丧失的典型表现。人们长期沉溺于网络的虚拟世界会导致自身语言能力、沟通能力的下降,对现实生活的感受力降低。最终由于无法适应虚拟和现实世界的反差,自我主体性缺失程度不断增强。
此外,智能技术还可以将现实世界加工为“超真实”世界,即对现实生活的拟真,这是由符码建构起来的纯粹数字化生活,能够给人带来比现实世界更真实的体验,这将导致智能技术与现实世界的关系逐渐转变为一种“具身关系”。如伊德所写道的那般,“人们将通过一种独特方式把技术注入到自身经验里:对生活世界的认知与把握则是利用这些技术和自身知觉、感觉的自反性转变机能”[11]。这将进一步推动智能技术建立起独属自身的生成、发展和评价机制,其影响和控制能力也会不断加强,甚至人们的日常操作也会受其摆布,进一步加大对人们生活世界的掩蔽范围。
马克思从资本主义制度方面区分了机器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这种区分同样可以运用于智能技术和智能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他指出“因为机器就其本身来说缩短劳动时间,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延长工作日;因为机器本身减轻劳动,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提高劳动强度;因为机器本身是人对自然力的胜利,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使人受自然力奴役;因为机器本身增加生产者的财富,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使生产者变成需要救济的贫民”[12]508。同理,对人来说智能技术应是提高生产力的手段,但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却成为排挤、抛弃人的反面力量,造成人的主体性缺失问题。
资本作为积累起来的劳动对活劳动进行支配和控制,智能技术的资本主义运用发展出异化劳动,形成对人的反制。在马克思看来,劳动是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的活动。“劳动的产品就是固定在某个对象中、物化为对象的劳动,这就是劳动的对象化。劳动的现实化就是劳动的对象化”[13]125。对象化是指人把自己的本质力量赋予某个物品以便确证自己的本质力量。“人的本质力量是人本身具有的全部能力,是人的体力与脑力的统一”[14]。人在劳动中将自己的本质力量对象化,也在劳动过程中改变“身外的自然”和“自身的自然”。改变身外自然是指人将自己的理性知识和情感以物的形式固定在产品中,创造出满足人生命活动需求的物品。改变自身自然是指人通过劳动创造和确证人本身,使人获得与动物不同的主体性存在,进而不断地发展和充实自己。对象化作为劳动的肯定方面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在任何时代都是必要的,但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对象化变成异化,确证人本身变成否定人本身。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系统阐述了其异化理论,并提出“异化劳动”概念。所谓异化劳动就是自相矛盾的劳动[15],即主体活动产生出来的事物与这个主体矛盾。异化的对象是人创造出来的,却反过来否定人本身。正如智能技术是人创造出来的对象,但在资本力量的不当支配下,却成为反制人的存在。
资本力量的不当使用是智能时代人的主体性缺失的主要原因。资本助推智能技术快速转化为智能产品,应用于人们的生产生活,当人们享受智能技术的诸多便利时,模糊了对智能技术背后的力量——资本逻辑的认知。资本按照其面貌重塑世界。生产劳动本应是人类最基本的存在方式,是人的生存和发展的第一需求。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生产劳动转变成了资本扩张的需要。人在生产劳动中的主体性地位和主导权力逐步缺失,成为资本、机器系统所规训的对象。一些本应出于人的意志、被人领导、由人发动的行为和手段,或可成为反制人类的存在。“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2]53。人造就了智能机器,但智能机器正在慢慢把人堕化为机器的附庸。
智能时代下技术的资本化特征表现得更加鲜明、具体。在资本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动机驱使下,智能技术和智能产品化身成为资本增殖的直接工具。毕竟,后者把获取高额利润作为其生产的唯一目的。智能技术快速提升生产力水平,在提高效率的同时帮助人们节省出大段闲暇时光,但基于资本不断增值的基本原理,无数闲暇时光被挤占成为无节制的劳动时间。因此,智能技术与资本结合不仅促进生产力发展,同时为资本对人的支配与控制提供可能性。所以,在资本逻辑的宰制下,社会受资本的物的主体性所影响,资本不断增殖的同时,人的主体性不断“贬值”。
与此同时,机器的智能发展带来人的“不智能性”的增加。也就是说,当智能技术应用到人类生产生活的各个领域,人们会快速接受它带来的各种便利并且逐渐对其产生依赖,这将导致人的动手动脑能力降低,独立性随之减弱。独属于人本身的能动性与创造性也在随着智能产品的快速发展而逐渐减弱,只能依赖对各种物的占有,借助不断膨胀的物质欲望消除自身主体性缺失的消沉和空落情绪。可以说,智能时代下“人们信赖的是物(货币),而不是作为人的自身”。看起来我们的生活享受到了技术所带来的福利,但实际上我们受到欲望等其他各种因素的限制,把掌控自身命运的机会拱手让出。正如弗洛姆所说的那样,“人类创造了各种新奇的、有效的方法和工具去征服自然,但是却逐渐失陷于这些工具方法所产生的罗网之中,并且最终失去了赋予这些工具方法以意志的人类本身”[16]。最终人们也将丧失个体的自由,消解自身的主体性,沦为智能机器的附庸[17]。
马克思理论为在智能时代实现人的主体性复归提供指导。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马克思的实践主体范式为复归人的主体性提供了理论遵循。马克思指出,“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1]209,人的活动是“对象性的自然存在物”[1]209的活动,所以人不是脱离现实社会的符号化的“人”,而是与人的各种实践活动紧密联系的活生生的人。因此,“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2]134,人作为实践主体,应当把来自实践的问题回归到实践中去解决,也就是深入人类的物质生产和技术实践活动解决智能时代人的主体性缺失问题。
马克思的实践主体范式主要从研究对象和研究方法上为复归人的主体性提供了理论遵循和有益指导。一方面,从研究对象来看,马克思的实践主体范式揭示了人的主体性的本质特征,以及主体性生成、变化和发展等各阶段特点,为智能时代下准确认知人的主体性特征、探究主体性缺失的原因和选取复归主体性的路径提供了理论遵循和有益指导。另一方面,马克思的实践主体范式坚持了以现实的社会历史条件为基础的研究方法。智能时代研究人的主体性缺失问题,要深入到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的实践情况中去,坚持问题导向,以实践过程中暴露的问题为切入点进行理论创新和政策改进。
第二,马克思以人为本的技术观为复归人的主体性提供了价值导向。马克思哲学的落脚点是“使人的世界即各种关系回归于人自身”[1]46,以人为本是智能时代所要遵循的价值观的必要选择。坚持马克思以人为本的技术观就是坚持新兴智能技术的发展要以人为根本,在人与智能机器的关系中保护人的主体权利和主体地位,及时考虑到发展智能技术可能会给人类社会带来的潜在伦理风险,始终将智能技术置于人的控制之下,明确是人赋予各种机器以智能,而不是智能机器反过来驾驭人。
以人为本的技术观启发科研精神的培育和智能时代生产关系的调整。一方面,马克思以人为本技术观的价值导向作用表现为对科研精神的培育。以人为本技术观对于科技从业者树立正确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具有重要指导意义,有利于从科技伦理层面找回人的主体性地位。我们认为要将这一点纳入科技从业者的职业素养教育中,帮助他们夯实以人为本的核心理念,进一步确立技术进步与社会伦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相统一的价值观念,帮助科技从业者树立“负责任”的创新思维。另一方面,马克思以人为本技术观的价值导向作用还表现为对不适合智能技术发展的生产关系的调整。复归人的主体性从宏观角度上来讲需要走调整不适合智能技术发展的生产关系中的部分要素的道路,目的是调整生产方式中的资本逻辑。人的主体地位缺失甚至是消解,归根结底是资本逻辑下的生产方式不符合人的自由发展的需求。即使智能时代来临,社会还是在资本逻辑的驱动下运行,不论技术如何进步都逃不了沦为资本剥削工具的宿命。技术如此,人亦如此。人在智能时代依旧受资本控制,堕化为数据化、工具化的存在。资本控制下的社会“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2]403,把人的自由变成了“没有良心、公正和道德可言的经济贸易活动”[2]403。
我国倡导高质量发展、坚持人民至上原则有助于调整资本力量的不当使用,提升人的主体地位。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高质量发展,就是能最大程度帮助人民实现美满生活追求的发展。”[18]238高质量发展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人民在新时代对美好生活的期望与要求是其发展的目标和标准。因此,要复归人的主体性就需要调整不适合智能技术发展的生产关系中的部分要素,就是由重视效率改为注重质量,追求高质量发展。高质量发展不单指经济上的发展,而是各领域都要发展,是在保持合理增速基础上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全方位全面发展。从劳动生产角度来看,效率就是通过缩短生产商品的社会劳动时间来增加其使用价值的过程。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劳动生产力的提高,在这里一般是指劳动过程中的这样一种变化,这种变化能缩短生产某种商品的社会必需的劳动时间,从而使较小量的劳动获得生产较大量使用价值的能力。”[19]换言之,提升劳动生产力究其本质是劳动效率的提升。而一味地追求经济高效率则是资本逻辑的重要特征之一。高质量发展则是一种优化的经济发展模式,它致力于满足人民所追求的美满生活[20],也是建立在一系列指标上的高水平发展。其本质就是实现发展方式由重视效率转为注重质量。概言之,“高质量发展,就是从‘有没有’转向‘好不好’”[18]239。
智能时代调整不适合智能技术发展的生产关系中的部分要素,追求高质量发展要坚持以人为本,坚持人民至上原则。人民至上原则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彰显了人民在社会主义国家的主体性。一方面,我们应该将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发展智能技术的价值取向。另一方面,要在智能技术的发展过程中加入人的维度,使其发展的最终目的是实现人的自由。因为人越自由,就越能摆脱各种限制,从而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社会主义国家的优势体现在发展成果由全体社会成员共同享有,这不仅充分保障了人民的主体地位、彰显了人的主体性,也将有利于实现人的个体性和社会性协同发展、实现整个社会总体全面发展,进而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人工智能技术正在成为人类社会的时代主角和发展动力,同时,资本对智能技术的不当使用正在冲击甚至动摇人的主体性,对该问题进行理论研究和对策分析,有助于在智能技术的积极推动下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文章依据马克思理论讨论智能时代人的主体性缺失的显著表现,挖掘其缺失的主要原因,提出智能时代复归人的主体性的唯物史观基础和路径。在理论上,鉴于文章篇幅问题,文章主要针对马克思文本中的主体性内涵展开探讨,在主体性概念史中丰富马克思的主体性含义,探索高质量发展理念与智能时代人的主体性复归之间的具体作用机制,这些可以成为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在实践上,人类正在依赖智能技术进入虚拟与现实相结合的社会生产、生活空间,在弱人工智能快速发展、强人工智能尚在开拓的时代,开展智能技术的伦理规范和政策分析正当其时,据此可尽量警惕和规避强人工智能在未来可能对人的主体性造成的更大威胁。当前,一些国家和地区颁布了人工智能治理意见,中国也在2021年出台了《新一代人工智能伦理规范》,这将有助于我国构建有中国特色的科技伦理体系,有助于人的主体性的彰显。此外,我国陆续举办了世界人工智能大会等国际会议,积极开展国际交流与合作,这也将助推中国人工智能治理经验走向世界,为关切人类自身生存这一永恒的问题献出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