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丽娜,吴晓梅
(1.遵义师范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贵州遵义 563006;2.贵州中医大学人文与管理学院,贵州贵阳 550025)
傩是一种文化,是带有浓重的巫色彩的传统文化,并且在傩堂①形式下,进入了我国民间信仰文化之中。傩戏就是傩文化中的一种构成,是为了实践“愿信”而演示给各种神灵看的“戏剧”。傩作为一种文化被人们关注和研究,最初是对傩戏的开始研究。在此我们将把其界定在仡佬族从傩、傩戏到傩文化的实践中来探讨与其他民族傩文化比较的特定意义。
贵州傩文化是20世纪80年代“再发现”后才引起人们的关注和重视,并认为贵州傩和傩戏有多种类型,如傩堂戏[1]、地戏[2]、阳戏[3]、撮泰吉[4]、哑面[5]等。其中傩堂戏影响最大,流布最广,涉及的民族最多,傩形态也最为完整,均分布于环梵净山一带,并形成了傩文化带,影响了这一区域的汉、土家、苗、侗、仡佬等民族,其中以土家族傩堂戏最具影响力。其他民族有傩和傩戏,但总体意义上万变不离其宗的前提下,又有各自的特点。仡佬族傩堂戏是梵净山傩文化带中具有独具特色。
如前述,贵州傩在20世纪80年代“再发现”后,傩文化研究曾一度成为我国学界的一个“热词”,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无论是傩戏还是傩面具在国内外的展示,还是关于傩文化学术会议在多地召开,以及资料集、论文集、专著、图册等出版,从各方面都说明了傩戏和傩文化研究正在向着深度和广度发展,并走向国际化[6]。但傩文化研究主要集中在“傩戏”及其分类、特征等,其中以曲六乙的《建立傩戏学引言》②《中国各民族傩戏的分类、特征及其“活化石”价值》③为代表。此乃便是傩戏引起国人傩文化研究的发端,至少可以说,这是某种意义上对傩戏研究的开始。笔者在贵州德江县调查时就与当地学者曾讨论过这一问题,得到的回答是:“傩是封建迷信的,而称为戏剧活化石的傩堂戏则是有价值的……”20世纪90年代曲六乙在日本“推荐”和交流傩文化时,认为“傩文化的载体是傩戏[7]91-101”。但我们认为这是本末倒置的看法,因为傩戏是傩的一种构成,不是傩的载体,并傩仪式、傩绝技、傩戏“三位一体”不可能相互成为载体。
如今傩研究可谓林林总总,或傩仪式、或傩绝技、或傩面具的、或傩文化空间、或傩与民间信仰、或傩与民俗活动……并至今傩研究“热度”有增不减。
仡佬族属贵州世居民族,与“百濮族群”有直接的渊源关系。在仡佬族民间尚有“蛮夷仡佬,开荒辟草”之俗语。2020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全国仡佬族人口将近58万人,贵州占全国仡佬族人口的96%以上。贵州仡佬族主要分布在遵义市以及道真和务川两个仡佬族苗族自治县,这两个自治县仡佬族连片集中分布状。仡佬族傩堂戏也就流传于这一片区,而其他仡佬族地区基本没有傩戏。虽道真和务川两县仡佬族傩戏与环梵净山傩戏基本一致,但也有一些差异。其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戏种不同。道真和务川两县仡佬族傩戏主要有傩堂戏(亦称傩坛戏、傩愿戏),与土家族傩堂戏基本相同,但仡佬族傩堂戏由傩仪式、傩绝技、傩戏(三位一体)呈现。而德江土家族傩堂戏从“开坛”到“扫荡”等19个傩祭仪式;思南土家族中有开坛、和坛、封坛等三个环节。德江和思南土家族傩戏,虽是傩戏,但属于傩祭祀。而仡佬族傩戏则是属傩戏的多种戏种建构。汪泉恩研究认为,“道真(仡佬族)傩戏,由于领牲受祭的神灵不同,而有不同的名目。如由东岳大帝(黄飞虎)、丙灵太子(黄天化)领牲的,称傩戏;由二郎领牲的,称阳戏;由火官童子(华光大帝)领牲的,称梓橦戏。而它们的主奉神头、行坛程序和内容完全一样,故都是傩戏。”[8]道真和务川两个县仡佬族傩戏均大致如此。
二是剧目不同。就仡佬族傩堂戏与环梵净山其他民族傩堂戏剧目而言。德江土家族傩堂戏共有24个剧目,并分为正戏12种和插戏12种。而道真和务川两县仡佬族傩堂戏没有如此完整的剧目,只有部分剧目与其类似,并部分剧目则是特定的,如“柳毅传书”“收蚩尤”,其中“收蚩尤”最为引人注目。曲六乙研究认为,“收蚩尤”是一个以蚩尤为核心人物的、具有悠久历史、包含有丰富厚重的历史文化记忆内容的一部剧目,广泛流传于贵州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县的仡佬族中[9]。
三是神性意识不同。道真和务川两县仡佬族傩戏中有傩堂戏、阳戏和梓潼戏,并具有特定的祭祀仪式和戴面具,因而统称为傩戏。而德江土家族傩堂戏中,祭祀对象具有明确的神灵名称,如“三清”、傩公、傩母,但在仡佬族傩戏中,祭祀对象则是东岳大帝(黄飞虎)、丙灵太子(黄天化)。因而他们两个民族傩戏所反映的神性意识不尽相同。质言之,德江土家族傩堂戏中的神灵完整有序,而仡佬族傩戏中的神灵具体明确而别样,并仡佬族傩戏中有阳戏的表现。但其所反映的神性意识,是一般意义上的阳戏,并具有人戏意味的傩戏。
千百年来,仡佬族傩文化盛行于他们民间。《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县志(1988-2007)》(以下简称“《县志》”)、1926年印藏的《冯氏宗谱》④中记载,仡佬族傩文化已有700多年的历史。
20世纪80年代以前,仡佬族傩文化尚未被发现和发掘前,但我们不能否认仡佬族民间不存在傩文化,只是外界特别是民族文艺工作者尚未调查发掘而已。20世纪80年代后,贵州傩戏被“再发现”,傩戏和傩文化不断地成为文字、图片、影像资料,包括仡佬族在内的所有傩文化被传播到“非傩”文化中,从而成为多视角关注的“事物”,也出现了许多反观的力量,进而影响了原本的傩的内涵与意义的竭示,致使傩和傩戏发生文化位移⑤,或者说调适,以适应媒体化的视角和过程。
如今科技发展迅猛,已出现了像数字、网络、移动等技术的新媒体,人们利用这些技术通过互联网等渠道,以及人们日常生活中普遍使用的手机、电脑等终端设备,向用户传播信息和提供服务[12]。不论媒体发展速度如何,它们的每一种存在都会影响被其媒体化了的文化存在。20世纪80年代后,贵州傩戏和傩文化被人们发现之后,其媒体化过程就发端,仡佬族文化及其傩戏的媒体化过程也就开始。但在这个过程开始前,仡佬族文化及其傩戏也是具有自己传统媒体形式存在于他们民间,其可称为前媒体化时代。我们需要解读和表述这个前媒体化时代的傩文化,才能真正认识媒体化过程的意义。
在《县志》“傩文化”中有这样的记载:道真傩戏文书共分有:疏、牒、票、引、状、牌、幡、申、词、表、书、条册、符等13类,在每一类下又分有很多个种,如疏(81)、牒(54)、票(4)、引(10)、状(24)、牌(40)、幡(14)、申(191)、词(24)、表(106)、书(2)、条册(2)、符(2)等554种。这些都是傩的神性场域中的媒体,目的是完成人们意愿与神灵交流,而其所对应的神灵有所不同,如:“疏”主要对应于土主、火赦、虫蝗、药王、药诏、观音等神灵;“幡”是一种告示,不同的对象就有不同的“幡”;“表”是一种愿信表达。在这些神性媒体存在中,还有经忓、咒诰、符令、手诀、音乐、剧目、舞步等形式及其意义,实际上都符合媒体存在形式的某些定义。
傩戏是一种戴着面具,与神灵进行交流的戏种,每一个面具就是一个神戏的角色、一种媒体存在,也传达出一个角色所包含的意义。仡佬族傩戏中的面具,专有面具有26个⑥,阳戏角色面具有42个⑦,这两种神戏同型面具有14个⑧。因此,仡佬族傩戏使用这些面具传播了一个来源久远的文化信息,并与他们民间每一次当下的传承意义关联起来,构成他们民间信仰和世俗生活的意义之网。仡佬族傩戏的这种前媒体化形式,如果不被20世纪80年代傩戏的“再发现”,很有可能傩戏用这种传承形式一直运行下去。但傩戏被“再发现”后,与具有其他意义同时传承,正如曲六乙研究认为,“戏剧活化石”,实质就是一种仡佬族傩戏媒体化过程,只不过区别于仡佬族傩戏前媒体化的现代媒体化过程。
1.仡佬族傩文化的文字媒体化时代
(1)傩文化和傩戏文字记录。如《贵州道真傩戏》《道真县傩戏》。在这两份文献中,多是傩戏剧本的记录,较少涉及傩祭祀仪式和绝技,但在随后的傩文化文献资料中,其内容较全面、系统、丰富。但关于傩戏剧本文字资料,属于早期文字记录的媒体化,使得非傩文化情景中的人士可以通过这些资料,以文字形式进行传承,并被人们认知。这种媒体化过程和认知过程在实际的信息转化和传承中没有多少“传播变形”。因为仡佬族傩文化和傩戏在内的所有傩文化和傩戏的表述都是从以前的口述史变成了书面的资料。也就是说,只是发生了形式上的转换,况且许多傩戏剧本原先也有“戏书”,但“戏书”之间的语言差异问题,并是对剧本“戏书”进行规范化。紧接着包括傩祭仪式和傩绝技在内的傩文化的记录媒体化就开始了。此时就发生了一定的媒体化“传播变形”。一方面是因为傩祭仪式在具体场域中所表现形式和意义有所不同,而傩文化的媒体接受者习惯于该媒体为“统一制式”的认知;另一方面,记录本真的问题多不为傩堂戏师傅所看重,并在傩戏文本化时,也加进了记录者的一些思想。所以,在傩文化记录中,媒体化所带来的问题也不少。
(2)傩文化和傩戏研究。其所涉及傩文化和傩戏研究有1988年、1989年贵州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傩戏论文选》《中国傩文化论文选》,以及后来的一系列数不胜数的研究文献⑨。此外,还有2009年11月,由遵义市政府、遵义市政协、贵州民族学院、贵州省国际文化交流中心、遵义师范学院联合主办的“中国·遵义黔北傩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收到的一系列关于仡佬族傩文化和傩戏学术论文。在这些研究中,都会“汇聚”到媒体中,成为仡佬族傩文化和傩戏现代媒体化存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与前述文字记录资料媒体一起进行传承,但一旦进入傩现代媒体化过程,则就不可逆转,其结果傩堂戏师傅们对傩文化和傩戏的理解,往往与媒体化过程相伴生。
2.仡佬族傩文化的影像媒体化时代
影像进入媒体化后,但早期图像媒体化具有两个特征:一是图像零散,很少使用图片形式记录傩文化和傩戏的整个过程,以致其成为一个完整的图像媒体化形式。二是图像意识不强,图像作为一种独立媒体化形式的意识较少,拍摄图片主要仅作文字记录的补充而已。20世纪90年代末,动态影像拍摄技术的研发,影像媒体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就是开始注重展示傩文化和傩戏的全过程。但动态影像媒体化有两类:一是媒体机构,二是研究机构。前者多为片段化记录,而后者记录的是整个过程。因而这两种影像媒体化的傩文化和傩戏表现不一样,并动态影像媒体化的宽度有限,虽可以使用多机位来弥补这种宽度的不足,但不可能完全解决和弥补其中的不足。即使利用某些技术可以解决和弥补其中的不足,但成本较高。在傩文化和傩戏的展示中,不仅因为自身宽度不足,致使所记录下来的不一定是全景式,而且被拍摄对象不与因拍摄机器的进入,产生不自在的情绪,如一些傩堂戏师傅不能很好地配合影像媒体化全过程,而表现出“激励失真”的现象。与此同时,地方党委政府及其民族文化部门,也配合不同媒体进行拍摄,如把傩堂戏队伍搬到固定的场域表演傩文化和傩戏,但都会直接影响影像媒体化过程,从而影响影像媒体化预期的表达意义。除此,每一个拍摄者都有各自的艺术创意和拍摄视角,并都希望把画面拍摄得具有“视觉性”,既有资料性、本真性、鲜活性的特点,又有艺术性、观赏性、冲击力的特点。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会对影像媒体化过程的影像形式产生影响。
总之,不论是什么形式的影像媒体化过程,都直接影响了傩文化和傩戏。从严格意义上说,傩祭仪式的展开和傩戏的演出,都可以说是一种媒体化的过程,傩堂戏师傅就是通过这样的平台,来“传播”人与神之间的信息和意愿。如前述,面具、谱、牒、表、申、幡的展示以及傩戏的表演,都是媒体化过程。影像媒体化只不过是把这些过程转化为一种技术形态的物理存在,使其在一定的时空中固定下来,不与因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和空间的移动而失真。质言之,以上这些都会影响到傩文化和傩戏媒体化过程,直接导致影像媒体化的“传播变形”,影响到人们对傩文化和傩戏形式及其内涵的认知。
媒体化使包括仡佬族在内的贵州傩文化和傩戏,成为了国内外知名的文化名片,并取得了不少的文化成果,如“非遗名录”。但媒体化过程也带来了许多始料未及的问题,如傩文化传承的某些失真现象和地方性失语状态。对于这些,我们应该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换言之,20世纪80年代贵州傩文化之一的傩戏表述,就是一种媒体化的过程。在当时的历史情形下,傩被划定为“迷信”是不可以被表述的,也不能进入体现国家和官方意志层面的媒体情景,故傩就被表述和媒体化为傩戏。在那个时代所谓傩戏的媒体化传承中,基本没有傩的媒体化名录,只有傩戏的媒体化名录,其中最为重要的傩文化,虽以艺术形式传承,但实际上就是傩文化的意义。这样的“曲线”媒体化过程,在一定程度上对傩文化认识发生了位移。如前述,人们认为“傩戏是傩的载体”。诚然,如果从傩戏媒体化的角度来看,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更为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现代媒体化过程对于文化的反观力量。
注释:
①傩堂,亦称小傩堂戏班子,多为民间信仰组织。每傩堂七八人至十数人不等。参见顾朴光:《傩堂戏与宗教》,载《中央戏剧学院学报》,1989年第2期第51-57页。
② 2008年6月14日,由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县申报的“仡佬族傩戏”作为第一批“傩戏”的扩展项目。参见曲六乙:《建立傩戏学引言——在贵州傩戏学术讨论会上的发言》,载《贵州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2期第1-6+8页。
③傩戏剧种,就目前所知,约有二、三十个。在汉、壮、侗、苗、土家、彝、仡佬、藏、门巴、蒙古等民族都有自己的傩戏。具体参见曲六乙:《中国各民族摊戏的分类、特征及其“活化石”价值》,载《戏剧艺术》,1987年第4期第91-101页。
④ 《冯氏宗谱》载:“冯延富,元成宗九年(1305年)落业于播州杉树坝,又名布政堂。冯延富生冯德征。德征祖与师父向德玄、师弟安德志师徒三人,负神船一架,神头二面(冲傩仪式供奉主神),游酉阳、洛州、重庆、璧山、巴县、南川、乐源(今道真、正安地)野猫孔下大滩口,将锣舀水,锣内现鲤鱼一双,兆此处乃鱼米之乡,有神船、神头显灵,迁移不动,就地落业,更名歇马台。”
⑤ 位移,是指在空间中,物体在某一段时间内,由初位置到末位置的有向线段叫做位移。在这里的文化位移,傩文化和傩戏被媒体化后,则要适应媒体化发展,与原来自在状态下的傩文化和傩戏不再相同。
⑥ 仡佬族傩戏专有面具,如山王、秦童、炳灵、灵官、赵侯、甘生、土地、和尚、将军、先锋小姐、唐氏太婆、度关王母、押兵、仙师、天仙、地仙、水仙、秦文义、狐狸精、张孝、张礼、曹洪、请水先娘等26个。
⑦ 阳戏面具有二郎、唐二、道童、玉帝真人、勾愿判官等42个。
⑧ 这两种神戏共有面具:钟馗、大鬼、小鬼、文魁、武魁、灶君、色公、土地、端枪童子、促火郎君、嘘风打哨、唤狗二郎等14个。
⑨ 具体到仡佬族傩文化和傩戏研究的有《冲傩——来自巴渔傩坛的报告》《傩剧——跑功曹》《傩戏音乐初探》《道真傩文化概论》《中国贵州省道真仡佬族苗族平安傩调查述要》《中国贵州省道真县平安傩的结构和特征》《贵州道真自治县丧葬及傩祭仪式调查报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