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

常言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这不，办公室里的老十踟蹰于墙角的沙发一隅，坐下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像热锅上的蚂蚁游移不定，心火烧得正旺。为了灭这火，药片被一把一把地往下灌，可是火苗子还是噌噌往外冒。像往日，他早告假回家了，在家里休养几天不比在单位舒服！可眼下，他没这个心思。单位里要提拔人，他正好也在范围之内。只是，粥少僧多。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掉链子，只要不出人命，天大的事也得扛着。人生能有几次机会啊，他得瞪大了眼盯着。近日，和他一起有机会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上蹿下跳的，他都看在眼里。

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像往常一样，隔壁的小李喊老十一起去就餐。老十回话说，吃不下，不去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哪行。在小李的一再劝说下，老十还是来到了餐厅。

他俩打了饭，选择在餐厅一个角落的桌子前坐下。小李习惯喊老十为师傅，因为他到单位的时间晚，平时受老十指点照拂得多，自然比别人亲近些。他将自己的餐放下，又给老十端了一碗银耳莲子汤，才坐定吃饭。小李在老十眼里还是个孩子。二十几岁的大学毕业生在五十来岁的人看来，可不就是后生。这个后生也算伶俐，这不刚来两年，对工作已经熟练于心，去年业务比拼还得了优秀奖，别人提起他就夸师傅教得好。小李是天生心里有事，眼里有活的主。

老十刚端起汤嘬了一口，嘴就不停地吸溜着，好像吸进去的空气能给牙齿降温似的。小李望着他难受的表情，低声安慰说：“师傅，您放宽心，就您这资历和业务能力，您不提拔谁提拔！”

“这可说不准！咱觉得资历老，保不齐人家还说我老呢，这得看人怎么说！”老十说。

姜还是老的辣，师傅的脑瓜有时还挺活泛的，小李想。突然，他想起前日在楼道，看见王二麻子手里拿着个精致的信封进领导屋里了。他随即说：“师傅，您也走动走动，别光等着，老实不顶饭吃！”

这可揭了老十的底。他稍带愠色地说：“小兔崽子，也来取笑师傅！”

这老十，其实也取谐音“老实”之意。他大名本叫张德顺，来单位三十年了，兢兢业业，本本分分，老实巴交。他所在的科室正好排名第十科，于是同事们给他取个外号“老十”。年龄相仿的这样叫他，他微笑应着。像小李之辈的年轻后生，当面必然尊称张科长，这是规矩，要不然怎么叫单位呢。

老十继续对小李说：“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是该有所行动。”

饭毕，两人匆匆回单位。老十开始着手他的行动计划。他把手上的工作处理妥当，和同事交代一番，手里拿张纸条先进了主管领导的屋里，又进了主要领导的屋里，然后，出门驱车扬长而去。

背后几双警觉的大眼睛，看得真真的。在之后的几天里，他们在单位里的人事上费了不少心思。就连小李也收到了他们伸过来的橄榄枝。只是，他心里自有一杆秤。小李也疑惑，不知道师傅干吗去了，这关键时刻人却不在。

决定人选的那天到了。消失的老十回来了。经过最终的评选，组织在大会上正式宣布：“老十的年龄大了点……”小李一时望着老十，张大嘴巴，瞪大了眼。

“但是，他老实做人，勤恳做事……提拔老十。”小李张开的嘴又合上了，冲着师傅笑了笑。后来他问师傅到底采取了什么行动。老十告诉他：“写了张请假条，请两位领导签了名，回家休养。除此无他。”小李半天回过神来，说了句“真是老实人”。

无为而为。老十的牙疼，没有吃药在那几日也好了。

选自《小说月刊》

202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