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的《高兴》和西奥多·德莱赛的《嘉莉妹妹》都是围绕乡村人奔赴大都市追寻城市梦的主线展开叙事的。《高兴》描写主人公刘高兴离开家乡商州清风镇来到大都市西安城,在都市里漂泊流亡的故事。《嘉莉妹妹》讲述了美丽的乡村姑娘嘉莉怀揣着对大城市的无限遐想,只身一人前往芝加哥打拼,在城市里挣扎的历程。近年来,对两部小说进行比较的研究,主要聚焦两部作品的狂欢化特征、叙事方法、社会转型与价值选择以及无根漂泊意象等方面,很少有研究者从主题学角度进行研究。笔者以为,从主题学视角对两者进行比较研究,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主题学源于19世纪德国的民俗学研究,直到20世纪20年代才在我国发展起来。曹顺庆教授在《比较文学概论》一书中指出:“主题学是对不同时空的文化、民族、语言背景下的相同的主题的比较,打破时空界限、融会各民族文化,找出同一主题、题材、情节、人物典型在不同民族作家笔下的不同表现。”《高兴》《嘉莉妹妹》都是描写在社会转折的关键时期,农村人进入大都市追寻城市梦的故事,具有可比性。本文运用平行研究的方法,从寻梦、爱情和漂泊三个主题出发,比较《高兴》《嘉莉妹妹》两部相同主题的小说在内容和表现形式上的异同,以发现中西方国家在社会转折时期的异同,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社会转折时期农村普通大众探索城市生活的艰难。
一、寻梦主题
寻梦指的是主人公对理想或梦想的追求。追寻城市梦是《高兴》《嘉莉妹妹》两部小说的主线。贾平凹和西奥多·德莱赛笔下的刘高兴和嘉莉都是在俗世中打拼的普通人,虽然大都市总是冷漠以待,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在城市生根发芽的决心,城市越抗拒他们,他们反而越挫越勇。
小说一开始,刘高兴为娶媳妇盖新房,将自己的一颗肾卖给了城里人,自此开始了城市“寻亲”之旅,这也是他城市梦想开始的地方。因为肾的关系,刘高兴对西安城倍感亲切。“我说不来我为什么就对西安有那么多的向往!自从我的肾移植到西安后,我几次梦里见到了西安的城墙和城洞的门扇上碗口大的泡钉,也梦见过有着金顶的钟楼,我就坐在城墙外一棵弯脖子的松下的白石头上。”刘高兴是农村中的“异类”,他爱看《红楼梦》,曲子吹得好,他总是西装革履,谈吐优雅,他懂得生活情趣,讲究生活质量,可是大都市并未因此就对他区别对待。尽管同五富、黄八那些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有着天壤之别,高兴并没有因此得到优待。几个月的城市生活并没有给刘高兴实现城市梦的机会,市容大队不停地刁难,被教授瞧不起,另一个“我”又下落不明,和孟夷纯的爱情岌岌可危,同乡五富不幸逝世……多重打击让这个本来很高兴的刘高兴渐渐变得不高兴。可是他始终没有忘记初心,他追寻城市的梦想也始终没有变过,文章结尾处也写道:“去不去韦达的公司,我也会待在这个城里。”城市生活再苦再难,他追寻的脚步也不会停下。
自下定决心到城市打拼以来,无论面对多大的困难,嘉莉也从未想过回老家过索然无味的乡村生活。因为失业,原本答应按月交付给姐姐一家的房租顿时没了着落,姐姐由此开始变得冷漠,姐夫也总是刁难她,她心知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让她离开,但是一想到要回到死气沉沉的农村,她就心有不甘。为了能继续待在城市,为了追寻她的城市梦,她投靠了德鲁埃。德鲁埃帮她找了住处,但是嘉莉自知不能止步于此,正如小说中写得那样:“嘉莉对新的境况很高兴,自己觉得大有发展前途。她可不是贪图感官享受的人,一味渴求醉生梦死、养尊处优的生活。”为了能在城市站住脚,她一直在往前看,往高处走。得知自己被赫斯特伍德诱骗,嘉莉先是很气愤,慢慢地平静下来,接受了这一事实。同赫斯特伍德在纽约安定下来后,他们在一套三室的寓所里度过了一段幸福欢快的时光,但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赫斯特伍德就破产了。面对这样令人崩溃的境遇,嘉莉也从未有过退缩的念头,她重新回到舞台,做演员成了她走出绝境的最后一条出路。当赫斯特伍德已经成为嘉莉奔赴理想生活的绊脚石,嘉莉果断选择离开了赫斯特伍德,什么都不能阻挡她在城市前进的步伐。小说结尾,她终于成为著名的戏剧演员,虽然她如愿以偿地过上了令人艳羡的生活,但她的内心并不快乐,常常会感到孤独。
尽管刘高兴和嘉莉追寻城市梦的方式各异,可是人们可以在他们身上看到普通百姓顽强拼搏、不懈奋斗的精神。不管物质上面对多大的困难、精神上面对多大的煎熬,刘高兴从来都是高兴面对,用自己的智慧和善良得到了部分城市人的认可。纵然嘉莉在追寻城市梦想的过程中有些不择手段,可是她不屈不挠、永不放弃的精神也是难能可贵的。城市的刁难和考验永远无法阻挡追梦人前进的步伐。
二、爱情主题
爱情是人类永远无法绕开的课题,也是作家常常探讨的问题。小说《高兴》和《嘉莉妹妹》都描写了社会转折时期,农村普通人同都市男女之间的情爱故事,都描述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悲剧。
刘高兴和孟夷纯之间的爱情是伟大无私的,纵然这段感情没有美好的结局,但他们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时光,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为对方付出。刘高兴在乡村相亲无果,便扬言要娶城市女子,并特意买下一双女士高跟尖头皮鞋,因为只有西安城的女人才能穿得了高跟尖头皮鞋。穿着同刘高兴买的一模一样的高跟尖头皮鞋的孟夷纯的出现,无疑让他很是兴奋,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城市女子。很快孟夷纯的身份便给了高兴当头一棒,他无法想象年轻美丽的女孩为何选择这一职业,落入风尘,他为此纠结、痛苦。得知孟夷纯是为给亲人报仇雪恨迫不得已入了这行,刘高兴又释怀了。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塔叫锁骨菩萨塔,塔下埋葬着一个菩萨,这菩萨在世的时候别人都以为她是妓女,但她是菩萨。”孟夷纯从此就成了高兴心中锁骨菩萨的化身。为拯救身陷困境的孟夷纯脱离苦海,刘高兴起早贪黑,去等驾坡大垃圾场扒拉,和同伴一起上城北郊卸水泥,到小吃摊卖煤,最后还远赴咸阳挖管道沟。孟夷纯一度成了他在城市中拼搏的动力源泉,是他留在西安的精神支撑。他们间的爱情是美好的,可是现实的压力注定了他们将以悲剧收场。
与《高兴》不同的是,《嘉莉妹妹》中描写的爱情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罗曼蒂克的样子,恰恰相反,女主人公嘉莉把男人当作自己在大城市立足的跳板,用自己的身体骗取了想要的物质生活,这是扭曲的爱情观。只身一人来到芝加哥打拼,嘉莉梦想的都市生活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是姐姐家的穷酸样让她备感受挫。面临着失业、工作难求带来的种种困境,嘉莉很快便向情场老手德鲁埃低了头,做了他的情人。起初,嘉莉对和德鲁埃在一起的生活非常满意,但是进一步接触上流社会以后,她开始觉着德鲁埃太渺小、愚蠢。当金钱能带来的物质欲望满足后,嘉莉又开始向往上流社会里上层人士有权有势的生活。结识了芝加哥城区高档酒吧的经理赫斯特伍德后,她便又一步步陷入赫斯特伍德的温情中。不可否认,嘉莉是受到金钱地位的驱使才会向赫斯特伍德靠近,但赫斯特伍德就是真心爱嘉莉的吗?婚后生活一直平淡无味,突然间闯入这么一个年轻漂亮又很有趣的小姑娘,激起了他猎艳的好奇心,于是他想方设法接近嘉莉。时过境迁,在赫斯特伍德和嘉莉远走纽约之后的几年里,赫斯特伍德投资的酒店生意惨淡,最终面临倒闭的境地,这让他们本就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生活瞬间崩塌了。当赫斯特伍德已经成为嘉莉奔赴理想生活的绊脚石,嘉莉果断离开了他,什么都不能阻挡嘉莉在城市前进的步伐。小说以嘉莉离开赫斯特伍德,一步一步成为成功的演员而赫斯特伍德最终在乞丐收容所的小黑屋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为结局。
同是处在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折时期,同是乡村普通人同城市男女之间的情爱纠葛,贾平凹和西奥多·德莱赛描写的爱情故事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寓意。《高兴》中描写的爱情是美好的化身,是刘高兴在城市奋斗的不竭动力,是他精神的寄托。而《嘉莉妹妹》中的爱情却成了农村漂亮女孩融入大城市的手段,成了她们在城市立足的跳板,这样的爱情是带着铜臭味的虚假爱情。尽管两位作者笔下爱情的表现形式迥异,可是他们的结局无一例外是悲剧。
三、漂泊主题
“漂泊”在《汉语大辞典》中的解释是:①随水流漂流或停泊;②比喻职业、生活不固定,四处奔走。故事发生的背景相隔百年之久,《高兴》《嘉莉妹妹》都描写了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折时期农村青年在大都市里无依无靠、居无定所的流浪
生活。
因为从事拾破烂的工作,刘高兴每天都游走在兴隆街,捡破烂这份工作的性质注定了他在城市里的生活是漂泊无依的。从最开始的只在兴隆街捡垃圾到为给孟夷纯筹钱而去等驾坡垃圾车扒拉、半夜集体去卸水泥,再到投靠侄子谋求卖煤球赚钱,最后去咸阳挖管道,刘高兴从来没有摆脱拾破烂的活,走到哪儿捡到哪儿。看似踏遍西安城的各个角落,刘高兴却深知自己无法在这里留下痕迹。小说中就多次提到脚印的问题,刘高兴一直对自己能否在西安城留下足迹耿耿于怀,在他的潜意识中,脚印就是自己真的在城市生活的依据。刘高兴知道自己穿了鞋的脚无法在西安城留下足迹,所以幻想着留在宾馆大厅里的那些脚印能走遍西安城,就好似自己已经是西安城的一分子。乡间泥泞的黄土路一脚一个印,可是城市里的柏油路怎么踩都无法留下印记,这怎么都留不下的脚印暗示着刘高兴在西安城永远都是漂泊无根。
18岁离开家乡,从踏上开往芝加哥的火车的那一刻起,嘉莉就开始了她的城市流浪生活。先是寄居在姐姐家,这里的房子狭小逼仄,“室内四壁糊着毫不协调的花纸。地板上铺着席子,小客厅里铺着一块薄薄的旧地毯。……她只知道:这些东西在她看来都是单调乏味,俗不可耐”。这离嘉莉幻想中富丽堂皇的住所相差甚远,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在姐姐家的生活注定不会长久。果不其然,嘉莉因失业交不起房租,被姐夫赶出了家门。不愿就此回到死气沉沉的家乡,嘉莉先向生活低了头,搬进德鲁埃在沃巴什大街给她租的房子。起先嘉莉对自己的新境遇很是满意,后来她不断结识上层社会的人物,沃巴什大街这套三室的公寓渐渐地也满足不了嘉莉的野心。被赫斯特伍德骗到纽约以后,他们便定居在阿姆斯特丹大街附近的七十八街上的一套公寓里,虽然不是带草坪的花园别墅,嘉莉对新居还是很称心。“这是最新落成的建筑物之一,安装了暖气设备,乃是一大优点。固定的煤气灶、冷热水供应、运物专用升降机、通话管,以及按铃传唤看门人,等等,她都很喜欢。”可是生活并不总是能如愿以偿,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赫斯特伍德破产了,嘉莉对眼前的状况忐忑、畏惧又厌恶。很快,她又逃离了这里,和当时的同事合租了一间房。这是嘉莉离开家乡以后换的第四套房子,嘉莉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安定的家,就像小说里多次出现的从未停止晃动的摇椅一样,嘉莉在城市里的生活注定是飘无定所。
尽管两部小说发生的时间间隔有百余年之久,但是《高兴》《嘉莉妹妹》的时代背景都是处于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由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迈进,城市化成了主要潮流,而且这一时期贫富差距不断扩大。社会转折时期的大背景决定了刘高兴和嘉莉在城市中拼搏的艰难历程,与城市人的身份差异注定了他们在城市漂泊无依的命运。
四、结语
同样的主题,在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中孕育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本文以寻梦、爱情和漂泊三个主题为研究视角,对《高兴》《嘉莉妹妹》两部小说进行比较,探究小说在内容和表现形式上的异同,发现在相似的社会发展阶段,中西方的文学作品在各具特色的基础上,存在着相似的创作规律。作为这一特定历史阶段出现的社会群体,刘高兴和嘉莉同样经历了城市梦的破碎、爱情的悲剧、在都市漂泊无根的命运。
(哈尔滨师范大学公共英语教研部)
作者简介:王丽君(1998—),女,江西上饶人,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跨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