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美学视角下的《在细雨中呼喊》

2022-12-31 00:00:00吕子昂
牡丹 2022年14期

《在细雨中呼喊》是余华在1991年发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通篇都有一种悲剧意味萦绕在主角孙光林周围,亲情的丧失与扭曲、友情的背叛、性的苦闷与无知,他在阴暗痛苦中做着徒劳的挣扎,每一次挣扎换来的却是更深的孤独。虽然被命运捉弄,但他没有选择放弃“呼喊”。因为被抛弃,所以渴望温暖;因为被怀疑,所以渴望信任。所以即使全文笼罩着冰冷的悲剧氛围,依旧有微弱的希望之火在闪耀。本文立足于黑格尔《美学》中的矛盾分析法,对文中的亲情冲突、友情冲突与性冲突的悲剧源头进行分析,同时从悲剧中探寻一种破而后立的美。

一、黑格尔悲剧美学中的辩证法

在悲剧美学的研究过程中,如果说亚里士多德系统阐释了悲剧美学理论,那么推陈出新者则是黑格尔,他首次将矛盾冲突的观点真正运用于悲剧美学之中,首次将悲剧看成一种对立统一的辩证过程,这种辩证思想也是黑格尔哲学思想的内核。事物的矛盾发展是辩证法的核心,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会伴随着矛盾,矛盾就是事物两个对立面之间既统一又冲突。黑格尔认为:“悲剧是一切艺术中最适合于表现辩证法规律的艺术。”也就是说,悲剧也是一个矛盾产生、发展和解决的过程。

黑格尔认为导致悲剧冲突主要有三类原因:第一类冲突是由纯粹物理的或自然的情况所引发的冲突,如疾病、罪孽和灾害等。这一类冲突不是由人类主观引起的,通常是由于客观环境发生改变导致了人性的堕落,例如发生旱灾的时候,客观环境会对人的主观性产生影响,人性从而变得扭曲。第二类冲突是以悲剧人物的血统即家庭出身为背景的冲突。第三类冲突是导致悲剧最深刻的根源,这类冲突由人物的行动导致心灵和精神的分裂而引起,这种冲突不同于前两种,是由内部原因引起的,黑格尔也将事物的内部原因定义为事物矛盾发展的根本动力。

在第三类原因中,黑格尔又细化为三点:第一点是由于“行动发生时的意识与意图和后来对这行动本身的性质的认识之间的矛盾”而产生的冲突。在这类冲突中,人物的初始想法和最后的事件结果是相反的,即处于悲剧的人物在无意识中做了自己不应当做的事。第二点是根源于“意识到的而且由于这种认识和意图才产生出的破坏”的冲突。这类冲突中的人物是有意识的,但是就算意识到会造成行为背后所带来的可怕的后果,也要执意而为之。第三点是某种行动“由于它所由发生的那些跟它对立矛盾的而且是意识到的关系和情境”而引起的冲突,这种冲突要置于一定环境下才会生效。本文主要以第三类矛盾原因为切入点分析小说的悲剧。虽然黑格尔哲学体系是客观唯心主义,本质就是谬误,但其核心“辩证法”是悲剧美学中的核心,也是最值得探究的地方,所以笔者将借助矛盾分析的方法分析小说《在细雨中呼喊》。

二、亲情冲突与父权的丧失

在传统文学作品中,父亲大多是顶天立地的形象,但在《在细雨中呼喊》中,作者以一个儿童的视角对父权进行了解构,彻底击碎传统神圣不可侵犯的父亲形象,暴露出丑陋无耻的一面。当孙广才得知自己的孩子因为救人溺水身亡时,不是感到悲伤,反而慷慨激昂地说:“我儿子死了,没办法再活。你给我多少钱都抵不上我儿子一条命,我不要你的钱。我儿子是救人才死的,是英雄。”他幻想通过儿子的牺牲换取政府的奖励,幻想“作为英雄的亲属,他们将收到上天安门城楼的邀请”,他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只想将自己的“价值”最大化。他已经丧失了道德伦理观或代表一种人性的异化,所以他不会履行作为父亲的义务,也不会承担作为父亲的责任,他只想满足一己私欲,这与传统慈爱坚忍的父亲形象大相径庭。

在南门的生活中,“我”一直受到村里人和家人的排挤。“我和祖父意外相遇后一起回到南门恰好一场大火在我家的屋顶上飘扬。这样的巧合使父亲在此后的日子里,总是满腹狐疑地看着我和祖父,仿佛这场灾难是我们带来的。”受到父亲迷信偏见的影响,哥哥也会跟着讨厌“我”,所以“我”从小就缺失家庭的关爱。同样当家人与邻居产生冲突时,“我”选择了旁观,“村里不管是支持父亲的人,还是反对父亲的人,甚至是王家的人,都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像我这么坏的人了。在家中,我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

“我”一直渴望家庭的温暖,希望毫无顾忌地宣泄自己的爱,也希望父母能够给予自己足够的爱,但这都是“我”所想象的。现实是残酷的,“我”需要自己疗愈自己,所以“我”会通过湖边的冥想与回忆过往温暖的片段治愈自己。无论经历了多少黑暗的时期,“我”依旧对温情充满向往,这也是作者对温情的呼唤、对亲情的呼唤。

三、友情冲突与儿童的背叛

在《在细雨中呼喊》中,除了对家庭的描写之外,以友情为主题的章节占了大多数。文中对友情的描述有纯粹也有瑕疵,如果“纯粹”代表着朋友间的互相信任,那么“瑕疵”就代表着朋友间的相互背叛。值得注意的是,文中以儿童的视角描写,所以进一步激化了信任与背叛的矛盾。一方面,儿童阅历较少,所以比较纯粹,衍生的善是纯粹的善,但衍生的恶同样是纯粹的恶;另一方面,如果说无意识的背叛尚可原谅与理解,那有意识的恶就令人深省,当儿童过早丢下纯真,过早变成尔虞我诈的状态,是否也是时代的悲哀。

文中关于友情的背叛主要有两处,一处是孙光林背叛国庆希望重获友谊,另一处便是国庆与刘小青对孙光林的背叛。根据对悲剧冲突的第三类原因分析可以得出,孙光林的背叛偏向其中的第一点(即无意识的背叛),刘小青与国庆的背叛则偏向其中的第二点(即有意识的背叛),虽然有所区别,但都是“恶”的象征。

文中主要有两次关于背叛的描写,第一次是孙光林对于国庆的背叛,第二次是国庆对孙光林的背叛。在国庆偷父亲钱的事件中,国庆准确地拿出了父亲需要的那种药,“当他将药递过去时,就不失时机地向父亲要五分钱……当我们一起向学校走去,他却从口袋里摸出两个五分硬币。国庆是一个慷慨的同学,他告诉我另一个五分是为我拿的。随即他就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我们一人吃一根冰棍”。所以国庆拿钱的初衷是为“我”买一个冰棍,一起分享吃冰棍的喜悦。

之后当“我”与国庆发生冲突时,“我”便恶狠狠地对国庆说:“你偷了你爹的钱。”而国庆的骄傲顷刻瓦解,他回过头来冲着“我”喊叫:“那五分钱可是为你拿的呀。”“我”可不管这些,转而向他说出了威胁中最有力的一句话:“我要去告诉你爹。”文中写道:“国庆绝望的神色是我欢乐的基础。”孩子是比较单纯的,当他们想要达成目的时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也不会在意造成的后果,这是孩子自己做出的选择,而国庆与刘小青对孙光林的背叛中,则是加入了成年人的“引导”。

在国庆与刘小青对孙光林的背叛中,事件的起因是“在我们教室的墙上出现一条用粉笔写成的标语,意思是打倒张青海,即我们的老师”。“当时他们显得异常兴奋……使我在那一刻真想成为那个写标语的人。……我实在不愿意再让他们失望了。而我就这样进入了一个圈套,我根本就想不到国庆和刘小青是肩负着老师的旨意,来试探我。”“我”不知道他们将“我”承认的事实告诉了老师,这也导致了“我”之后多次被老师审问。经历朋友的背叛后,孙光林本就贫瘠的精神世界受到了致命打击,但是与无意识的背叛不同,这种有意识的背叛是成人间的复杂人性与儿童纯真的天性所对立的结果。儿童将老师将当作信仰,丝毫没有考虑过老师是否会犯错。孙光林对于友情的态度也十分忠诚,老师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惜利用孙光林对于友谊的忠诚,而刘小青和国庆认为老师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背叛朋友也要帮助老师。这是成人教唆下的背叛,是当时教育的悲哀,也是时代的悲哀。

在文章末尾,孙光林也是在国庆的帮助下回到了南门,但曾经坚不可摧的友情上已经产生了丝丝裂缝。这种裂缝有一种悲剧美学的韵味,引导人们重新对友情进行反思,作者一方面想要呼唤儿时纯洁的友情,一方面希望以儿童的视角揭露成人的阴暗,反思成人思想对于儿童人格塑造的危害。同时是作者对于温情的呼唤、对于纯粹友情的呼唤。

四、“性”冲突与时代的苦闷

在黑格尔的美学冲突中,在第二大类冲突即以悲剧人物的血统为背景的冲突中,其中的一小类为“由人的天生主体情欲造成的冲突”,这些情欲指的是人的七情六欲。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情欲本身不会发生冲突,但当人被情欲所“控制”而失去了理性,并做出违背社会伦理道德的事,才会最终引发冲突,导致悲剧。《在细雨中呼喊》中主要列举了那个时代成年人对于性的苦闷。

“我”的养父王立强生活在一个压抑的时代。一方面家里的妻子李秀英身体虚弱,无法满足他的欲望,文中写道:“我曾经愚蠢地插在王立强和李秀英的夜晚之间,为此我挨揍了。强壮的王立强和虚弱的李秀英,他们的夜晚是令人不安的夜晚。”有一天晚上,“我”已经脱了衣服上床睡觉,李秀英突然叫“我”去他们的房间。“后来可能是李秀英从床上被窝里跳了出来,那个穿潮湿一点内衣就会发烧的女人,那时候不顾一切了。”门被打开后,她被拉回了被窝,她不再喊叫了,而是喘着气对王立强说:“今晚我们三个人睡。”所以李秀英是十分抗拒性的,但碍于道德准则与家庭关系的限制,王立强只能苦苦维持。

另一方面,王立强以偷情的方式满足自己欲望。文中写道:“可是半年以后,我又一次看到了王立强和那位年轻的女子在一起,这一次我就很难认为他们互不相识了。……我逐渐明白了王立强和那个女人之间含含糊糊的关系,我突然吃惊地感到王立强是那么下流。”最后偷情的事实因一个女人的告发而败露,由于愤恨自己的“幸福”被葬送,王立强本想用手榴弹炸死那个告发的女人,但因为失误炸死了她的两个孩子,最后用一颗手榴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在苦闷的时代,王立强希望和妻子希望发生性行为,但是由于妻子身体孱弱和心理上的抗拒一直无法正常进行,长久以来他无法排解性欲望,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夫妻二人的关系不断恶化。当时的时代是较为保守的年代,王立强又在武装部工作,如果因为无法进行性行为而离婚,对工作和生活都是致命的打击,所以他只能用出轨解决欲望,以获得短暂的幸福,最终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作者通过性与道德冲突的描写,反思那个时代情感无法抒发的苦闷,表达了对自由环境的

向往。

五、结语

本文借助黑格尔悲剧美学辩证法分析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揭示了特定时代人们亲情与友情发生畸变的结果。这种畸变的源头是儿童与成人都对世界充满着无知,无法直视自己的欲望,也无法正确疏导自己的情感,这就导致了友情冲突、亲情冲突、性冲突。但是冲突的背后同样是对纯粹友情、温馨亲情、自由的向往,即使命运的悲剧会带来苦难与悲伤,但是心存温暖与希望便是最好的

应对方式。

(长江大学人文与新媒体学院)

作者简介:吕子昂(1995—),男,新疆乌鲁木齐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