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岛
老李倒地的瞬间,肯定是清醒的,这是我看了监控视频后得出的结论。我很想向老李求证,但这已经是不可能做到的事。老李倒地后再也没有醒来。
认识老李有两年五个月了,说起来是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自认识老李起,除了休息的日子,我每天都会和他碰面。老李值守着我们单位的传达室,上班下班,他总是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他这张笑脸,在我们单位总部这幢小白楼里映照了十多年。
老李以单位为家,他就住在一楼传达室那间十五六平方米的房子里。传达室位于楼正中位置,从北边走廊出入,朝南有扇窗户,西边的墙上也开了一个窗口。老李大多数时间就坐在挨着西边窗口的桌子前,行使着他神圣的权力,看管着每一个进出楼门的人。之所以在老李身上用“神圣”两字,是他在工作状态时自然流溢出的那股神气,似乎使仅为两层的小白楼有了二十层的高度。
我和老李只有过一次私人性质的聊天。那是去年他老父亲病危,他急呼呼地请假回去陪了两个礼拜回来后。我问他父亲的身体恢复情况,从而知道了他前一个职业是军人,退伍后进的安保行业。他说虽脱下了军装,但心还在军营。那次聊天后,每次经过传达室,我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穿过窗口,投射到他的床上——一床被子从来都是叠得四四方方。看得出来,老李视军旅生活为他一生的荣耀。
整个单位几百号人,最了解老李的应该是人力资源部的女孩小静。从食堂吃完午饭回来,常能看到小静在传达室里坐着;有时午间散步回来快到下午上班时间了,还能看到她在和老李聊天。今天上午,小静有事找我,我有意提起老李。
我说:“一个月过去了,还常听到有人在念叨老李的好。我和他的日常交集也只限于每周二和周五,他会主动给我送来《作家文摘》。还有就是办公室没饮用水时,他挺直个腰板帮我们扛来一桶水。”
小静说:“老李的确是个大好人,但家庭生活不顺意。他是河北人,娶了个北京郊区的媳妇,婚后生了个儿子。儿子得了小儿麻痹症,肢体终身残疾。老李和妻子性格不合,聚少离多,夫妻感情也就淡漠了。不抽烟不喝酒的他,只有常年寄情于工作,心里才有些安慰。”
我问小静:“老李告诉过你他身体得有什么病吗?”小静说:“没有。那天早上我直接从家去社保中心办事,回到单位已近中午,没有看到他倒地的情景。”我说:“那天我七点五十分到的单位,看到楼门口站着五六个人,脸色凝重,有人在拨打120叫救护车。我进楼门,看到老李一身旧戎装,在楼道侧卧着,脑袋旁边有一大摊血,嘴里发出哼哼叫疼的声音。听人说,几分钟前,他还在门口指挥倒车,完事后他掀开门帘,进到楼里,走了五六步,腿一软,就倒下了。有同事拿了一床被子给他盖上,这个时候他的哼哼声已转为呼噜声。有人看护着他,我就上楼了。”
我對小静说:“听到他打呼噜,我想着不会有大碍。没想到,送他去医院的安保部部长不到十点打来电话,说老李在救护车上心脏就停止了跳动,到了医院,医生确认人已经没了。”
小静说:“生命太脆弱。”
我说:“生命是脆弱。”
午饭后,我拿上老李走后单位出的报纸,找了块空地,点着了。单位的报纸,老李每期必看,他肯定惦记着呢!
[责任编辑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