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香

一

当灰暗的天空隐隐显现出一缕淡淡的金色时，二十二世纪的地球再次迎来她崭新的一天。

半空中悬浮的投影冰冷地投射出鲜艳的红字，不断跳跃着的温度指标已经无法刺激每个防护舱中苏醒的人的神经——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阿斯玛睁开眼睛，熟悉的机器声准时响起，通过电磁感应技术传入她的精神中枢：您好，主人，请问您今日的餐饮规划是？

一系列不同的选项缓缓浮现，有条不紊。

她木然地发了会儿呆，最终还是伸出大拇指都已快退化了的手，用力点了些能够为人类提供一整天能量的糖类胶囊和越来越少的有机水。

最近越来越热了，阳光压榨着空气中每一丝水分。几十年前，冰川已经缩减至原来的十分之一，全球近三分之一的陆地被汪洋大海蚕食鲸吞，数以万计的人丧失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壤。人类的粮食作物产量大大减少，一些生产力低下的国家开始出现饥荒，裹挟着迁徙的难民，为世界带来萧条动荡的底色。

那是人类漫长的黑暗时期，其破坏程度远远超过战争。自然用自己的方式发泄着她的愤怒，随后大规模饥荒失控般爆发，每一个人都无比渴望那曾经随处可见的小麦、玉米、稻谷……

好在人类是顽强又富有创造力的生物，上天赋予他们战胜苦难的动力，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们研制出了不同于以往食物的能量补给，为幸存者提供生存保障。

阿斯玛便是其中一员，她和其他人一样，逐渐适应，并随之改变。

二

黄昏，阿斯玛站在不透风的玻璃面前，精神恍惚。

她已经太老了，只能通过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精神之海有了波动，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通过记忆长廊传了过来——是麦香。阿斯玛的各个器官已经退化，她没有了灵敏的嗅觉和味觉，却记得面包的温度，记得母亲煮的杂粮粥的醇香，记得爷爷为她切的浆果的甘甜，即使已过去许久，但食物带给她的回忆如同烙印一样刻在DNA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次回到那熟悉的麦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她一样，觉得那些胶囊与能量水，味同嚼蜡。不过，人体的各项需量元素被均衡地满足，的确能够延长生命的长度，可她再也无法感受到食物与味蕾接触时的悸动了。

食物能带给人类的，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满足，更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份感知的过程，是心灵的滋养。

阿斯玛在心里默念，风干的脸上有晶莹的泪水滑过，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三

黑夜，似块巨大的黑纱包裹住了眼前的一切。周围，一片虚无般的寂静，东方，隐约有破晓之色。

突如其来的视频出现在阿斯玛已陷入沉睡的精神之海，坐标显示是远在火星的科研工作基地，她小孙子阿黎的工作室。他们很久没有通话了，研究太空种植育种的任务实在是太重，让两人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阿斯玛有些好奇地打开视频，其中的立体影像也充斥了防护舱宽阔的空间。

她闻到了真正的麦香，温暖干燥，有着阳光的味道，不，不只是麦香，还有牧场上青草的清香、果园成熟的果香……

火星被缩小至适当的比例，一块块土壤被人为划分为不同的区域，透过各异的保护膜与培育室模拟出几世纪前的地球环境状态。

“奶奶，我们科研组找到了火星运动轨迹规律和改良火星土壤元素含量的方法，并完善了液态水储存、循环再生的措施，用不了多久人类就可以在上面生存了。”阿黎露出欣喜笑容的脸上略显疲惫，出现在火星模拟图的上方。

关掉视频之后，阿斯玛从舱中坐起，看向窗外那地平线上将要升起的太阳——呼之欲出的光芒。

“奶奶，等到了火星，您给我做童年时常吃的小麦饼吧！”阿黎视频中最后的声音在她脑海中闪现，向往的神情里，眸中带光，没有了麻木与迷惘。

伴随着灿烂的金色斜射在阿斯玛沟壑纵横的脸颊，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天亮了。

选自《小说月刊》

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