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4月19日,我出生于绥远省归绥市(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女,汉族,籍贯是山西省运城市临猗县牛杜镇。父亲毕业于隶属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北京清河军需学校,先后在傅作义部队任军需处长、少将参事等,参加了1949年9月19日的绥远和平起义,后在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参事室任参事,1971年去世。母亲是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家庭妇女,1975年突发脑出血离世。
一、在东街小学和鼓楼一带读书、玩耍
1955—1961年,我进入呼和浩特市东街小学读书,曾担任中队长等职务,多次获奖。东街小学坐落在鼓楼东北角下,站在校园里,就能看到三层高的宏伟鼓楼。鼓楼底层很高,青砖砌成墙体,二楼靠东挂着的大铁钟和那几根很粗的朱红立柱依稀可见。三楼顶上还有一楼阁,屋脊凌空飞翔状,似在追逐彩云。每天早晨8点,鼓楼的晨钟按时敲响,随即,校园里的老校工便拿着摇铃绕着校园各个教室走一圈,一天的学习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鼓楼底层,东西南北各有一个高大的拱形门洞,虽然门洞已封,但在门洞边上也很好玩。放学之后,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在环绕鼓楼的石子路上玩耍,也会到门洞边捉迷藏。在北门门洞的东西两侧,各有攀登鼓楼的砖砌楼梯,没有人看管,我们经常走上去。记得有一次,我登上鼓楼的台阶时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脚崴了,脸也磕破了,我疼得大哭,同学们也吓坏了。这时候,走过来一位穿制服的警察叔叔把我扶了起来,查看了我的伤情,让我趴在他背上,送我回家。我很不好意思,执意不让他背。这位警察拗不过我,便与我的同学搀扶着我,把我送回到离鼓楼七八百米远的家庙街家中。到家后,母亲一把将我抱入怀中,看着我的脸,摸着我的脚,连“谢谢”都忘记说了,等缓过神来,警察与同学们都已经走了。现在想起来十分愧疚,当时怎么没向人家道谢呢。
曾听父亲说过,鼓楼底部原来是十字式相通的,可以直通新城区的东南西北街。门洞内石壁平滑,洞顶中央有一巨型石刻八卦图。1953年,政府拨款维修鼓楼,为了便于登楼,在鼓楼北边修了一个砖砌楼梯,将4个门洞封住,安上了门窗,利用鼓楼底层内部空间办了一个图书馆,起初叫绥远省人民图书馆,后来改称内蒙古图书馆。从南门洞进去到十字相交的地方,是群众阅览室,其余的地方为藏书室和办公室。那时候我们还小,很少到里面看书,偶尔去门洞处看看张贴在那里的图片、画报。
放学后或假期里,我们经常去的地方是新城南街路西的一家小人书铺。这个书铺也就10余平方米,从东门口进去,北墙、西墙各放置一溜小板凳(好像是在砖的上面放着长木板),供小孩子们坐着看书。南墙立着一个书架,上面放着不少小人书。西墙有一扇窗户,透着亮光。经营店铺的是一位当时十六七岁的姑娘,她站在门口靠南的地方,面前摆着一张小桌,每人收一分钱,可借1本小人书。我们几位同学结伴而来,每人借1本,再轮流传阅,这样只花一分钱就可以读到好几本小人书。在这里,我们知道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柯察金,知道了为保卫祖国而献身的卓娅和舒拉。我们看了《刘胡兰》《王二小》《三毛流浪记》的故事,也了解了《家》中觉新、觉民、觉慧的奋争与鸣凤悲惨的命运。还看了《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草船借箭》《火烧赤壁》等连环画册,这个小人书铺让我们在课本知识之外增长了不少文学知识。很感谢那位开书铺的姑娘,她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到如今也约莫80岁了吧。
遗憾的是,我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鼓楼的厄运来了。1959年7月初,鼓楼的上方搭起了脚手架,许多工人登上脚手架,爬上鼓楼顶端开始刨砖揭瓦,整整拆了3个月。后来查看资料得知,那时候聘请了一位苏联专家,名字叫作玛娜霍娃,为呼和浩特市搞城市规划。她提出城市道路狭窄,不畅通,鼓楼、新城的东南西北4个城门和旧城的北城门都要拆除。就这样,修建于清代,已存在200多年的巍峨的鼓楼、东西南北4个城门被拆除了,明代修建的雄踞塞上400余年的旧城北门也被拆除了。
我出生和成长在呼和浩特市新城区鼓楼一带,对鼓楼的感情非同一般。那时候,市区里都是低矮的平房,矗立在新城区中央,约30米高的鼓楼显得十分巍峨壮观。半个世纪以来,我时常梦见鼓楼那高翘的飞檐,叮当叮当的风铃,按时敲响的晨钟,悬在二楼、三楼的巨大牌匾;梦见鼓楼上空盘旋的乌鸦、鸽子,傍黑时突然飞出的蝙蝠;梦见儿时在鼓楼边读书、玩耍的情景。如今,鼓楼那宏伟壮观的景象只能留在我们这些老年人的印象中。留给后人的只有鼓楼立交桥和鼓楼公交站牌,提示人们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古代建筑,叫作鼓楼。
二、呼和浩特二中的老师和同学
1961—1964年夏天,我在呼和浩特市第三中学读书。初中毕业那年我16岁,考入呼和浩特市第二中学,成为一名高中生。当时的二中师资力量雄厚,我们的老师大多是名校或师范毕业的优等生。我们的数学老师刘国仁,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支边来到二中,他给我们讲授立体几何,虽然黑板是平面的,但是他的画画写写给我们的感觉却是三维的、立体的。语文老师刘屏山、刘高礼也是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的,他们学识渊博,讲课生动幽默。刘屏山老师朗读报告文学《小丫扛大旗》时声情并茂,那个场景现在还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教化学的黄宗华老师是华东师范大学的高才生,教物理的吕殿文老师是内蒙古师范大学的优等生,教政治的是德高望重的张方老师,教外语的是从印度尼西亚归国的华侨方子华老师,有这么多好老师为我们授业解惑,我们的课业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我们班的同学都是各个中学选拔而来的尖子生,班风很正,同学们刻苦学习,结对子,互帮互助。有才华的同学不少,有爱写诗的,有喜欢航模的,还有自编自导自演小话剧参加学校文艺会演的。大家只有一个心愿: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我本来应该1967年高中应届毕业,遗憾的是,遭遇“文革”,耽搁了1年。1968年,我才从呼和浩特市第二中学毕业。
三、我和同学们到农村或牧区插队落户
1968年,“文革”已经是第二年,国内形势严峻。由于“停课闹革命”,大中专院校停止招生,中学毕业生没有机会读书深造,部队、工厂、矿区吸收的人数也十分有限。中学校园里“积压”了1966、1967、1968年三届初中毕业生、三届高中毕业生(俗称“老三届”),毕业生只有到农村去、到牧区去。
1968年1月,我的同学刘成法、高强、刘腊颖等十几人,在呼和浩特市第二中学小礼堂举行宣誓仪式之后,于寒冬腊月天奔赴乌珠穆沁草原,迈出了中学毕业生到牧区去的第一步,揭开了这一年呼和浩特地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序幕。5月,当柳树绿了、丁香花也快开的时候,中山路内蒙古团委大门前聚集了几百名学生及其家长,这是第二批毕业生要去锡林郭勒草原,这当中就有我18岁的妹妹和她非常要好的3个同学。她们先是站在解放牌大卡车上,到白塔车站乘坐火车去集宁,倒车去赛汉塔拉,又乘汽车到苏尼特左旗。然后,被送往达来公社,公社接到他们以后,再派马车或牛车将他们送到嘎查(内蒙古有关盟市所属旗的行政编制,与行政村平级)插队落户。不到600千米的路走了两天,当时的交通条件和状况可想而知,这些毕业生不畏艰难的勇气也令人佩服。
6、7月份天气炎热,呼和浩特地区各中学上山下乡运动也搞得热火朝天。有的同学想下乡,有的同学想回乡(家是农村的),有的同学想去牧区。学校也开始组织学生填报志愿,无论志愿去哪里,都需要写明所去的盟旗县公社大队的具体名称。当时也有不少同学还在犹豫、观望,学校组织老师深入学生家中去做家访与动员工作。我们呼和浩特第二中学高二(三)班的50多名同学,除了个别去参军、有几人分配到工厂之外,大部分都下了乡。仅是去呼和浩特郊区桃花公社插队落户的就有18人,占我们全班同学的1/3。
8月29日上午,我和平化、陈锷等10人作为知青,乘坐解放牌大卡车,由呼和浩特市第二中学出发,到呼和浩特市郊区桃花公社西庄大队(现属玉泉区小黑河镇)插队落户。西庄位于大黑河南畔、昭君墓东面,我们很快就到了这个村子。村子不大,有50余户人家,200多口人。房子错落有致,道路平坦整洁,村子的东、西、北三面都是高大的杨树和柳树,南面是绿油油的庄稼地。村民很热情,安排我们在大队部住下来。我从此开始了知识青年扎根农村的劳动生活,在农村劳动锻炼了2年半。
下乡插队落户时,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革命委员会给我颁发了下乡上山知识青年证明书。证书8开纸大小,背景图案是木刻版的毛主席头像、展开的红宝书,左右各三面红旗。证书中间上方印有“最高指示”的字样,是一段毛主席语录:“一切可以到农村中去工作的这样的知识分子,应当高兴地到那里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毛主席语录下面右边有汉文“下乡上山知识青年证明书”的字样,文字内容是:“杨选娣同志以实际行动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伟大号召,走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道路,参加农村、牧区的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预祝在三大革命运动中,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为人民创新功,立新劳!”相对应的左边是蒙文,内容与汉文相同。右边下角是“呼和浩特市革命委员会分配招生办公室”的大红印章,落款时间“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八日”。
四、回城到内蒙古师院附中做语文教师
这期间,我和同班男同学刘海滨相恋了。1968年8月,我下了乡,他进了厂。但我们对知识的渴求并未因此中断,在艰苦的劳动之余、冬季农闲之时,我们俩悄悄地互相传阅《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牛虻》《复活》《警世通言》《喻示明言》等小说,学习鲁迅、茅盾、郭沫若等人的文集,钻研王力的《古代汉语》等。我们俩非常喜爱毛泽东诗词,力争每一首都背下来。我们俩也喜欢古诗词,我们的第一份爱情信物就是他给我填词的《忆江南·咏腊梅》:“爱腊梅,最爱贞节高。一俏一苍伴青松,窈窕隆冬撒春娇。双迎红日笑。”
幸运的是,1971年,呼和浩特市中小学生激增,导致教师资源紧缺,市教育局的领导首先想到我们这些重点中学毕业当时又近在郊区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3月起,市教育局从郊区召回毕业于呼和浩特一中、二中、九中、铁一中的100余名老高中生,分成语文、数学2个师资培训班。4月,我被抽调回城,有幸成为回城知青,经过市教育局为期3个月的短期培训后,7月被分配到内蒙古师范学院附属中学,当了一名中学语文教师。教书的同时,我还担任班主任工作。我总共在农村锻炼2年半,就由知识青年转变为人民教师。
1972年,我和恋人幸福地结合了。新婚之夜,我们互赠的信物是诗词。爱人将《西厢记》中张生的诗句“不遇知音者,谁怜长叹人”用隶书抄写在自制的贺卡上,我则将崔莺莺的“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的诗句绣在手帕上。婚后我们俩住在一间平房里,家徒四壁,生活清贫,但我们有从各自家里搬来的书籍,精神生活是充实的。1973年长子出生,1976年次子出生,生活、工作、学习的担子更重了,但我们俩仍然没有放弃学习,似乎在冥冥中有一个信念:坚持学习,等待深造时机。
五、北师大历史系读书,内蒙古师大历史系任教
这个继续学习的机会终于等到了,1978年,科学的春天到来了,高考制度恢复了,我考取了内蒙古自治区文科高考第六名的好成绩,进入北师大历史系学习4年。读书期间,曾荣获三好学生称号,论文被评为优秀论文。
丈夫因为要照料两个年幼的孩子,没有参加高考。我去北京上学临别前,他填词《满庭芳》赠给我:“四百有二(指我的高考分数,当年内蒙古自治区本科录取分数线是260分),同人占先,三十两稚怎易?若非春浓,哪敢斗艳丽。”此后4年的大学生活,我与爱人隔山隔水,虽然一边焚膏继晷,一边寒衾独卧,但我们俩的爱情之火、思念之情更加炽烈,常常化作鱼雁频频,酬诗唱和。记得秋天的时候我把香山红叶寄给他时,曾赋诗一首:“秋色深几许,香山叶正红。摘回信中藏,寄赠一片心。”丈夫回信道:“霜叶虽干香犹浓,秋深寄我春,欲滴红。销魂竟作桃花荣,莫不是,黑水依青冢。”(大黑河畔、昭君墓旁,曾是我作为知青下乡的地方,也是我们俩初恋的场所)就这样寒来暑往,四个春秋,假期结束返校时,在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在丈夫深情的目光里,我终于学成归来。那一年恰逢国庆与中秋同度,丈夫填词《人月圆》赠我:“凡仙共享人月圆,佳日喜相逢。琼浆且将,玉女遥祝,莫缺常晴。”
1982年7月,我毕业分配到内蒙古师大历史系任教。从此以后,我主动承担了大部分家务,让丈夫在空余时间提升学历,他后来获取了成人教育的文凭,也走上了教师工作岗位。教学方面,我给本科生讲授中国古代史、内蒙古历史、中国社会生活史等3门课程,指导学生毕业论文、毕业实习、教学见习、教育论文、学年论文等。曾担任1992级汉班、2001级旅游班班主任工作,被学校评为优秀班主任。科研方面,结合课程教学和地区特点,对清代蒙古地区的历史作了一些研究。曾承担国家级、教育部与自治区级、教育厅级、校级科研课题多项。与人合编论著2部,点校古籍1部,编写教材3部,皆正式出版。公开发表论文30余篇,一些论文获内蒙古自治区级和校级科研奖。1994年被评为副教授,2002年被评为教授。1996—2000年担任历史系工会主席,2000—2004年担任校工会委员,获先进工会工作者奖励。2004—2007年被推选为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赛罕区人大代表。2007年退休。退休之后,仍兼任一些教学工作,偶尔在报刊发表一些回忆文章。
我和丈夫共同生活五十多年,感情始终如一。他在工厂的政治部、技校(后划归呼和浩特市劳动技校)工作,2008年退休。大儿子考上大学后,丈夫曾写诗鼓励:“仗剑离家寻经去,始探蓬壶轻天地。钟山盘跃龙虎吟,大浪翻腾本色一。谁言少小空踟蹰,我欲蟾宫试高低。莫笑学子趋狂谈,先哲曾为吾当继。”我们俩工作之余用心培育两个儿子,均有出息。长子读完博士后留在天津大学任教,现在已是教授。次子在消防战线工作,已是团级教导员。两个孙女也很懂事,一个读中学,一个读小学。我们家还被评为“文明家庭”。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78级同学回忆录·三
(杨鹏程、梁潮组稿,梁潮整理、选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