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蝉鸣响，而我真的喜欢你

哑树

1

梁静宜是体育生，早早地起床训练。回到教室往斜后方看了一眼，他还没有来。

她拿出英语书开始背单词，背到al o ne的时候听到了拉椅子、扔书包的声音。前桌笑骂道：“可以啊衍哥，迟到大王，在外面被罚站了多久？”

早读课已过，众人开始吃早餐。梁静宜班有个刘胖子，从来不带早餐，拿着筷子吃别人的早餐，从第一组吃到最后一组。经过周衍的时候，周衍声音里带着低低的嘶哑：“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别骗我了，我看见了你抽屉里的牛奶！”刘胖子一脸福尔摩斯的样子，准备顺走牛奶的时候，周衍伸出手来挡住：“这个不行。”

梁静宜的心跳陡然加快，因为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而呼吸不过来。他的前桌回头打趣道：“衍哥，牛奶是从哪来的？你已经连续喝了一个星期了。”周衍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我哪知道，给了我就接着呗！”

那一刻，梁静宜如坠冰窖，心情突然闷起来。恰好班长站在讲台上扶着眼镜：“来几位男生跟我去图书馆搬书。梁静宜，你也来。”梁静宜习以为常地应下：“知道了。”

经过周衍时，梁静宜好像看见他的眉毛轻微地皱了一下。

2

梁静宜是南城一中特招进来的，班上有三四个这样的学生，周衍是个美术生。因为常年训练，梁静宜身材属于比较健美的那种，加上不太会拒绝别人，大家基本上什么力气活都会喊她。因为怕被人知晓，虽然住同一栋楼，梁静宜还是早到，偷偷把牛奶放进他抽屉里，她觉得周衍太瘦了，才想送牛奶给他喝。

也许是老天看到了她的心意，竟然让她和周衍有了交集。

南城常年下雨，雨停之后就会引来大水蚁。今年飞进来的水蚁更多。“ 大家把窗帘拉紧实点，东面的两块窗帘被扯坏了。那个杂物角堆了很多重物，大家先搬开吧！”班长指挥道，“梁静宜，你也上。”

周衍晚自习刚上完美术课回教室听到这句话，就一卷素描纸往桌子上一摔，声音冷厉：“上什么上？你自己怎么不上？”

3

好像从来没谁替梁静宜说过话，从来都是“梁静宜，你去搬桶水上来”或“梁静宜，你就帮个忙呗”。

周衍瞟了班长一眼，恢复了懒懒的语气：“你们下来，别忙活了。江流、胖子，你们和我一起抬水。”不出五分钟，三个男生提着水桶回来，放在教室的空地上，许多大水蚁便纷纷自动掉落下来。

晚上，梁静宜回家后兴奋地蹿回房间， 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却依然能感觉到烫人的温度。她总以为周衍对她有点什么不同，也以为自己这场暗恋好像有了点光亮。

和周衍再次发生交集是周六的下午，那时梁静宜训练完，想要一个人去天台吹吹风，结果却看见周衍戴着耳机在做试卷。看他做累了试卷，又支起画板在画校园的一角，梁静宜突然想起一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周衍伸出瘦长的手蒙住眼睛，打趣道：“怎么办？不学无术的我被人看见在偷偷学习。”梁静宜哑然，想出声反驳周衍，比如你才不是不学无术， 你善良，内心柔软，只是善于伪装。

梁静宜问： “ 我能待在这里吗？ ” “ 待呗， ” 周衍耸了耸肩， “ 天臺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就这样，梁静宜同周衍待了一个下午。很多年过去了，梁静宜依然记得这个场景，记得周衍漆黑的眼睛，风送来的香气，记得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4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星期一早上下课铃一响，周衍就被班主任叫走了。班长走进来神秘地说：“听说画室少了东西，恰好周六下午周衍一个人在……”

“不是吧，周衍不像是那种人。”“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梁静宜听不下去了，她冲出教室，走到教务处门外，听到里面传来后勤老师难听的话语，说周一发现画室丢了好几套进口的新画具，学校本想调监控，偏偏监控又坏了。

梁静宜推门而入，周衍看了她一眼，抢在梁静宜前面开口：“既然您认为是我偷的，那就是我好了。刚好，我也不打算学画画了。”

班主任一下变了脸色。毕竟周衍在画画方面很有天分，大小奖项拿过不少，怎么能说不学就不学了。

“老师，周衍是跟你们置气的，那个周六下午他一直在天台画画。”梁静宜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了一遍。老师们松了一口气，教导主任对周衍说：“周衍，这件事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梁静宜与周衍并肩走着，她看着周衍向下垂的嘴角，知道他并不开心。果然，周衍嘴角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眼神带着讥讽：“关你什么事？ ”

5

一连好几天，梁静宜都在怀疑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喜欢周衍。直到回到家，饭桌上，妈妈在话家常：“十二楼的房客生活蛮难的，那家阿姨为了供自己孩子去进修学画画又出去找了一份工作……”梁静宜手中拿着的筷子停在半空中。

梁静宜那颗心又活了过来，想为周衍做点什么。有次下课后，周衍骑着自行车，梁静宜在后面偷偷跟了一路。“我是想来道歉的…… ” 梁静宜迟疑地开口。周衍背朝她挥了挥手：“没事了，你回去吧。”梁静宜不知道从哪冒出的勇气， 冲他喊：“周衍，你一定不能放弃你的梦想。”

周衍高瘦的身形晃了晃，没有回头，梁静宜看着他沉默地走进那家酒吧。梁静宜不死心地跟进去，才发现这家正在装修，周衍在画墙。这两面墙明明是三个人的工作量，可是为了钱他硬是一个人接了下来。梁静宜拿走了颜料桶，说道：“其实我真的是大力士。”

“那你也是女生。”周衍扔下这句话。

每天放学后来酒吧刷墙，是梁静宜和周衍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夏天即将到来，蝉鸣揉碎在和煦的清风里。酒吧老板放起了周杰伦的《七里香》：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梁静宜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起来，她盯着他的侧脸，想把藏在内心的欢喜说出来：“周衍，我……”“不要去喜欢一个不值得喜欢的人。”周衍盯着墙，声音很轻。

6

周衍终于凑够了去广州进修的钱，而梁静宜也迎来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三学期。

高三整个学期压抑得不行，这时的梁静宜格外想念周衍，她决定在周衍生日的时候去找他。下了火车后，梁静宜拨打了周衍的电话：“喂，周衍，我来广州这边探亲，顺便……看下你。”电话那边传来轻微的哂笑声，他说：“在哪？我过来接你。”

周衍走到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他像是经常熬夜，眼底黛青。梁静宜雀跃的心没持续多久，便被一盆凉水兜头淋下。周衍不是一个人来接她的，还有一个女生。周衍简单地介绍了下：“这是我同一个画室的。”“你好，我叫曹秋含。”曹秋含凑到周衍面前故作親昵， “ 听阿衍说有妹妹要来， 我就过来见一下。”

梁静宜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周衍和曹秋含一起陪同梁静宜到了宾馆就打算回画室了，周衍嘱咐她：“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这两天刚好校考，考完我带你去周边转转。”

梁静宜边叠衣服边应了下来，抬眼便看见曹秋含挽着周衍的胳膊催促道：“快点，我们该回去了，被老师抓到就惨了。”

7

有那么一刻，梁静宜很想拦住周衍问个清楚，何必呢？拒绝她需要用这么伤人的方式吗？

第二天上午，梁静宜跟自己说，最后一次，送完我就走。中午过后，梁静宜跑去找周衍，小心翼翼地将一副画笔送给周衍，眼眸晶亮：“生日快乐。”是一套纪念版的米开朗琪罗画笔。

周衍双手插进裤兜：“牛奶我可以喝，但这个太贵重我就不收了。”这时，曹秋含跟着溜了出来，语气带着一丝敌意：“阿衍喜欢的是高更，我之前送过一套限量版的画笔给他。”梁静宜浑身血液倒流，好像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8

梁静宜是在高考出成绩之后，凑巧知道周衍要搬家了。周衍走之前来敲她家的门，梁静宜打开门，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

“我走了。”他习惯性地弯起嘴角。梁静宜清了清喉咙，开口：“周衍，友谊万岁。”周衍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好。”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梁静宜躺在床上，听到楼下卡车发动的声音还是忍不住跑到窗户前，掀开窗帘的一角。

周衍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像棵沉默的树站在原地，有风吹来， 他的视线朝楼上投过去，惊得梁静宜赶紧转身躲在窗户后面。

9

多年后，梁静宜已经成为一名专业的羽毛球选手。一次大型的比赛中， 梁静宜夺得女子单打冠军。有好事的记者将话题对准了她的个人感情。梁静宜对着镜头笑了一下：“以前暗恋过一个男孩子，只可惜，那时的我倔强又敏感， 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没有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 所以，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梁静宜也是后来碰到曹秋含才知道，那天他拉来曹秋含，只是想让梁静宜知难而退。在他那个年纪，那时候的家庭情况，他还没资格被她“喜欢”或是“喜欢”她。

夺冠那天，梁静宜参加庆功宴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个人。赞助商给他们介绍； “ 这是小周，绘画水平很高，专门给你们设计宣传海报的。”

此时的周衍一身熨帖的西装，身上那股散漫劲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稳重。周衍和众人一一握手，轮到梁静宜时，他的掌心烫人： “ 你好。” “ 你好。”梁静宜再一次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饭桌上，队友笑哈哈地说：“开酒让静宜来，她是出了名的大力士。”梁静宜不好意思地笑笑。周衍松了松袖口， 声音清冷：“还是我来吧。”

10

饭后， 一群人闹着去了K T V，此时谁点了周杰伦的《七里香》。耳边响起了“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梁静宜把视线移向周衍，看着他冷酷的眉眼好似回到了年少时候。

那次在天台，周衍穿着一件黑色T恤，窝在角落里画画。她坐在一边偷偷地看他。那时蝉鸣响，而我真的喜欢你。

冯仁//摘自《文学天地》2020年4月下，本刊有删节，河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