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烟摊儿

2022-12-28 18:36胡家胜
百花园 2022年5期
关键词:摊儿澧水南门

胡家胜

庸城的南门街有“两把刀”,一把叫刘一刀,一把叫朱一刀。两把刀干吗?两把刀切烟丝儿。两把刀的摊儿摆在汪记南杂铺的街沿儿上,中间隔着六七尺宽的过道,所卖的烟丝庸城人叫丝烟儿,摊儿也就叫丝烟摊儿。

南门街是庸城里最繁华热闹的商业街道,因靠近南门码头,每天装船卸货和过渡的人不少。那些下苦力的人对丝烟儿情有独钟,一只烟荷包吊在裤腰上,歇息的时候就抽上一锅,或是卷一根“喇叭筒”,吧嗒吧嗒抽几口。抽完烟,将烟荷包往肩背上一搭,背着两手走在南门街上,有点儿像庸城花灯戏中唱的“呀呀呀嘚儿喂”那样嘚瑟着。南门码头过渡的人大都来自澧水河对岸的乡下,赶街后,自然不忘在丝烟摊儿称上半斤八两的丝烟儿带回家。

刘一刀和朱一刀用的都是一样的大切刀,六七寸宽,一尺二长。刀头固定在蹩脚的长条桌案上,一头安有烙了鱼鳞纹的木头刀把。两人每天要切二十几扎旱烟叶儿。扎,相当于捆,一扎大约有一斤二两。夜里将烟叶捋抻开,用桐木板压制固定,第二天便用篾筐搬至摊前。刘一刀和朱一刀这天的活计就在晨光中开始了。

丝烟摊儿是汪记南杂铺掌柜汪立人的。每天一早,汪老板洗漱完毕后必来丝烟摊儿上过早(吃早饭);每晚收摊前,汪老板同样会来丝烟摊儿上消夜。南门街的人记得,自从有了丝烟摊儿,汪老板每天过早和消夜雷打不动。

汪老板从刘一刀刚切出的烟丝中抓了一撮,填进黄铜烟袋锅里,点燃,吧嗒吧嗒几口,那烟雾吐出来后,他的整个大圆脸都有点儿模糊。之后,他用力一吹,烟锅里的灰烬噗一下飞出来。接着,又从朱一刀的丝烟摊儿上抓了一撮烟丝儿填进烟锅里,点燃,吧嗒吧嗒几口,之后,又用力吹出了烟锅里的灰烬。汪老板并不說话,起身把握着烟袋的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走进铺面后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一天再难照面。汪老板的家眷和下人从不打铺面过。铺面后的院子连着后面的巷子,所有人都从巷子里进出。汪老板的院子有多深,家业有多大,庸城街上的人没人知道根底,只知道汪老板是开南杂铺的,兼带着经营丝烟摊儿。汪老板还有一条货船,往来于上下河之间,贩些土货和紧俏物资,据说有一次还买过十来条“汉阳造”,之后不见下落。当然,这仅是江湖传说。

丝烟摊儿是刘一刀和朱一刀来后摆上的。

刘一刀和朱一刀是一起来的。怎么来的?并没有人知道,就像是突然从土里冒出来的。两人来后,汪记南杂铺前摆起了丝烟摊儿,庸城里的人才知道汪记南杂铺新来了两个伙计。两人一起在汪记南杂铺过起了切烟丝儿卖丝烟儿的日子。两人卖丝烟儿却从不抽烟,这让买丝烟儿的人疑惑:这么好的丝烟儿,咋就不抽呢?这哪里像两个男人?

刘一刀看上去大几岁,说话行事有些谨慎。朱一刀则显得很机灵,大凡跑腿的事大都他去。两人每天都会把刀头的铁轴一抽,去街沿儿上的一扇麻石磨子上磨刀,嚓嚓嚓,嚓嚓嚓,刀磨得白亮亮的。刘一刀磨好刀就会剔络腮胡,过路的人总担心他会剔下半拉脸来。朱一刀脸白净,没有胡须,也就用不着拿刀净脸。有人给朱一刀说媒,朱一刀说:“两片嘴巴皮都糊不上,哪还顾得上娶老婆?”

庸城里闹过几次县长被刺事件,上峰怀疑是县警察局局长唆使人干的,因为两人素来不和,可又没抓住把柄。于是,上峰命令县警察局局长限期破案。有一天,正在切烟丝儿的刘一刀和朱一刀忽然被警察抓了去,被打得皮开肉绽,可两人一口咬定就是从外地逃难来的难民。又过了几天,刘一刀和朱一刀被汪老板保释出来。两人腿脚被打断,已经奄奄一息。汪老板赶紧请来庸城名医救治。一个月后,两人下地走路。又过月余,汪记南杂铺前的丝烟摊儿又摆起来了,依然还是刘一刀和朱一刀。只是两人情形大变,不再多言。

有一天夜晚,澧水河两岸突然枪声大作,有人高喊:“红军要过河了,红军要过河了!”后来,只听见南门街上过兵的跑步声和乒乒乓乓的枪声。

刘一刀和朱一刀的尸体是在澧水河边发现的。那是红军强渡澧水北上的第二天早上,汪老板带着人在澧水河边找到了他俩的尸体。他俩手里还紧握着切烟刀,刀上满是血污,刀口豁豁牙牙,地上躺着十几具无头的国民党兵尸体。汪老板赶紧叫伙计们把刘一刀和朱一刀抬到山中埋了。之后,又喊了更多的人把那些兵的尸体也找个地方埋了。

很长一段时间,庸城人只当刘一刀和朱一刀失踪了或是背着老板逃跑了。

后来庸城解放,庸城的地下党证实,南门街的汪记南杂铺曾是我军的一个地下交通站,站长就是汪老板汪立人。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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