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如再看一次日落

周泽宇

如果可以再有一次机会，我绝对会停下来，好好看看它。如果能回到当时，不管有多困难我都要坚持下去，那样我就可以保留它了。

可惜这座星球上没有后悔药，更没有“如果”。没人能改变昨夜发生的任何事，哪怕它微不足道。

昨天，麦穗把日落弄丢了。

这是麦穗第一次弄丢日落，往常她都十分小心，小心对待每一个摄录的细节。她深知相遇的不易，但是昨晚她疏忽了。麦穗一下子没有心思做大扫除了，本来她打算在这个周日好好把房间打扫一下，毕竟昨晚的日落是那么橘黄又那么巨大，仿佛太阳把整个世界都温柔地吞纳进了嘴巴，让人想要停下来、慢下来，好好看看周围的一切。然而她却把那样纯粹的日落弄丢了。她不免一时陷入消沉，难以排解。

人们叫她“贩卖日落的女孩”。

昨天她独自守在巷口，和平常一样，收集日落。她像往常一样等着，卖龟苓膏的老奶奶推着车子走开了，修鞋大叔家的五只鸽子在半空盘旋了很久，麻雀在电线杆上整理完羽毛又去打扰绿棚大排档的那只橘色的猫。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消逝在麦穗的镜头里。时间是不停下坠的太阳，时间是日渐弯曲的驼背，时间也是到处走来走去的人。终于，日落来了。

这天的它像是被打翻的颜料，又像是慵懒的大象，巨大，广阔，大方又自然，活泼泼地笼罩了半个城市。奇异的是，麦穗竟有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她仿佛可以置身事外又随时把自己拉回到现场。于是，她沉迷其中了。

等回过神来，一切都快结束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颊，湿润又透明的泪水在上面流淌过了。麦穗抱着摄像机往回走，回家的路有些长，有些远，但她并不想乘车，只想就这样走下去。摄像机的重量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回到现在。丢失了日落的麦穗正在厨房里忙活午餐，一会儿她还是打算去那个巷口蹲守。即使明知不可能再见到昨天的盛況，麦穗还是想再尝试一次。不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那样壮美的日落，而是为了自己。看过昨天的日落之后，内心深深的震动一直在回荡，让麦穗不得不去寻找一番，即使到头来是白费功夫。

两三个客户的电话打进来，他们要购买最新的日落。都是老顾客了，顾客对于日落的收集癖比麦穗更甚，但麦穗很少和他们交流对于日落的痴迷。麦穗从硬盘里挑选了符合他们要求的两三场，发送到指定邮箱。看着屏幕上缓缓淹没墙壁的暖黄色、淡红色，她又想起了昨天那场日落。那场日落没能保留在镜头中，却不可遏制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午饭是莲藕饺子和红豆粥，肚子里暖暖的。这种暖意更像是日落留给麦穗的余味，罕见的感受会在心里停留很久，直到人们再次忘记它。

但是麦穗不愿意遗忘。

她努力让今天像昨天一样，吃同样的食物，走同样的路，去同一家干货店同样买一斤炒栗子，又像昨天一样，把栗子的壳扔进同一个垃圾箱。但是努力不一定总会得到回报。

比昨天早了一会儿，她来到同样的位置。

周末，卖龟苓膏的奶奶不出摊了，她要去陪孙子看电影。大叔家的鸽子还没出窝，或是飞远了。麻雀没有在电线杆上整理羽毛，但还是去打扰了那肥胖懒惰的橘色猫。

她等了又等，日落仿佛在捉弄她，甚至天空还阴沉了一阵，让她揪心了好一阵。要知道，如果下起雨，那计划就泡汤了。

不一会儿，一个散步的旅人走到麦穗旁边，停下来，大大方方地向麦穗介绍自己。他来自别的地方，小时候也曾住在这样一个巷子里。那时没有电视机，他就在晚饭前等在巷口——恰似这个位置，再往前两步，对，这就很像了——等待日落。比起晚霞那种炫目的自然景象，他更喜欢日落本身。

“我们不如再看一次日落吧。”旅人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把折叠椅。

麦穗坐下来，安下心，和旅人一起，等待日落。还没来，可她心里越来越暖了起来。

[责任编辑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