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开
(青海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青海 西宁 810016)
在以往的吐蕃史研究中,敦煌藏文文献、吐蕃统治河陇诸问题、唐与吐蕃关系、吐蕃军事制度、吐蕃地名考释等方面是研究热点。在区域史研究领域,对吐蕃统治青海地区缺乏全面的、动态的研究视角,对吐蕃统治今天青海南部地区的过程和策略缺乏关注。
吐蕃政权在兼并青藏高原诸部的过程中对农耕和游牧文化兼容并蓄,但由于文化交流不畅,在史籍层面被描述成为一个复杂的农业文化形象:“其地气候大寒,不生秔稻,有青稞麦、豆、小麦、荞麦。畜多犛牛猪犬羊马……其人或随畜牧而不常厥居,然颇有城郭。”[1](卷196,P5220)这种既有定居农耕业又有游牧业的文化景观描述在今天看来并不怪异。这种情况的出现与吐蕃在兼并扩张过程中对高原诸部落政权的统治策略密切相关。因此,笔者拟从宏观视角对吐蕃统治青海的过程和策略分异进行探讨,以就正于方家。
吐谷浑故地以南地域是即今天的青海南部、东南部地区。受史料限制,目前这一地区的相关研究极为薄弱,吐蕃在这一区域的统治是如何进行的,我们只能通过活动在这一区域的部族及其变迁情况推知一二。
在吐蕃灭亡吐谷浑政权前,这一地域内活跃的主要是苏毗人部族。按照张云、石硕的观点,苏毗是活动在青藏高原北部广大地区的古羌族部落之一,他们根据出土佉卢文文书的相关记载认为,文书中所记载的苏毗人应该是一个游牧部落,经常抢劫昆仑山以北、塔里木盆地南沿地区的城邦国家的人口和牲畜,活动范围包括且末、若羌、和田一带。[2](P221)结合周伟洲先生的观点,这些佉卢文文书中所载的苏毗人很可能是以游牧为主、兼营农业且发展水平不高的藏北、青海南部一带的苏毗人,他们通过丝绸之路“青海路”或“吐谷浑道”翻过阿尔金山进入西域。[3](P9)也就是说,在吐蕃征服苏毗之前,今青海南部地区是苏毗人的重要活动区域。
随着吐蕃和吐谷浑政权的扩张,苏毗诸部的活动范围逐渐发生变化,苏毗诸部中最大的一部也在被吐蕃征服后得以较为详细的出现在汉文史籍中。《新唐书·西域传》记载:
苏毗,本西羌族,为吐蕃所并,号孙波,在诸部最大。东与多弥接,西距鹘莽硖,户三万。天宝中,王没陵赞欲举国内附,为吐蕃所杀,子悉诺率首领奔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护送阙下,玄宗厚礼之。
多弥,亦西羌族,役属吐蕃,号难磨。滨犂牛河,土多黄金。贞观六年,遣使者朝贡,赐遣之。[4](卷221,P6257)
《册府元龟》中的记载也较为详细:
十四载正月,苏毗王子悉诺逻率其首领数十人来降。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奏曰:“苏毗一蕃,最近河北,吐浑部落,数倍居人。盖是吐蕃与国强授,军粮兵马,半出其中……且吐蕃、苏毗互相屠戮,心腹自溃……”[5](卷977,P11313)
《贤者喜宴》中对“松巴”茹范围的记载更为明确:
东至聂域朋纳(gne-yul bum-na),南至麦地曲纳(smri-ti chu-nag),西至叶下丁波钦(yel-zhabssdings-po-che),北至纳雪斯昌(nags-shod gzi-phong),中心为嘉雪达巴蔡(rgya-shod stag-pa-thal)。[6](P32-33)
巴桑旺堆通过分析认为,松巴(松波或苏毗)茹的地位和今拉萨、日喀则地区的卫茹、叶茹是平行同等的军政区域。同时,藏文文献记载的“松巴”茹的南北界地名至今未变,可以很明确的确定,即南界为今那曲地区嘉黎县的麦地藏布,北界为今格尔木的雁石坪一带,今青海玉树等地区也包括在内。[7](P56-57)综合以上,结合相关史料,我们可以大致梳理出吐蕃统治下今青海南部地区的若干史迹。
第一,苏毗进入隋唐人的视野中最早应该是在贞观八年(634)左右,而今天青南一带的苏毗被吐蕃兼并的时间极有可能在贞观十二年(638)之前。在《隋书》《北史》中均不见有关吐蕃、苏毗的记载,在贞观八年,唐蕃之间的通使第一次见于史籍。史载:“(贞观八年十一月甲申)吐蕃赞普弃宗弄赞遣使入贡,仍请婚。吐蕃在吐谷浑西南,近世浸强,蚕食他国,土宇广大,胜兵数十万,然未尝通中国。”[8](卷194,P6107)“仍”请婚说明这不是唐蕃间的第一次接触。四年以后的贞观十二年(638),吐蕃以吐谷浑阻挠其与唐王室的通婚为由,派兵进攻吐谷浑并占据了今天青海南部地区吐谷浑的领地。这就表明,当时的吐蕃已经直接和吐谷浑相邻了,据此我们判断,至迟在贞观十二年(638),吐蕃已经实际控制了吐谷浑以南的苏毗部族。
第二,在贞观六年(632)的时候,“松波”茹(或苏毗茹)的地域范围尚不包含多弥部所在的通天河流域地区。能遣使入唐朝贡,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当时的多弥尚未被吐蕃兼并。叶拉太通过分析藏文文献也认为,多弥部族在7世纪中期才被吐蕃并入版图。[9]由此可见,吐蕃对青南地区的兼并是从西南往东北方向渐次进行的,苏毗茹的范围也在不断进行调整,整个青海南部地区逐步归入苏毗茹。随着吐蕃征服吐谷浑政权,原吐谷浑故地的一部分地区也被划为苏毗茹。
第三,吐蕃统治下的苏毗等部族时有反叛的情况出现。早在苏毗被吐蕃征服初期,苏毗人就有因为叛乱而被镇压的记载。在629年(土牛年),苏毗与象雄、聂尼达波、工布等公开背叛、敌视悉补野。随后,吐蕃大臣娘·芒波杰象囊对苏毗一切部落不用发兵征讨,有如种羊领群之方法,以舌剑唇枪服之。不损失户数,悉归真正之编氓矣。[10]《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赞普传记》记载了苏毗这次因为叛乱而被镇压的事件,噶尔·钦陵之口曰:“吐蕃之神圣赞普,与苍天二者共同笼罩之下,大无过于末。计芒,他深藏于九层地表之下,擒而杀之。”[11](P72)天宝年间苏毗王子悉诺逻奔唐事件在藏文、汉文史料中均有记载。天宝十四载(755),苏毗王室后裔末氏和朗氏密谋毒杀赞普,率众归唐。最终由于事情败露,除了没陵赞之子悉诺逻等数十人得以逃脱外,苏毗两千余人均被捕杀。随后的两年内,末氏和朗氏的财产、奴户一直在被清查。
以上,我们可以整理出吐蕃统治青海时期青南地区的基本情况,即在青南地区设置苏毗茹,一开始可能是仅仅包括原苏毗部落的辖地,随着领地向东北方向扩张,苏毗茹的辖地涵盖青南、川西高原各个部族,其成分也越来越复杂。上文中“苏毗”人以游牧为主业又兼营农业的特点,也与此相关。
那么,吐蕃在划定苏毗茹之后,对苏毗茹的统治又是如何进行的呢?从现有的资料来看,苏毗在被吐蕃征服之后,除了对反叛的首领惩罚较为严苛以外,对苏毗部族的统治要远比其他部落宽松。如上文所引的629(土牛年)年苏毗的叛乱,吐蕃王室的政策是“以舌剑唇枪服之”;平定天宝十四载(755),苏毗王室后裔末氏和朗氏的叛乱之后,在第二年(765),赤松德赞向包括苏毗在内的四边之平民发布大昭告;在759年,苏毗茹大部又被授予告身诰令。[10]和之前一起反叛的象雄、工布等部的命运截然不同,苏毗部落在反叛之后仍然得到吐蕃王室的重用。同为文化联系极为紧密的高原部族,苏毗为什么会被吐蕃政权区别对待呢?
运用今天地缘政治的观点来分析这一问题,可以发现吐蕃对苏毗茹的统治策略包含着独特的地缘政治因素,动态的反映在其统治策略的不断调整上。地缘政治的变换导致吐蕃对苏毗茹的统治策略具有明显的时段特征。
吐谷浑政权灭亡之前,苏毗部族处于吐蕃和吐谷浑的边界地带。他们很可能在吐蕃和吐谷浑之间摇摆不定。629年(土牛年),吐蕃处理苏毗的叛乱事件就是以此为背景。为了稳定边界,最终只擒杀叛乱的首领,对苏毗其余部族则是以安抚为主。
吐谷浑政权灭亡之后,苏毗所在的区域直接变成吐蕃和唐王朝的边界区域。在被吐蕃兼并之初,苏毗人应该面临和吐谷浑人相似的艰难选择,他们可能和吐谷浑的一部分部族一样,在选择归顺唐王朝还是吐蕃的问题上再次摇摆不定。史实表明,吐谷浑政权在灭亡之后有相当数量的部族归顺唐朝。为了防止苏毗人归唐,在统治初期施行宽松的统治政策来笼络苏毗人,同时借此来安抚新归顺的其他部族显然是上上之选。
总体来看,吐蕃对苏毗的统治策略是以安抚为主的,这与苏毗茹的特殊位置直接相关。吐蕃政权的东北防线尤其是今甘青川交界地带,很大程度上依赖苏毗人来维持。吐蕃的“军粮兵马,半出其中”[5](卷977,P11313),苏毗人的归顺与否关系吐蕃政权的安危。因此,安抚为主的统治策略也一直被历代赞普所贯彻。苏毗人也在这一策略下于9世纪完全融合到吐蕃之中。[12]
唐高宗龙朔三年(663),禄东赞亲率大军进攻吐谷浑,深入吐谷浑腹地,彻底击溃吐谷浑。汉籍史料记载这一年即为吐谷浑政权的灭亡时间:
吐谷浑自晋永嘉之末,始西渡洮水,建国于群羌之故地,至龙朔三年为吐蕃所灭,凡三百五十年。[1](卷198,P5301)
吐谷浑政权灭亡之初的麟德二年(665)春,正月,吐蕃遣使入唐,请求“复与吐谷浑和亲,仍求赤水地畜牧”[8](卷61,P1465),吐蕃这一举动透露出复杂的政治意图。这里的“赤水”显然是与吐谷浑政权密切相关的一处地名。按照学界的观点,吐蕃所言“赤水地”或为赤水城,或为赤水这条河流。
先看赤水城所在的位置。《南齐书》记载:“鲜卑慕容廆庶兄吐谷浑为氐王。在益州西北,亘数千里。其南界龙涸城,去成都千余里。大戍有四,一在清水川,一在赤水,一在浇河,一在吐屈真川,皆子弟所治。其王治慕驾川。”[13](卷59,P1025)这里的“赤水”显然是作为一个军事防卫实体存在的,极有可能是赤水城。
隋炀帝大业三年(607),“帝令述以兵屯西平之临羌城,抚纳降附。吐谷浑见述拥强兵,惧不敢降,遂西遁。述领鹰扬郎将梁元礼、张峻、崔师等追之,至曼头城,攻拔之,斩三千余级。乘胜至赤水城,复拔之”[14](卷61,P1465)。可见,隋时,吐谷浑赤水城远在临羌城以西,其间还有曼头城。其后,正如《隋书》所记载的那样:“河源郡,置在古赤水城。有曼头城、积石山、河所出。有七乌海。统县二。远化、赤水”[14](卷29,P816),赤水城随后被纳入隋王朝的统治,以“古赤水城”为称呼,则极有可能仍然是吐谷浑的赤水城旧址。学界依据曼头城、积石山等地点推断,赤水城应当在今兴海县境内。
史籍中对吐谷浑境内“赤水”的记载较为模糊。相较而言,《梁书》和《南史》中对吐谷浑“赤水”的记载能提供一些线索:
《梁书》记曰:河南王者,其先出自鲜卑慕容氏。初,慕容弈洛干有二子,庶长曰吐谷浑,嫡曰廆。洛干卒,廆嗣位,吐谷浑避之西徙。廆追留之,而牛马皆西走,不肯还,因遂西上陇,度枹罕,出凉州西南,至赤水而居之。其地则张掖之南,陇西之西,在河之南,故以为号。其界东至垒川,西邻于阗,北接高昌,东北通秦岭,方千余里,盖古之流沙地焉。[15](卷54,P810)
彭姐笑着说:“我是她的家人,是家人就得说家人的话,做家人的事嘛,总不能家人说出敌人的话,做出对手的事来呀!”
《南史》记载略同,也称吐谷浑最终“至赤水而居之。地在河南,故以为号。事详《北史》。”[16](卷79,P1977)以上可以看出,“赤水”虽然具体位置不详,但其对吐谷浑而言,是政权建立之初的一个大致区域。这里应当是一片富饶的游牧之地,其在吐谷浑政权中的军事地位也相当高。所以隋、唐、吐蕃与吐谷浑之间一直对该地区进行争夺。
唯一不同的是,对隋、唐政权而言,进击吐谷浑“赤水”的象征意义要大于实际意义。上文所引隋炀帝大业三年(607)宇文述拔吐谷浑的曼头城、赤水城,在随后的大业四年(608),“其年,帝亲征吐谷浑,破之于赤水。慕容佛允,委其家属,西奔青海”[14](卷24,P687)。这一年隋炀帝亲征吐谷浑,再次强调击败吐谷浑于“赤水”,可见上次拔吐谷浑的赤水城之后,隋军随即撤离,吐谷浑随后又重新控制了赤水城及赤水地区。唐贞观九年(635),由于吐谷浑频繁进犯凉州,李靖率军出击吐谷浑,“出曼头山,逾赤水,涉青海,历河源、且末,穷其西境”,其行军路线是先经过曼头山,然后横渡赤水,再到青海湖。这和隋炀帝大业四年(608)破吐谷浑于赤水、慕容伏允西奔青海的路线是一致的。由此可见,和曼头山一样,赤水是吐谷浑境内一个重要的地理标志点。参考学界观点,结合其与曼头山、曼头城的位置关系,基本可以确定赤水当在今青海共和县境内。
基于以上分析,笔者认为,从文化形态上看,“赤水”是吐谷浑长途西迁后政权落脚的地点,虽然后世吐谷浑政权的疆界不断扩张,但“赤水”蕴含着西迁后的族源记忆,甚至可以视为吐谷浑族群文化的象征。对隋、唐政权而言,攻占并控制“赤水”显然是一个象征意义更大的行动。和中古以前中原王朝“燕然勒石”的性质别无二致。
结合赤水在吐谷浑政权的地位,吐蕃在事实上覆亡吐谷浑政权后,却向唐廷求“复与吐谷浑和亲,仍求赤水地畜牧”[8](卷201,P6343),足以体现其对吐谷浑故地的复杂态度。其一,吐谷浑政权覆亡后,仍然存在一个具有一定独立性的政权,所以才有“和亲”这一请求的出现。其二,赤水地带或许仍然被唐廷所控制,又或者是被归唐的吐谷浑部族所控制。吐蕃以此为借口,向唐廷请求“合法”的占领,既是对唐廷的试探,又是对降唐吐谷浑部族的威慑。
透过“赤水”地这一不断发展变化的史实片段,我们可以看出吐蕃在控制吐谷浑故地的时候,持有与苏毗人故地截然不同的态度。对吐蕃人而言,吐谷浑人始终是游离于唐蕃政权之间的“他者”,他们甚至更倾向于唐廷。在兼并吐谷浑后,这一部分土地直接和唐廷相接,但最初吐蕃政权对吐谷浑故地并没有统治的信心。
事实上,在吐蕃设置苏毗茹之后,吐谷浑政权就已经成为吐蕃和唐廷进行争夺的“过渡地带”,对这一地带的争夺是吐蕃与“唐朝政治对话与军事对抗的共同基点”。[17](P54)贞观十三年(639),吐谷浑诺曷钵迎娶唐宗室女弘化公主。在此之前,因唐廷拒绝松赞干布的请婚要求,吐蕃已经出兵进攻吐谷浑,迫使吐谷浑“走青海之阴,尽取其资畜”[4](卷216,P6073),《册府元龟》中则记载此事为吐谷浑走“青海之北”,不管怎样,这次事件迫使吐谷浑往北撤退,上文所讲的“赤水”地自然也陷于吐蕃。但此时的吐蕃显然并没有长期进行统治的打算。随后的贞观十五年(641),吐谷浑丞相宣王密谋投降吐蕃,诺曷钵携弘化公主奔逃至鄯城,后唐廷出兵助其平叛。同年,文成公主入藏途中仍然受到吐谷浑王诺曷钵的欢迎,由此可见,吐蕃在击败吐谷浑后并没有太长时间驻军于吐谷浑境内,随后吐谷浑又恢复其地。这一事件背后,显然是唐廷与吐蕃之间政治影响力的较量。
龙朔三年(663),吐谷浑政权被彻底击溃后,吐蕃政权依然没有全部控制吐谷浑故地的信心。从吐蕃遣使请求与吐谷浑和亲及“赤水”放牧的情况来看,这次吐谷浑虽然被汉籍记载为“灭国”,但最终的结局可能和贞观十五年(641)一样,吐蕃在短暂的占领和掠夺后退去。稍有不同的是,这次吐蕃的撤离只是针对靠近河湟地区附近的吐谷浑故地,而对青海湖以西乃至柴达木盆地则实现了彻底占领。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包含“赤水”地的区域是唐廷扶持下的吐谷浑诺曷钵政权要夺回的地区。乾封元年(666),唐廷“封河源郡王慕容诺曷钵为青海王”[5](卷964,P11170),这是在名义上表态支撑诺曷钵重返以“赤水”为中心的吐谷浑故地。随后的总章二年(669),唐廷又任命“左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乌海道行军大总管,以援吐谷浑”[4](卷3,P67),这里的“乌海”是即为吐谷浑“赤水”附近的湖泊,因此足以表明唐廷协助吐谷浑慕容诺曷钵重回“赤水”区域的态度。面对唐廷在河湟地区驻屯的重兵,吐蕃的暂时退居不失为一种妥协策略。
另一方面,在吐蕃进入河西和西域的战略意图下,“赤水”区域的战略地位低于柴达木盆地。龙朔二年(662),吐蕃军事势力出现在西域。是年冬十二月,唐廷在征讨龟兹、疏勒时,遭遇吐蕃军事势力干扰。
“(苏)海政兵才数千……军还,至疏勒南,弓月部复引吐蕃之众来,欲与唐兵战;海政以师老不敢战,以军资赂吐蕃,约和而还。……继往绝寻卒,十姓无主,有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收其余众附于吐蕃。”[8](卷201,P6333)
这一年,吐谷浑尚未被吐蕃全面击溃,有学者认为,吐蕃军队是由帕米尔地区进入西域的。[18](P72)因为进入西域地区的北部通道显然还被吐谷浑所控制。结合龙朔三年(663)吐蕃全力攻灭吐谷浑的史实,可知龙朔二年(662)吐蕃在西域的军事行动是为分散唐廷在青海北部及河西地区的军事力量而进行的一场军事策应。其真正目的是控制进入西域的北部通道。
正是在这种策略的支撑下,吐谷浑灭亡之后,“噶尔·东赞(禄东赞)也一直住在被征服的吐谷浑境内,处理善后事宜,建立吐蕃的统治体系”[19](P86),一直到公元666年才从吐谷浑境内启程返回吐蕃,并病逝于吐谷浑故地。禄东赞率领大军攻破吐谷浑后,和他一起留在吐谷浑故地的还有规模不小的吐蕃军队。从向唐廷请求吐谷浑故地南部的“赤水地”放牧这一举动来看,“赤水地”区域尚未被吐蕃所控制。禄东赞所率的吐蕃军队应当是实际控制着吐谷浑故地的西部地区(即为吐蕃进入西域地区的北部通道地区)。对吐蕃政权而言,这时的“赤水”地区还不是最为重要的经营区域。这和吐蕃打通进入西域北部通道的战略意图是契合的。
从至德元年(756)吐蕃攻陷鄯城郡临蕃县起,到上元二年(761)鄯州失陷(1)学界对河湟地区城池陷于吐蕃的时间多有争议,本结论参考郭声波的《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唐代卷》(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一书和邢云的《安史之乱后陇右道诸州郡陷没土蕃过程考》(《历史地理》第32辑,第246-251页)一文得出。,短短的五年间,河湟地区几乎全部被吐蕃所控制。与关内道失陷州县的结局相比,河湟地区和河西陇右一样,在失陷后的很长时间内唐廷无力抑或无暇收复。
从局部州、县的反复废置可以看出,失陷之初唐廷还有收复失地的行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唐廷在对待河西陇右和关内失陷诸州的态度上是有所区别的。河西陇右之地在贞元十年(794)后,尽数归于吐蕃,并鲜有朝廷层面再次争夺的记载。而对关内道地区的失陷州县,则屡有收复。如永泰元年(765),唐廷先后收复庆州的延庆、同川、马岭、方渠等县;贞元十九年(803)复置原州等表明,对待关内道地区的州县,唐廷基本上是复置州县,恢复正常的行政建制。而对河西陇右诸州,虽然有短暂收复,但更多的是遥领或就地设置羁縻府州,如大中年间,渭州的吐蕃首领尚延心率领河、渭两州蕃部归属,唐廷在其地设置羁縻州。这种截然不同态度的出现,与当时唐廷所面临的军事政治因素是有必然联系的。但无论如何,唐廷无力收复河湟、河西失陷之地是这些地区进入吐蕃统治时期的现实因素。
对吐蕃政权而言,占领河湟只是其扩张战略的一部分,以河湟地区为基地和跳板进入河西走廊才是其主要意图。一旦河西走廊被切断,整个西域自然便受制于吐蕃。基于以上战略意图,吐蕃在河湟地区的统治策略和其他区域是有所区别的。
为了应对唐廷的军事反击,吐蕃政权在占据河湟地区之后,一改之前袭扰洗劫后退却的军事策略,开始在河湟地区驻屯军队和进行移民。如军队驻屯的重点区域包括大通河流域、今天的青海化隆一带、洮河和白龙江流域。大通河流域即北迁至大通河流域的吐谷浑部族居住区;今天的青海化隆一带即藏文文献中的“嘎玛洛”部所驻扎的区域;今天青海西南部和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的部分地区,即洮河和白龙江流域是吐蕃向唐廷发动军事进攻的兵力集结地。在和唐廷的军事争夺中,大量驻军的粮草供应是吐蕃首要解决的问题。河湟地区经过汉唐时期的屯垦经营,已经成为青藏高原区域内的农耕业中心。这里的农耕历史和农耕基础相对雄厚,吐蕃占领之后,这里自然成为粮草供应地。更为重要的是,这里是吐蕃经营河西、阻断西域和中原往来的战略要地。因此,吐蕃统治河湟地区的策略显然是以农业生产和稳固统治为主的。
总体来看,吐蕃统治青海地区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其统治策略也是多样的。首先是武力镇压今天青海南部地区的苏毗、党项、白兰诸羌,对其进行镇压和安抚,其中苏毗的人、财、物力尽为吐蕃所用,最终苏毗人融入吐蕃社会之中。在吐谷浑故地,吐蕃开始调整其统治策略,任用吐谷浑内部亲吐蕃势力,对青海湖西部地区进行重点占领以策应其在西域的行动。基于此,吐谷浑在吐蕃政权中有着复杂的地位。和苏毗人不同,吐谷浑人有其邦国并且地位显赫。在河湟地区,吐蕃的统治策略更加具有战略性,在长期统治局面确定的情况下,因袭唐制设置营田官和水官来管理农田水利,没有废弃农业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