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丽
翻出《白楼》重读之前,我其实是有些担心的。《白楼》是我二十年前的旧作,我的第一部中篇小说。二十年的时间本身就很长了,何况这二十年又恰逢社會飞速发展,世事瞬息万变的特殊时期。我不敢确定以我当下的目光,这篇小说是不是还能读,是不是还值得读。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走进了《白楼》。现实中的白楼仍旧坚实地矗立着,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从外表打眼儿看去,白楼的变化的确很大。白楼里的人们换了新的着装,从上到下个个看起来都显得更有精神了。白楼里的装备也经过了多次更新,更具有高科技高技术含量,更具有令人鼓舞的现代化特质了。面对这样的白楼,我很担心自己多年前看待白楼的目光会囿于狭隘,很担心当我再度审视白楼时,会为自己当年的描述感到尴尬。 唯一让我内心尚有期许的是,我知道上述那些变化再先进、再博眼球,毕竟也只是物质的、表层的。而作为写作者的我,自然更希望打量那些精神的、内在的东西。
于是,我开始在白楼里行走查寻。我发现他们还在,我在这里几乎遇见了所有的,我曾经十分熟悉的面孔。说实话,我的确有些失望,二十年过去了,他们的精神相貌变化真的不大。我看到他们还像从前一样,在这座白楼里忙碌着,做着各种有用或无用、有趣或无趣、有义或无义的事。曾经的理想、奋斗、愿望、努力都在,曾经的矛盾、争斗、算计、阴谋也都在。楚政委们仍居于白楼的顶层,运用能力、心智、手段,操控着整座白楼;朱主任们还是那么沉稳老到,手眼通天、伺机而进;冯处长们仍旧不得志;刘贵田们仍旧谦卑谨慎;小田们仍旧精明缜密;陆阳们仍旧彷徨、无奈……
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重逢,对我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虽然我期待这样的重逢,这会令我对自己的写作陡增信心。但我也真的不喜欢这样的重逢,因为这会令我对我们的精神现实失去信心。面对不曾改变也无从改变的精神现状,我清晰地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痛,和深切的不安。可见我是个悲观的人,但我也赞同奥康纳的说法——那些真正对未来缺乏希望的人不会去写小说。如此来看,或许我也是有点理想主义的。
走出白楼之后,我忽然很想去寻找陆阳。我想知道陆阳后来究竟怎么样了,想知道他最终是放弃了,还是重新找到了精神的支点。我想知道所有那些从精神废墟中出逃的人,现在身在何处,他们过得好还是不好。
我想,我是会一直凝视并在心里记挂他们的。我愿默默地为他们祈祷,祝每一个有着精神追求的人,都能找到安置自己灵魂的那个处所,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